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浮生六記 卷一 閨房記樂》有感

讀《浮生六記 卷一 閨房記樂》有感

來自專欄非典型理工男的讀書觀影筆記

寫在前面：

對《浮生六記》的最早接觸應該就是初中的語文課文《童趣》了，按老師的要求那時候應該是背過這篇文的，但過了這麼久也大抵忘了個乾淨。記得一句「神定，捉蝦蟆，鞭數十，驅之別院」，小孩子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唯我獨尊、神氣揚揚的樣子躍然紙上，讓人彷彿看到自己兒時的模樣，不禁莞爾一笑……最近因為有一位學妹向我推了這本書，今日又得空，便去圖書館尋來，讀了一讀。大概花了一個半小時，讀了第一卷，心中感慨萬千，不知向誰傾訴，也不知從何說起，故讓自己冷靜了半天，最後決定把所想寫下來。寫的只是一些自己鄙薄的感悟，語無倫次，不知所云，還望「讀者」們多多包涵。

總的來說：

先說形式，雖然此書是為古文所著，但閱讀難度並不大，只求會意，不求甚解的話，以高中生的水平來讀是綽綽有餘了（並且個人認為讀這類書也沒有必要太過於咬文嚼字）。市面上大多是原文加註解版（我看的這本每篇後面都有譯文），也有部分全譯版。不推薦全譯版，一文章難度的確不大，二譯文好不好太看譯者水平，並且譯文相比原文總會少點味道。

再說內容，如果硬要用一個字來形容第一卷的話，那非「甜」莫屬了。用現代話來說，第一卷大部分篇幅都在「撒狗糧」。倘若沈復陳芸夫婦活在現代，他們的朋友圈估計會是滿屏的秀恩愛了。沈復記他和陳芸的愛情，從相識，到相知相愛，到最後生死離別，只選取了十多個小故事，卻足以讓人感受到陳芸的可愛，和夫妻二人的伉儷情深。文章可讀性極強，讀起來就像在看一部愛情電影，時間，場景，緩慢地轉換，鏡中人花前月下，你儂我儂，讀者如臨其境，陶醉其中……

一些小鏡頭：

1.藏粥贈婿：這段是兩人尚小之時發生的一件事。沈復堂姐出嫁，送完親後晚上回到家已經很晚。沈復肚子餓，找不到吃的，奴婢們吃棗乾子解餓，沈復嫌棄太甜（不吃）。陳芸偷偷地牽著他來到自己的閨房，端出暖粥小菜與沈復。不料沈復才剛剛提起筷子，便被陳芸的堂兄一下闖了進來，看到此景，打趣陳芸說：「之前我找你要粥，你說『沒有了』，原來是專門藏起來為了招待你未來的夫婿啊。」陳芸羞得滿臉通紅地躲開，周圍的人（也被堂兄招來）笑成一片。沈復也氣得直接離場，粥也沒吃了。自打吃粥被嘲之後，沈復每次再去找陳芸，陳芸都會故意躲開。「余知其恐貽人笑也」。

看到這，讓人難免不想起孩提時期情竇初開時的記憶。那時候的喜歡彷彿是一件很「可恥」的事，若是某人被發現對另一人的愛慕之意，消息定會立馬傳遍全班，引得全班同學起鬨：「XXX喜歡XXX啊」。然後通常是一方死皮賴臉拒不承認，一方即使是亦有情意但也會故作冷漠。不論是男孩故意欺負女孩，還是女孩偷偷地喜歡男孩，都是年少時懵懂的情意呀……大概就像歌詞里寫的，「想到都紅著臉躲避」。

2.婚後小別：新婚過後不久，沈復因要去求學，不得不與陳芸暫時分離。

寫分離前：「芸反強顏勸勉，代整行裝，是晚但覺神色稍異而已」，在離別前還忍住不舍，強顏勸勉相公的女子，又怎不讓人心生愛意呢？沈復此去，自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及登舟解纜，正當桃李爭妍之候，而余則恍同林鳥失群，天地異色。」「每當風生竹院，月上蕉窗，對景懷人，夢魂顛倒。」……大概是先生也看出了他心不在焉，就寫信給沈復的父親，布置了幾道家庭作業便讓沈復回家去了。而青年沈復的心情也是頗為激動，用原文的話來說，「喜同戍人得赦」（像是戍邊的犯人得到了赦免），此種心情，我這個單身狗是雖羨但又不可得了。回家後：「登舟後，反覺一刻如年。及抵家，吾母處問安畢，入房，芸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語（此所謂「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之態吧），而兩人魂魄恍恍然化煙成霧，覺耳中惺然一響，不知更有此身矣。」大抵是小別勝新婚，箇中滋味，旁人難以意會，只能羨煞矣。

3.夫妻論詩：此段是陳芸最吸引我的地方。原文過長，我也沒法句句解讀，直接粘貼複製過來，會其意即可：

一日，芸問曰: 「各種古文，宗何為是?」

余曰:「《國策》、《南華》取其靈快，匡衡、劉向取其雅健，史遷、班固取其博大，胃黎取其渾，柳州取其峭，廬陵取其宕，三蘇取其辯，他若賈、董策對，庾、徐駢體，陸贄奏議，取資者不能盡舉，在人之慧心領會耳。」

芸曰: 「古文全在識高氣雄，女子學之恐難入彀，唯詩之一道，妾稍有領悟耳。余曰: 「唐以詩取士，而詩之宗匠必推李、杜，卿愛宗何人?」

芸發議曰: 「杜詩錘鍊精純，李詩激灑落拓。與其學杜之森嚴，不如學李之活潑。」

余曰: 「工部為詩家之大成，學者多宗之，卿獨取李，何也?」

芸曰: 「格律謹嚴，詞旨老當，誠杜所獨擅。但李詩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種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愛。非杜亞於李,不過妾之私心宗杜心淺，愛李心深。」

余笑曰: 「初不料陳淑珍乃李青蓮知已。」

芸笑曰: 「妄尚有啟蒙師自樂天先生，時感於懷，未嘗稍露。

余曰:」何謂也?"

芸曰: 「彼非作《琵琶行》者耶?"

余笑曰: 「異哉!李太白是知己，自樂天是啟蒙師，余適字三白，為卿婿，卿與『白』宇何其有緣耶?」

芸笑日: "白字有緣，將來恐白字連篇耳(吳音呼別字為白字)。」相與大笑。

余曰: "卿既知詩，亦當知賦之棄取。」

芸曰:《楚辭》為賦之祖，妾學淺費解。就漢、晉人中調高語煉，似覺相如為最。」

余戲曰: 「當日文君之從長卿，或不在琴而在此乎?「復相與大笑而罷。

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年代，能通過自學和跟著丈夫學習（這點沈復功不可沒）對文學略知一二，是為有才；有己見而不至於不自量，是為有靈。又有才氣又有靈性（又能持家）的女子，哪個男人會不愛慕呢？

4.夫妻論禮：沈復性格直爽，不在乎一些條條框框的小規矩，而陳芸在這些方面比較注意（從這點既能看出二人從小生活條件一個優渥一個艱難，也能看出封建教條對女子的束縛更多一些）。沈復最開始比較討厭這些教條，便跟陳芸說道：「卿欲以禮縛我耶？語曰『禮多必詐』。」陳芸聽了這話，臉都急紅了（就像一個被錯怪的小女孩）。

「恭而有禮，反而言詐？」

「恭敬在心，不在虛文。」（恭敬在內心，不在外在的虛禮。）

「至親莫如父母，可內敬在心而外肆狂放耶？」

「前言戲之耳。」

「世間反目多由戲起，後勿冤妾，令人郁死。」（以後你再也不要冤枉妾身了，把人活活鬱悶死）

余乃挽之入懷，撫慰之，始解顏為笑。

自此「豈敢」「得罪」竟成語助詞矣。

看到這個地方，我只能說，太真實了……女孩子的那種小脾氣，表現得淋漓盡致。我想這也是 《浮生六記》為人所推崇，陳芸為人所愛慕的一個原因，因為古文里很少有寫情愛寫得這麼真實，這麼詳細的。如陳寅恪先生所說：「吾國文學，自來以禮法顧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間關係，而於正式男女關係，如夫婦者，尤少涉及。蓋閨房燕妮之情意，家庭迷鹽之瑣屑，大抵不列於文章，惟以籠統之詞，概括言之而已。」

……

不論是後來的賞月，看戲，遊園，食鹵瓜，緣定來生，芸娘女扮男裝……無處不體現出陳芸的可愛和夫妻生活的美好快樂。限於篇幅，我也不一一複述，有興趣的朋友一讀便知了。

在所有情節中，最不理解的應該就是芸娘為沈復納妾，甚至因此事未成生了大病。林語堂先生歸之於陳芸的愛美之心。「因為她太愛美了，至於不懂得愛美有什麼罪過。」在點評芸娘因納妾之事生病時，如是說：「在這地方，我們看見她的愛美的天性與這現實的衝突——一種根本的，雖然是出於天真的衝突。」我個人的話，會在後面給出一些自己的看法，因為有些「荒謬」，就不在正文中提了。

一些有趣的地方：

1.「芸與余同齒而長餘十月」，這夫妻倆可是典型的姐弟戀，哈哈哈。

2.「時但見滿室鮮衣，芸獨通體素淡，僅新其鞋而已。」作為一個看人從腳到頭先看鞋的鞋控，可以說是相當有同感了。

3.芸娘並不算完美的美人，「其形削肩長項，瘦不露骨，眉彎目秀，顧盼神飛。惟兩齒微露，似非佳相。」 通俗地說叫齙牙，芸娘可能是需要一 副牙套。

4.芸娘可能會有一定的同性戀情結（不要打我），如此一來不難解釋她女扮男裝沉迷歌妓之美和如此想要給沈復納妾了。

談沈復：

芸娘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可愛的女人，但沈復卻只是個小人物。我看沈復之於陳芸，如方鴻漸之於唐曉芙。沈復與方鴻漸，其實都是世俗標準里的「失敗者」了，沈復不考功名，方鴻漸也不過克萊登大學而已……所以錢老捨不得把唐曉芙許給方鴻漸，但陳芸卻嫁給了沈復，最後也落得無錢醫病而死的結局。不過反而言之，倘若陳芸嫁給一個痴心功名的男子，估計也就沒有這些閑情趣事了吧（大概和自古高才多落魄一樣，不是狀元寫不出好文章，而是他們忙家國正事去了）。

一些好句和有趣的段落：

1.「每當風生竹院，月上蕉窗，對景懷人，夢魂顛倒。」

2.「恭敬在心，不在虛文。」

3.「是夜月色頗佳，俯視河中，波光如練，輕羅小扇，並做水窗，仰見飛雲過天，變態萬狀。」

4.沈復打趣芸娘頭上的茉莉濃香，芸乃止而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無意間：茉莉是香中小人，故須借人之勢，其香也如脅肩諂笑。」余曰：「卿何遠君子而近小人？」芸曰：「我笑君子愛小人耳。」

5.「情之所鍾，雖丑不嫌。」

6. 芸曰：「今世不能，期以來世。」

余曰：「來世卿當作男，我為女子相從。」

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覺有情趣。」

余笑曰：「幼時一粥猶談不了，若來世不昧今生，合巹之夕，細談隔世，更無合眼時矣。」

7. 芸喜曰：「他年當與君卜築於此，買繞屋菜園十畝，課仆嫗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畫我綉，以為詩酒之需。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遊計也。」

8.「鶴善舞而不能耕，牛善耕而不能舞，物性然也。」

寫在後面：

大抵先寫這麼多吧（兩三千吧），從吃完晚飯擼起，中途散了個小步，洗了個小澡，想想也花了大幾個小時了。文章後半段寫得可能有些匆忙，實在是因為不想拖到第二天（因為第二天靈感也許就沒了,hhh）。歡迎交流，也鼓勵大家去讀一讀這本書哦。 晚安= =

因為本文是首先發在QQ空間裡面的，為了保存文章的完好性，就直接COPY拉，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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