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走,帶走了「中國沒有明星能演好」的角色
就是今天的事。
著名表演藝術家嚴順開離世。
名字聽著耳生?
樣子你一定不陌生——
就是春晚上的那位「老父親」專業戶啊。
1999年《愛父如愛子》
或者說,就是阿Q啊。
《阿Q正傳》
記起來了?
想不到的是,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藝術家去世,微博轉發、留言次數,至多不過數千?
什麼時候開始,老藝術家被如此輕慢。
什麼時候開始,娛樂圈成為如此等級森嚴的名利場。
Sir拙文一篇,想為嚴順開這樣的老藝術家,說幾句話。
嚴順開,1937年生,上海人。
小鼻子,小眼睛,小個子,一起范,兩條粗眉往上飄——
很像上海小男人的模樣,忠厚又精明。
如果說,中國有哪個演員天生一股純純的滑稽范,你絕對要算上他。
初中時期,嚴順開就喜歡上了表演。
家附近公園有個業餘話劇團,每天放學,嚴順開都跑去看人家排練。節假日更黏在那裡,趕上寒暑假,還鼓起勇氣問能不能客串一個角色。
到高中,戲癮更大了。他選了文藝部長,參加各種匯演,獲得好多掌聲——
當演員的夢想,就是那時候萌芽的。
可惜,全世界只有他和家人這麼想:報考上海戲劇學院,連續幾次被拒;青海省話劇團,也被拒。
中央戲劇學院?人家對身高有硬性要求,必須170cm。
嚴順開不得不在腳後跟墊了幾厘米。
就這樣,這位小個子男生在1959年的開學季,眉開眼笑走進了中戲。
大學四年,他應該是哭著上完的:沒當過一次主角。
學校排練,哈姆雷特和奧賽羅這類高大偉岸的英雄人物,他根本輪不上。
一次課間休息,嚴順開小聲小氣地跟老師報告:
或許我可以演個子同樣矮小的列寧?
但嚴順開不僅是身形受限,面相也跟濃眉大眼不沾邊——
他沒有得到領導十月革命的機會。
嚴順開這麼安慰自己:
《哈姆雷特》《奧賽羅》有我的戲份,《雷雨》有我的角色,古裝戲、現代戲,中國人、外國人,好人、壞人,商人、農民,我都演過。
有些人一學期只能演一種角色,但是我演繹不同的配角人物,會有不同的形象感。
他沒有想到的是,多年的配角,一層層壓下來,竟也在懸崖沙漠,找到自己另一天。
這片天叫——小人物。
嚴順開生涯數一數二的好戲,也是中國最有名的小人物之一——阿Q。
1922年,魯迅《阿Q正傳》問世後,很多人想搬上銀幕。
大戲劇家洪深曾為此致信魯迅,魯迅拒絕得很乾脆:
目前中國,沒有演員能勝任阿Q。
因為一上演後,將只剩了滑稽,而我之作此篇,實不以滑稽或哀憐為目的。其中情景,恐此刻中國之「明星」是無法表現。
《阿Q正傳》從此束之高閣,直到遇上嚴順開。
嚴順開拿到這個表演機會,他琢磨著,要有一個度——「不是癲人,也不是普通人,介乎二者之間。」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他更在意前四個字。
阿Q是個底層小人物,孤身一人住在土谷祠。雖說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也是有七情六慾的。
他摸小尼姑、想女人,心裡毛躁難安。
吳媽借著油燈穿針引線,在晚上的燈光下,阿Q眼神已經迷離,像得了癔症,怯生生又滿心希望地說出那句:吳媽,我要和你睏覺。
求愛失敗,他被痛打一頓,還要賠200文酒錢。
怎麼辦?
辮子一甩,鼻子一哼,眼睛斜著,還帶些得意、看穿一切的神色:
哼,這個女人,不過是假正經。
在嚴順開的阿Q身上,我們看到不是一味地貶損與嘲笑,相反,是對一個長期遊走在社會邊緣的底層人,深切的同情與痛心。
因為嚴順開看到阿Q身上卑微的尊嚴,又節制地對這種卑微一聲嘆息。
憑藉阿Q一角,嚴順開成為中國唯一獲得卓別林手杖獎的演員,同年,獲第六屆百花獎最佳男演員獎。
獎盃或許能體現他的藝術成就,卻不能全貌呈現一個演員的底色。
慢慢的,我們發現,嚴順開是那種演員——
感動別人,他先感動自己。
拍《阿Q正傳》時,他常常掉眼淚:
阿Q就像我的父輩或者祖輩,我太同情他的遭遇了。中國有句古話,叫兒不嫌母醜。現在有些電影,醜化人起來無邊無際,這是不對的。
他全身心投入,生怕人物體現出傲慢、輕浮的感覺——
電影總共有700多個鏡頭,他佔了600多個。有老演員勸他:不必每個鏡頭都重視,600多個鏡頭演好300個,其它弱化處理就行了,很多電影演員都這麼做。
可是嚴順開被狗追時,就算鏡頭都離開了,他也還沒停下來。
嚴順開那一輩的老藝術家身上,都有一股擰勁。
1983年的啞劇小品《彈鋼琴》,七分半鐘,空彈,沒一句台詞。
肢體語言就是他的台詞——
多次上下甩頭,「帥吧」?
這段表演,你不會在意沒有音樂——
嚴順開表演的不是演奏音樂,是對音樂的感受。
彈琴的人,早已深深沉醉,旋律跳躍在臉上。
最後到動情處,掩面。
演出結束後,觀眾沉默幾秒,掌聲持續了將近一分鐘。
2007年,他在春晚演小品。
當時已經70歲,每天排練到凌晨三四點,青年演員都喊吃不消,他一聲不吭。
排練時候從輪椅上摔下來,肋骨疼得一宿睡不著,貼了膏藥繼續。
《假話真情》
2009年拍《我的丑爹》,哭戲眾多,他一次眼藥水都沒用過。
有時候,只是給人配戲,他也配合到位——
跟別人一起淚流滿面。
當時,他已經快80歲了,身體已大不如前。
但遇上下水的戲,他不聽勸,就往冰涼的水裡走。
就是這次,拍攝結束,嚴老一回到上海,便突發腦溢血,左邊癱瘓,從此沒有下過病床。
哎,就是這樣一個盡職盡業的好演員,上次進入我們的視野,是去年六月六日——
他在病床上過八十大壽,而探望的只有一個徒弟曹雄。
微博發出後,引來許多網友的關注。
上海滑稽劇團及時闢謠:「嚴順開是我們的寶貝,是我們的大藝術家,怎麼可能不關心他?有人說不關心他,這不合乎事實。」
不看望,是因為:
前幾年,劇團負責人和他的弟子們也常去探望,因為嚴順開每次一見到弟子都愛激動,愛哭,所以家人在感謝之餘,叮囑大家少去探望,給他一個安靜的康復環境。
但《網易娛樂》獨家探訪,將網友的祝福傳達給嚴夫人之後,問及是否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我們又聽到另一種說法——
嚴夫人搖頭道:「我們就靠自己。現在他單位什麼的很少來看望,一年也就一兩次,我也沒有去求他們,自己願意就來,不強求。」
坦白講,孰真孰假,繼續追問,於嚴順開老師,已無意義。
但旁觀者清,僅從今天嚴老去世後的關注度。
對比九月,王俊凱過生日。
千萬粉絲從全球發來賀電,甚至有粉絲在美國為他放了一顆衛星。
還有鹿晗曝光戀情,留言和評論上千萬。粉絲們一片熱火朝天,整垮微博伺服器。
有句話我們常聽到,「將軍枯墳無人問,戲子家事天下知。」
戲子兩個字是侮辱人了。
但同為藝人,一邊繁花似錦,一邊鴉雀無聲。
還是開頭那兩句話——
什麼時候開始,老藝術家被如此輕慢。
什麼時候開始,娛樂圈成為如此等級森嚴的名利場。
再進一步,刨除觀眾,從業者,又是怎麼對待老藝術家的?
演員何賽飛曾透露,老演員去到片場的第一課,是等。
為遲到的人等場。
老演員老藝術家都到片場了,以飽滿的熱情準備開工,但還要坐下來等,等小鮮肉們姍姍來遲。
對半天台詞了,突然提齣戲少,要加戲。
第二課,是忍。
年輕演員的台詞都是「一二三四」,幾天把戲份拍完,匆匆來匆匆走。
嚴順開就曾忍不住說上兩句,「匆匆忙忙趕過來,三五天能演好什麼啊。好東西不是玩出來的,是腳踏實地練出來的。」
夠了,相關的抱怨,我們已經聽過太多。
Sir想說的,不是一種教條主義——
比起年輕的一代,老藝術家們就理應更受尊重。
我們尊重的,與其說是他們的年齡,身份,倒不如說,是一股從藝工作者的執拗——
他們的樸實與專註,映照出的,恰恰是今天華語影視圈,乃至各行各業的虛妄與浮躁。一切唯流量論,一切唯收視論,一切唯票房論。從商業角度,這當然無可厚非。但如果一切以商業馬首是瞻,那影視作品,也恰恰失去了它最核心的價值。拍電影離不開錢,但拍電影,不能只想著,錢錢錢。這幾天,Sir的朋友圈常常出現一張圖,來自影視從業者的自嘲,大概意思是,2017年《王者榮耀》的營收預估是480億,而2016中國電影總票房是457億……換句話說,中國那麼多導演演員台前幕後,吭哧吭哧製造了600多部電影,加上去的創收不如一個《王者榮耀》。
圖片最後還自作聰明地問,作為一個從業者,你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
沒什麼感覺。
難道今天,行業價值的標尺,只有錢這個維度。
我們不否認《王者榮耀》的營收奇蹟和它給遊戲者帶來的快樂。
但我們難道就能輕視電影,尤其是好電影為我們帶來的,穿透時間的情感衝擊?
不用多說,就三句話。
麵條,我摔倒了。——《美國往事》
傻丫頭,回去泡個熱水澡,睡個好覺,明天早上起來,滿街都是男人,個個都比豹哥好。——《甜蜜蜜》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他們就等著別人來告訴他們,所以,只要你用很誠懇的態度告訴他,他想要什麼就對了。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沒有人願意在失敗的時候承認自己的錯誤,他們寧願自己是上當被別人騙。——《麻將》
告訴Sir,單單看到這些文字,是否有內心的顫動?
還是真正地沉下心來,關照下精神世界吧。
商業的反義詞不是藝術。
相反,商業的天敵是唯商業。
換言之,沒有藝術價值的滋養,那電影電視,才早早該死,才真的屁都不是。
好東西,持久的好東西,永遠來自俗世,又高於俗世,它真誠而多義,它痛苦但輕盈。
就像嚴順開在滑稽戲《GPT不正常》說明書上曾寫到:
「我愛觀眾的笑,我更愛觀眾在笑的同時能沾上一點眼淚。」
就像嚴順開在戲劇學院的老師曾這樣評價他的樣子——
你看,他的長相,好不好笑。永遠像是耷拉著眉毛,眯縫著眼睛,像在哭,也在笑。
今天他永遠地離開了。
讓我們記住他的樣子,並以他為榮,以他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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