被「減肥」的人生:暴食催吐 如此往複

被「減肥」的人生:暴食催吐 如此往複

來自專欄大瘦教

文章轉載於界面,原創作者為黎文婕

「催吐吧」里聚集的42000多名吧友和500多萬條帖子指向一個隱秘群體。這些年輕女性們常年飽受神經性貪食症的折磨:吃下如此多的食物,再將它們盡數嘔吐出來。這個隱秘的群體人數不詳,但大多有過極端減肥的經歷。她們敏感,焦慮,為吃所困。

42000多名進食障礙症患者聚集在「催吐吧」里。500多萬個帖子圍繞著一個主題:吃下如此多的食物,再將它們盡數嘔吐出來。

胡米遠不是催吐狀況最嚴重的吧友——有人買來胃管,從口腔一直插到胃部,讓食物倒流。她採用最直接的方式:會把頭埋進便池,用力壓低舌根——血液湧上頭頂,眼淚緊跟著掉下來。她反覆聳動著僵硬的肩頭,被擠出胃囊的食物爬上食道,湧入口腔和鼻腔,在喉頭被阻攔片刻後傾瀉而出。十分鐘前被她塞進胃裡的三大份蓋澆飯、十片厚吐司和一大杯奶茶,隨著便池的沖水歸零。

對於胡米這樣的群體而言,極端減肥造成的包括神經性貪食症在內的進食障礙——一種精神疾病所導致的暴食和催吐,像是人生里的固定工序,被每日重複。

暴食和催吐引發的身心痛苦,讓這個隱秘的群體無法正常生活。她們渴望自救,但心病難除:要更瘦一點兒。

S碼的束腰連衣裙常年擺在胡米的衣櫃里。每晚睡前,她會拿出這條裙子,小心翼翼地套進去,以此來衡量自己是否長胖。

一旦發現連衣裙的某個地方變得有些擠,胡米便會衝出寢室,踩著樓梯不停歇地快走。她的汗水滲了出來,「腦子裡全是冒起來的肥肉」。

一點點的身材變化,都會讓胡米感覺自己將變回曾經的「大胖子」。為了緩解肥胖所帶來的焦慮,高強度的運動看起來更像是自我懲罰。

「是的,這是一種病。」胡米說,「可我當時只是想要變得更好」。

這種心理隱疾來勢並不迅猛,但如同一隻被擰開的閥門,一點點地改變了她的生活。

在胡米的記憶里,「閥門」是在高三那一年被擰開的。

這一年,因為食量變大,胡米的體重開始飛快地增長。她的短袖、短褲從M號變成L號。直到後來,L號都有些緊。「大腿根慢慢靠在了一起,多走幾步路就磨出血。」

高考體檢時,胡米站上體重秤,「身高160厘米,體重132斤。」報數的同學故意壓低了嗓門,反倒更招人注意。

胡米漲紅了臉,她感到自己身後那條長隊伍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過來,快要點燃我的後背」。

「對於青春期的一個小女生而言,那簡直宛如一場噩夢。」胡米用四個字形容當時的自己,「又矮又胖」。

這並非個案。據美國國家進食障礙協會(ANAD)的統計顯示,在接受調查的從小學五年級到高中三年級的年輕女孩中,有近70%的人對自己的身體產生了錯誤的判斷,就算處於正常體型,也會覺得自己過胖而開始節食。

無法接受自己的胡米開始改變,爬樓梯、跳繩、一次性走五公里……但凡是能想到的運動方式,她通通試了個遍。她開始節食,用計算卡路里的軟體,開始嚴格控制自己的飲食。「有時候我甚至不允許自己吃過1000大卡,哪怕多100大卡,都會覺得自己會胖上十斤」。這意味著,當進食總量達到1000大卡之後,哪怕是一塊100g的麵包片,胡米都不敢多吃。

兩個月之後,胡米瘦下20斤,「我逛街時突然發現自己能穿上S碼的衣服了,整個人都輕快起來」。參加高中的同學聚會時,同學對她說:「你整個人小了一圈」。

「我就像吃到一顆糖的小孩子,開始渴望更瘦。」 如今再回首,胡米苦笑。「人生的一隻閥門被擰開,災難湧來。」

她當時並不知道,減肥是進食障礙發病機制中主要的危險因素。

1996年的一次世界範圍內的進食障礙流行病調查顯示,大約有30%~60%的青春期少女試圖通過節食來減輕體重,有大約7%到12%是極端節食者。

節食三個月後,胡米的身體開始極度渴望碳水化合物,大米、麵包、糖果……每一樣都吸引著她。站在超市的貨架前,她反覆查看熱量和脂肪,腦子裡卻是抑制不住的渴望,「拿起來一個,就放不回去了」。

這是第二個危險的開端。當她張開嘴,暴食症席捲而來。

患者筆下暴食狀態的自己。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看著眼前一堆空蕩蕩的食物包裝袋,胡米慌了,「前功盡棄」。

「人就兩個出口,不是下面就只能是上面。」她走向廁所,用手按壓被食物擠滿的胃,應激反應讓她鼻涕眼淚糊一臉,但「顧不上那麼多,就想快把食物弄出去」。

她嘗到了催吐的甜頭,「那一瞬間,我是欣喜的,與食物的這場鬥爭中,我贏了」。

胡米並不知道,真正的戰役,才剛剛開始。

不久之後,胡米和朋友發生爭執,一氣之下,那個女生在網路上對胡米進行了人身攻擊:「又胖又丑」。而評論全是相似的附和。「我委屈地哭出來,長得漂亮才了不起嗎,長得胖是犯罪嗎?」

對於這一點,同樣患有進食障礙的王耑則從小就知道了答案,「長得好看對一個女生來說就是很重要」。

王耑的表姐是校花,「很瘦,也很漂亮」。每次見到表姐時,王耑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想想,太胖了連地縫也鑽不進」。

從此,她和胡米一樣,看到了食物的黑暗面,「一塊蛋糕擺在我面前,我想到的不再是它有多美味,而是它含有多少熱量」。

而減輕罪惡感的方式,也是催吐。

高考後,胡米來到長沙一所大學學醫。她暴食催吐的習慣,成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對於我來說,控制暴食實在太難了,催吐則像是一條保持體重的捷徑」。

暴食症促使她對食物有著強烈的慾望。學校外幾條狹窄、交錯的街道,擠滿了各種小吃攤位。深冬夜,胡米總會裹上厚重的棉衣,獨自穿梭其間,從第一家吃到最後一家,「像是一條餓瘋了的狼狗,只顧著四處捕獵」。

回到宿舍後,她首先會躲進廁所催吐,「我長時間待在廁所里,只有廁所能帶給我安全感,容納下我最骯髒的一面。」

一名暴食症患者的晚餐。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室友每一次關於體重的問題總會讓她分外敏感。但旁人對於她的秘密一無所知。她小心保守著這個秘密,清理完嘔吐物後,胡米會再三檢查便池是否還有殘留,怕被室友察覺,「我覺得他們一定不會理解,會看不起我」。

這一年,王耑從60公斤瘦到53公斤,每一斤都艱難無比,但效果明顯。身邊的人注意到她的變化,開始勸她不用繼續瘦了。但那時,她「只覺得要特別瘦的女孩子才是漂亮的」。

慢慢地,王耑甚至不敢認真咀嚼,「總有一個聲音在提醒我,現在吸收下去的,一定會讓我變成大胖子」。

「到底多瘦才算瘦?」胡米曾反覆自問。

1989年,美國加州大學河濱分校教授Link BG在同164例精神疾病患者進行面對面訪談後發現,精神疾病患者具有高水平的病恥感。患者認為大部分人會貶低和歧視他們。因此,40.1%~70.5%的患者會對自己的病情保密, 42.3%~67.7%的患者會避免社會交往。

進入「催吐吧」之後,胡米才意識到自己病了。

這個貼吧聚集了四萬多名進食障礙症患者,「兔子」是神經性貪食症患者的自稱,「可能大家也覺得『催吐』很難聽,用『吐』的諧音『兔』就可愛多了。」胡米說,除此之外,他們還以各種暗語交流自己暴食催吐的情況。

這裡的帖子通常分為兩種,一種曬食物,越多越好;一種曬體重,越瘦越好。

感到孤獨無助的時候,胡米會不停地翻看吧里的互助貼和技術帖,大家交流著「怎麼吃更容易吐出來,吃什麼更省錢」。

她遠不是最嚴重的那一個。在這裡,很多人的催吐方式讓她目瞪口呆:有人去淘寶上購買胃管,然後從口腔一直插到胃部,讓食物倒流出來,還有人會提供此類方法的教程分析,「直徑12mm的管子可以將肉類吐出,但是吃的時候一定要嚼碎。」

有人問:「怎麼才知道自己吐乾淨了?」

「等到嘔吐物變得透明。」

據荷蘭格羅寧根大學精神病學系的漢斯·赫克博士等人的研究,厭食症和暴食症患者幾乎都是年輕女性,厭食症患者平均年齡為22歲,暴食症患者平均年齡為27歲。

「催吐吧」里的「兔子」大部分都為年輕的女學生。也是在這裡,胡米認識了病友師嘉茗。

當時,身高159cm的師嘉茗因為進食障礙,從120斤瘦到了70斤。暴食癥狀最嚴重的時候,兩大袋購物袋的零食和水果只夠她吃一下午,但這行為「只是為了把食物送到胃裡,然後進行下一步工序——催吐」。

隨著不斷地暴食、催吐,師嘉茗的身體開始變差,無法集中注意力,容易頭暈,例假混亂……一系列的心理併發症也緊跟著出現,她患上了抑鬱症和焦慮症。

當師嘉茗將發出的催吐貼從第一篇翻到最近的一篇,她意識到,自己走到這一步,想要變瘦只是一個表面原因,「我暴食催吐不是胃需要,而是心需要」。

到大學的第一年,她的境遇也變得複雜:身邊的朋友陸續出國,也有好友遭遇不幸。當生活里的傷害向她襲來時,她最終選擇讓食物擋在了中間。

不僅僅是師嘉茗,「催吐吧」里的大部分「兔子」都有抑鬱癥狀:「我實在是太討厭父母對我的態度了」、「我什麼事都做得不好」、「那一年我剛好失戀」……

美國國家進食障礙協會研究發現,進食障礙患者的進食行為通常是被一些負面情緒所驅使——比如家庭帶來的壓力感,或者創傷重現的焦慮感。患者通常會表現出低自尊和完美主義,又希望討好他人,因此無法發展出健康完善的人際關係。改變進食行為成為他們的一種逃避情緒體驗的應對方式。

「可是,瘦下來的世界沒有改變太多,而別人幾句『你好瘦』的讚美,也無法再治癒我受到的不可逆傷害。」師嘉茗寫下。

看到師嘉茗發出的帖子時,胡米由於頻繁暴食,很難再自然催吐。手足無措的她往胃裡拚命灌水,肚皮鼓脹。終於,「哇」地一聲,胡米張著殘有嘔吐物的嘴哭了。

她通過貼吧找到師嘉茗,像抓住一株救命稻草,和她交流病情,希望能夠互救。

「我們是戰友。」胡米說。

胡米那段時間常常和師嘉茗聊天。她向師嘉茗傾訴,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差,常常心悸心慌,甚至暈倒。

在暑假實習的一個早上,胡米配合醫生進行一場手術,左手握著線頭,右手拿著剪刀,正準備幫醫生剪線。突然,她眼前一抹黑,整個身子往後一仰,倒在了病床旁,反倒嚇得病人叫出聲來。

胡米從病床上醒過來時,覺得「真丟人」。

但是,她更擔心催吐對意志的消磨,「像是吸食毒品,暴食使我陷入短暫的興奮,催吐則讓我沉醉於銷毀罪證的快感」。

於是,胡米試圖以斷食的方式擰上那隻閥門,每天只喝蜂蜜水,「我真的太想學會好好吃飯了」。

然而,治癒遠比胡米想像中更難。據統計顯示,美國青少年進食障礙的終生患病率超過6%。

十五天後,胡米開始了又一輪更嚴重的暴食、催吐。

傷痛並非全部來自心理折磨。人體最堅硬的部分是牙齒,但也抵擋不住胃酸的反覆侵蝕。有天早上,王耑發現自己的一顆門牙突然掉了,「我的朋友們不知道我經歷了什麼,當他們因為我掉牙取笑我的時候,不知道我有多麼恐懼」。

從那天開始,她走上了漫長的自救之路,「我選擇用自己的內心來面對生活的挑戰,而非我的胃」。

師嘉茗也選擇自救,把一切向父母坦白。

師嘉茗和媽媽睡在一間房,每天等媽媽入睡之後,便偷偷從床上爬起來,翻遍家裡的各個角落尋找食物,然後催吐。

一天晚上,師嘉茗偷偷催吐時,廁所門突然被推開。趴在馬桶邊上的她抬起頭,看見了摔門而去的媽媽。

「那一刻,我像是被扒光了站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師嘉茗盯著馬桶里余留的嘔吐物,「真希望自己也和嘔吐物一樣,被衝進下水道」。

第二天,師嘉茗被送往醫院接受治療,開始服藥。

但師嘉茗意識到,很難僅僅依靠藥物得以治癒,「我拿著一顆葯,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它會不會讓我變胖」。

在病房裡,她畫了一幅畫,附上一句「我會將我看見的,感悟到的,以誠交付,為我之友,以此憑證」,寄給了胡米。

胡米將師嘉茗送她的畫夾在了最醒目的地方。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2017年,師嘉茗在畢業創作時,做了一次關於暴食症的畫展。

「那次畫展像是一次和暴食症的告別」。畢業後的她將自己關在了家裡,嘗試自我治癒。

王耑則開始在微博上記錄自己正常飲食的天數,她把這個過程稱作「打怪」。一旦出現暴食催吐的情況,她會把正常飲食的天數直接歸零,重頭再來,「等到有一天,我記錄下365這個數字,那就快成功了吧?」

胡米到學校附近的健身房辦了一張健身卡,嘗試著用更健康的方式,「去擰回那隻閥門」。

這學期,她從寢室搬出來,在校外租下小房間,「在宿舍的時候,我總想往外跑,跑出去就會去找吃的。」胡米覺得,這樣可以安安靜靜在家裡待得久一點。

彷彿這是新生活的開端。就算出門吃飯,她開始更多地追求食物的味道,而非數量,「我現在能夠安然地吃下每一口飯,等待食物在我的身體里消化吸收,化作我的一部分,為我提供真正的能量,投入積極的活動;停止進食是因為感到飽足,渴望進食是因為感到飢餓」。

在搬進新房間那天,胡米將那件S碼的連衣裙疊好,壓在了衣櫃的最下面。

「我和我的感知之間,依然隔著失控的食慾。」師嘉茗送給她的那幅畫,被夾在了床對面最醒目的位置。她一起床就能看得見。

「但是,只要能慢慢擰回這隻閥門,人生就在變化了吧?」胡米盯著那幅畫。

(文中人物皆是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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