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再嘲笑王石們，我們都是相忘於江湖的賤人

1/

朋友圈都在刷王石。

規則派說，資本不講狗屁情懷，只講遊戲規則。

情懷派說，中國最優秀的企業家落幕成為悲情英雄，標誌著理想主義者的時代結束，利己主義者的時代登場。

口水派說，叫你天天遊山玩水泡美女，這回被掃地出門了吧？

……

朋友圈也是一個「林子大了嘛鳥都有」的生態叢林，而且這個叢林的特點是:它比過去縮短了認識一個人的周期。在曬幸福、混圈子和轉發小廣告維繫出來的一片和諧之外，就某些事件的評論，一句話就原形畢露，三觀不合就撕逼。

以至於你不得不感慨，最危險的，不是怎麼算好出門的時間不要路過洗腳店，而是在朋友圈裡怎麼拿捏好什麼時候點贊什麼時候裝作看不見。

套用毛姆的句式，就是：朋友圈就像客廳牆上的土耳其掛毯，它美麗，只是因為滿足了被掛出來讓人看見的樂趣。

這一次的「驅王運動」，就是別人客廳里的土耳其掛毯，其實跟你毛關係都沒有，說三道四卻可能惹毛了很多關係，但是，我還是決定加入一場撕逼。

記得上一次這麼犯賤，還是為了力挺霧霾紀錄片《蒼穹之下》，我寫了一篇：《柴靜:一次漂亮的掌嘴》。

2/

資本方，利益大於責任。

王石們，責任大於身名。

我所敬重的，僅僅只是基於一點：一個65歲的老人，還能去做對自己刻薄的事。

順勢而為和迫勢而為。

一字之差，既見格局。

帶出中國最好的一支職業經理人團隊，做出一個中國最好的房地產企業，如果是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一定會選擇在盛名之時激流勇退，華麗轉身——

很多人，在中年之後，在成功之後，就成了供桌上的傀儡，離不開舒適區，擔不了風險，丟不起名聲，摔不了跟頭。

光這一點，就值得尊敬。他至少沒有輕易就放過了自己，盛名時，沒有順勢躺倒，剩下的就是你們伺候勞資了；危機時，沒有順手推舟，而是挺身而出，嘗試用各種方式去化解危機。

當危機發生，最難的不是解決問題，而是當你選擇直面迎擊一切來自正面戰場的槍林彈雨時，身後卻橫生出那麼多看客的槍林彈雨——危情時刻，也是一個照妖鏡，既見智慧和人性，也見君子和格局。

黯然離去又如何？

至少，恪守了一個領頭人該有的操守：沖在最前，守到最後。

至少，保持了一個理想主義者該有的風骨：不放棄，不逃避。

3/

對自己刻薄點，對別人寬容點。

很多人都過反了。

王石和萬科團隊，無疑是在一個群氓時代里，將紳士精神、時代精神和房產商的精明結合很很成功的團隊，儘管資本掌握控制權和屌絲掌握輿論權，已經讓他們的生存空間舉步維艱，但他們的行事風格，都帶有在任何時代都難得可貴的天真。

人們總喜歡拿順其自然來當借口，卻很少承認，真正的順其自然，是竭盡所能之後的不強求，不是偷奸耍滑的不作為。

因為責任，所有的用力過猛都不算失態。

因為擔當，所有的死磕較真都值得尊敬。

所謂智慧，並不是遊刃有餘地去適應資本的遊戲規則，並不是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見招拆招，而是不斷擴容自己，忍別人不能忍的苦，扛別人不能扛的難，看別人不能看的臉，節制別人節制不了的野心，清洗別人清洗不了的內里。

跨越刀之後鋒，成為戰士還是成為烈士，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

明知是刀鋒，還是去跨越。

而精神世界的另一種殖民主義，或者說屌絲逆襲，在很多時候，表現的不是一個社會的上升通道向所有人開放，而是，延續了義和團式的口水暴力：否定一切打砸一切，就像歷史上很多次的悲劇那樣，一旦農民起義得逞，暴民通常就會對精英落井下石，掠奪一空。

「人一到群體中，智商就嚴重降低，為了獲得認同，個體願意拋棄是非，用智商去換取那份讓人備感安全的歸屬感」，這是古斯塔夫·勒龐在《烏合之眾》里的話。他還說：

「個人一旦成為群體的一員，他所作所為就不會再承擔責任，這時每個人都會暴露出自己不受到的約束的一面。群體追求和相信的從來不是什麼真相和理性，而是盲從、殘忍、偏執和狂熱，只知道簡單而極端的感情」。

王石的黯然落幕，正應了有些人的這種心理：叫你丫矯情？終於晚節不保了！

廢墟時代里，太多趁火打劫的人，鮮少有人更加謹言慎行，體恤悲憫，同時看管好自己的內心。

4/

被兩個小事所觸動，因此反思：

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怎麼就那麼苛刻地去要求別人，卻總有借口去放鬆去要求自己？

第一個小事是：許知遠在節目里把《圍城》的主人公名字說錯了，下面的評論一堆，他說：我對你們在評論里的大驚失色也大驚失色，一次口誤而已，至於嗎？

第二個小事是：有人罵梁文道，說他就是個披著文化外衣的商人，他說：披著什麼什麼外衣的這個句式，本身就太格式化了，我有很多面，我同時是一個讀書人、商人、吃貨、混蛋，討厭鬼……若你只看到一個切面就妄下結論，不是我太假，而是你太片面了。

不想使用英雄、偉大、了不起這些字眼，這些字眼都太有趙國特色。

只想說，生活中值得讚賞的人，不是為了信仰勇敢去送死，像荊軻刺秦王；也不是為了目標或者理想而卑微的活著，像越王勾踐——就你我這寡淡的生活，都木那機會遇到這樣的境遇，成為那樣的人。

都是普通人。

普通人的可貴，是能夠不斷跳出既有的舒適區，主動抽離既得利益的隱性禁錮，不斷把自己送到未知的風險區，不斷觸碰生命里預判不了的深度和廣度。

包括，幾乎不會找借口就輕易放過自己。

包括，不斷否定自己更新自己重建自己擴容自己。

包括，認真老實而且持續認真老實地在做一件事。

包括，傻傻分不清的不計較和不掂量。

包括，不隨便跳起腳去挑剔別人以及別人做的事情。

……

做了雜字之後，自感自己的變化是：抗壓的彈力增高；趴下的姿態降低；鮮少否定別人或者別人的事情，對無關之人和無關之事充滿同情。

因為我深知，一個人在做事過程中，所遇到的難題，受到的制約，出現的變故，遠不是一個外人能感受的。你沒經歷過，怎麼好意思對克服了這種種還在繼續努力著的人，說三道四？說這不好那不好，有種你去試試？說應該這樣應該那樣，你不在事中，你怎麼知道？

中年之後，致命的，不是性格缺陷，不是生活變故，而是認命，自滿，躺在既得利益和已有舒適區里，停止外拓和內延，活得撕破臉，勞資給你賣命賣了這麼久，你憑什麼不包辦終身？

有些人，既得利益就是監獄和樂園。

有些人，自我挑戰就是毒癮和命運。

若你更喜歡樂園，就別挑剔別人的毒癮。

若你更喜歡毒癮，也別嘲笑別人的樂園。

生活中沒有完美的聖人，我們都是相忘於江湖的賤人。

既然都賤，不如行點善。

各自放過。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女賊

2016年6月29日 於大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