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道德真經疏義卷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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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真經疏義卷之十四 太學生江澄疏 民之飢章第七十五 民之飢,以其上食稅之多也,是以飢。 徽宗注曰:賦重則田萊多荒,民不足於食。 疏義曰:孟子曰:易其田疇,薄其稅斂,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時,用之以禮,財不可勝用也。聖人之治天下,所以使民含哺而嬉,鼓腹而游,曰用飲食,樂歲終身飽者,非特不重其賦,以養民而已,蓋有以使之棄末趨本故也。蓋德惟善政,而政所以裕民,治古之時有得於此,是以即十有二土以辨其宜,因十有二壤以教其稼,分地職,奠地貢,任之成功則有鄙師之賞,勸之弗率則有載師之罰,未然故民莫不致力南畝,樂業勸功,而黎民不飢矣。當是時,甘其食,美其服,不知帝力何有於我,又焉有田萊多荒,不足於食之患哉? 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也,是以難治。 徽宗注曰:政煩則奸偽滋起,民失其朴。 疏義曰:聖人以道在天下,以政事治之,雖應物之有,常體道之無,即其酬醉之用,不離於淵虛之宗,好靜而民自正,無事而民自富,無欲而民自朴,所以然者,以其恃道化而不恃智巧故也。恃道化則政不煩,不恃智巧則奸偽息,民將復歸於朴矣。經曰: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政煩則奸偽滋起,民失其朴,其政察察,其民缺缺之謂也。 人之輕死,以其生生之厚也,是以輕死。 徽宗注曰:矜生太厚,則欲利甚勤,放僻邪侈,無不為已。 疏義曰: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世之人不知,取所重,遺所輕,乃厚於其生,薄於其義,苟得於利者,靡不為也。惟其生生之厚,故欲利甚動,爭魚者濡,逐獸者趨,至於失其常心,放僻邪侈,無不為已。方且蹈犯艱險,輕於視死,雖矜生太厚,適足以喪生也。 唯無以生為者,是賢於貴生也。 徽宗注曰:莊子曰: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無以生為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棄事而遺生故也。棄事則形不勞,遺生則精不虧,形全精復,與天為一,所以賢於貴生。貴生則異於輕死,遺生則賢於貴生。推所以善吾生者,而施之於民,則薄稅斂,簡刑罰,家給人足,畫衣冠,異章服,而民不犯,帝王之極功也。 疏義曰:道本無物,汝身亦虛,即一身之所系,莫若乎生,而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惟不自有其生,乃能全其生,則達生之情者,又安用務生之所無以為哉?悲夫世之人以養形足以存生,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殊不知無累則正平,正平則邪氣不能襲,而天和將至,與彼更生矣。能無累則無以生為,無以生為則不務生之所無以為,可以棄事而遺生矣。棄事則形不勞而全,遺生則精不虧而復,形全精復,德同於初,則與天為一,所以賢於貴生也。貴生雖異於輕死,不若遺生則又賢於貴生也。聖人推吾所以善吾生者,舉而措之天下之民,則政裕而民康,見於薄稅斂,刑清而民服,見於簡刑罰,家給人足,仰有所事,俯有所育,而民各趨於仁壽之域,釿鋸不用,椎鑿不施,畫衣冠,異章服,而民不犯。夫然故貴賤履位,仁賢不肖襲情,坐致太平之治,炳然與太古同風矣。推其所自,以明無為之理,推所以善吾生者,施之於民而已。所以民足食而不飢,民復朴而不難治,民貴生而不輕死也,帝王之極功,其在是歟? 人之生章第七十六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也,柔弱者生之徒也。 徽宗注曰: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陽以發生為德,陰以肅殺為事。方其肅殺,則沖和喪矣。故曰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疏義曰:列子曰:陰陽之所變者謂之生,謂之死。萬物盈於天地之間,麗於奇耦,域於動靜,莫不負陰抱陽,沖氣以為和。即其生殺言之,陽氣常熙以發生為德,萬物因之以敷榮,故柔者剛,弱者強。陰氣常凝以肅殺為事,萬物因之以凋瘁,故堅者毀,銳者挫。氣機密移,至於肅殺,則沖和喪而復乎至幽矣。世之役於陰陽者,知其生殺相代,而不知常勝之道曰柔,常不勝之道曰剛,故失生理而動之死地焉。蓋一陰一陽之謂道,萬物莫不由之者也。計事則堅強足以勝柔弱,語道則柔弱足以勝堅強,此堅強為死之徒,柔弱為生之徒也。是以兵強則不勝, 徽宗注曰:抗兵相加,則哀者勝矣。 疏義曰: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聖人運精神,動心術,所務者本,而後末從之,則天威震迭,神武不殺,見於仁眇天下而無不懷,義眇天下而無不畏,固足以保大定功,安民和眾,得其常勝之道,又豈以兵強為先哉?故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然則抗兵相加而哀者勝,以善持勝故也。 木強則共。 徽宗注曰:拱把之桐梓,人皆知養之,強則伐而共之矣。 疏義曰:《詩》曰:椅桐梓漆。蓋桐梓者,柔良之材,可以備禮樂之用,方其始生也,特拱把之小而已,人苟欲生之,皆知養之,以其柔弱也。及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可以中宮室器械之村,則伐而共之矣,以其堅強也。稽諸植物,猶以強而先伐,則堅強者死之徒,何獨於人而疑之? 故堅強居下,柔弱處上。 徽宗注曰:柔之勝剛,弱之勝強,老氏之道術有在於是。莊子曰:以懦弱謙下為表。 疏義曰:柔者,道之剛,故常勝之道在柔。弱者,道之強,故常不勝之道在強。蓋積於柔而成剛,積之者在其先。積於弱而成強,成之者在其後。先者在上,後者在下,堅強固居上,柔弱固處下矣。即天地以觀之,天以積氣,職生覆而位乎上,積氣非堅強也。地以積塊,職形載而位乎下,積塊非柔弱也。即物理以觀之,水之為性,次之東則東,次之西則西,而攻堅強莫之能先。風之為物,指我則勝我,o我亦勝我,而折大木唯我能之,則以積眾小不勝為大勝故也。勝者在上,則不勝者斯為下矣。老氏之道術每得於此,以謂堅則毀矣,銳則挫矣,故知雄而守雌,知白而守黑,人皆取先,己獨取後,未嘗先人而嘗隨人,可謂得常勝之道矣。觀其書,論柔弱勝剛強者不一,有曰守柔,有曰致柔,又曰不敢以取強焉,又曰強梁者不得其死,於是篇又詳言強弱之道。莊子謂以懦弱謙下為表,夫為表則非處下之道矣。昔孔子對子路問,強以謂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其亦守柔之道歟?孰謂老氏之書與孔子之道不合? 天之道章第七十七 天之道,其猶張弓乎?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 徽宗注曰:道無益損,物有盈虛,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者,聖人之所保也。降而在物,則天地盈虛,與時消息,而況於人乎?天之道以中為至,故高者抑之,不至於有餘,下者舉之,不至於不足。將來者進,成功者退,四時運行,各得其序。 疏義曰:道之在天下,廣也包畛,纖也入箴,用之彌滿六虛,廢之莫知其所,何損益之有?自道而降,斯囿於物,域於氣而為氣之所化,麗於數而為數之所攝,一盈一虛,莫或已也。惟道超乎氣數,而為萬物之奧,故有氣有數者,皆往資焉而不匱,是以注焉而不滿,雖益之而不加益也,酌焉而不竭,雖損之而不加損也,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聖人之所保在是,人不得而去者也。且域中之大,天地與焉。天地雖大,然斗一南而萬物盈,斗一北而萬物虛,消之而消,息之而息,或消或息,與時偕行,凡以天地空中之一物猶未離於氣數故也。夫天地盈虛,與時消息,而況於人乎?然則盛衰更代,成壞相因,固不逃於自然之理矣。惟天道任理而均,故無適而不得其中,若山殺瘦而澤增肥,水息淵而木消枝,嘖以牙者童其角,揮以翼者兩其足。高者惡其亢,則抑之使俯而就,不至於有餘而太過,下者惡其卑,則舉之使企而及,不至於不足。將來者進,成功者退,如彼四時,春夏先,秋冬後,徙而不留,各得其序,莫不趨於中焉。觀天之道,豈不猶張弓乎? 天之道,損有餘補不足。 徽宗注曰:滿招損,謙得益,時乃天道。 疏義曰:《易》曰:天道虧盈而益謙。蓋盈者虧之,所謂損有餘也。謙者益之,所謂補不足也。損有餘以補不足,則以其化均故爾。《書》以謂滿招損,謙得益,時天道其斯之謂歟? 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 徽宗注曰:人心排下而進上,虐煢獨而畏高明。 疏義曰:莫之為而自然者,天道也。為之而使然者,人道也。天道之與人道,相去遠矣。惟人道累於使然,故人心惟危,莫得其平,下者排之使愈下,上者進之使愈上,逐物俯仰而無持操,所以虐煢獨而畏高明也。煢獨可哀也,苟或見虐,則莫勸其作德而為善者,執為之長?高明可藐也,苟或見畏,則莫懲其作偽而為惡者,孰為之消?是乃損不足以奉有餘而已,豈知自然之天道乎? 孰能損有餘而奉不足於天下者?其唯道乎。 徽宗注曰:不虐煢獨,而罄者與之。不畏高明,而饒者損之。非有道者不能。 疏義曰:煢獨者,眾之所違而虐之,苟曰好德,則雖榮獨,必進寵之而不虐,是罄者與之也。高明者,眾之所比而畏之,苟不好德,則雖高明,必罪廢之而不畏,是饒者取之也。誠如是,其知道乎?蓋道者為之公,不偏於彼,不廢於此,泛應曲當,考不平以至於平,聖人體是,以用天下,孰有偏詖之患哉?然則損有餘以奉不足,非與於天道,孰能致此?莊子曰:主者天道。 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不居,其不欲見賢耶? 徽宗注曰:不恃其為,故無自伐之心。不居其功,故無自滿之志。人皆飾智,己獨若愚,人皆求勝,己獨曲全,帷不欲見贊也,故常無損,得天之道。 疏義曰:至無之中,化出萬有,聖人體至無,以供其求,豈恃其為哉?整萬物而不為義,澤萬世而不為仁,孰有自伐之心乎?鳥所謂至為去為者以此。豈居其功哉?功蓋天下,似不自己,去功與名,還與眾人,孰有自滿之志乎?所謂神人無功者以此。去智與故,循天之理,君子盛德,容貌若愚,所謂人皆飾智,已獨若愚也。與物委蛇而同其波,積眾小不勝為大勝,所謂人皆求勝,己獨曲全也。凡以不欲見賢故也。列禦寇驚五漿之饋,有在於是耶?帷不欲見賢,故謙得益而常無損,其得天之道矣。與夫飾智驚愚,修身明污,昭昭然若揭日月而行故不免者,蓋亦異矣。 天下柔弱章第七十八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先,以其無以易之也。 徽宗注曰:《易》以井喻性,言其不改。老氏謂水幾於道,以其無以易之也。有以易之,則徇人而失己,烏能勝物?惟無以易之,故萬變而常一,物無得而勝之者。 疏義曰:水由地中,行無所不通,鑿之斯為井。道之在天下,無往不存,得之則為性,故《易》以井喻性。井養而不窮,改邑不改井,則以一性之常,不以貴賤加損,不以愚智存亡,雖事變無常,而其本不易,猶之井也。蓋天一生水,離道未遠,善利萬物,萬物蒙其澤,受其施,而常處於柔弱不爭之地,舉天下之物,曾無以易之,故老氏謂水幾於道,以其無以易之也。彼物得以易之,則是徇人失己而失性之常,烏能得常勝之道而能勝物哉?惟無以易之,則因地而為曲直,因器而為方圓,雖有曲折萬殊之變,而一常自若,可謂物無得而勝之者矣。 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 徽宗注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 疏義曰:智所以窮理,仁所以盡性。蓋天下之事,知之非艱,行之惟艱,苟智足以窮理,而仁不足以盡性,則是厭於所守,無持久之誠,其何以行之哉?柔勝剛,弱勝強,世俗之人,智非不足以知之,常患於不篤志以存之故爾。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其何益於事哉?經曰:吾言甚易知,甚易行,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與此同意。 是以聖人言: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之不祥,是為天下王。 徽宗注曰:川澤納污,山藪藏疾,國君含垢,體道之虛,而所受彌廣,則為物之歸,而所制彌遠。經曰: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 疏義曰:水始一勺,總合成川,故江河合水而為大。土始一塊,總合成田,故丘山積卑而為高。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循焉,故大人合併而為公。《傳》所謂川澤納污,山藪藏疾,國君含垢,正謂是也。蓋天下雖大,治之在道;四海雖遠,治之在心。唯道集虛,而聖人之治虛其心焉,故能體道之虛,群實皆在,所攝所受彌廣。惟為物之歸,則萬物皆往資焉,而所制彌遠。蓋五土之神為社,五穀之神為稷,為社稷主,必欲滿而不溢,高而不危,非受國之垢不可也,與莊子所謂受天下之垢同意。興事造業,而其一上比為王,故王以歸往為義。為天下王,必欲持其盈而不溢,守其成而不虧,非受國不祥不可也,與經所謂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同意。夫受國之垢也,受國之不祥也,皆榮辱一視,而無取拾之心故也,要之虛而能受而已,故《道經》言: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 正言若反。 徽宗注曰:言豈一端而已,反於物而合於道,是謂天下之至正。 疏義曰: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曆不能得,則言豈一端而已。然至言不出而俗言勝,故有堅白異同之論,芒然不知所歸,天下始以正言為反於物矣。惟得言之解者,雖反於物而合於道,則言而足終日,言而盡道,天下之至正,孰有過於斯者?莊子以寓言為真,蓋謂是也。 和大怨章第七十九 和大怨者,必有餘怨,安可以為善? 徽宗注曰:復讎者,不折鏌干,雖有恢心者,不怨飄瓦,故無餘怨。愛人者,害人之本也。偃兵者,造兵之本也。安可以為善? 疏義曰:鏌干無心於傷物,故復讎者不折。飄瓦無心於傷物,故忮心者不怨。常有司者殺,則人之遇之,猶鏌干飄瓦而已,是以天下平均,故無餘怨。且仁者愛人,故惡人之害之。義者循理,故惡人之亂之。若乃以聰合歡,是愛人者,害人之本也。禁攻寢兵,是偃兵者,造兵之本也。以此和大怨,其為善果安在哉? 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 徽宗注曰:聖人循大變而無所湮,受而喜之,故無責於人,人亦無責焉。契有左右,以別取予,執左契者,予之而已。 疏義曰:聖人虛己以游世,萬態雖雜而吾心常徹,萬變雖殊而吾心常寂,感而遂通天下之故,直以循斯須而已,虛靜之中,何所湮汩?莊子所謂循大變而無所湮是也。故能泛應酬醉,受而喜之,未嘗棄人絕物,忽然自立於無事之地也。為無為,事無事,處物不傷物,而物亦不能傷,是以執左契而不責於人,人亦無責焉。古者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然契有左右,左契所以予,右契所以取,執左契則不從事於物,予之而已。雖予之而不責於人,則物之來也,不約而自孚矣。 故有德司契, 徽宗注曰:以德分人謂之聖。 疏義曰:德之在人,同焉皆得,不可擅而有之者也。聖人調而應之,德廣所及,以心之所同然,還以分之而已,則人之契合者,固不期然而然矣。莊子載管子之言曰:以德分人謂之聖。此之謂也。苟卿亦曰:君子潔其辮而同焉者合,善其言而類焉者應。意與此同。 無德司徹。 徽宗注曰:樂通物,非聖人也。無德者,不自得其得,而得人之得。方且物物求通,而有和怨之心焉。茲徹也,柢所以為蔽。莊子曰:喪己於物者,謂之蔽蒙之民。 疏義曰:幾物之量,未始有窮,物物求通,繁不勝應,則智有所困,神有所不及矣。聖人去智與故而循天理,順物自然而無容私,感而後應,皆緣於不得已,豈樂通於物哉?彼昧者不能以深為根,以約為紀,逐物忘返,不自得其得,而得人之得,弊弊然以通物為事,而有和怨之心,將以為徹,祇所以為蔽。莊子所謂樂通物,非聖人也,不其然乎?蓋樂通物,則因物有遷,或至於失己,其為蔽蒙孰甚,故莊子曰:喪己於物者,謂之蔽蒙之民。蓋蔽以言其不通,蒙以言其不明,累於物而有礙,孰能損實為通,致虛為明哉?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徽宗注曰:善則與之,何親之有? 疏義曰:天道任理,奚親奚疏?天道無私,奚取奚予?雖無松於取予,其因物以為心,唯善人是與而已。蓋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善人之所從,民則從之,宜其常與善人也。《書》曰:作善降之百祥。又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蓋以積善成德,故天有以與之也。是篇言執左契而終之以天道,以見聖人與天同道焉。惟其道與天同,此《洞酌》之詩所以言皇天親有德饗有道也。 小國寡民章第八十 小國寡民, 徽宗注曰:廣土眾民,則事不勝應,智不勝察,德自此衰,刑自此起,後世之亂自此始矣。老氏當周之末,厭周之亂,原道之意,寓之於書,方且易文勝之弊俗,而躋之淳厚之域,故以小國寡民為言。蓋至德之世,自容成氏至於神農,十有二君,號稱至治者,以此而已。 疏義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則土宇彌廣,生齒益眾,皆不離於丕冒之域,而此必取於小制國、寡聚民者,何耶?蓋以廣土眾民,巧偽日滋,事則繁而不勝應,智以詐而不勝察,遷德淫性,觸刑冒禁,後世所以不治者,皆自此始矣。老氏憫當時習俗凋弊,乃推原道德,發明奧義。寓之於書,以破聾績,直欲易周末文勝之弊俗,還太古淳厚之風,斂其散而一之,落其華而實之,故以小國寡民為言。自容成氏、大庭氏至於伏羲氏、神農氏,十有二君,號稱至治者,亦使民無知無欲而已。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若此之時,亦至治已。老氏立言垂訓,亦欲斯民復乎古初者也,故及於此。 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也, 徽宗注曰:一而不黨,無眾至之累。 疏義曰: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惟其同德,則無所事比,而自養者已足,所謂一而不黨者也。蓋一者性之所同,而不黨者無所事比。同而無所比,則相忘於澹漠之域,民至老死,不相往來,雖有什伯之器無所用焉,又烏有眾至之累耶?是以神人惡眾至,眾至則不比。舜三徙成都,至鄧之墟而十有萬家,樂推不厭,眾至而歸之,舜不容於辭焉。蓋所以感而應之者,特塵垢秕糠,帝王之餘事爾。若乃有天下而不與,坐致無為之治,非至神而何? 使民重死而不遠徙。 徽宗注曰:其生可樂,其死可葬,故民不輕死而之四方。孔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遠徙之謂歟? 疏義曰:凡民之情,莫大乎養生喪死無憾也。其生可樂,則仰事俯育有所給;其死可葬,則衣衾棺槨有所備。無欣欣之樂,無瘁瘁之苦,又烏有輕死而不安土者哉?周之盛時,以保息六養萬民,而貧窮得以恤,以本俗六安萬民,而墳墓為之族,五黨足以相賙,四閭足以相葬,出耕同田,入居同廛,利則同營,害則同御,民不輕徙而之四方者,亦以生可樂,死可葬而已。又況建德之國,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慾,山無蹊隧,澤無舟梁,則其重死而不之四方也宜矣。然而民不難聚也,愛之則親,利之則至,政其所惡則散。治古之民所以重死而不遠徙者,以上得其道,有以愛之利之故也。孔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則民不遠徙,非得其道而何? 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 徽宗注曰:山無蹊隧,澤無舟梁,同乎無知,其德不離。無絕險之跡,故雖有舟輿,無所乘之;無攻戰之息,故雖有甲兵,無所陳之。 疏義曰:性分之外,無非物也。與物為偶,則外游是務,欲慮滋起,轉徙馳逐,莫之或已。有以致遠,則山必蹊隧而通,有以涉難,則澤必舟梁而辦,雖欲休影息跡,不可得矣。惟至德之世,民復其性,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而不相往來,同乎無知,其德不離,而復歸於嬰兒,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平易恬惔,無絕險之述,故雖有舟輿,無所乘之。是非兩忘,無攻戰之息,故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亦各安其性分而已。 使民復結繩而用之。 徽宗注曰:紀要而已,不假書契。 疏義曰:法之在天下,必有以記久明遠以貽將來者,故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謂夫言有所不能紀,則證之於書,事有所不能信,則別之以契。至於治極無為,民淳事簡,則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纏索,方且當而不知以為信,雖結繩以紀其要已,足以孚天下之心,又何假書契之詳密,然後使民不相欺哉?所以復結繩而用之者,欲還民於太古而已。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 徽宗注曰:耕而食,織而衣,含哺而嬉,鼓腹而游,民能已此矣。止分故甘,去華故美,不擾故安,存生故樂。 疏義曰:民復性則棄末,棄末則敦本,不作無益,不貴異物,所賴以終身者,田桑之事而已。是以耕而食,則穀人一於耕,識而衣,則絲人一於織。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智巧無所施也,日用飲食而已,故含哺而嬉。利害無所攖也,自適其適而已,故鼓腹而游。民之能事已此矣,於是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四者之外無餘事也。甘其食,在於止分,不在於厭飲食。美其服,在於去華,不在於服文采。安其俗於不擾,無妄動之失。樂其業以自足,無歆羨之求。非民復其性,何以臻此? 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使民至老死,不相與往來。 徽宗注曰:居相比也,聲相聞也,而不相與往來。當是時也,無欲無求,莫之為而常自然,此之謂至德。 疏義曰:居相比,則其跡為甚親。聲相聞,則其處為甚邇。宜其相保相受,相賙相賓也。乃至於澹然兩忘,至老死不相往來者,不知禮之所將相與於無相與故爾,雖山無蹊隧,澤無舟梁可也。性復朴而無欲,心忘物而無求,莫之為而常自然,非至德而何?老子於太上章言:百姓謂我自然。蓋於太上之治既言百姓謂我自然,則知至德之世,民莫之為而常自然者,無足疑矣。 信言不美章第八十一 信言不美, 徽宗注曰: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關百聖而不慚,歷萬世而無弊。 疏義曰:道非言,無以闡其奧;言非道,無以立其本。道之出言,淡乎無味,根於理義,不特芻豢之甘,膏粱之美也,可操以為驗,可稽以為決。合若符節,正而易行,故關百聖而不慚。堅如金石,要而易守,故歷萬世無弊。然則信言之本乎道,又何貴於美耶? 美言不信。 徽宗注曰:貌言華也,從事華辭,以支為旨,故不足於信。 疏義曰:貌言無實,無實者華而已,故貌言為華而至言為實。從事華辭,貽非辭達,以支為旨,貽非體要,若然則去道彌遠。雖終曰言而盡道,足以美聞者之聽,求其根柢蔑如也,將何以示信哉?故不足於信。 善者不辯, 徽宗注曰:辭尚體要,言而當法。 疏義曰:趣完具而已謂之體,眾體所會謂之要,辭以體要為尚,則得道之大全,而貢於至理。以此立言,莫不當法,雖不假辮論,而精義具存已,足以厭人之可欲,是謂善者不辮也。昔孔子翻十二經而曰:要在七義。孟子學孔子者也,不得已而有言而曰:予豈好辮哉?其言有曰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而楊雄以謂知言之要,其善者不辯之謂歟? 辯者不善。 徽宗注曰:多駢旁枝,而失天下之至正。 疏義曰:多言數窮,不如守中。蓋辮道之囿言多而未免夫累,不如守中之愈也。不能守中,則多駢旁枝而畔於道,非天下至正也。如公孫龍之詭辭,惠施之多方,殆猶一蚊虻之勞爾,此所以為不善。 知者不博, 徽宗注曰:知道之微者,反要而已。 疏義曰:道要不煩,知其微者,悟於一言,存於目擊,少則得之,何以博為?經曰:博之不得名曰微。探其微,則無形而隱矣。惟反要而語極者,然後可以知此。莊子曰:知之淺矣,不知深矣。 博者不知。 徽宗注曰:聞見之多,不如其約也。 莊子曰:博之不必知,辮之不必慧。 疏義曰:為學日益,則聞所不聞,見所不見,有以多為貴者。至於為道日損,則無形之上獨以神視,無聲之表獨以氣聽,而視聽有不待耳目之用,何取於聞見之多哉?善進道者,有曰守約,有曰說約,信所謂不如其約也。老氏應孔子至道之問,且曰:博之不必知,辮之不必慧。則知道之至妙,殆非多聞見可得而知也明矣。 聖人無積, 徽宗注曰:有積也,故不足。無藏也,故有餘。莊子曰:聖道運而無所積。孔子曰:丘是以日徂。 疏義曰:道之至虛,未始有物。物量無窮,皆域於道。道冥於無,則虛而能應;物滯於有,則其與幾何?若草之所盛,取之如殫,簣之所與,有時而匱,是有積者故不足也。至於虛而無積則異於此,若鑒對形,妍丑畢見,若谷應聲,美惡皆赴,所謂無藏故有餘也。聖人體道之至虛,運而無所積,六通四辟,無乎不在,時出而應之,特其緒餘爾,未始礙於實也,所以能兆於變化而獨成其天歟?莊子論天道帝道與夫聖道,皆曰運而無積者,此也。孔子得是道,至於奔逸絕塵,反一無跡,非一受其成,形不化以待盡也,故曰:丘以是日徂。雖然彼已盡矣,又豈溺於虛寂,使學者終不得其門而入耶?特不膠於有跡,與之兩忘於無有而已。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 徽宗注曰:善貸且成,而未嘗費我,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 疏義曰:道以至無,供萬物之求,注之不滿,酌之不竭,贍足一切而未嘗費。凡物盈於天地之間,所以政其生成者,皆往資焉而不匱,亦以運而無積而已。聖人得乎道,未嘗擅而有之,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應酬醉之用於虛靜之本,至該至徧,隨取隨足,所以供其求者,豈不綽綽然有餘裕哉。 天之道,利而不害。 徽宗注曰: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而物實利之,未始有害。 疏義曰:乾,天道也。大哉乾元,萬物資始,化機密移於太虛之中,辟而生之,施而運之,物由是而成。凡萬寶畢昌於亨嘉之會者,無非以美利利天下也。《詩》歌豐年有曰:多黍多秣。蓋利高燥而寒者黍,利下濕而暑者稌,必以多言之,以見天之美利無所不及也,雖不言所利,而利在其中矣。莊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其美利。如此又何害之有? 聖人之道,為而不爭。 徽宗注曰:順而不逆,其動若水;應而不藏,其靜若鑒;和而不唱,其應若響。雖為也,而為出於無為,體天而已,何爭之有?茲德也,而同乎道,故《德經》終焉。 疏義曰:聖人以道往天下,因物之性,輔其自然,故順而不逆,其動若水,所謂動善時也。供物之求,自無適有,應而不藏,其靜若鎰,所謂守靜篤也。赴物之感,柔靜自若,故和而不唱,其應若響,所謂守其雌也。是三者,在己無居,形物自著,非無為也,非有為也,無為而無不為。雖建立萬法,而為出於無為,去智與故,循天之理而已。天之道,一氣自運,品物咸亨,無為而常清,不爭而善勝。聖人體天以御世,與造物者游,其道密庸,動而緯萬方,靜而鑒天地,泛應酬醉而無所於忤,故為而不爭,茲德也而同於道,故《德經》終焉。老子於《德經》之終,必以同於道為言者,蓋莫不由之之謂道,道之在我之謂德。德總乎道之所一,惟德進於道,然後可以言德之至語。 道德至此,則作經之旨不其深乎?竊嘗論之,夫無言而道隱,不若有言而道明,老氏憫當時文勝之弊,不見天地之純全,古人之大體,將以復其性情,而還之太古,著書九九篇,發明道德之意,以啟迪天下後世,非得已而言也,故於終篇序其作經之意,以謂信言不美,辯者不善,蓋欲使學者因言以探賾,得其所言,以造於忘言之妙也。亦若莊周之書終於《天下篇》,深原大道之本,力排百家之蔽,自以謬悠荒唐,松其著書之跡。嘗歷考諸子,智足以知聃者,無過於周也,其書相為表裹,豈特言辮之間哉?跡其論六經之所導,不過《詩》之志,《書》之事,《禮》之行,《樂》之和,與夫《易》之陰陽,《春秋》之名分而已,豈在於章句之末?是知者不博也。及其論眾技之所長,自墨翟而下,至於惠施之多方,其書五車,舛而不合,駁而不純,去道愈遠,是博者不知也。以己獨取虛言之,則聖人無積可知也。以徐而不費言之,則為人愈有,與人愈多可知也。觀聖人育萬物,和天下,必以天為宗,以見天之道利而不害也。觀建之以常無有,必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見聖人之道為而不爭也。謂老莊之書其言不一,其道不約而契,考其終篇之意,是為得之,謹論。 道德真經疏義卷之十四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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