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湧進城內，他卻走向城外

布面油畫 | 施瑋 | 繪

我每次思想耶穌基督的時候，就覺得他走的和我們不是一條路，他不是從城外走向城裡，就像我們常說的農村包圍城市。今天這個世界越來越城市化，人的心靈也是趨向聚集的中心。然而，耶穌卻是從城裡走向城外，從人世間喧嘩的地方走向與神獨處的地方，從大家都趨向的榮耀、繁華之地走向孤獨的地方。

他不是從刑場、牢獄出來，漸漸變成一個好人，一個社會所認可的人；他不是走向宗教裝飾的殿堂和哲思；不是走向知識和文化的巔峰，他卻是從聖殿走向了刑場。他沒有停留在聖殿中，成為一個德高望重的教師、夫子，他沒有成為人類的大哲學家、大宗教家、大思想家，卻是走向了刑場，用自己的肉身來承擔人類的罪惡，來替我們死。

當我想到這些的時候，我也在思想作為一個耶穌基督的門徒，我是從城外走向城內，來趨向人類今天的繁華，趨向今天這個世代聚焦的豐碑、推崇的美善呢？還是能夠走向城外，在孤獨中與神連接？我們是否能，走向城外得著力量，回到城中宣講基督呢？我們今天能不能從宗教的榮耀中、從宗教的安全中、從宗教的優越感中走出來，走向刑場，用我們自己的受死來承擔、來傳遞愛呢？

這個時代很多人都想進城，而城市化也在急劇地擴展。其實，這也是一個心理的趨向，心理上大家都盼望進城，盼望在種安全感。當然，也開始有富裕的人尋求住在效外，但他仍是要生活在城市中心，而不是真正能夠自願邊緣化，自願從身體到心靈都出到城外去。

我們現在有個很好聽的名詞叫做「時尚」。無論是在西方還是在東方，人們都追求著一個社會的時尚，追求著來到城市的喧嚷中，追求著在這喧嚷的聲音中有自己的聲音，追求自己的聲音能被別人聽見，甚至最好是蓋過其他人的聲音。但是耶穌走向城外，若是我們的心靈沒有一刻能走出城外的話，我們就無法與在城外的耶穌對話。

這並不是說我們要搬家到郊區去，也不是說我們要遠離人群，去過一個隱居的生活，我們是可以活在城內，也可以活在城外，重要的是我們的心靈。我們的心靈總是在那種紛擾中嗎？我們的心靈總是要不斷地得到別人的肯定、得到社會的回應嗎？我們的心靈、我們的思念，都要在主流社會中爭得一席之地嗎？還是我們可以從城裡走向城外，去尋求與主單獨的交往，去尋求那種藉著禱告帶來的力量。

耶穌進入耶路撒冷城後，他在受難之前，離開耶路撒冷，他來到郊外，並且獨自在客西馬尼園禱告。他在那樣的禱告中，將真實的心思、真實的軟弱，傾倒在天父面前。他說：「我父啊，倘若可行，求你叫這杯離開我。然而，不要照我的意思，只要照你的意思。」（《馬太福音》26：39）這樣的禱告可以在人們喧嘩「和散那、和散那」的歡呼之中嗎？這樣的禱告，只有在默默離開，出到郊外，與和父獨處的時候。

但客西馬尼園的那一刻是孤單的，耶穌曾經讓那三位門徒不要睡著，要以警醒來陪伴他，但是門徒們都睡了，兩次喚醒他們，兩次他們又都睡了。耶穌就藉著那孤獨的一個禱告，得著了走向十字架、走向髑髏地的力量。

今天，我們的宗教，無論是人類其他的宗教，還是基督教，常常讓人們覺得是一個修身養性的地方，常常我們沉迷於別人說：「噢！基督徒道德挺好的，你們都是好人。」我們沉迷於這樣的稱讚中，而這樣的稱讚就誘導我們越來越想做一個好人，越來越想做一個有知識、有文化能夠侃侃而談的人，我們被人類的文化或者對人價值的定位所趨導。但是，12歲就能夠在聖殿里與教師們談道的耶穌，當他到33歲佈道非常成功的時候，他卻離開了聖殿，離開了做一個大學士，很多人追隨他叫他「夫子！夫子！」的地位，而獨自走向了刑場。

十字架的刑具對人不僅是肉體的摧殘，也是一種羞辱。在大道旁邊，將犯人赤裸地懸掛在木頭上，呈現一個生命最後走向死亡的所有難堪與醜陋。但是，聖潔的主卻走向了十字架。他不是藉著他在聖殿中的雄辯偉略，不是藉著他高深的知識，也不是借著他醫治的大能，使人來得著救贖、來歸向他，而是藉著順從，藉著擔當，藉著死在十字架上，來讓人知道我們的生命有人在乎，我們的生命有人容納，我們的生命有人願意付上代價，而這位人不是一般的人，是道成肉身的主耶穌，是神自己。

今天，在我們的宗教之中，在我們的文化之中，我們越來越多的將信仰變成了那些字句。然而耶穌卻說：「你們查考聖經（或作：應當查考聖經），因你們以為內中有永生；給我作見證的就是這經。然而，你們不肯到我這裡來得生命。」（《約翰福音》5：39-40）永生在《聖經》中嗎？不！永生在《聖經》所啟示的耶穌基督身上。

我們今天為了一句經文的注釋爭得不可開交，彼此心中的惡、心中的不寬容、心中的質疑，紛紛冒出來。我們以為我們在為義而堅持、執著，我們卻忘了主耶穌對門徒最後的囑咐是「我賜給你們一條新命令，乃是叫你們彼此相愛；我怎樣愛你們，你們也要怎樣相愛。你們若有彼此相愛的心，眾人因此就認出你們是我的門徒了。」（《約翰福音》13：34-35）基督徒能夠見證出基督的生命，不是在於字句的「正確」而是在於生命的相愛。主耶穌將那些字句、將那些紛爭都留在了會堂，他只是走向了十字架，來承擔他所愛的世人的罪的刑罰。他沒有在哪裡爭論、判明誰得救、誰不得救；他沒有爭論、辯駁為什麼他要走向罪人的屋子，又讓一個污穢的女人觸碰他；他沒有一直地爭辯、證明他是神的兒子、他是神；沒有因著一系列他所做的，在當時宗教規條中顯然不妥當的事而過多爭辯；沒有一定要說服眾人。他只是默默地走向了十字架，默默去承擔了人類的罪，默默的將他的愛做成。

今天在這個世界上，不斷的地有人來審判基督、審判基督教，也有那些護教的勇士，但一個真正得到耶穌的人，不是從他讀的這些書裡面、這些紛爭審判中間，來明白哪一個審判是正確的。不是！一個真正得到耶穌的人，也和主耶穌一樣，是將這些紛爭留在人間的審判席，而走向耶穌自己，並與他有一個生命連接的人。只有生命中對生命的渴望、對光的渴望、對愛的渴望，才能將人領到耶穌跟前。

當我們來思想耶穌所走的那條道路，和人世間所走的道路完全相反時，從城裡走向城外，從聖殿走向十字架，我們就看見這條十字架的道路是在那些觀望的嘲諷的眼目中通向髑髏地的。在這條十架的道路上，我們能帶著世界的榮耀而走嗎？我們能帶著掌聲而走嗎？我們能穿著華麗的綵衣而走嗎？不可能！

門徒不會大過師傅，我們是基督的門徒，我們走這條跟隨他的道路也只能像他一樣，帶著一身的鞭痕，帶著幾句禱告。在這條十字架的道路上，如果說有人看見的榮耀，那也只是短暫的、並不是真正從神而來的榮耀；如果說有一件綵衣那也是自我的，遲早要被神剝去的。這條十字架的道路，是通往髑髏地的，路邊都是譏諷，路邊都是觀望，路邊都是冷漠和指責，你會受到各樣的鞭傷。這些鞭傷可能來至於世人，可能來自於你認為應當與你同行的弟兄姊妹，可能來自於你自己。然而當這些鞭傷在你身上的時候，你才能有與鞭傷的主同行的榮耀，也唯有這份榮耀，才是真實的，是值得我們追求並滿意足的。

我們和耶穌同走十架道路的時候，能夠帶著這些鞭傷走下去，是因為我們心中有著和耶穌一樣的禱告：「父啊！饒恕他們，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曉得。」「父啊！將我的靈魂交在你手上。」……這些是多麼美的禱告啊！若是你的心中有這些禱告，你就能在這條路上走下去；若是你的心中有這些禱告，你就會看鞭痕為榮耀。因為，是神認為你配受這樣的鞭痕，配與父的獨生愛子相同，配來跟隨他，故而將這美麗的禱告放在了你的心中。

願我們走在這條十字架的道路上，能夠像耶穌一樣默默無聲。真理有的時候並不是喧嘩出來的，真理很多時候是默默展現的，真理很多時候是藉著生命的破碎顯明的，真理很多時候不是去搶奪人的心，而是吸引人的心，不是去審判人，而是去光照人。

對於基督教的文化和歷史，不信耶穌的人，或對基督教不了解的人，他們常常會說基督教帶來了許多人間的戰爭……但是這幾千年的刀劍雖然是藉著耶穌的名義舉起來，然而主耶穌卻沒有舉起這些刀劍，他說「我的國不屬這世界。」因此耶穌他本身並沒有舉起刀劍，耶穌也沒讓他的臣僕為他舉起刀劍，耶穌是讓自己被舉起，被刀劍殺戮。藉著他的被舉起，讓看他的人，讓被他吸引的人，讓被他所進入的人，就能夠得著醫治，能夠免於死，能夠躲進他的裡面。因此，這個信仰是一個被舉起的信仰，這個信仰是一個讓人來看的信仰，不是一個藉著刀劍、強權來征服人的信仰。

雖然在我們的宗教中，人們有著各樣的心思，這包括我自己，包括很多牧師，在神的祭壇面前也有各樣的心思，各種「舊我」。在人類文明中，大思想家、大哲學家，甚至整個人類文明，也會藉著宗教粉墨登場。然而耶穌的祭壇很簡單，不需要粉墨，反而是赤裸，他在十字架上裸呈著身體與靈魂，裸呈著他愛的祈禱。並藉著他的復活，將人間所喧嚷的那些「真理」、「愛」、「聖潔」、「榮耀」這些美麗的字，都帶離了人類文化的喧嘩，帶到了郊外，帶到了死亡之地，帶到了重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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