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之者亡:國粹主義大潮浩浩蕩蕩
郭嵩燾:中國三代之政不如西方民主政治【未出國門,已是「人神共憤」】雖然駐外公使任命早在1875年的8月份即已下達,但郭嵩燾在等待確定行期的日子裡,卻越來越無意出使英國。任命之初,就有輿論諷刺他此行無異於自取其辱;1876年3月,他在總理衙門目睹了英國公使威妥瑪氣焰之囂張,署中諸公俱都唯唯聽訓,又深有氣短之感。此前,郭氏已屢次在公開與非公開的場合指責過朝野士大夫們的愚昧無知,一味地仇恨洋人,但又懷抱著天朝上國的矜持,死活不願意去了解洋人,於是乎局面就成了:背後罵洋人,當面被洋人罵。這些言論,刺激了許多人脆弱的神經,自然也就招來了無盡的毀謗。目睹內外交困,士大夫們唯知憤憤然橫議誤國,郭本人也情緒惡劣,意興闌珊,想要借病引退。但文祥等總理衙門大臣很清楚,除郭嵩燾以外,恐怕是再也找不到願意出使之人,所以堅決不允辭職,只批病假。辭職與不許辭職的拉鋸戰,一直從三月持續到了七月。後世某段時期的近代史著作,一律將郭嵩燾出使英國的心態描述成「義無反顧」,心意自然是好的,為著塑造一個最完美的開眼看世界的先驅形象;但不惜違背史實,則未見得是著史者應有的做法。留存郭的這段猶豫,又有何妨——胞弟郭昆燾曾在一封信里如此理解兄長一意推辭出洋的心境:「家兄之決計乞退,實因洋務無可辦法,又無可與言者,卻非避出使之艱難。」到了9月,慈禧決定召見郭嵩燾,以作安撫。慈禧對郭說:「此時萬不可辭,國家艱難,須是一力任之,我原知汝平昔公忠體國,此事(出使)實無人任得,汝須為國家任此艱苦。……旁人說汝閑話,你不要管他。他們局外人隨便瞎說,全不顧事理,不要顧別人閑說,橫直皇上總知道你的心事。」郭嵩燾的辭職之意,至此才徹底打消。出發前夕的10月31日,太后再次召見郭嵩燾,安慰他說:「汝心事朝廷自能體諒,不可輕聽外人言語,他們原不知道什麼。」郭嵩燾忍不住當著太后罵了一通主流士大夫,說他們「不知事小,卻是一味橫蠻,如臣家於此已是受驚不小!」——這年8、9月間,在長沙參加鄉試的湖南士子聞知「知名士大夫」郭嵩燾即將前往西洋,擔任駐英國公使,俱都怒不可遏,天朝體制,從來都是四方蠻夷在我京師設置常駐使節,豈有天朝派遣使節常駐蠻夷之都的道理;何況郭嵩燾此行,還負有就「馬嘉里事件」向英國道歉的使命,更加刺激這些「愛國士子」,他們組織聚會,痛詆郭嵩燾,並結隊前往長沙玉泉山,揚言要徹底搗毀郭家的住宅,郭氏為此一門受驚不小。未出國門,郭氏就已落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在上海侯船期間,郭嵩燾給兩江總督沈葆楨去信一封,可以窺見這位年近六旬的老人內心的波瀾起伏:「幼丹(沈葆楨字幼丹)尚書同年大人閣下……嵩燾乃以老病之身,奔走七萬里,自京師士大夫下及鄉里父老,相與痛詆之,更不復以人數……乃至此極,公將何以教之?」雖已因為這次出使而不被家鄉父老當作人來看待(「更不復以人數」),郭卻轉而擔憂:「默察天下人心,洋患恐未有已也」——自己遭遇如此,可窺天下人心,舉國憤憤而無理智,洋患如何能息!【一部日記,「不知是何居心」】1877年1月,郭嵩燾乘坐的Travancore號郵輪抵達倫敦;4月,正式就任駐英國公使。但到7月即遭到國內官員的彈劾,隨後又連續被副使劉錫鴻密奏「舉報」。不到兩年,郭嵩燾即被迫匆匆回國。箇中原因,梁啟超當年在《五十年中國進化概論》當中已說得很明白:「光緒二年,有位出使英國大臣郭嵩燾,做了一部遊記。裡頭有一段,大概說:現在的夷狄和從前不同,他們也有二千年的文明。哎喲!可了不得。這部書傳到北京,把滿朝士大夫的公憤都激動起來了,人人唾罵,……鬧到奉旨毀板,才算完事。」所謂的「遊記」,實名叫做《使西紀程》,是郭嵩燾自上海乘船到倫敦50天的日記,不過兩萬餘字,由他本人整理出來之後抄錄寄給總理衙門刻板刊行。結果,這本小書卻引起了滿朝士大夫們的極度憤慨。著名學者李慈銘如此記載這場風波:「《使西紀程》記道里所見,極意誇飾,大率謂其法度嚴明,仁義兼至,富強未艾,寰海歸心。……造此書出,而通商衙門為之刊行,凡有血氣者,無不切齒。於是湖北人何金壽以編修為日講官,出疏嚴劾之,有詔毀板,而流布已廣矣。嵩燾之為此言,誠不知是何肺肝,而為之刻者又何心也!」郭嵩燾本來計划到西方後,每月編成一冊日記,交給總理衙門出版,用作討論研究洋人事務之用。孰料出師不利,《使西紀程》犯了眾怒,逐月編寫日記的計劃只好就此擱置。【承認洋人是「人」,於是成了「漢奸」】《使西紀程》里說了些什麼?光緒三年四月初二(舊曆),參觀了倫敦郵政局之後,郭在日記里寫道:「英國行政,務求便民,而因取民之有餘以濟國用。……遠至數萬里,近至同居一城,但粘信票其上,信局即為遞送,每歲所入千數百萬磅。……此專為便民也,而其實國家之利即具於是。此西洋之所以日致富強也。」西洋國家的富強,建立在他們「便民」的基礎之上——郭嵩燾對自己這一發現極為重視,進而產生了學習西方經濟學理論的興趣,多次向倫敦的英、日學者及官員請教。光緒三年二月二十七(舊曆),郭嵩燾與一干中、英友人討論英國稅務,得知英國官吏月薪300磅以上者,也都必須同等納稅之後,感嘆道:「此法誠善,然非民主之國,則勢有所不行。西洋所以享國長久,君民兼主國政故也。」郭氏對這種「君民兼主國政」的民主政體很感興趣,稍後,他興緻盎然地參觀了英國下議院的運作,旁聽了議員們對英國「兵部尚書哈爾諦」的種種辯駁詰難;進而還考察了英國的兩黨制度,殆至這一年的12月19日,在與日後出任駐得公使的李丹崖探討英國政治風氣時,郭已經儼然是一個「英國通」了——李氏問:英國在朝、在野兩黨平日和諧共處,遇到國事則各持己見,互不想讓,最後投票以人多者為勝,敗者平靜接受結局,並無憤懣不滿繼續為難者,「不知何以能然?」郭氏如此回答:「西洋君德,視中國三代令主,無有能庶幾者,即伊、周之相業,亦未有聞焉。而國政一公之臣民,其君不以為私。其擇官治事,亦有階級、資格,而所用必皆賢能,一與其巨民共之。朝廷之愛憎無所施,臣民一有不愜,即不得安其位。自始設議政院,即分同異二黨,使各竭其志意,推究辨駁,以定是非;而秉政者亦於其間迭起以爭勝。……朝廷又一公其政於臣民,直言極論,無所忌諱,庶人上書,皆與酬答。其風俗之成,醞釀固已久矣!」「三代之治」是中國傳統政治理念中的終極理想,郭嵩燾卻說「蠻夷」政體之優良非「三代」所能及,這種讚譽顯然刺痛了國內士大夫們脆弱的驕傲,不能不引起他們的憤怒。何況郭還在繼續說:「三代有道之聖人,非西洋所能及也。即我朝聖祖之仁聖,求之西洋一千八百七十八年中,無有能庶幾者。聖人以一身為天下任勞,而西洋以公之臣庶。一生之聖德不能常也,文、武、成、康,四聖相承,不及百年,而臣庶之推衍無窮,愈久而人文愈盛。」——這段話的意思其實是說:我們有聖人,西方沒有;但我們靠聖人治國,聖人不能代代常有;西方靠民眾自治,卻可以推衍無窮。「茫茫四海,含識之人民,此心此理,所以上契天心者,豈有異哉?而猥曰東方一隅為中國,余皆夷狄也,吾所弗敢知矣。」——這話的意思,顯然是在挑戰傳統士大夫們的「夷狄觀」。直到光緒六年,「國家級」學者王闓運還在其《湘綺樓日記》里如此批判郭嵩燾:「人者萬物之靈,其巧弊百出,中國以之一治一亂。彼夷狄人皆物也,通人氣則詐偽興矣。使臣(指郭)以目見而面諛之,殊非事實。」王闓運堅決不肯承認西方人是「人」,而堅持認為他們僅僅是「物」,不過是通了些人氣,於是變得奸詐虛偽罷了。郭嵩燾深知王闓運的觀點市場之大,光緒四年的時候,他就哀嘆過:「三代以前,獨中國有教化耳,故有「要服」、「荒服」之名,一皆遠之於中國而名曰「夷狄」。自漢以來,中國教化日益微滅,而政教風俗,歐洲各國乃獨擅其勝。其視中國,亦猶三代盛時之視夷狄也。中國士大夫知此者尚無其人,傷哉!」郭氏遠在英國,但也應當想見得到,他的這些言論,已足以點燃大洋彼岸一整個民族的知識階層的憤怒——同行的副使劉錫鴻,即已在使館內部高調宣布與郭徹底劃清界限:「此京師所同指目為漢奸之人,我必不能容。」【批判改革,終成眾矢之的】「漢奸」郭嵩燾卻意猶未盡,終於將他批判的鋒刃揮向了「同光之治」的根本重地——晚清自強改革。在一封自倫敦寄給李鴻章的書信里,郭嵩燾對自強運動領袖徹底否定了以仿造「堅船利炮」為核心的晚清自強運動:「……鐘錶、玩具,家皆有之,呢絨洋布之屬,遍及窮鄉僻壤。……一聞修鐵路、電報,痛心疾首,群起阻難。……辦理洋務三十年,疆吏全無知曉。」與此同時,國內士大夫對郭的攻擊也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翰林院侍講張佩綸在當時也算得上是個開明人士,也上疏彈劾郭嵩燾,說道:「《紀程》之作,謬輊滋多。朝廷禁其書而姑用其人,原屬權宜之計。……今民間閱《使西紀程》者既無不以為悖,而郭嵩燾猶儼然持節於外,……愚民不測機權,將謂於郭嵩燾者將蒙大用,則人心之患直恐有無從維持者,非特損國體而已。」——意思是說:朝廷禁掉郭嵩燾的書,還繼續任用他,恐怕無法給洶湧的「民意」一個交待。朝廷的「交待」於是應運而生。曾慰言「橫直皇上總知道你的心事」的慈禧太后,這一次的詔書卻聲色俱厲:「本應立予撤回,嚴行懲處,以示炯戒。 姑念郭嵩燾駐英以來,辦理交涉事件,尚能妥為完結……倘敢仍懷私怨,怙過不悛,則國法其在,不能屢邀寬宥也!」
劉錫鴻:洋人強盛是因為學習了我們的末節【同使西方,結論南轅北轍】隨郭嵩燾一同出使的副使劉錫鴻,後來成了中國的第一位駐柏林公使。這位廣東番禹人在咸豐同治年間只在刑部做過員外郎一類的小官,並無郭氏在朝在野那般顯赫的名聲。其能成為使團成員,緣自個人自薦和郭氏的舉薦。但出洋之後,郭氏很快就開始後悔自己舉薦了劉錫鴻,他在日記中寫道:「公使涉歷各國,正當考求其有益處,不似劉欽差身行數萬里,見聞盡廣,一意反手關自己大門。」郭嵩燾認為,劉錫鴻的種種舉止,動機在於:「其心必不欲使中國窺見西洋好處」。與郭嵩燾類似,劉錫鴻出使期間也寫下了一本《英軺私記》,詳細記錄了他眼中的西方世界,以及他對「西方文明」的認識和解讀。於是,歷史留給了後人中國近代最意味深長的一幕喜劇:郭嵩燾與劉錫鴻,相同的知識背景,相同的旅程與遊歷,但最後,他們得出來的結論卻完全南轅北轍——郭嵩燾讚譽西方民主政體遠勝中國上古三代之政,劉錫鴻卻說:「今英國知仁義之本,以臻富強,未始非由久入中國,得聞聖教所致。」需要一種什麼樣的邏輯,才能得出「英國富強是因為學習中國」如此荒唐的結論?【荒唐邏輯,西方文明是中國「聖教」所結出的果實】劉錫鴻並不覺得這有什麼荒誕之處。富麗堂皇的漢白金宮,整齊乾淨的城市街道,彬彬有禮的倫敦市民,以及風馳電掣的列車、光怪陸離的化學實驗……如此種種,一種完全陌生的鮮活的先進文明,被放置在傳統士大夫出身的劉錫鴻面前,他的認知系統所受到的衝擊可想而知。擺在他面前的選擇,無非有二,或者承認西方文明是先進文明,如此就必須放棄傳統的「夷夏觀念」,放棄天朝在「開化層面」堅持了數百上千年的自尊和驕傲;或者是找到某種邏輯,將這種西方文明納入到中國傳統的「夷夏」文明系統中來,重新肯定「聖人之教放之四海而皆準」。劉錫鴻很自然地選擇了第二種方式。他用一種自己所特有的「邏輯」,把他所見到的西方文明,統統解釋成中華傳統孔孟聖賢之道的產物,進而由此「成功」捍衛了「華夏文明」的中心地位。劉的具體「邏輯」是這樣的:首先,他承認自己所見到的英國政治風俗有值得稱道之處。他在《英軺私記》里描述道:英國的政俗,除了父子之親、男女之別不講究以外,其餘貴賤層級與中國無異;而且沒有閑官,沒有遊民,沒有殘暴不仁之政,到倫敦兩個月,出門很多次,未見人語喧囂,也沒有見到神情愁苦的落魄之人。但劉的筆鋒忽而一轉,說道:如今西洋的風俗,「以濟貧救難為美舉」,這其實是中國的聖人們所推崇的「仁」的一種表現;西洋人還重視「仗義守信」,這其實則是中國的聖人們所推崇的「義」的一種表現。進而,劉氏對洋人提出了自己的殷切期望:如果他們能夠將這些他們所了解的聖人之道繼續發揚光大,那麼,他們就可以在文明層面上步入更高的境界,並創造出一個雍容齊整的和諧社會。如此,劉錫鴻就把西洋文明的全部成就,都納入到了孔孟聖賢之教的名下。接著,他「解釋」了西洋人為什麼會懂得中國的聖賢之道:「我大清乾隆以前,遐荒效順,重洋慕化……今英國知仁義之本,以臻富強,未始非由久入中國,得聞聖教所致。」於是乎,劉錫鴻不但消解掉了西方文明給自己的認識結構所帶來的衝擊,而且還重新獲得了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信心——西洋文明愈強盛,就愈能「證明」中國「聖教」輻射四海的強大。最後,這種「邏輯」詭異到了這樣一種程度:西方文明越是先進,就越能證明「聖教」的光榮正確,也就越能證明我泱泱中華「用夏變夷」的能力之強大,愈能證明我泱泱中華是當仁不讓的「天下」文明的中心。【西方只學到「聖教」皮毛,中國無需向其學習,更無需改革】劉氏要解決的另一個問題是:既然西方政俗是好的,而且同樣是中國「聖教」的產物,那麼,中國可不可以學習西方文明呢?劉氏的答案是否定的。儘管他一再提及「西洋之政……與我中國致治之道多有暗合者」,但在他看來,西洋人對「聖教」的理解僅僅是皮毛而已,與我泱泱中華對「聖教」的深刻認知不可同日而語——「中國自天開地辟以來,歷年最多,百數十大聖繼起其間……其言理之深,有過於外洋數倍者。外洋以富為富,中國以不貪為富;外洋以強為強,中國以不好強為強……彼之以為無用者,殆無用之大用也夫!」既然西方的強盛是「聖教」的功勞,而且洋人所學的只是「聖教」皮毛,不值得學習,那麼,該如何挽救國勢的糜爛與頹唐呢?劉錫鴻的意見是:現在朝中洋務官僚所講求的「西學」,不過是低級的「百工技藝之學」,治國的根本,在於「端正士習人心」——如果抽去言論背景,劉氏這段話今日看來仍然不無道理:「豈政令不講,民生不恤,而惟船炮機器是恃,遂足治天下邪?」郭嵩燾也在批評洋務官僚只講究「船炮機器」,但郭批評的立足點是:西方民主政治有許多更值得學習的地方,這才是自強之道。而劉錫鴻批判洋務官僚只講究「船炮機器」,卻是為了肯定自己這一政治立場:「祖宗舊法皆有深意……悉去其舊日之所無,盡還其舊日之所有,即此可以復治。」——只要剔除現有政治中祖宗之法里沒有的,恢復祖宗之法里被遺棄的,天下即可大治,如果還改弦更張搞什麼深度改革,則「驚擾之甚,禍亂斯生」,必至天下大亂。劉氏還舉例說:「我乾隆之世,非有火車,然而廩溢府充,民豐物阜,鞭撻直及五印度,西洋亦效貢而稱臣。」所以,中國不需要改革,只需要回歸「祖制」;不需要學習西方,只需要認真學習「聖教」。因為:「聖教」放之四海而皆準。結語:國粹主義的市場有多大?《使西紀程》毀板後不到一年,讚揚西洋政俗開明,批判自強改革太過膚淺的郭嵩燾即從公使任上被撤回,此後,雖屢有封疆大吏如沈葆楨等極力推薦,亦未能再獲起用。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心態,將西方文明解釋成「聖教」之成果,要求固守祖制,反對改革的劉錫鴻,回國之後則做了光祿寺少卿。殆至1900年,當整個北中國被一種狂人的國粹情緒所籠罩之際,有刑部郎中左紹佐又記起了1876年曾引發舉國公憤的郭嵩燾,他在給朝廷的奏摺里疾呼:「請戮郭嵩燾、丁日昌之屍以謝天下。」此時,距離郭嵩燾去世已有十年之久——那是在光緒十七年,李鴻章等人請求朝廷按例給郭嵩燾立傳賜謚,朝廷的答覆是:「郭嵩燾出使外洋,所著書籍,頗滋物議,所請著不準行。」在朝廷給去世的郭嵩燾如此一個答覆之後十年,它們給了世界另一答覆——漫山遍野的「義和團」。1876相關言論:郭嵩燾致信李鴻章,質疑「豈有百姓窮困而國家自求富強之理?」
威妥瑪:不管百姓死活的洋務自強改革無前途郭嵩燾在倫敦期間,記錄下了英國駐華公使威妥瑪(Thomas F·Wade)對自己所說的一段「肺腑之言」。威妥瑪說:中國地廣物豐,人力充足,但「須從國政上實力考求,而後地利人才乃能為我用,以收其利益」,威氏對正在進行中的洋務運動不屑一顧,「購買西洋幾尊大炮、幾支小槍,修造幾處炮台,請問有何益處?近年稍知講求交接來,而於百姓身上仍是一切不管,西洋以此知其不能自立。」
傅蘭雅:洋務改革「不過挨延歲月而已」出國之後,郭嵩燾得以從傅蘭雅(J·Fryer)處了解到洋人眼中的「洋務運動」為何物。傅告訴郭嵩燾,他1874年在上海見到兩件事,令他對中國正在進行的「改革」極為悲觀。一是日本興兵侵台期間,朝廷派了一艘兵輪前往吳淞江口駐紮,以備不測。待至吳淞口,全船300餘官兵大部分都逃跑了,僅剩20餘人。一是前往江南製造局鑄槍廠,見一童子「開通內膛」的方式不對,傅告訴他這樣做不行:「此當開通內膛,舍長用短,是不求通也。」童子反而回答:「不過挨延歲月而已」,要傅別多管閑事。傅感嘆,洋務改革也「不過挨延歲月而已」。
《泰晤士報》:郭嵩燾離職是中國的大損失郭嵩燾剛被任命為駐英公使時,總稅務司赫德即從北京向英國政府發函,稱郭「為一誠實君子,識見明達,具有決心,但終為一中國人」。至郭嵩燾離開英國,倫敦《泰晤士報》寫道:「郭去曾(紀澤)繼,吾人深為惋惜。郭氏已獲經驗與良好之意見,此種更調實無必要,對於其國家將為一大損失。」郭嵩燾:豈有百姓窮困而國家富強之理洋務自強改革的基本要點是創辦「國企」,輪船招商局即是其中一例。郭嵩燾對此非常不以為然,在一封給李鴻章的書信里,他批評這一「國企」之路:「豈有百姓窮困而國家自求富強之理?郭讚揚西方民富則國富的立國之道:「泰西立國之勢,與百姓共之。……民有利則歸之國家,國家有利則任之人民,是以事舉而力常有繼,費煩而國常有餘。」繼而批評洋務運動誤入歧途:「然西洋汲汲以求便民,中國適與相反。……今言富強者,一視為國家本計;抑不知西洋之富,專在民,不在國家也。」郭嵩燾思維的超前,在1876年的中國絕無僅有。但郭也有他堅持傳統的一面,譬如,他對西方國家的工人罷工一事就頗不以為然,他說:「去年美國火輪車工匠毀壞鐵路……蓋皆以工匠把持工價,動輒稱亂以劫持之,亦西洋之一敝俗也。」郭認為西方政俗的最大局限在於民意太泛濫:「泰西政教風俗可雲美善,而民氣太囂」;「德、意、西、俄屢有暗殺君主、大臣之事,亦是泰西巨患。」所以,郭嵩燾的意見是:雖行民主,但也要「略存君主之意」,如此,才能夠穩定人心,堅固國本。資料來源:鍾叔河主編《郭嵩燾:倫敦與巴黎日記》,嶽麓書社;《使西紀程·郭嵩燾集》,遼寧人民出版社;蕭功秦《儒家文化的困境》,四川人民出版社;汪榮祖《走向世界的挫折—郭嵩燾與道咸同光時代》,嶽麓書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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