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孩子（李櫻桃）

1

劉良的妻子和女兒都很胖，不但胖而且嗓門也大。妻子和女兒在家時，一遞一的說話像是放鞭炮，而嘩嘩的笑聲像是放禮花，他夾在這轟響的鞭炮與絢麗的禮花中，偶爾的小聲細嗓，像是鞭炮受了潮，只噗噗兩聲便熄掉了。

他和妻子性格存在著巨大的反差，可是說好聽的，也可以說是互補，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快一慢，一個激烈一個沉穩。他從一本書上看到，性格互補的婚姻是最穩定的婚姻。

可是，當年，他和妻子結婚，卻並沒有考慮互補的因素，要說互補的話，也不是高矮胖瘦、聲高聲低的互補，他們的互補都是為了生活的互補，或者說的更透徹一點，就是為了生存的互補。

他理想中的愛人是嬌小玲瓏、秀美可人的，他的妻子卻是又高又壯，而且粗眉大眼，好似對他理想的一番嘲諷。他雖然不願意卻也無奈地接受了生活的嘲諷，因為妻子有工作，有城市戶口，這是實際生活中所需要的，而嬌小玲瓏、秀美可人都屬於理想的成份，是可有可無的。

他不知道，妻子理想中的丈夫是個什麼樣子，但他知道，他也不是妻子理想中的丈夫。

因為相對象時，他和妻子都沒有明確地表示同意。一年後，好心的媒人看他們都還是形影相弔，就又把他們拉在一起。這次他們覺得，理想和現實的差距太大，便只好委曲求全地接受了現實的生活。

他們委曲求全地結了婚，委曲求全地生了女兒。他們的女兒卻是一點也沒有委曲求全，女兒也像他的妻子一樣，又高又壯，從小就比同齡的孩子大一號。

以前，他們租住著別人的房子，所以一直盼著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現在，買房終於被提到了議事日程。他想著的是，買一套小平米的就行了，妻子卻非要一套大平米的。

妻子還問女兒，佳佳，你願意住大房子還是住小房子？佳佳說，當然住大房子了，傻子才願意住小房子。

難道他真的傻到只願意住小房子，難道他不知道大房子好嗎？可是，大房子得掏大錢，他哪有那麼多的錢。

他的錢不光是他一個人的錢，他的錢眾人指望著。他的父母，確切地說，是他的養父母，還有養父母的兒子、女兒，也就是他的哥哥、姐姐。

他是一個棄兒，當年，他的親生父母把他丟在路邊一走了之。是他的養父看到了他，並把他撿了回去。

當年，養父撿回來他後，被養母罵了一頓。養母罵養父沒腦子，自己有兒有女憑啥又撿一個累贅來。

可是，養父母畢竟還是善良的。他們雖然認為撿了一個累贅，可是，也不忍心再把他送回到路邊去。

那時，正是數九寒天，夜裡剛下過大雪。他雖然被裹在小被子里，可是，要是他把這被子蹬開，暴露在雪地里，他不被凍死，也會被野狗咬死。

另外，養母還有另一層考慮。開始養母怕他有殘疾，後來，看他胳膊腿都全，而且長得也是白胖可人，便想著，要是正好有誰家缺了孩子，她把這孩子送出去，誰還不給個百八十的。這些都是他長大後，聽養母無意中說出來的。

第二天，養母就四處打聽，可是，打聽來打聽去，沒有孩子的人家恰巧抱回了孩子，而有孩子的人家也不會再要一個別人的孩子。就這樣，他被滯留在了養父母家裡。

2

劉良成了一個尷尬的存在，雖然他也叫養父母爸媽，可是，他一懂事，養父母就告訴他了自己的身世。而且，養父母生怕他忘記了自己的身世，總是適時地提醒著他。

每當他犯了錯誤，或者什麼錯也沒有犯，只是飯後大家無事可干，養父便把這個故事拿出來講一遍。

那天早上，也是該著這小子命大，我像鬼催著似的，就想著出去溜達溜達。你說，大雪天，我溜達個什麼勁。

我出去了，溜溜達達地就走到那一條街上了。哎，我一眼瞅見了那一個花被窩。開始，我還嚇了一跳，啥東西呀，大雪天的，花不稜登的一大堆。

我瞅著的工夫，旁邊出來一條狗，走到那花被窩跟前，聞著嗅著，我快走了幾步，那狗看有人來了，就一步一回頭地走開了。

我走到跟前，媽呀，那花被窩裡包著個娃。我定了定神，蹲下身子，娃的小臉凍得通紅，小鼻子呼扇著。得虧我來得及時，要不就被野狗糟蹋了。

我扭頭四下看了看，天還早著，路上瞎鬼也沒一個，那一條狗還蹲在不遠處，意思像是等我走了，它好下口。

我抱起了娃，娃沒有醒。我想著咋也是一條命，我不救他，他要不凍死，就得被那野狗咬死。這樣，我就把你抱回來了。

每當養父講述著這個故事時，養母總是一臉幸福地瞅著他和他的養父，而他的哥哥和姐姐，卻是一邊沖他做著鬼臉一邊壞壞地笑著。

他，這故事的主人公，則像做錯了什麼事情一樣，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或者凳子腿。聽養父講述完畢後，他就慢慢地去收拾碗筷，然後一邊洗著碗筷，一邊聽著哥哥姐姐逗嘴。哥哥說，把你扔到雪地里。姐姐說，讓野狗吃了你。他的一滴淚掉在正在洗著的鍋里。

晚上睡覺時，他又夢見了那個花被子和那個花被子里裹著的孩子。他抱著那個孩子，四周是漆黑的夜，野狗的眼睛像鬼火一樣圍在他的身邊。

他看到，那個孩子正在自己的懷裡軟下去。他喊著，一下子驚醒。

養父母住著一個小平米的兩居室，裡屋外屋都放了床，走路磕腳絆手的。哥哥和姐姐一人一個單人床，便把裡屋佔滿了，沒有了他的容身之地。

養父不知從哪兒扛回一些木板，又找了些磚頭，在他哥哥的床腳邊空出的一窄條搭了一個小床，他就睡在那一個小床上。

他的身體長大了許多，那個小床還是窄小著。如果伸開胳膊腿，那小床是如何也放不下他的。所以，每晚睡覺時，他就蜷縮在床上。

有一次，養父飯後無事走到裡屋，看著他的床，說要在他哥哥的床上弄一個上下床。哥哥說，他放了屁咋辦，臭烘烘的，我不要。養父說，那你睡上面，讓他睡下面。哥哥又說，我怕黑夜下地尿尿，掉下來。

養父也許真的怕兒子從上面掉下來，便再也沒提弄上下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