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傑:50年代出生的我們的動蕩歲月

2015-10-21 10:12來源:共識網-作者賜稿作者:余傑1773次點擊:我要評論

我們學著寫大字報,發傳單。唱著造反有理的歌曲,到大街上遊行示威。只要是「地富反壞右」和「牛鬼蛇神」,都要揪出來。是壞人嘛,就給他的名字上打上叉叉。開批鬥會的時候,要給這些壞人的脖子上掛打著叉叉的牌子。什麼砸爛某某的狗頭,打到某某等等。——致我的孩子們被利用之一:風暴來襲之前的恐懼親愛的孩子們:你們總是「抱怨」我的博客里,儘是上山下鄉的事情,還有就是「文化大革命」的事情。有時看見我寫了一篇其他內容的文章,都會感到驚訝了。是啊,文革、上山下鄉是我們的人生中難以忘懷的一次經歷,刻骨銘心啊。為什麼?那是我們剛剛懂得人生的時候遭遇的風暴!你們想想,在你們從小學畢業上中學的時候是個怎樣的心情呢?對於理想的憧憬、未來的渴望。在無憂無慮的生活里,享受著知識帶來的快樂。我們呢?在那個年齡段里則是茫然地注視著瞬間發生的變化,接受階級鬥爭帶來的紅色恐怖,內心除了恐懼,還有無知。「牛鬼蛇神」、「地富反壞右」、「四舊」,這些辭彙在1966年的初夏傳來的時候,我們是一無所知的。有一種好奇感,還有一種興奮感。好奇什麼呢?安靜的校園裡一下子喧鬧起來。校長居然去掃廁所了,老師原來是「牛鬼蛇神」。考試被取消了,說是「修正主義」的東西,毛主席早就說了不要考試。怎麼會使這樣的呢?我們一遍一遍地問自己,但是找不到答案。興奮什麼呢?看見大哥哥大姐姐們穿上時髦的綠軍裝,戴上紅袖章,跑到馬路上攔截那些「奇裝異服」。把褲腿小的剪掉,把亮晶晶的皮鞋剪掉,那是「資產階級」的東西。他們跑到里弄,找到那些「牛鬼蛇神」的家裡,翻箱倒櫃查「變天賬」。他們掄起寬寬的皮帶抽打著那些被揪出來的「敵人」,臉不變色心不跳啊。那麼,我們這些「紅小兵」呢?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革命了,造反了,一切都變了。緊張、激動、不安,還有期待。也許你們對此感到很好奇,國家怎麼會這樣呀?但那時確實是這樣的:瘋狂了!我們小學畢業的時候就是趕上了這樣的年代,從此就再也沒有正正規規地上過學。以後在中學的時候,除了要參加學工學農以外,文化課簡直就是在開玩笑。語文課是學《毛主席語錄》,數學課里的應用題里也夾雜著「最高指示」。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漸漸明白了事情的起因。還是在我們讀小學六年級的時候,上海的《文匯報》發表了姚文元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的文章。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被批為「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毒草」。後來知道毛主席認為:「要害是罷官」。那麼罷了誰的官呢?彭德懷!那時,我們還小,不懂這裡的玄機啊!等到了我們小學畢業的時候,北京揪出了一個「三家村」,有《海瑞罷官》的作者吳晗,還有時任北京市委書記的鄧拓和時任北京市委統戰部長的廖沫沙。他們合夥寫的雜文《三家村札記》,就被冠上了這個名字:「三家村」。這以後更加邪乎了,連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北京市委書記彭真都成了壞人。說是「彭、羅、陸、楊」反黨集團。除了彭真,羅就是當時的總參謀長羅瑞卿,陸就是當時的中宣部長陸定一,楊就是中央辦公廳主任楊尚昆。好傢夥!原來,「牛鬼蛇神」不光光是社會上的「地、富、反、壞、右」,共產黨里有他們的代理人啊。最初的感覺是毛主席真偉大,一眼就看出了這些混進共產黨里的壞人。要不然就危險了。所以,毛主席要《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人民日報》社論)那年初夏,我們這些小學畢業生們被告知,中學不考了,先搞文化大革命。這是關係到國家命運的大事,考不考中學、上不上大學難道比這樣的事情還重大?這一刻,誰都沒有意識到,這是我們這批1966屆小學畢業生就此結束了一生接受正規教育的時刻。我們這輩子再也回不到學校課堂了。孩子們,我不是在說「天書」。這是發生在中國真實的事情。你們怎麼也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現在你們再書本上、網路里看到當年北京一個女中的學生把校長活活打死的慘案,看到北京郊區發生了令人慘不忍睹的殺人狂潮,看到那些開國功勛們被押上舞台、戴上高帽挨斗的場景,這些都是真的。我們無聊地等在家裡,好奇地看著周圍每天發生的一切。尤其是在弄堂里每天都有抄家、批鬥的場景。今天某某同學的爸爸被揪出來了,是個特務。明天又是某某同學的母親被貼上了大字報,是個逃亡地主。晚上,弄堂里點起了電燈,擺上了一張八仙桌,大家圍繞在四周高喊著口號,批鬥被紅衛兵押上桌子上的階級敵人。從一開始的好奇,漸漸地有些麻木。一個接著一個,怎麼有這麼多的敵人呢?你們知道的,你們的爺爺在1957年的反右中被戴上了帽子,也是屬於階級敵人。那個時候,我們整天是膽顫心驚的。不知道哪一天厄運會降臨到我們的家裡。我們那時每天看著父親騎著自行車去上班,心裡總是在默默地在惦念著。晚上,父親的自行車推進了石庫門的天井時,我們心裡的一塊石頭放下了。真不知道什麼時候,父親單位的人會衝到家裡來揪斗。對於我們家庭來說,當時是屬於「黑五類」的家庭。我們的恐懼還有自身。因為是「黑五類」子女,什麼加入紅衛兵、紅小兵是絕對不可能了。同學們會用異樣的目光來注視你,甚至圍攻你。天天生活在恐懼里,這是當年生活的真實。何止我們一家啊!你們看過我寫的《5號里的故事》。這裡面講到的事情就是當年我們生活的一些真實記錄。我只是想用小說的形式來反映,可惜寫的很差。我想等到真正退休了在重新好好寫。那時,我住的5號里是石庫門房子。十來個家庭,大大小小四五十人。在「文革」年代裡幾乎家家都遭到各種不幸。家家都有心裡的恐懼,也就是都有一本帳。尤其是那些從1949年前走過來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這樣活著那樣所謂的「問題」。到了「文革」初期,這些被稱之為「殘渣餘孽」的人都成為被清理、被鬥爭的對象。一個國家的人民是生活在這樣的恐懼里,實在是太不應該了。怎麼能說發動這場運動的始作俑者的人是「沒有私心」的,「出發點是好的」。戰戰兢兢的迎來了1966年,從那時開始國家進入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之中。那一刻,我們都被利用了。你們的父親被利用之二:被喚起的造反激情親愛的孩子們:你們對於當年中國發生的「文革」有著好奇,這是能夠理解的事情。生活在今天的中國,尤其是你們這代人是無法想像那時我們的生活。例如,我為你們保存著的從幼兒園開始到小學、初中、高中直至大學的畢業證書和集體照,一直是我很羨慕的東西。你們那些美好的記憶是充滿著幸福的陽光的。我們呢?1966年的時候才小學畢業,從學校到社會都開始處於一種極度的混亂之中。什麼畢業典禮和全班學生集體合影留念,根本不可能了。老師和校長都成為「敵人」了,被揪了出來。那一刻,使我們從此失去讀書機會的開始。我們被告知,以前的教育都是修正主義的。校長和老師都是「三家村」的黑幹將,都是牛鬼蛇神。那些書都是在宣傳「封資修」的東西。於是,我們要「革命」了。把那些留存在圖書館裡的書都搬出來,放在操場上一把火燒了。大家手揣著《毛主席語錄》,高喊著打到一類的口號,圍著熊熊燃起的火焰興奮不已。似乎這一刻我們都成為捍衛偉大領袖的紅小兵了。老師們個個垂頭喪氣般地四處躲藏,成了驚弓之鳥。他們整天戰戰兢兢。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紀、從1949年前走過來的老師,更是忙不迭地請罪。為啥?他們在1949年以前多多少少都有所謂的「歷史問題」。原來這就是「革命」?我們那時都暈了。毛主席說了:造反有理。他還指出,這是馬克思主義的道理,還是千頭萬緒歸結起來的最根本的一條。小時候聽大人們說,造反是要被殺頭的,古玩今來都一樣。現在,毛主席鼓勵我們造反了。什麼是造反呢?不懂。但可以學呀。我們學著寫大字報,發傳單。唱著造反有理的歌曲,到大街上遊行示威。只要是「地富反壞右」和「牛鬼蛇神」,都要揪出來。是壞人嘛,就給他的名字上打上叉叉。開批鬥會的時候,要給這些壞人的脖子上掛打著叉叉的牌子。什麼砸爛某某的狗頭,打到某某等等。整個中國充滿了這樣的「造反」。毛主席很開心了。他認為群眾發動起來了。你看,他在看了江青轉交給他的清華大學紅衛兵兩篇大字報後,於1966年8月1日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開幕當天,親筆撰寫了回復。這就是那份《毛主席給清華附中紅衛兵的一封信》,還作為會議文件下發並附有清華附中的幾份大字報內容。毛澤東在信中對清華附中紅衛兵運動表示堅決的支持。信中說:(清華附中紅衛兵的大字報)說明對一切剝削壓迫工人、農民、革命知識分子和革命黨派的地主階級、資產階級、帝國主義、修正主義和他們的走狗,表示憤怒和聲討,說明對反動派造反有理,我們向你們表示熱烈的支持。在信中,毛澤東還表示:「在這裡我要說,我和我的革命戰友都是採取同樣態度的,不論在北京、在全國、在文化大革命運動中,凡是和你們採取同樣革命態度的人們,我們一律給予熱烈支持。」那時,毛主席說的就是最高指示啊。「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嘛。我們這些學生都被偉大領袖的這番指示激發起熱血沸騰了。毛主席指向哪裡,我們就打向那裡!毛主席說《海瑞罷官》是為彭德懷翻案,我們就鬥爭彭德懷!毛主席說「三家村」是反黨的,我們就狠批鄧拓、吳晗、廖沫沙!毛主席揪出了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是反黨集團,我們就義憤填膺批判這個反黨集團!直到那時我們都沒有明白,從學習雷鋒開始,偉大領袖的號召真實的原因就是要全國人民「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做毛主席的好戰士。」雷鋒的出現,確實為偉大領袖找到了一個可以宣傳的典型,全國人民學習雷鋒,最主要的含義就是要時刻聽從毛主席的召喚。在當時成為我們最大也是唯一的價值取向。我們被完全工具化。「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條萬緒,歸根結底是一句話,造反有理。」那時,我們每一個毛孔里都充滿仇恨,都繃緊了階級鬥爭這根弦。四周都存在階級敵人,必須睜大眼睛提高警惕。親愛的孩子們,這些事情對於你們來說是很希奇的,是聞所未聞的。但是這是真的。我們這代人為什麼會被利用呢?為什麼會如此天真幼稚地相信這些謊言呢?這與我們在那時所接受的教育很有關係。無論是在課堂里還是在社會上,我們都被一種教育啟發誘導中,深信一些在今天看來是謊言的東西。自覺不自覺地自欺欺人,包括欺騙自己。例如,明明在三年大饑荒的時候餓肚子,但還是在高唱社會主義好,黨是偉大的、光榮的、正確的。三年災害是修正主義逼債造成的,所以我們要把這筆賬記在修正主義身上。又如,毛主席指出了身邊有赫魯曉夫,時刻想把我們新中國演變到舊社會去。這怎麼行呢?我們就滿懷著階級義憤去批判各種書刊里報紙上發對毛主席的文章。毛澤東的夫人江青一個講話,我們知道了「文革」前99·9%的電影都得批判。那些老師們大部分都是從舊社會過來的,腦袋瓜里都是「封、資、修」的東西,教給我們的知識都是不對的,都是反對毛澤東思想的。一代人的瘋狂就是在這樣的基礎上被煽動起來了,被用作向發起這場運動的目標劉少奇開火。我為啥向你們講述這些呢?你們看看今天,稍不留意也會被利用的,這不是聳人聽聞。例如薄熙來事件和所謂「重慶模式」。當2012年3月14日,在「兩會」結束之後的中外記者招待會上,溫家寶總理把薄熙來在重慶的做法和文革相聯繫,提醒我們不能讓文革的悲劇在中國重演。此刻,我是被驚出了一身冷汗啊!你們都知道重慶的「唱紅」運動。這簡直與「文革」中大唱革命歌曲,宣稱「要用毛澤東思想佔領一切陣地」,搞「紅海洋」完全是一樣的。還有就是「打黑」。沒有人會認為打擊黑社會不對的。但是在薄熙來的「打黑」是規模大、速度快、判罰尺度嚴,這些特點到了超出常理的地步,是以嚴重破壞法治為條件進行的。成立了300多個專案組,大規模地抓捕,任意性很強。現在被揭露的是很多情況下是先把人抓起來再想辦法取證,這一個罪名不成立就換一個罪名。這與「文革」中的專案組無法無天、踐踏法治、胡作非為、草菅人命,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前一段時間我們一起討論的李庄案就是嘲弄法律的典型案例,法律純粹成了兒戲。最為荒唐的是在重慶居然還會有這樣的歌曲《薄熙來之歌》流傳,有「薄書記辛苦了」的大標語公開掛在市中心。一個地方領導人像當年狂熱地宣傳毛澤東一樣被抬到不可理喻的地步。當然,太高了,離倒下就不遠了。「最高指示」到了頂峰了,離下坡路很近了。毛澤東當年是如此,今日薄熙來也是如此。再不久將會出現的「大老虎」也是如此。孩子們,要記住這些歷史。記住了就會輕而易舉地發現現實社會裡的種種疑惑問題的真實要害是什麼。我們是經歷「文化大革命」的一代人。在如此激烈的暴雨驟雨以後,對於中國社會以及底層百姓的現狀,對於現有體制的弊端和不可觸動之處有深切了解。這是由血與火換來的教訓啊!特別是經歷了上山下鄉,看見了中國社會的苦難,城市與農村巨大的差別迫使我們有了更多的思考。當國門打開以後,我們看見了一個別有天地的世界,為我們曾經的愚氓羞愧啊!為我們那樣輕易地被利用感到恥辱啊!也為我們遲到的覺醒感到振奮!直到「文革」結束以後,才發現自己肩上也長了一個腦袋,也可以自己動腦筋想問題。不再相信靠偉大領袖的思想活著,不再迷信那些理論、指示、講話,任何事情都需要靠自己的思維。這是被利用以後的代價。只是在1976年10月以後,才漸漸地懂了。所以,我們感謝那個十月!在結束這封信的時候,我摘抄一段話——「1966年那個夏天,有的人熱得狂躁不安,有的人冷得渾身發抖,有的人歡呼,有的人哭泣,有的人看到了機會,有的人感受到絕望,有的人躍躍欲試,終於能奉旨革命了,有的人面臨滅頂之災,惶惶不可終日。我們把一場文明的葬禮當做盛宴,把萬劫不復當做浴火重生,飛蛾撲火卻又豪情萬丈。你很難相信,至少你心存疑惑。因為在你們的歷史教科書上,沒有這一章。這是荒誕的一章,血腥的一章,恥辱的一章。這是不堪回首的一章。」孩子們,記住啊!你們的父親被利用之三:為了一己私利的縱容親愛的孩子們:我們生活在「文革」年代,正是需要學習知識長本事的時期。但是一場疾風暴雨的動亂打斷了我們正常的人生軌跡。你們一定會問,毛澤東為什麼要發動這場所謂的「文革」呢?毛澤東死後,鄧小平在跟著名記者法拉奇的談話里說:「搞『文化大革命』,就毛主席本身的願望來說,是出於避免資本主義復辟的考慮,但對中國的實際情況做了錯誤的估計。」僅僅是一個錯誤的估計?鄧小平說的是很客氣的。再說下去,就是真話了。孩子們,我感到毛澤東發動這場運動是為了一己私利。這是我個人的觀點。表面上毛澤東曾經說:「我提出主要問題,他們接受不了,阻力很大。我的話他們可以不聽,這不是為我個人,是為將來這個國家、這個黨,將來改變不改變顏色、走不走社會主義道路問題。我很擔心,這個班交給誰我能放心。我現在還活著呢,他們就這樣!要是按照他們的做法,我以及許多先烈們畢生付出的精力就付諸東流了。」「我沒有私心,我想到中國的老百姓受苦受難,他們是想走社會主義道路的。所以我依靠群眾,不能讓他們再走回頭路。」「建立新中國死了多少人?有誰認真想過?我是想過這個問題的。」他的內心深處真的是為了全中國人民嗎?73歲的毛澤東發動了這場被後人定為「浩劫」的運動,一下子把國家推向苦難的深淵。個人崇拜到了狂熱的程度,大權在握破壞了集體領導,發展到個人專斷,也使得黨和國家難以防止和糾正錯誤,所以導致讓悲劇的發展到打到一切、全面內戰。既然擔心赫魯曉夫上台,憑藉著當年毛澤東的威望,一句話的事情就可以把他認定的「中國赫魯曉夫劉少奇」打到的。毛澤東曾經對劉少奇說過這樣的話,我只要動一個小指頭就可以打到你。那麼為何要如此興師動眾地讓全國人民跟著陪綁呢?真實的目的究竟何在?既然選定了自己的接班人,為何在推舉的當時就在滴水洞里寫信給自己的老婆,認為林彪是在「藉助鍾馗」呢?封林彪為唯一的接班人,罕見地寫入了莊嚴的《中國共產黨黨章》。但是內心呢,一直對接班人抱有警惕心理,處處設防。蒙古大草原的一聲爆炸,徹底摧毀了國人的信仰。這是「文革」的勝利?很複雜,但又很簡單。單少傑先生《留得生前身後名——政治家如何審視自己的人生歷史·現世統治權與歷史話語權個案研究》一文里曾經講到這樣一件事情。他曾向李銳先生提出過「毛澤東怕不怕史」這一問題。李先生聽後眼睛一瞪說:「他怎麼不怕史?他怕,非常怕!你想想,他搞文化大革命,搞了那麼長時間,做了那麼多壞事,卻沒有留下許多墨跡、許多他的親筆墨跡。他這是因為什麼?還不是因為怕史!怕留下他做壞事的親筆記錄,怕讓後人罵。」這就是原因所在。舉個例子,「文革」期間的「內戰」。就是武鬥。前一段時間大家關注的宋彬彬為自己在文革中的行為道歉,引起了一些爭議。問題是武鬥怎麼會發生的?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在和平時期居然會有如此「內戰」,在人類歷史上實屬罕見。一場被譽為「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不斷發生毆打折磨人,甚至打死人的殘酷現象,這是文革的罪惡之處,是任何有良知的人都不能接受的,突破善良人們的情感和道德底線。文化大革命發明的文斗與武鬥兩種,都是對於人類文明的作惡。先講講所謂的文斗,就是政治的無情鬥爭、殘酷迫害、惡意攻擊、栽贓誣陷、人身侮辱,甚至大會批鬥、遊街示眾等等鬥爭方式。美其名曰:「觸及人們靈魂的大革命」。還有就是所謂武鬥,就是公然打人,打死人。兩種鬥爭方式都是駭人聽聞的。毛澤東的放縱和支持是最主要的原因。指導「文革」的綱領性文件是那個《中共中央關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就是我們簡稱的「十六條」。在這個文件里引用毛澤東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講的:「革命不能那樣雅緻,那樣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這就為日後的文斗與武鬥找到了理論依據。毛澤東早年說的「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在「文革」期間被廣發應用。當「文革」初期發生了打死人事件以後,當時的公安部長謝富治在講話中說,紅衛兵打死人怎麼辦?打死就打死了,不能按刑事案件去辦。打死人居然不是刑事案件?堂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演出了人類史上絕無僅有的一幕。尤其是毛澤東在1966年8月18日接見宋彬彬的時候,還說「要武嘛」。雖然只是毛澤東接受宋彬彬的紅衛兵袖章的隨口開的玩笑,但是在「最高指示」的年代,這三個字的效應是驚人的。1966年8月下旬到9月上旬,北京就有1772個人被紅衛兵虐殺!這些無辜的人被棍棒、銅頭皮帶和鐵條打死;被綁在柱子上、樹上、葡萄架上、暖氣管子上打死;被用開水燙死;被按在乒乓球台上打死;被逼迫爬過煤渣路和碎玻璃;被鬥爭、遊街、剃陰陽頭……從開始對被批鬥的對象掛牌子、將墨汁倒在被斗人的身上、拿紙簍扣在被斗人頭上,發展到以「保衛毛主席革命路線」為名的數萬人大規模流血衝突,從棍棒、皮帶打死人發展到使用小口徑步槍、衝鋒槍、輕機槍、重機槍和手榴彈到動用坦克、高射炮和艦艇,從巷戰到野戰,規模越來越大,死的人越來越多。孩子們,我不是在說天書,這是真實的。以至於鄧小平在「文革」結束以後說,「文革」期間究竟死了多少人,是一個無法統計的數字。昨天的故事,一個令人膽戰心寒的年代一去不復返了。我向你們講述這些事情,歸根結底還是我們的體制與機制上出現的問題。毛澤東如此無法無天地製造了長達十年的浩劫,在共產黨的中央有誰出來制止?沒有!因為沒有這個體制。毛澤東思想是劉少奇一手捧起來的,到頭來他連自己是怎麼死的也搞不清楚。在如此大規模的瘋狂面前,還在要求捍衛憲法,自稱自己是國家主席,是人大選出來的。晚了,到了那一刻在毛澤東的詞典里是沒有什麼憲法了。剩下的只是他一個人凌駕於整個黨和國家之上。這是中華民族最為慘痛的悲劇啊!那麼今天呢?我們應該做什麼呢?值得好好思考了。寄希望於你們!你們的父親被利用之四:現在該誰來道歉親愛的孩子們:聊這些話題很沉重。我想你們能夠理解。我們活著的時候要講講清楚,像政協開會那樣,不說白不說。「文化大革命」的表面意思是要在文化領域開展一場社會主義革命,用無產階級文化取代資產階級文化。其實毛澤東的真實用意是「斗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將鬥爭矛頭直指劉少奇。毛澤東將劉少奇確定為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是沒有充足理由的,實際原因是毛澤東認為劉少奇在1962年「七千人大會」上「三分天災、七分人禍」的發言,使自己將要在歷史上被否定,所以決定必須將劉少奇打倒。「文化大革命」從發生到發展,每一步都與毛澤東為了維護自己的私利而做出的錯誤決定有關。舉個例子。在「文革」前夜的1966年5月18日,被毛澤東一手提拔起來的林彪有個著名的「5·18」講話。在這個講話里,林彪告訴與會者:「毛主席最近幾個月,特別注意防止反革命政變,採取了很多措施。……調兵遣將,防止反革命政變,防止他們佔領我們的要害部位、電台、廣播電台。軍隊和公安系統都做了部署。毛主席這幾個月就是做這個文章。」林彪這篇講話,會後經毛澤東審閱,作為中共中央文件印發。毛澤東並沒有刪改這些話,表示了對其所述的默認。(參見席宣、金春明著《「文化大革命」簡史》(增訂新版),中共黨史出版社,2006年1月,第51頁。)一個危言聳聽、毫無事實根據的政變,只是為了發動「文革」尋找借口。所謂的「政變」故事,在國史、黨史上只是留下令人恥笑的笑話而已。為什麼要在如此重要的會議上編造這樣的謊言呢?毛澤東真實的用意何在,只有他自己明白。在骨子裡毛澤東還是很擔心自己的下場的。1966年10月1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對包括江青在內的一部分中央文革成員談話,說:「文化大革命是要搞到底,要槍斃,我和你們一起槍斃。」(參見穆欣《批判所謂「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來龍去脈》,載《黨的文獻》1999年第2期)。毛澤東在1966年7月8日給江青的信中也說:「我是準備跌得粉身碎骨的。」(一九六六年七月八日《毛主席致江青同志的信》,見中共中央辦公廳一九七四年一月編髮的《毛主席的重要文章和談話彙編》)。如此大的決心,演出的是一場浩劫。醒來的時候發現,當年我們這代人實實在在被利用了。如今,誰該為這一切道歉呢?這是最近幾個月網路上的一個關鍵詞,這是因為陳小魯和宋彬彬回校道歉的消息備受關注。除了他們,其他人要不要道歉呢?始作俑者該不該道歉呢?誰來代表他道歉?孩子們,我感到現在老百姓有不少怨氣。對於現狀,我們都有不滿之處。現在的生活比起毛澤東時代不知要好多少了,怎麼還會有如此多的不滿呢?你們知道,我只要有空就會去游泳鍛煉。現在退休了,發揮餘熱的最大好處是時間基本屬於自己了。游泳館下午3點半開放,基本都是退休人員來游泳。有機會你們也在這個時間段去看看,隨時可以聽見這些泳客們在那裡罵共產黨。前幾年我還寫了幾篇《泳池閑話》。後來發現無法繼續寫下去了。因為這些閑話太多了,有些太出格了。寫出來,也許國安局要找上門來了。可是,在那裡確確實實地存在。這是一個社會講真話的地方,不為人注意,可以肆無忌憚地發泄。而且是一面倒,沒有什麼「五毛」人物。我估計既是有,也不敢。我歸納了一下,主要還是對於共產黨自我認錯的不認可。特別是對於毛澤東這個人物在1949年以後對於國家帶來的種種不是的憤恨。對於「文革」造成的危害的掩飾。我發現,這個社會一角所反映出的問題其實是整個社會的一個縮影。都是同時代人,都經歷了「文革」,都感受到了改革開放。經歷、感受、認知、體會的基本相同絕非偶然。民意啊!核心就是不能再自以為是的感覺偉大、光榮、正確了。需要對曾經的歷史做一個深刻的反思,在體制和機制進行一次脫胎換骨的改進,吸取歷史的教訓,真實客觀地認定歷史人物,實事求是地講出真話。只有這樣才能真正贏得民心啊!可惜,這只是一廂情願的事情。回到誰該道歉的問題,我個人認為當年的紅衛兵應該道歉。但是最該道歉的是發動和領導這場運動的人!文革到底死了多少人?《炎黃春秋》2010第8期史曉東的文章粗略估計在二百萬左右。文章曾分時間段粗估:一九六六年紅色恐怖殺人十萬左右;文革初期自殺者約二十萬左右;武鬥一年死人三十到五十萬;五十萬人死於清隊;十五至二十萬人死於「一打三反」和「清查五一六份子」。鄧小平認為,無法統計。就像我們以此聚會時一位知青朋友說的,我們的青春曾經被利用去打到劉少奇,曾經被埋沒在大山深處,這是一個債!文革和上山下鄉把一代人毀掉了。被利用以後,我們不要補發「青春損失費」,只要一句真誠的道歉我贊同!講多了,也有點發發牢騷的味道。早道歉比晚道歉要好,因為這代人以及他們的後代會記住這段歷史的,會留下一個陰影的。解開人民心中的疙瘩,不僅是如何實現中國夢的問題,還要解決歷史的欠賬。不解決,遲早會有報應的。孩子們,我這些話留在這裡。我們早晚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況且時間不是很多了。進了六十,離七十已經不遠了。你們會看到未來,會看到一個充滿民主陽光、心情舒暢的新氣象的。只是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你們的父親被拋棄之一:散落在大街小巷的這代人親愛的孩子們:每天早晨當我開車去上班的時候,總會在距離各個學校不遠處看見身背著沉重的書包的孩子們。這麼小的孩子已經有了一個沉重的包袱,現在孩子們的讀書可謂真不易啊!為了不輸在起跑線上,大家都絞盡腦子。從孩子上幼兒園開始,他們已經沒有幸福快樂的童年了。各種興趣班實際上就是提前傳授知識,弄的這些祖國的花朵沒有雙休日。唉,這個國家怎麼啦?說了這些,既有感慨,又有嫉妒。為啥?有書讀總比沒書讀好吧。我們那時是無書可讀啊!看見如今的孩子們讀書如此辛苦,有心疼的一面,也有為他們有書讀高興的一面。孩子們,你們的父母都是50年代出生的人。到了1966年的時候,毛澤東發動了一場文化大革命。全國的大中小學都停課了。這是中國有歷史記載以來的頭一次全國的學生不讀書。就是在艱苦的抗日戰爭期間,在三年國共內戰期間,局部因為戰爭的原因停課是有的,但是全國學校停課的事情沒有記載。1966年,在中國的大地上沒有戰爭。但是,不許讀書!極為罕見啊!我們都被告知,為了文化大革命,為了揪出中國的赫魯曉夫。造反、串聯、接受偉大領袖的接見、揪斗走資派、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等等。按照毛澤東的話說,階級鬥爭是你們的一個主課。當劉少奇被揪了出來,林彪紅的發紫的時候,毛澤東向紅衛兵們發出了警告,現在是你們犯錯誤的時候了。由此開始,這代人在「文革」衝鋒陷陣的使命在偉大領袖這麼一句話中,走到了盡頭。時間不到兩年。從剛開始跟著領袖幹革命的激情,漸漸消失在每日無所事事地遊盪在大街小巷,這是我們當年的生活場景。在激動與亢奮中度過了1966年,在衝殺與吶喊中走完了1967年,又在迷茫與失落中迎接1968年。三年,全國積壓了400萬初高中畢業生。我那時因為自己的父親是「右派」,雖然在1962年摘了帽子,但仍屬於「牛鬼蛇神」一類。我們這樣的家庭出生的子女在那個年代是屬於「不許亂說亂動」的一類。背負著家庭出身的枷鎖,身份世襲,長期受到政治歧視,甚至被剝奪做人的基本權利,淪為社會賤民。對於如火如荼的「文革」只能是一個旁觀者,那時叫做「逍遙派」。其實這一切不是1966年「文革」開始以後才有的。記得我在上小學的時候,大約1963、1964年的時候,學校里要貫徹「階級路線」,以家庭出身劃線,把學生劃為三六九等,各項待遇均對號入座。我那時差一點當上少先隊大隊長,就是因為家庭出生不好,被老師拿下了。好在自己很努力,總算以表現好為由,保住了中隊長的稱號。孩子們,你們是無法想像這些荒唐的事情的。從那時開始,在我以後的上山下鄉直到返回上海工作,所有需要填寫的表格里,都有「家庭出身」一欄。要寫上你是屬於什麼家庭出身的,是不是屬於「黑五類」的。這種做法只有在1949年以後的中國才有,也屬於「中國特色」吧。好在你們只是讀書的時候遇到,但是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如果按照當時的「家庭出身」標準來衡量,你們的父母都是共產黨員,你們應該算作「紅色家庭」出身了。假如按照當年毛澤東階級鬥爭的理論,要追查祖宗三代的話,完了,又要算作有問題的家庭了。真的是荒唐至極。中國就是在這樣的折騰中活到今天的。1966年6月,我們剛剛小學畢業。學校一下子停課了,我與周圍的同學們一樣,絕大多數都是每日無事可做。學校里的教室早就被「文革」的風暴摧殘的不堪入目了,教師們各個自危生怕「革命小將」找上門來就麻煩了。我們只能遊盪在社會上混日子。繼續上中學吧,中學也在「文化大革命」呀。留在小學裡吧,沒有人管我們。我們就像一群無爹無娘的孩子,不知未來的路在哪裡。那一刻,我們其實已經被拋棄了。拋棄我們什麼?那一刻我們被拋棄的不僅僅是被剝奪了繼續讀書學習的權利,而是無視我們這代人的存在。只是憑藉著毛澤東個人的意志,就可以輕率地發動一場史無前例的運動,延誤了整整一代人的青春歲月。被拋棄的是這個國家的未來!最為嚴重的是我們被剝奪了教育權。孩子們,你們想想這是在沒有爆發戰爭的情況下的全國停課。為了毛澤東的「革命」,竟然可以使全國上千萬學生不讀書。更為可氣的是搞到最後變成了「知識越多越反動!」。在我們這代人的人生黃金時期,教育權就是這樣被無端剝奪了。這種拋棄造成的痛苦傷害了不僅僅是我們這一代,甚至是幾代人!你們老是嘲笑我說自己是「小學的底子、中學的文憑」,是屬於「小學本科生」。但是,這些都是真的。我們這一批被叫做69屆初中畢業生,充其量是小學生。說句真話,我們這些69屆的人連什麼是有理數和無理數都沒有讀過,還有什麼因式分解等等。孩子們,這不是笑話,是真的。因為「文革」開始之時,我們小學畢業,從此就沒有書讀了。這個基本人權被剝奪以後,人生軌跡發生了不可改變的逆轉。孩子們,我在許多文章里一直講到這個問題。為什麼?你們也認識一些我的同學,也看見了他們今天的生活狀態。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文化水準在那一刻被停留在小學層面了,你讓他們怎麼在以後從農村回城後,在這個充滿競爭的社會裡立足?我們絕大部分知青再也沒有了重新接受教育的機會。被拋棄以後,經過從城市被放逐到農村,再回到城市以後,獲得的代名詞是「弱勢群體」。社會上無足輕重的邊緣小人物,工作單位里工資最低、福利最少、地位最卑微的底層員工。所以,我們這代人在1966年「文革」一開始就被拋棄了。在被利用以後,沒有了剩餘價值了,到了1968年的12月21日,被拋棄到遙遠的農村。長達十年之久苦行憎一般的生活,終於使我們明白一個道理:上山下鄉確實是變相勞改。講給你們聽這些悲劇的目的是讓你們記住,執政者的「無法無天」,將會給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帶來什麼!當年,毛澤東僅僅用了一個小小的芒果,就輕易地把為他的「文革」立下汗馬功勞的學生們拋棄了。這是真的,下回就講講這個故事吧。你們的父親被拋棄之二:一個芒果的故事親愛的孩子們:芒果,在今天來講是很普通的一種水果。但是在我們那個年代確是一種極為稀罕的東西。只是在1968年的時候我們才知道還有一種水果叫做芒果。這個芒果的故事是「文革」期間的一個插曲,從那時開始,我們被徹底拋棄了。現在查閱1968年8月7日的《人民日報》,頭版頭條是這樣寫的——「最大關懷最大信任最大支持最大鼓舞我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永遠和群眾心連心毛主席把外國朋友贈送的珍貴禮物轉送給首都工農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這是怎麼回事情呢?原來文化大革命開展三年後,全國陷入了「全面內戰」的瘋狂,兩派鬥爭愈演愈烈。頭腦發熱的紅衛兵把「停止大串聯」,「複課鬧革命」當作耳邊風,繼續著緊跟偉大領袖幹革命的雄心壯志。他們壓根都不知道,當利用價值消耗殆盡以後,接下來的就是被無情地拋棄。從1966年開始的全國動亂到1968年全國各地建立起新的政權革命委員會,全國的局勢依舊在動蕩之中。四川、廣西、陝西等地仍然是兩軍對峙,槍炮轟鳴。在首都北京,北京高校中清華、北大以及天派、地派的兩派互斗。何時能夠結束這樣的混亂,誰也不知道。毛澤東面對著曾出於打倒劉少奇的需要而被他縱容紅衛兵,開始了「卸磨殺驢」的行動。什麼是「造反有理」?不是你們可以隨意解釋和理解的。毛澤東在「文革」初期強調的這四個字,是針對劉少奇和一大批不聽話的各級幹部的。經過將近三年的運動,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這個時候,你再要講「造反有理」就是無理了。放出的潘多拉瓶子,再收禁很難。唯我獨革、驕縱成性的小魔鬼,似乎沒有理解毛澤東的意願,仍舊在繼續革命,繼續武鬥,繼續無法無天。1968年的7月27日,毛澤東下令組成軍宣隊和工宣隊,利用軍隊與工人,在暴力開道中進駐清華大學。同時,毛澤東親自出馬,召見北京高校的所謂五大領袖,當面警告:現在是你們犯錯誤的時候了。必須立即停止武鬥,否則就是土匪,就是國民黨,就要包圍起來。還要繼續頑抗,就要實行殲滅。現在是你們犯錯誤的時候了!懂嗎?!換句話說,現在是你們該懸崖勒馬的時候了。紅衛兵的使命完了!但是,軍宣隊與工宣隊的進駐遭到了頑強的抵抗。憑藉著毛澤東在當時的巨大威望,他只需要發一條「最高指示」即可擺平局面:「工人階級要領導一切」,「貧下中農是工人階級最可靠的同盟軍」。一時間成千上萬支工宣隊、軍宣隊還有所謂的貧宣隊強行開進了學校。創造了人類文明史上罕見的一幕,學校居然是靠工、農、軍來領導的。不僅如此,毛澤東還特意把巴基斯坦的客人贈送的兩筐芒果轉贈給工宣隊,慰勞這些局勢的穩定者。憑藉著一個芒果,就把在三年中耀武揚威的紅衛兵打出了原形。不堪一擊的學生們從此被從政治舞台的中心驅趕走了。當年的《人民日報》是如此拍馬的:「五日下午,當毛主席向首都工農毛澤東思想宣傳隊贈送芒果的特大喜訊傳到清華園的時候,人們立即聚集到偉大領袖毛主席贈送的禮物周圍,熱烈歡呼,縱情歌唱。他們熱淚盈眶,一遍又一遍衷心地祝願我們最敬愛的偉大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他們紛紛向自己所在的單位打電話,傳頌這一特大喜訊,並且連夜舉行各種慶祝活動,冒雨到中南海報喜,向偉大領袖毛主席表達他們的赤膽忠心」。芒果的故事在持續發酵。在瘋狂的年代裡,到處是瘋狂的故事。一個領袖送了兩筐芒果以後,全國的大街小巷裡到處是敲鑼打鼓,載歌載舞的人群。你們都知道,這個芒果是放不了幾天的。於是全國到處出現了蠟制的芒果,還要小心翼翼地捧著複製品,裹上紅絲帶四處遊行。還要讓每一個革命群眾瞻仰還表揚,派兵守衛等等。芒果所到之處,都要列隊歡迎,鞭炮齊放,鑼鼓轟鳴。「萬歲!萬歲!萬萬歲!」、「萬壽無疆!」之聲震天動地。孩子們,我絕對不是在說天書啊。我的記憶中那時是第一次知道有芒果這樣的水果。以後到雲南上山下鄉後,對於芒果是見怪不怪了,沒事什麼稀奇的感覺。因為偉大領袖的贈予,因為賦予了政治含義,一個普通的水果才會變得如此精彩無比。真的是荒唐年代的荒唐事情。隊伍開進了學校,進來的隊伍有偉大領袖贈予的水果,這就是向所有心存不服的學生們發出了一個信號:我們是毛主席派來的隊伍,你們該收場了。1968年7月28日毛澤東的講話實際上是宣告了紅衛兵運動的結束。在那次講話中,毛澤東言明:「現在再發一個全國的布告,誰如果還繼續違犯,打解放軍,破壞交通、殺人、放火,就要犯罪。如果還有少數人不聽勸阻,堅持不改,就是土匪,就是國民黨,就要包圍起來,還繼續頑抗,就要實行殲滅。」「現在輪到你們小將犯錯誤的時候了,不要腦子膨脹,甚至全身膨脹,鬧浮腫病。」事後,當年被接見的清華大學紅衛兵頭頭蒯大富說,自己逐漸意識到,「毛澤東是想在1968年夏天結束文化革命了,尤其要讓學生退出歷史舞台的中央。然而,我們不自覺,還想賴在舞台中央,於是就發生了這樣的事。」蒯大富在多年以後承認:「毛澤東那次講話以後,(指毛澤東召見紅衛兵五大領袖的談話)一周之內,形勢就有很大的變化。這個講話基本宣告了學生運動、紅衛兵運動完全結束了。學生也散了,年底分配,能走的都走了。我回到學校,辦了一段時間學習班,1968年年底分配我去了寧夏。」就此,紅衛兵被徹底拋棄了。說的準確一些,是一代人被拋棄了。孩子們,我講述的這些事情在教科書里可能沒有。因為寫上這些其實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恥辱。尤其是一個政黨,忌諱談論自己的昨天是很可悲的。接著再談。你們的父親被拋棄之三:卸磨殺驢親愛的孩子們:還是講講我們這代人被拋棄的往事。先講一個成語「卸磨殺驢」。這個成語帶有貶義的。我查了一下有關解釋:原意是指農夫在驢拉完磨之後,農夫就將其殺掉。引申出來就是指利用完對自己有用的東西後,拋棄掉或處理掉。我第一次對這個成語有深刻認識的時候是在林彪事件發生以後,我當時在農場里遇見一位老領導。這位老領導曾經是這個農場的元老,也是一位在1949年以前就參加革命的老幹部了。「文革」期間,他被斗得很慘。在傳達了林彪事件以後,他與我交談起這件驚人的事件時只說了一句話:卸磨殺驢!誰卸磨殺驢呢?盡在不言之中!老幹部補充道,打下了江山,就卸磨殺驢。你看看這個「文革」,多少開國元老像驢一樣被殺了?!懂了嗎?我當時點點頭。因為我們之間的關係一直很好,我感到他是在很信任的前提下,對我發出的肺腑之言啊。在1968年的夏天,將紅衛兵徹底拋棄,實質上也是在演繹一出卸磨殺驢的鬧劇。從1966年初夏開始,到1968年的夏天,只有三年的時間。紅衛兵這個「驢」的磨已經拉完了,但是驢要活著是需要喂料的,是需要繼續照料的。上千萬的學生從「停課鬧革命」到「複課鬧革命」,花費了「農夫」大量的精力。既然劉少奇這塊「地」犁完了,繼續留紅衛兵這頭「驢」已經毫無必要了。殺了,是最好選擇。可惜年幼無知的學生們是怎麼也不會想到有這樣的下場。農夫殺驢,還有驢肉的價值,可以吃肉,也可以買賣。將紅衛兵這頭驢殺了,將他們放逐到中國廣大生活物資十分匱乏的農村去,讓他們在「刀耕火種」里體驗農村的愚昧與落後。還可以帶去城市的文明,何樂而不為呢?一舉兩得,此「驢」必殺無疑了。卸磨殺驢還有警示作用。可以告誡所有正在成長的小驢,必須無限忠於農夫,否則將和其前輩一樣,被早早地殺掉。孩子們,我不知道這樣的分析對不對。這可是我們的親身經歷啊!最為可悲的是這些東西都被打上了崇高的、革命的標籤。所以我們虔誠地對領袖無比忠誠,不需要自己動腦筋來想任何問題。中國幾億人只要一個腦袋,只需要毛主席一個人能夠思考就可以了。毛澤東想殺哪頭驢,只需要「動一下小指頭」就可以了。怎樣來卸磨殺驢呢?靠打著革命旗號的不斷運動。孩子們,你們大約是在中學開始接觸到了中國的歷史。尤其是中國共產黨的歷史教科書里記載的東西,許多你們都是似懂非懂的。為了考試而學習的歷史,過後肯定忘得一乾二淨。那時,我也會看看你們的教科書,經常會為一些胡編亂造而發笑。但是我沒有告訴你們其中的錯誤,不想你們為此被搞的稀里糊塗的。我堅信,等到你們長大以後一定會靠自己的思考來糾正一些教科書上的錯誤。那麼,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錯誤呢?其實原因很簡單,在我們國家裡,史學研究必須遵循黨的教條和原則,史學成為一個為政治服務的工具。目前關於中共黨史中許多敏感的問題,不僅檔案不開放,還設立許多禁區。還有就是所謂的政治問題不能討論的,只有按照中央給予的結論去做學問。這是歷史史實失真的根本原因所在。扯遠了。還是回到「卸磨殺驢」這個話題。不去說1949年以前,光1949年以後在中國大地上(不包括港澳台),各種運動一個接著一個。好像1949年以後除了運動還是運動。50年代初期的鎮壓反革命、土地改革、三反五反、批判《武訓傳》運動。當毛澤東極其信任的高崗被委以重任以後,高崗確實幹了一些好事,也幹了一些壞事。按照領袖的旨意對劉少奇等人進行攻擊,引起了大部分人不滿。怎麼辦?卸磨殺驢唄!一個會議結束了高崗、饒漱石的政治生命。對於那些在戰爭年代與共產黨結盟的民主人士、社會精英,在建立政權以後怎麼辦?還是卸磨殺驢。辦法就是採取「陽謀」的法子來「引蛇出洞」。繼反胡風運動、批丁玲、陳企霞的運動結束不遠,大規模的反右運動一下子抓了55萬右派(官方目前的說法)。這場只有十來人至今沒有平反的運動,一下子就把曾經與共產黨風雨同舟的知識精英們打入十八層地獄。被勝利沖昏頭腦的毛澤東發動了三面紅旗大運動。大躍進的狂熱使整個國家很快就陷入了大饑荒中。餓死了成千上萬的人。耿直的彭德懷提出了反對的意見,矛頭直指了毛澤東。怎麼辦,還卸磨殺驢!撤職查辦,相同意見的人統統被列為右傾反黨集團,如張聞天等人。不一一列舉了。這以後打著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四清」運動,直到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運動。還是卸磨殺驢!用林彪打倒了劉少奇,用完了,林彪被逼跑了,殺了林彪這頭「驢」。啟用了鄧小平,因為不聽話,一個巴掌把這頭「驢」打了下去。就在這個大運動里,小運動一直不斷。什麼抓「五·一六」運動、清理階級隊伍運動、批林批孔運動,評《水滸》批宋江運動、評法批儒批周公運動、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等等。在這樣的國度里,我們還有安生的日子嗎?!每一次「卸磨殺驢」冤枉了多少無辜?死了多少人?歷朝歷代、古今中外,有多少像中國人這樣每時每刻都生活在恐懼中?如今你們都看到了這些記載——張志新割喉,老舍跳湖,容國團上吊,傅雷夫婦雙雙自縊,林昭被殺後「人民警察」向其母親索要1毛5分錢的子彈費等等,有多少這樣的冤魂將會在天堂里向造孽者討回公道!整個國家如此了,紅衛兵被「卸磨殺驢」只是一個歷史長河裡的「小菜一碟」了。我們最為可悲的是在被利用的時候,不明事理;被拋棄的時候還在為偉大領袖唱讚歌。直到今天依舊是如此。就像你們的父輩們都是知青一樣,在這個群體里,好了傷疤忘了痛的事情比比皆是。有時,你們會對我說:瞧,你們這些老頭老太,還在一起唱上山下鄉的歌,個個都得了健忘症!罵得好。假如至今還不清醒,活該當年被「卸磨殺驢」!你們的父親被拋棄之四:毀滅了一代人的青春親愛的孩子們:我有時很羨慕你們的青春歲月。沒有吃不飽的飢餓之感,沒有無書可讀的寂寞,沒有文化生活的空虛。有的是充滿陽光的生活情趣。你們在父母的懷抱里無憂無慮地生活,享受著互聯網時代帶來的全新世界。一句話,你們趕上了一個好時代。儘管這個時代還存在種種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比起我們那個青春歲月,簡直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無法比擬!我們這代人真的是生不逢時啊!那時,社會上人們對於我們這些在「文革」年代長大的人有一個稱呼:「文盲加流氓」。應該說不是全部,至少是相當部分。回想起來,我們在剛剛開始懂得一些人生的時候,就生不逢時地遇到了一場浩劫。聽了老人家的話,響應了他的偉大號召,以 「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為座右銘,當起了偉大領袖的紅色衛兵,去折磨他人,去糟蹋社會。自欺欺人地幻想著成為世界革命的先鋒隊。悲劇啊!悲劇在何處?不僅僅是一代人被剝奪了讀書學習的權利和機會,而是在心靈深處的被折磨、被欺騙。孩子們,你們都看到了,你們的父輩們究竟有多少人真正擁有過知識?擁有過真正的靈魂和信仰?擁有過屬於自己的思想?沒有!我們當年被教育的是「突出政治」、「階級鬥爭」、「讀書無用」、「甘當螺絲釘」等等教條。當我們需要知識的養分時,給予我們的只有《毛主席語錄》,只有「革命樣板戲」,還有姚文元式的大批判文章。在長達十年之久的流放(上山下鄉)以後,終於回到了久違的城市時,終於發現自己已是「一貧如洗」。知識的空白,思想的空虛,靈魂的蒼白。你們會說,在你們一代人中也有一些精英、成功者。這個我不否認。就像如今一些曾經的知青在盲目地歡呼,現在是知青時代了,你看看,在國家領導人中又那麼多的人曾經是知青。這是在自欺欺人啊。我不想對此展開評論。回到我們的話題,這些成功者、佼佼者畢竟是極少數。特別是在高新科技、高層理論和高層管理的領域,我們這代人更是鳳毛麟角。我想摘錄一段著名知青作家葉辛曾經寫過一篇《論中國大地上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一文中的幾段話——「荒廢了青春,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荒廢了人生。」「在我的同時代知青中,雖然其中不少人回城以後同樣擠進了大學,拿到了大學畢業的文憑,似乎是補上了一課。但是,在我們這整整一代人中,卻很少湧現傑出的科學家,為全國人民所知的大化學家、物理學家、醫學家、學者等等。這是什麼原因呢?很簡單,那就是苦難艱辛的生活可以造就作家。而科學家,則是需要循序漸進的學習、充分地打好基本功才能造就的。從這一意義上來說,大規模的轟然而起一涌而下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給我們國家造成了一代人中的知識斷層,1700萬青年人都沒進學校深造,而是去了廣闊天地煉紅心,修地球,國家要少培養多多少少人材,各行各業要少多少尖子,少多少發明創造。從整體和全局來說,整個國家的人才斷層,使得我們的經濟滯後,技術在原地踏步,其結果只能是拉大我們和先進國家之間的差距。因為那是我們難以攀登的高峰。知識和文化的『先天不足』註定了一代人才的嚴重斷層,也註定了我們只能掙扎在社會金字塔的底座,且如今還正在不知不覺地或是無可奈何地凄然退出。我們眼睜睜地看著新一代擁有和掌握高新知識的年輕人正在或已經從我們頭頂上無情地跨越;我們一天天陷入被淘汰的維谷。歷史是何曾相似啊!我們又在經受著當年我們曾經的失落和無奈的雙重痛苦!」有前因才有後果。所以,你們經常會看見我對於那些高喊什麼「青春無悔」的人的痛恨。已經被拋棄到了這樣的程度,還在睜著眼睛說沒有良心的話,真的很可恨!你「青春無悔」,那就讓「無悔的青春」再去一次上山下鄉?你會去嗎?!孩子們,我們都老了,基本都退休了。我現在仍舊在發揮餘熱,實際上是想延緩一下患老年痴呆症的時間而已。做些指導工作,應邀寫的文字材料,剩下的就是寫寫博客吧。接下來就是安度晚年了。有時,我們曾經一個學校的同學,又是一起上山下鄉的知青聚在一起的時候,我會發現不是所有的朋友都像我這樣自得其樂的。一些生活不盡如人意的朋友,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沒有文化知識造成的。你們可以想像的,在我們這些人再次回到城市的時候,社會進入了一個改革開放的時代。在整個社會進步的大潮面前,我們這些人顯得束手無策。不要說英格里希我們不懂了,連一個基本的中學數理化都是門外漢。可是世界已經進入了數字時代,我們就像來自前一個世紀的人,只能茫然地接受現實,咽下沒有文化的苦果。孩子們,我不否認我們自身的努力是一種內在的動力。人需要一種精神,自強不息。但是你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這樣吧。國家下令不許讀書,還將停課冠以「鬧革命」的遮羞布,絕大多數人只能默然地面對現實。我們這代人的青春就是這樣被毀滅了,留下了無窮的後遺症,直到今天!當年,毛澤東面對著我們這些已經被拋棄的學生們,只是一句上山下鄉「很有必要」,就將我們全部打發到遠離城市的地方去了。我們的青春一去不復返了,我們的昨天充滿了苦難,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接下來我就向你們講講我們被遷移的事情。是遷移,不是所謂的接受「再教育」。你們的父親責任編輯:花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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