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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救了一個盛世的人——被低估的周亞夫(六)下

自從漢王朝立國以來就面對著北方匈奴強大的壓力,白登之圍後漢朝廷在匈奴面前始終是被動被動再被動,堂堂大漢國母面對匈奴單于的調戲也只能卑辭以對。但是,農耕社會的安定生活對一些匈奴貴族還是有一定吸引力的,偶爾能吸引個把匈奴貴族前來投降,這一年開市大吉竟然一次來了五個。

怎麼處置這些匈奴人,又成了周亞夫和漢景帝交鋒的焦點。

漢景帝決定封這五個人為侯爵,這只是魚餌,用來吸引更多的匈奴貴族,一點點的瓦解匈奴,作用可能有限,但是有毛不算禿,有辦法總比沒辦法強。

周亞夫不同意,反駁的口氣很刻薄:陛下如果封這些叛徒為侯,以後還好意思責怪別人不忠心嗎?(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則何以責人臣不守節者乎?)

這是典型的唯道德論。

說實話,怎麼對待叛逃過來的人實在是個兩難問題,不重賞吧,以後就不會再有人來投奔;重賞吧,難保自己人不會有樣學樣,背叛自己去領重賞。

通用的折中手段就是,對待叛變過來的人重賞而不重用,對待背叛自己的則嚴懲不貸,也只好如此了。

漢景帝這一次很強硬:丞相的說法沒道理。(丞相議不可用。)

公元前147年十二月,漢景帝毅然決然的封這幾個人為侯。

事實證明,漢景帝的做法是恰當的,此後不少匈奴人投奔漢朝。後來漢武帝對匈奴用兵,這些投奔過來的匈奴人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同年底,九月,周亞夫聲稱有病被免去丞相。

也許他實在受不了跟有道德缺陷的人並列吧。

然而,這還不是周亞夫最後的結局。

漢景帝並沒有忘記退休在家的周亞夫,某一天,漢景帝在內宮(禁中)請客,他請的客人就是周亞夫,這是一次充滿了玄機的邀請。

周亞夫並不知道,這一次的赴約將決定他的最終命運。

周亞夫來到席前,看到了一個奇怪的場面,面前只有一塊大肉,沒有切肉的刀,也沒有筷子。

周亞夫並沒有意識到其中的深意,想當然的認為這是負責宴席的人故意怠慢他這個前丞相,心中難免不爽,立刻向負責宴席的人索要筷子。

此時漢景帝悠悠的說道:這一切還不能滿足你嗎?(此不足君所乎?)

我給你的還不夠多嗎?

這一刻,周亞夫似乎明白了,趕緊謝罪。

漢景帝冷冷的說:起來吧。

周亞夫告辭退出。

看著周亞夫的背影,漢景帝說了那句註定了周亞夫最終結局的話:看他怏怏不樂的樣子,就知道他不會為年少的皇帝所用!(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我以下所做的,只是為了未來的皇帝,他太年輕了。

這時候,周亞夫的年齡似乎不小了,他兒子開始給他準備隨葬品了,古人對生死看得很開,有錢人活著的時候差不多就把葬禮所需準備完畢。

既然是出身將軍世家,隨葬品就少不了武器。

因為是大戶人家,所用的隨葬品,能用真品的絕不用替代品。

周亞夫的兒子買的是正宗官方出品的鎧甲和盾牌,並且還是大手筆,五百副。

這位少爺顯然不會把這五百副武器自己扛回家,而是僱人幫忙運回家。

有錢嘛,僱人也沒什麼了不起,橫不能你讓一個億萬富豪干搬運工的活吧。

周亞夫的兒子雖然是大戶出身,但是有葛朗台的基因,把人家往死里一頓使喚,事後卻不付勞務費。

這幫僱工憤怒了:你沒錢,哥兒幾個認倒霉,不開眼的攬了這麼個破活;你們家位極人臣,兩代三公,竟然還這麼摳搜。

他們知道,這些國家制式武器是這小子偷偷買來的,於是就向官府告發了。

漢景帝一直在等一個機會,聽到這事不禁感嘆,剛想睡覺呢,就有人送枕頭來了。

這個枕頭還是周亞夫不爭氣的兒子輕易遞過來的。

也不多說什麼了,先派人去問一下什麼情況吧。

可能是來詢問案情的人級別不夠,周亞夫一言不發。

漢景帝聽了彙報,勃然大怒,《史記絳侯周勃世家》:「景帝罵之曰:『吾不用也。』」。之所以引用原文是想告訴大家一個字「罵」。在太史公筆下,用「罵」來描寫皇帝發言的時候,這個皇帝基本上就是劉邦,漢景帝竟然也享受了這種待遇。

以漢景帝的成長環境和受教育背景,應該不會像他爺爺那樣沒素質的隨口罵人,看來這次真的是急眼了,被周亞夫沉默以對的蔑視惹急眼了。

班固在《漢書》中對漢家皇帝多有回護,但是在這裡他還是實事求是的寫到:「上罵之曰:『吾不用也。』」

「吾不用也」,就四個字,卻比四百個字還難理解,我的理解是「我不需要他解釋什麼」。

漢景帝下令,周亞夫去找最高法院院長(廷尉)報到。

廷尉問的很直接:閣下是想造反嗎?

級別高的人問話了,周亞夫只好回答:我買的是隨葬品,怎麼能說是造反呢?

這個叫福(姓不詳)的廷尉說出了一句臭名昭著的話:你縱然不在人間造反,也是到地底下去造反。(君侯縱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

大漢的廷尉管的真深入,連地底下的事務都要插上一手,這是一種什麼精神,這是一種為了羅織罪名,死不要臉的精神。

在廷尉府,周亞夫五天沒有進食,吐血而亡。

據說,曾經有個許大媽給周亞夫相面,說他富貴至極後餓死。

臨死前,周亞夫受到了獄吏的殘酷虐待。(吏侵之益急)

其實周亞夫本來不該這麼死的,他完全可以很有尊嚴的自殺。

又要扯到周勃了。

當年周勃因為被認為謀反而下了監獄,出來後說了一句千古名言:我曾經統率百萬大軍,自以為就很威風了,沒想到獄吏比我當年更威風!(吾嘗將百萬軍,然安知獄吏之貴乎!)

從此,有頭有臉的人犯了事兒,或者被官府追查,啥都不說,立刻自殺。這在漢初成了慣例。

當那個低級官吏去向他詢問情況的時候,周亞夫是想自殺的,但是他的夫人勸阻了他。

這位周夫人可能從老公公那裡得到了啟示。

周勃也是因為謀反被抓進去的,最後不還是出來了嗎,雖然受了不少委屈,但好歹還活著啊。

周夫人犯了經驗主義錯誤。

漢文帝抓周勃不是非得殺他,或者說,不敢殺他。

漢文帝那麼做,只是給那些擁立自己的人一個警告:現在我說了算。哪怕你對我老爸有天大的功勞,哪怕你不遺餘力的力挺我,都要老實點,我才是真正的老闆。

客觀上,漢文帝也不敢殺周勃,畢竟當時那幫打天下的老臣還活著不少,殺了周勃搞得他們兔死狐悲,逼得他們狗急跳牆,漢文帝這個皇帝能做到什麼時候就難說了。

但是,此時漢景帝早已定下了殺周亞夫的決心,在客觀上,也沒有一股力量能夠制約漢景帝去殺周亞夫。周亞夫的結局已經在那個飯局上就註定了。

對了,當年還有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幫周勃說了話,或者說是給了漢文帝一個台階,漢文帝的老媽薄太后斷定周勃不會造反,才有了一個大團圓的結局。

而此時,卻沒有這麼一個重量級的人來幫周亞夫說話,或者說是給漢景帝台階。

因為梁王劉武的關係,竇太后對周亞夫沒有什麼好印象;此後,又因為反對加封皇后的哥哥,周亞夫更是直接的駁了竇太后的臉面,竇老太太不主動提議殺他就不錯了。

性格即命運,不是很確切,如果周亞夫只是一個驕傲的紈絝子弟,他的下場不會如此,因為一個紈絝子弟犯不著讓皇帝這麼煞費苦心。

或者可以這麼說:性格加能力即是命運。

就在周亞夫餓死一年後,那個老在媽媽耳邊打他小報告的梁王劉武也去世了。

他們聯手拯救了一個時代,這是他們共同的榮耀!

公元前141年正月甲子(二十七日),漢景帝去世,不知道在九泉之下,他會不會對周亞夫說一聲:對不起,我也是迫不得已。

七、悲劇

按說一個盛世被挽救回來,結尾應該像童話那樣:從此人們開始了幸福安寧的生活。

但是寫完上面那些我才發現,在整個事件中,所有的角色都是以悲劇收場。

製造事端的反派們的下場是悲劇。

主犯吳王劉濞是悲哀,他被盟友出賣,想苟活於世而不得。

次主犯楚王劉戊是悲壯,兵敗後毅然自殺,頗有些伯祖父老對頭的風範。

其它的從犯是悲涼,他們以為能夠改天換地,沒想到,面對不怎麼入流得小角色,他們依舊沒有還手的能力,他們甚至算不上配角。

反派們的悲劇下場算是劇本預定的,那儘力維持秩序的正派們呢?

晁錯,滿腔熱血,一心報國,直到臨死的那一刻才知道我已經出局了,這算什麼,悲慟?

袁盎,既能為公,又能為私,儘力想做到公私兼顧,最後還是因公犧牲,這算什麼,悲惜?

梁王,本來沒有什麼野心,被哥哥的一番話忽悠了,最後雞飛蛋打,還失去了兄弟情誼,這算什麼,悲痛?

周亞夫,我驕傲,我有資本,誰有我那樣的老爸,誰有我那樣的功勞,因為驕傲就可以餓死嗎,這算什麼,悲辛?

漢景帝,受了晁錯的攛掇,出了漏子他又一籌莫展,還凈出餿主意,最後還要讓我背上殺師的罪名;為了兒子我又背上殺功臣的惡名,這算什麼,悲苦?

那些沒有留下名姓,曝屍沙場的普通士兵呢?

誰又記得他們為這個盛世獻出了一切?

他們是歷史劇中跑龍套的,死跑龍套的,死在了跑龍套的工作中。

只能對他們悲嘆一聲。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榮耀,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悲劇。

我們呢?

是生活在榮耀的時代還是悲劇的時代?

是生活在時代的榮耀中還是時代的悲劇中?

借用《漢武大帝》中的一句台詞:最終只有天知道!

千百年來人們斤斤計較於晁錯的忠心、冤枉和慘死,而忘記了是他挑起了事端。

千百年來人們津津樂道於周亞夫的無辜、剛烈和絕望,而忘記了是他平息了事端。

千百年來人們只記住了他們的謝幕,而忘記了他們的高潮,這對他們不公平。

千百年後誰又記得誰!

以此來安慰被遺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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