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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道法訣12講

。」(《道家養生學概要》290頁)學者如果真願跨入丹道之門,就要敢於置江湖上老、中、青三代自稱得道「丹師」們的群吠狺狺於不顧,認真按師傳為鑄劍而凝神起火,再以金水淬火,劍得金則剛,得水則柔,使之剛柔隨心,曲直如意,呼之立應,才能強兵戰勝。學道之士身中有劍才能精足,精足才能煉精化氣,而煉精化氣才能入丹道之門。丹家扶乩稱太上老君降筆云:「問君下手欲何之?當悟生身受命時。漫笑三春花間柳,淫根情種是仙基。」(《道鄉集》) 2005年9月9日,台灣大學李偉泰教授來訪,恰值美國明道大學校長張緒通教授在京講學,幾個主持其事的學生來車接我和李偉泰教授陪他吃飯。張緒通教授早年留學於日本和美國,取得醫學博士學位後四處行醫並創立美國道學會,他所著《性理之道》已譯成中文在國內出版(北京中軟電子出版社2002年)。在這本書中,他將丹道的某些築基功,如「一擦一兜,左右換手,九九之數,真陽不走」(他稱之為「雄鹿功」)、女丹功「太陰鍊形法」之揉乳房(他稱之為「雌鹿功」)皆作了研究和實踐,應該說他是一位有實踐經驗的道學家和性學家。老子《道德經》云:「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64章)張緒通教授在1993年《道的性理學》講稿中,將「合抱之木,生於毫末」解為「育苗」;「九層之台,起於累土」解為「築基」;「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解為「行功」。他將「築基」與《素女經》、《天下至道談》、《合陰陽》等書所記載的女子性高潮特徵及「九氣」之說相比附,認為「九層之台,起於累土」就是男女性交過程中應使女性達到九個階梯層次的性高潮,這種解釋我以前未聞,確乎有些丹家所謂「說破令人失笑」的意思了。我和張緒通教授15年前就有交往,他也知道我一直致力於內丹學的研究。因此我問他男子在性交時一般說生殖器勃起可維持多長時間,張緒通教授回答說在醫學上統計是3至4分鐘。他說男子一般性交3—4分鐘即射精,然後有一段「不應期」,再重新勃起。張緒通教授在《性理之道》一書中傳授了一種「回精術」,即男子在做愛達到99%的性興奮時(按實即丹家所謂陽極生陰之候)停下來做提肛等「鹿功」,等射精感覺消失時再重新做愛,以此維持性交時間,促使女子達到第九階段的真正性高潮。他的書中還記述了一個病例:「有一回我接待了一位來自華盛頓特區的婦女,她的腎炎已經患了很長時間,進入後期,一個腎老早已經被切除。剩下的一個腎也開始腐爛。」最後找到病因,「像許多女人一樣,她從未經歷過真正的性高潮,原因在於她丈夫的錯誤觀念。」「我這位患者的丈夫與大多數男子一樣,認為第四階段就是真正的性高潮。」學了性理之道,「以後的性生活中,她的高潮一般都能上升到第九階段,她的全身都得到了輸通活絡,健康逐步改善,最後變得精力旺盛起來。她身上殘留的唯一的腎也痊癒,且保持了健康的功能」。我相信這一病例的真實性和他的判斷,即連更為物慾橫流和性開放的美國,大多數女人一生也從未經歷過真正的性高潮,而由此對女性生理上的損害乃至更嚴重的心理損傷會逐漸積累成社會問題。甚至可以說,大多數女人雖然都曾生兒育女,但她們終生都沒遇上一個真正的男人,當然多數男人也沒見過真正處於性高潮時的女人。有趣的是,《性理之道》還說:「科學研究表明,男子陰莖勃起的角度隨年齡而異。」因之張緒通教授把人的陰莖勃起時與軀幹之間的夾角作為男子健康狀況和生理年齡的衡量指標,這說明他從西方醫學的角度也把人的性功能當作返老還童的標準。張緒通教授時年已75歲,仍身輕體健,耳聰目明,毫無老態,我推測這是因為他傳授的「回精術」實在差不多和丹道秘傳的「弱入強出」的淬火之術暗合,故有此奇效耳。特別是他倡導的「早禱」和「晚禱」法,男女在性交時對坐靜心,實即《道德經》所傳「雖有拱璧,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62章)的靜坐雙修丹法,藏密無上瑜伽「大樂定」功法亦與此略同,依此而修,焉有不駐顏留春之理?那天我和張緒通教授討論到男子要真正將女子的性能量激發出來,陰莖勃起的時間不能短。台灣大學的李偉泰教授也發表意見,認為張緒通教授所說的男性正常勃起時間在3—4分鐘之內,可能是人類在漫長的生物進化過程中自然形成的。在人類進化初期的原始人階段,人獸雜處,生存條件十分惡劣,如果再沒完沒了地做愛,就會遇到猛獸襲擊,在做愛期間被老虎等吃掉了。我告訴他們,丹道的鑄劍功,大概也是在人類進化中取得的性經驗,丹家每言「一個時辰分六候,只用二候得丹頭」,也就是起碼在做愛時陰莖能勃起40分鐘,甚至可以達到兩個小時以上,感覺不出什麼「不應期」(能「呼之立應」),這都是完全可以修鍊成功的。 內丹學將人的「生」、「死」、「性」作為生命科學研究的重點,而人體生命的這三個關節點確實隱藏著許多奧秘未被揭示。譬如胎兒在降生時拚命要從母親的子宮裡鑽出來,這種胎兒期就在潛意識裡形成的心靈烙印註定了人終生都匆忙不停地向前奔,在世網裡爭名爭利為食為家用盡心機,正所謂「凡夫皆從忙裡老,誰人肯向死前休?」這種「不知老之將至」的人生存活時間在心理上感覺非常短暫,還沒來得及思考和體味出人生的真諦就匆忙結束了。又譬如人在臨終時,人的意識在湮入昏沉前受到激發(所謂「迴光返照」),腦子裡將自己一生的經歷像放錄像一樣重現一遍,感覺過了很長時間,其實沒超過五分鐘。人在做愛時也一樣,雙方都在高度興奮中感覺過去了十多分鐘,實際上也只有四分鐘,這說明人心靈體驗的時間和實際的時間並不一致。丹道鑄劍功所要求的時間是實際的時間,它不像平常人做愛的時間那麼短暫。然而人類做愛的時間和方式,確乎和生物進化的歷程有關。且不說人類的婚姻從群婚雜交到血婚制、伙婚制、偶婚制,再到一夫一妻制,出現了對近親婚配的性禁忌,這本身就有一個演化過程。實際上,一夫一妻制在人類各民族中從來沒有真正實行過,中國封建社會的一夫多妻制本質上是為維護父權家長制建立的政治制度和專制性的社會倫理觀念。最初的原始人是不避血親而群婚雜交的,這種群婚雜交時期並沒有形成什麼婚姻制度。人類母系氏族公社最初禁止近親交配的婚姻制度,大概是如瀘沽湖畔永寧納西族人(摩梭人)那種只有家庭沒有婚姻的自由戀愛的「走訪婚制」。顯然,在這種自由交配時期男子的性功能是很強的,不容易因心理或生理的束縛犯陽痿病。人類在進化中還有一個根本性的進步,就是不像其他動物那樣存在一年只有少數時間才能交配的固定發情期,人類發情期的消失可使男人和女人隨時產生性慾而擴大了女子懷孕機會。人類的性交方式演化出體位對面性交也為愛情和性關係的統一和諧打下生理基礎。愛情、性關係、婚姻、家庭是四個不同的概念,它們在人類社會演變的歷程中並不總是重合的。愛情可以導致固定配偶的性關係和幸福的家庭,但並不導致普遍的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一夫一妻制的婚姻本質上是由人類的財產、權力等經濟、政治因素打造起來的。在現代社會裡,愛情被金錢、權力所褻瀆,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因束縛人性面臨破碎,同性戀、獨身、母女、祖孫等生活方式使家庭多樣化,縱慾、濫交、以服藥等方式追求刺激的性關係使人的性功能逐漸退化。蔡華教授所著《無父無夫的社會——中國的納人》法文版1997年由法國大學出版社出版,2001年美國紐約Zone Books出版社又出版了該書英文版,並榮獲法蘭西科學院2002年度法語國家大獎。我認為,納西族人這種有亂倫禁忌、有家庭、以愛情和性關係為基礎的「走訪婚制」 最符合道學文化的理念,也許是人類社會婚姻制度未來的方向,因為這種人類最初的母系社會的婚姻制度,也應是人類最後婚姻制度的歸宿。顯然,永寧納西族人的「走訪婚制」眼下是將愛情、性關係、婚姻、家庭四者諧調得最合理的婚姻制度。 丹道鑄劍功的秘密,大都隱藏在老子《道德經》、《黃帝內經》等道學典籍之中,今將這些「說破令人失笑」的內容略作提示。《雲笈七籤》載《王屋真人口授陰丹秘訣》云:「不敢為主而為客,側身內想閉諸隟(同「隙」)。正展垂壺兼偃脊,翕精吐氣微將通。裊裊靈柯不復空,徐徐玉壘補前功。玄牝之門通且和,銷散三屍用此法。肌膚悅澤如春花,返其童顏是此術。沂流百脈填血腦,夫婦俱仙此得道。欲求長生壽無極,陰戶初開別消息」。我們在這裡講的,是一種夫婦俱仙、返童長生之道,是異性雙方互贈「命寶」的求愛心法,而不是單方面的採補之術,此所謂《悟真篇》「大小無傷兩國全」的雙修雙成之法。老子《道德經》云:「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於大國。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夫兩者各得其所欲,則大者宜為下。」(61章)此段經文和「不敢為主而為客,側身內想閉諸隟」的口訣相合,亦是雙修功夫中男性多採用下體位而成「地天泰卦」的根據,也是兩性雙方各取所需的法門。《道德經》又云:「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也。」(68章)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是謂行無行,攘無臂,執無兵,扔無敵。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故抗兵相加,哀者勝矣。」(69章)雙修之功,在具體操作上有如兩軍對陣,要以不爭為爭,定息調停,以不泄精之閉固法(「不與」、不「喪吾寶」)取勝,弱入強出,不可輕敵躁進,要善於「用人之力」。《黃帝內經》云:「余聞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陰陽,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壽敝天地,無有終時,此其道生。」(《上古天真論》)又云:「凡陰陽之要,陽密乃固,兩者不和,若春無秋,若冬無夏,因而和之,是謂聖度。故陽強不能密,陰氣乃絕。陰平陽密,精神乃治;陰陽離決,精氣乃絕。」(《生氣通天論》)丹道之男女雙修之功,實即「提挈天地,把握陰陽」的功夫,「呼吸精氣」即上咂其舌、下吸其精的採藥之法,「獨立守神」即「對境無心得大還」之道,「肌肉若一」則可久戰不泄,「陰平陽密」則可雙修雙成。以上經文,我在此皆點到為止,詳細功法,尚待師傳口授,惟《道德經》第33章經文為同類陰陽丹法之要訣,故稍加詳解,但具體操作程序,亦須師傳。 老子《道德經》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第33章)其一為「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是男女雙方觀察異性(知人)和估量自己(自知)的技術。同類陰陽雙修派丹法,稱之為「擇鼎」,對乾鼎、坤鼎的年齡、體貌、髮膚、聲音、生殖器的形狀、個人性情、目光乃至體溫,皆有具體之要求,且因之將乾坤二鼎分作不同等級,應用於不同的修鍊程序,坊間之房中術書和丹經大多載其消息,讀者不難據此揣摩。張三丰真人《擇鼎歌》云:「粉紅雲,野雞舌,唇若塗朱膚似雪。聰明智慧性溫良,神光赤彩發純黑。氣清視正步行端,方用中間算年月」,由此可見彼家丹法之一端。但僅就一般留春駐顏的雙修功夫而論,女性可以觀察男性的鼻子、手指,估測對方性器官的大小、形狀和強弱;男性可以觀察女性的口和唇、眼瞼、面頰、顴骨、面紋,估測對方性器官的狀況和性慾高低。《印度愛經》和《西藏欲經》則按生殖器的大小和性滿足的程度、性格特徵依次把男性分為兔子型、雄鹿型、公牛型、種馬型;女性則依次分為蓮花型、圖畫型、海螺型和大象型,並以面部和身體的痣來預測女人的性生活及命運。丹家則較為看重不超過40歲最好是30歲以內花心較淺的蓮花型女人。陳健民上師記述山西大同和湖北沙市的少女有生「螺旋脈」者,為丹家首選,實則這是清末採補家流傳的說法,此類生殖器又稱「二道門」,不過子宮位置較淺,交媾時深入子宮口對女性易產生傷害。雙修之法,關鍵是「自知」和「知人」,不管屬於什麼類型,在感覺和體驗上最適合自己的配偶才是最佳的。選擇異性的原則,首先是要在心理上「一見生情,心靈相通」,其次是在生理上「乾剛坤柔,配合相包」,以銷魂而生大樂,可入天人合一的空境和靈境,為最高的擇偶標準。「知人」和「自知」之法,還包括在行功時能相互配合,能知對方之機,自覺掌握行功的火候,心息相通,進退得中,融合為一,方為「明智」。如此男知女,女知男,既得人,又得法,先有自知之明,才能選擇適合自己的配偶且在行功中能預知和掌握配偶的行動,以此自知和知人之智而期雙修雙成。其二「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亦明勝人者先須自勝之理。丹家行功最擔心者,莫過於因兩情相悅而忘乎所以,在關鍵時刻「急水灘頭挽不住船」,雙方如猛獸般失去控制,桶底脫漏而一瀉千里,雙修雙敗。陳健民上師云:「老年益以酒力、氣力、藥力,虛陽外沖,似能久戰,忽一瀉無餘,死婦人腹上;往事見《洗冤錄》,近代北平張某、西蜀傳某,皆如此喪身。」(《忍精、采鉛、提點辨》)自勝者必須能自制,雙修之道乃男施女受逆而行之的法門,其修鍊法訣要在男子,男子在雙修中要能自制就須煉成鑄劍之功,使之曲直隨心,取捨如意,呼之能戰,戰則勝人,故稱強而有力。男子強而有力,則可將女子的性潛能開發出來,有「死去活來」的感受,使之在生理上和心理上得到最大程度的激情和滿足,不但能治癒病患、留春駐顏,而且能雙采雙補、雙修雙成。其中鑄劍之法、閉固(又稱大鎖陽關)之訣,皆須師傳口授。其三曰「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知足者即能知止,知足知止則知度,即須掌握丹道修鍊之火候。《悟真篇》云:「未煉還丹須速煉,煉了還須知止足。若也持盈未已心,不免一朝遭殆辱」。如此知止知足,閉固不泄,必能「積精累氣以成真」,是謂「知足者富」。《悟真篇》又云:「先且觀天明五賊,次須察地以安民。民安國富方求戰,戰罷方能見聖人」。丹家能掌握火候調和金水,積累精氣,閉固不泄,必能鑄劍成功,此時可謂民安國富。鑄劍成功則是雙修中的強者,強者必有志,其志在於採藥,採藥之功須強而行之,敢於求戰,得大葯則丹功成就,可以成聖成仙了。「意志」是只有人才具備的「自我調節」行為意向的能力,它將鑄劍的功能強行引向「採藥」的目標。此法須先行踵息術疏通經絡;再以敲竹喚龜、鼓琴引鳳之法調理陰陽;繼之以龜眼含住支機石,采弦前、弦後之陰精行鑄劍、淬火之訣;隨後飲薄酒千杯、牢固陰精成築基之功,則可立志求戰而強行採藥煉丹了。其中「玉露寒聲」是口中舌冷,「鉛鼎溫溫」是下身發熱;無形之劍,隱然身畔斬妖精;有形之劍,獻出青龍惹妙鉛;凡煨爐鑄劍、臨敵採藥等諸多名目,皆須師傳口授,這就是「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的大略內容。其四謂「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什麼叫「不失其所」?就是保持男女雙修者生理上和心理上的良性內環境,如此則可延長陰莖勃起時間,久戰不殆。近些年一些江湖術士,利用互聯網販賣他們非法出版的丹道宣傳品牟取暴利,神化自己得到高人傳授,可以「金槍不倒」,以此誘惑那些雙修派丹道愛好者和誆騙某些高官鉅賈。江湖術士所傳的「金槍不倒」法門,是用某些藥物口服或外洗以刺激男性生殖器腫脹,再以某些器具阻礙生殖器部位的血液流通,可使之勃起三個小時以上乃至十多個小時,這是很危險的。我「文化大革命」期間在地方的醫療衛生部門工作,見聞過幾起這類「金槍不倒」的病例,個別農村青年於燕爾新婚之際,行房過度,陰莖暴起不倒,生殖器中淤血阻塞,疼痛難忍,大哭嚎叫,收入泌尿外科病房以手術取出淤塞的血塊,則生殖器功能亦終生受損。2005年10月25日,中央電視台《新聞調查》主持人柴靜女士以「注射隆胸存在安全隱患」為題播出一則節目,內容是講某整形美容外科醫生參與發明了「打敗烏克蘭的專利」,「具有我國知識產權的創新性生物材料」,即向女性乳房注射聚丙烯醯胺水凝膠使乳房更加豐滿。某公司經國家藥品管理局批准引進乃至生產這種產品,「不僅僅注射在女性的胸部,同時還被廣泛使用在人的臉部、鼻部甚至男性的生殖器中,根據材料生產廠商提供的數字,目前在中國接受這一注射方式的人超過三十萬」。顯然這一隆胸豐乳技術從科研,到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的批准,到廠家生產及在全國推廣使用,都是合法的。醫生和廣告宣傳也聲稱「不開刀,不手術,一針見效,無毒無後遺症」,可惜未見當事醫生及廠家、推銷商自己及其家人注射此液體效果的報導,否則就更有說服力了。然而《新聞調查》卻聲稱不斷收到全國各地不同省份女性觀眾來信說注射此液體後身體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疼痛和硬塊。電視上也出現了幾個以此豐乳的女青年聲淚俱下,生不如死的畫面。甘肅的陸小姐對記者說:「我知道可能會發生各種各樣的癌變,因為我已經出現皮疹、騷癢,我等著它癌變,一下子死掉。我寧可用這種代價來換取他們的良知」。北京協和醫院整形外科專家揭露了有關部門在利益的驅動下不規範操作的事實,也是國人早已心知肚明司空見慣的。我希望國人都來注意新浪網上的這一報道,看一看我們「以人為本」的政府怎樣處理這一波及30多萬人的事件並分出是非,據報導國內發生在整形美容方面的事件還有多起。我不想責怪持對立意見雙方的任何人,而是想由此喚醒我國的民眾對傳統文化的自覺,從根本上否定西方這種錯誤的整形美容思想,回到中華民族傳統醫學的正確軌道上來。必須指出,人的性器官,包括男性陰莖、睾丸、女性陰道、乳房乃至男女的肛門、內分泌器官、前列腺、子宮等,都是神聖的,是不容侵犯的!世界上最美的事物是青年男女人體的自然美,而這種最高的美永遠不屬於閹人,也不屬於假造性器官的人。欺騙大自然是不能不受懲罰的,男子的生殖器、女子的乳房在性交中勃起是一種自然的生理功能,用外科手術或注射藥物人為地破壞它們的自然狀態都是醜陋的罪惡行為。內丹學認為男女性器官的生理反應是一個雙向互動的過程,男性陰莖勃起能維持較長時間實際上是受到女性生殖器中陰精的激發和含育造成的。鑄劍功的要害是善於掌握火候引導女性的陰精激發並充分為我所用,具體說就是設法保持這種良性的內環境,這種謂「內環境」自然包括拙著《道學通論·房中養生學》所討論的男子腎氣至、心氣至、肝氣至等「怒、大、堅、熱、久」等條件和女子「五至」、「五欲」、「九氣」(肺氣至、心氣至、肝氣至、脾氣至、腎氣至、骨氣至、筋氣至、血氣至、肉氣至)等性慾體征。具備此良性「內環境」謂之「不失其所」。儘管如此,男性也要時時注意自己陰莖的熱度,保持其中血液流通,且勃起時間一般不應超過三個小時,或以360次呼吸為周期使其死而復生。究竟什麼是良性內環境,一是「肌肉若一」,二是「陰平陽密」。男子的陰莖為「肌」,女子的陰道為「肉」,陰莖和陰道從上到下、從外到內的不同部位反射區分別與全身的心、肺、脾、肝、腎有對應關係,在性交插入後這兩者的反射區恰好相互契合,如此絲絲入扣結為一體,謂之「肌肉若一」。張緒通《性理之道》一書畫有男女生殖器反射區相互對應的圖示。男女雙方不但要兩形合一,還要兩氣合一,兩神合一,如此雙方形、氣、神相依為一,則進入天人合一之境,可以奪天地之造化了。「陰平陽密」則進而要求陰陽相交而合一;陰平則真陰足,陽密則精不漏,二者相互激蕩,相互吞攝,相互含育,故女子陰液滑流而發熱,男子陰莖越來越得其陰氣,越來越有生氣,越來越強而有力。「肌肉若一」乃采陰補陽之術,「陰平陽密」乃水火既濟之功,在這種良性內環境下,故云「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是講閉固珍精之道乃延壽之法。「死」即陰莖痿縮,「亡」即「精液亡失」,在男女雙修過程中陰莖至痿縮仍不射精,必得補益而延年長壽。西方醫學家在化驗男子在性交過程中射出精液的化學成分後,認為無非是一些蛋白質、胺基酸、果糖類碳水化合物、無機鹽(包括鈣、鋅、鉀、鎂等元素)、遊離胺類和水分等,這些物質完全可以通過食物或藥物來補充,因此得出精液無須珍惜的錯誤結論。而丹家則認為精液含有大量生命活力激素和性能量,射精會造成大量生命能量的流失,使人體正氣(生命活力)損耗,人的精神會馬上萎頓下來。人體生命的延續不但要靠從外界攝取某些化學物質,更重要的是通過新陳代謝攝取生命能量,並防止損耗生命活力,因此在雙修中「死而不亡者壽」的結論是正確的。 丹家之鑄劍功夫,有一個對人體精、氣、神逐次修鍊的過程,特別是要完成通經活絡的鍊形功夫,未可一蹴而就。因為人體性功能的增強應是全身強健的反映,只有全身之精滿、氣足、神旺才能有鑄劍的根基,否則用藥物刺激僅圖一時之快,必然落個劍毀人亡的下場。且劍亦有有形之劍和無形之劍的分別,神劍和氣劍屬無形之劍,實為元神之作用,丹家用之採藥煉丹,而青龍劍為有形之劍,在雙修功法中采異性之陰精有留春駐顏之效,故有「獻出青龍惹妙鉛」之說。此段功法,須有陰蹻調息和凝神入炁穴的長期修鍊,直待真陽萌動,自陰蹻至丹田氣暖而足,有沛然莫之能御之象;由臍到眉間一路有金光或白光晃發,炁入骨髓,渾身通暢,兩腎如湯煎,下身起火而真陽炁足,心寂神凝,人在無意無識、不知不覺之間生殖器躍躍欲動,熱騰騰地像蛇一樣縱身而舉,為鑄劍將成之象,此期間應及時行金水淬火之功,則為鑄青龍劍之法訣。言猶未盡之處,《中華道教大辭典》及吾以前之著述中多論及,讀者可自行以智慧撿出參看。 (6)有關「雙修」的若干問題 近年來訪者提出的一些問題多和「雙修」有關,今行文至此,索性一併作答。 其一「雙修」一語,一指「性命雙修」,一指「男女雙修」,這是從不同角度立論,二者並無衝突。如果將丹道全功分為性功和命功,則內丹學各派皆主「性命雙修」。呂祖《指玄篇》云:「伏羲傳道至於今,窮理盡性至於命」;「修性不修命,此為修行第一病。只修祖性不修丹,萬劫陰靈難入聖」,這些話都是大家所熟知的。先師王沐先生認為全真道北宗王重陽、丘處機一系所傳丹法,是先性後命的功夫;全真道南宗張伯端、石泰、薛道光一系所傳丹法,是先命後性的功夫,性功命功的修鍊次序雖有先後,但性命雙修還是一致的。如果將丹道按清凈孤修和男女雙修分類,則自身陰陽的清凈丹法和虛空陰陽的虛無丹法,一般說來是男女分別孤修的,不必發生肉體的性關係,而同類陰陽的彼家丹法和龍虎丹法,則可統統歸入男女雙修一派。清凈孤修派有先性後命與先命後性之別,而男女雙修派則皆以修持命功為重點。 傅金銓《性天正鵠》云:「獨修之而成大覺,雙修之可證金仙」。我於1980年初入丹道之門,首先得到的是南宗男女雙修的法訣。據我所知,雙修派和獨修派除了在性觀念上涇渭分明,有正邪之爭外,在鍊氣等操作程序和功效追求上亦有一些細緻的差別,局外人少有知者。例如獨修派入手行功,大多以靜坐為主;在呼吸法之運用上,多用吸升呼降的吸升精氣法;在經脈之循導上,重在逆貫背後督脊;其功法以乾坤交媾為境界;行功既久可致馬陰藏相,精神矍鑠,雜念不起,發白面皺,容光清癯,飄飄然有神仙之概。而雙修派入手行功,大多以站樁或動功為主;在呼吸法之運用上,多用呼升吸降的呼吸精氣法;在經脈之循導上,重在下循胸腹前任脈;其功法以坎離交媾為境界;行功既久,男不泄精而陽具長大,女不溢津而內存中和,皮膚滋潤少皺,面色紅艷有光,翩翩然有少年之態。探玄子《益生內書》亦有類似看法。獨修之路多趨於性功而開發智慧,故曰「成大覺」;雙修之路多趨於命功而轉化色身,故曰「證金仙。」 其二,男女雙修之功夫,有可存而不用者,有可取而為我所用者。我1980年初次接觸到龍虎丹法,覺得這只是莊子所說的那種「屠龍術」,屠龍術雖巧,卻找不到龍,於是一笑置之,而只對其下部功法增強性功能的作用感興趣。1985年我曾將龍虎丹法的大致操作程序告訴先師王沐先生,王沐先生斥為邪術,此後未再提起。1995年我發現龍虎丹法有極高的學術研究價值,就又追隨先師知非子反覆通信訊問,他說只得過上部功法的築基功,下部功法隱在《金丹真傳》之中不甚分明,後來得到其《東方絕學》之傳,正好和我所知的下部功法補成全璧。對男女雙修的彼家丹法,以無憂子師所傳最切,我後來尋訪的丹師多一知半解,且人言言殊,皆不足為據,但可據現存丹經、手抄本及房術資料補成全璧。由於同類陰陽的男女雙修丹法皆要置鼎,有悖於現代文明社會的倫理規則,我堅決反對按古人的程序實踐這類功法,也拒絕對外真傳實授這類丹訣。近年我發現,越對雙修丹法保密,雙修丹法就越神秘,越有大批丹道愛好者千方百計追尋這種丹法,而那些自稱得雙修丹法真傳的江湖術士則乘機撈取暴利。因此,我為保存中華民族傳統文化計,決定將龍虎丹法全訣及被家丹法的真相公開出來,這些內容已遠遠超出了江湖術士所能了解的範圍,甚至也超出了先師自己收徒所傳抄本的範圍,使江湖術士從此講不出實質性的新內容,這樣反而更能化解諸多弊端,有利社會安定。據我所知,近世凡按古法置鼎修習雙修派丹法者,皆災難重重,未得善終。號稱瀟湘才子的著名學者葉德輝先生,懂雙修丹法,廣置姬妾,出版《雙梅景闇叢書》,1927年因抵制湖南農民運動被農會處決,而當時農會的負責人即是《毛澤東詩詞·答李淑一》中提到的柳直荀烈士。據某丹師講,傳他雙修丹法的一丹師在建國初期因反對土地改革被鎮壓,另一丹師則在置鼎入室前突然神經失常,瘋魔至死,這都是著名人物。另有和先師知非子同門的湖州名醫呂甘澤先生,修同類陰陽丹法有成,耄耋之年又想採藥,造成命案,上世紀80年代初在「嚴打」中被處決。北京和外地幾個丹師,近些年以一知半解的所謂雙修丹法傳了不少徒弟,僅是籍此斂財而已,並未見他們修出什麼結果。陳攖寧先生曾述其生前未見一個雙修法成功者,恐怕今天亦是如此。我身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的學者,更不能參預與自己身份不相應的活動,因之乾脆將其內容公開出來,並奉勸丹道愛好者不要再為此事空費心力。雙修派丹法只能作為學術研究的對象,須加一番實驗和創新的功夫才有意義,眼下只好存而不用。 然而雙修丹法亦確有可取之為社會造福者,例如其中的鑄劍功和閉固之法就是一例。現代社會因夫妻性生活不和諧離婚者多有,還有些青年人因性生活過度罹疾,既給當事者帶來痛苦,又不利於社會安定,而閉固精氣強身之術恰有此奇效,故曰可取之為我所用。我國成都和重慶一帶,多有習彭祖之術的高人。易學家霍斐然先生早年曾和先師知非子交往多年,後又同我結為道友,2005年5月贈我一冊他託名「探玄子」著的《益生內書》,其中亦有關於老子《道德經》33章的解讀,與我受先師知非子啟發所作解讀有同有異,我這次出版,對霍斐然先生之學多有參考。今再綜合我和霍斐然先生所得閉精不泄(丹家謂之「大鎖陽關」)之法,略作介紹。一是《玉房指要》所傳在交接精大動欲出時,用手指按壓陰囊和肛門中間的會陰穴,同時長吐氣,叩齒,轉眼球,精可止而不泄。此乃房中家的簡單法子,但須先記住。二是霍斐然先生所傳「氣止法」,即在精動欲泄時,急速如閃電般同時吸氣和收縮精門,且腳尖上翹,足跟蹬出,刺激射精之神筋立即止而不泄。三是在精動欲泄時,提肛,目上視,收腹及脊柱,握手縮四肢關節作羊抖狀,精亦不泄,可名為「羊抖法」。四為「對境無心法」,霍斐然先生認為可以意守額間的神庭,稱「獨立守神法」,皆轉移意念不為情境所動,可葆精不泄。如鑄劍功成,對境無心,甚至可以在性交過程中朦朧入睡。五謂「哞字提吸訣」,其法以男女對坐式,行「空樂不二雙修法門」,女抱男,男雙拳持「金剛印」拄地,觀想頭頂虛空處有蓮花生大士像。其法訣以鬆緩柔和為主,樂生則不動,心身皆緩,愛護自身明點如護佛目。口誦「哞」字,柔和吸氣吐氣,以龍頭插入蓮蕊脈以提明點,以長「哞」字將明點吸入中脈,升上虛空吐氣放出,觀女(空母)化光亦入身中,身生暖相,與蓮花生大士法身合一。如法行四五次,全身自然顫動,則雙運功成。此外尚有多法,因功力要求甚高,非常人所能行,故不贅。 另須指出,中國之房中術追求目標為治病、健身、延年和懷孕生子,中國之丹道男女雙修法追求目標為延年益壽、返老還童、得道成仙,都和西方性學追求性快感的目標不同。《詩經·大雅·文王之什·思齊》云:「不識不知,順帝之則」。中國的老百姓自古以來多不習房中術,更不追求西方社會女性的多次性高潮和性快感,但人口繁殖很快。足見追求性高潮和性快感會影響女性的生育能力,妓女多不育亦反映此種現象,世界上的事凡有其利必有其弊,男女雙修丹法的效果必須經過嚴格的科學實驗後才能確認。 其三,在內丹學的研究中,我們發現男女雙修派的丹家除了為鑄劍、採藥選擇鼎器的工具性操作之外,還在超越世俗觀念的道的境界里對異性有著一種永恆的渴望和追求,這是過去學術研究從未涉足的問題。且不說男女雙修派的丹家終生為此尋尋覓覓,連以清凈獨修為主的馬丹陽、孫不二夫婦拜王重陽為師夫妻俱仙之後,也存有這樣的認識。孫不二仙姑詩云:「蓬島還須結伴遊,一身難上碧岩頭;若將枯寂為修鍊,弱水盈盈少便舟。」在內丹家中最著名的是秦穆公之女弄玉和蕭史的故事,彼二人男女雙修,琴瑟和鳴,結為「神仙伴侶」,在仙道史上流傳久遠。大仙吳猛之女吳彩鸞仙姑,與書生文簫結為夫妻,在西山共同修鍊,夫婦俱仙,稱為「神仙眷屬」。還有仙人劉綱之妻樊雲翹仙姑,指點秀才裴航(亦是仙人的後代)與其妹樊雲英在藍橋相遇,飲玉液瓊漿後與雲英偕為仙眷。直至近世陳攖寧先生尚對這種丹家尋覓神仙伴侶的故事非常傾心,他不僅特意為呂碧城女士註解女丹功法,還有《江上詠樊雲翹》詩云:「我誦丹經思學道,願隨鸞鶴上青霄!」至於漢末劉晨和阮肇在天台山採藥誤入仙境,和二仙女結為神仙伴侶的故事,就更優美了。內丹學裡的這種「神仙伴侶」,早已消除了世界各宗教里對女性的歷史性詛咒,不僅男女是平等的,而且光彩照人的女仙成了青春美的化身。人們知道,仙人的境界也即是道的境界,道和「一」、「真」、「純」等字在一定意義上可以互訓,因之仙人的這種道的境界也就是一種至真、至善、至美的人生藝術境界。然而世俗社會裡的愛情、性關係、婚姻、家庭,被折射和升華到仙人的道的世界裡,究竟是什麼樣子呢?在現實社會裡究竟是什麼世俗觀念玷污著「愛情」、「婚姻」這些神聖的字眼呢?什麼是最純真的愛情?什麼是最理想的婚姻?學道之士怎樣在社會上尋覓自己的「神仙伴侶」而結為「神仙眷屬」?這些問題都值得研究。 人們不難看出,愛情、性關係、婚姻、家庭四者的日益分離是現代社會的政治制度、經濟結構和倫理觀念逐步異化的結果,至少愛情和性關係、婚姻和家庭原本應該是統一的,因之我們只須重點剖析愛情和婚姻的問題,就可透視現代社會深層的癥結。在中國傳統的古代社會裡,決定男女婚姻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愛情」這個字眼對中國大多數民眾來說一直是「奢侈品」。「五四運動」特別是建國以來有《劉巧兒》、《小二黑結婚》、《李二嫂改嫁》等戲劇上演,逐步喚醒這個古老國家裡民眾的愛情意識,提倡婚姻自主,逐步衝破數千年的封建桎梏,婚姻觀念不斷演變。20世紀50年代女青年追求的目標是勞動模範、先進工作者,進而是共青團員、中共黨員;60年代「家庭出身」或曰「階級成分」是否是工人、貧下中農竟成了擇偶的界限;70年代的女性以嫁給解放軍為榮,農村女青年則爭相找一個非農業戶口、靠工資吃飯的職工;80年代女青年擇偶開始重視學歷,碩士、博士的頭銜在社會上很有吸引力;90年代中國社會急劇兩極分化,「大款」、「大腕」極易獲得女性的芳心,愛情、性關係、婚姻、家庭愈離愈遠,且都成了可以用金錢買賣的商品。我們且不要冒失地觸及這類現象深層的複雜社會原因,但看來那種將婚姻視為一種政治行為的論斷尚未過時。學道之士修仙活動的目標本來就是要衝破現實社會的「世網」,仙人的婚姻顯然不甘受這些世俗觀念的束縛,他們似乎在追求一種純真的愛情作為婚姻的基礎。其實世俗社會裡也不乏這種對純真的愛情為基礎的婚姻的追求,稱作「只羨鴛鴦不羨仙」,言外之意是說這種有愛情的婚姻已經達到神仙的境界了。「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這是個東西方哲學家誰也沒有講清楚的問題。也許對「愛情是什麼」的問題根本用不著搞清楚,因為在「上帝造人」時早已給每個人安排好了他(或她)最合適的「另一半」,只是人們在世間或者終生沒有遇到,或者遇到後在社會地位上甚至年齡上都有巨大差距,無法享受造物主的恩惠而結合到一起。據古希臘神話,人本來生有四隻手、四條腿、頭顱有觀察相反方向的兩副面孔,這種人的才能使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忐忑不安,於是宙斯把人一分兩半,使每個人只有兩條腿、兩隻手、一副面孔。然而人的身體分成兩半之後,「每一半都急切地撲向另一半」,這兩半「糾結在一起,擁抱在一起,強烈地希望融為一體」。這大概是對人類愛情的一種神學的解釋,可見愛情在靈界是早有根基的。林語堂先生在所著小說《紅牡丹》中云:「我相信一個人出生後,他的靈魂就到處尋找那與他相配的另一半。他也許一輩子找不到她,也許要十年、二十年。女孩子也一樣。但他們碰面的時候,馬上認得出對方,全憑直覺,無須討論,無須理由,雙方都如此」。這段話是我讀破萬卷書發現對愛情的最精彩的描述,德國哲人奧瑟·叔本華(1788~1860)也持類似的看法。大概每個人既是生物的人又是社會的人,作為生物的人上帝早已給安排好了最佳的「另一半」,謂之「郎才女貌」;而作為社會的人則須父母給安排最佳的「另一半」,謂之「門當戶對」;再就是這兩半必須在性格、氣質上陰陽互補,而在道德水準、社會價值觀和生活理想追求上又基本一致和相容,謂之「志同道合」,這需要當時著自己安排。沒有深刻內涵的激情是靠不住的,持久的愛情需要有雙方人格、氣質、奮鬥目標及道德價值觀念相互陰陽和諧作為永恆的支柱。世界上只有善良人之間的愛情才是高尚的,這種高尚的愛情具有利他性,意味著可為心上人的幸福作出犧牲。婚姻卻往往是一種自私行為,也許在「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志同道合」這三條線的交點上人們可以得到最佳的婚姻。然而人的社會地位是會發生變化的,人的命運也需要自己來創造,婚姻和家庭的悲喜劇全賴當事者夫妻自己演出。那種真正「發乎情」的戀愛往往在沒走向社會的大學生中產生,但到真正走向社會遇到現實問題,就會「止乎禮」,那種近乎純真的愛情沒法維持下去了,只好轉而追求能給自己帶來最佳生活的「另一半」。據叔本華說,那種純粹在生理和心理上,容貌和性格上天然相互吸引的兩半結成的夫妻,可以生育極優秀的子女,這種現象也許可以用「生物電波」異性相引等西方科學語言來解釋。宗教家卻說人的姻緣都是早在前世就命定的,因之人們在初次遇到真正的「意中人」時感到有些熟識,似乎在哪裡見過,並在內心裡確認對方是自己等待已久的人。實際上,「愛情」是一個人的理性思維無法認識,只有靈性思維才能破解的領域,人世上兩性間悲歡離合的劇本,是在靈界早已寫定的。每個人的心靈中都有一個終生與之相戀的偶像,儘管有時不甚分明,但卻能與現實的異性發生感應,不僅女人如此,男人也如此。一個男子不論有多少浪漫史,但他心中卻總是隱藏著一個永遠不被取代的女人。愛情是在以性慾為根本動力的驅動下每個人本性的真實流露,是其人格在苦樂體驗、善惡標準、審美層次、文化素養上的全面展開。愛情又是人生智慧的燃料,歌德在74歲時仍然向一位17歲的少女示愛,天才的智者往往需要愛情相伴一生。歸根結底,宇宙間陰性和陽性的存在是愛情產生的基本原因,在為同一個目標生死相依,為對方不惜犧牲,共同奮鬥的愛情之火是不熄的。羅素曾說過「愛情只有當它是自由自在時才會葉茂花繁,認為愛情是某種義務的思想只能置愛情於死地」,也就是說,人們的愛情和性關係是以人的個性自由為根基的。但婚姻和家庭則不然,婚姻和家庭的首要前提是當事者必須承擔起對配偶及雙方父母和子女的社會責任,因為家庭本身是組成社會的細胞,那些缺少社會責任心,不能忠誠履行婚前對配偶的承諾,輕易拋棄家庭和子女的人,是沒資格走進婚禮的聖潔殿堂的。 男女雙修的神仙伴侶就是在這種人類純真的愛情基礎上升華而成的,它是對世俗婚姻和家庭的一種否定,全真道甚至公開宣揚現實社會的婚姻和家庭是「火宅」(一作「火院」),丹家只有立大行願脫離火宅才能攜手入仙鄉。這方面的例子著名的有王重陽對馬丹陽、孫不二夫妻分梨十化的故事,王重陽每十日以一梨分送馬氏夫妻,且贈詩暗示其應立刻離家離鄉,作雲水游。馬丹陽心領神會,和王重陽《水雲遊》韻云:「不住不住,火院當離,深宜別戶。害風仙,化我扃門,這修行須作。」又云:「思算思算,妻妾兒孫,休來戲玩。這冤親,系腳繩兒,宜一刀兩段。」其《贈坊州曹解元》詩云:「養家家累累迷人,忒煞奔波忒煞辛。苦死不知苦是苦,春去那能春復春。」丘處機亦有《自詠》詩云:「自游雲水獨崢嶸,不戀紅塵大火坑。萬頃江湖為舊業,一蓑煙雨任平生。醉來石上披襟卧,覺後林間掉臂行。每到夜深雲霽處,蟾光影里學吹笙。」在內丹家眼裡,無拘無束的個性自由才是第一位的,現實社會裡的財產、地位,皆是名韁利索;婚姻、家庭,是因前世冤業債而累人受苦的火坑,必須一刀兩斷,作物外游,結「物外親」,煉心修道。值得注意的是,清凈獨修派的丹家雖然亦不乏和異性的交往及詩詞贈答,但他們結的「物外親」卻大多是同性道友,以兄弟、叔侄、父子等關係稱呼之。《王重陽立教十五論》界定這種同性之間的關係云:「不可相戀,相戀則系其心;不可不戀,不戀則情相離;戀與不戀,得其中道可矣。」而男女雙修派的丹家,則重在追求與異性的道友相戀,結為神仙伴侶,但他們對世俗家庭、婚姻的態度,卻和全真道毫無二致。為什麼丹家不但要脫離現實社會財產、地位的追求,還要脫離世俗婚姻、家庭、親族關係的羈絆,卻去結同性或異性的「物外親」呢?內丹學的研究是前人沒有做過的開拓性的學術工作,我們不應將這類現象僅視為宗教信仰而輕易放過,而是要追尋其中隱藏的人類學的深層原因。原來丹道的修鍊是一個回歸自然的過程,現代社會就是個以家庭為細胞組織的網路,在這個世網中的人性都被異化,丹家要恢復人的自然本性,必然要堅定自己打破和脫離世網的「出離心」。丹家每言「打破世網」,「跳出火坑」,「脫離樊籠」云云,皆是以確立「出離心」為入道的第一要務,佛教禪宗、凈土宗的修鍊亦莫不如是。據陳健民上師《禪海塔燈》云:「首先要下決心出離。不出離便是狂妄的根源。他口談高調,喝斥小乘,提倡火里紅蓮,湯鑊中行,其實一點證量也沒有,所談的是敷衍他不出離的假面具。」「如普願三十年不出池陽,大同三十年不下投子山,利蹤四十五年不下子湖,慧忠四十餘年不出黨子谷。」 「他們尚且如此出離,吾人智慧能比他毫髮許否?龐居士家產棄于衡河,惟依蔑工養活家人;男不婚,女不嫁;個個都說無生話。我們的家庭是否如此?假定真是如此,許你雖在家庭,也等於出離。」「雖在家庭,不為俗事所礙,這種出離,更為徹底出離。」「如果不能照他們榜樣,柴、米、油、鹽上不能識得,鼠牙雀角上不能透過;河東獅吼,柱杖落地;王氏關門,吾知其意;石榴裙下活埋去!兒女債中牛馬去!衣架飯桶混將去!行屍走肉忙下去!大不值得,大宜猛省!」佛道各宗派這種「出離心」的意識,為內丹家所繼承且更賦有新意。這是因為丹道修鍊既要回歸「自然人」的初始狀態,即原始人那種滿足、和諧、安寧的心靈狀態;又要回歸「社會人」的初始狀態,即伏羲和女媧或亞當和夏娃的那種兩個人的原初社會狀態。人類是無法忍受單獨一個人長期離群索居的生活的,因為那樣不但得不到心靈的放鬆和安寧,反而會激發出潛意識裡危險的獸性,需要得到別人的體貼、關懷、理解和尊重幾乎是人所共有的自然本性,故曰「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一對長期恩愛的夫妻之間往往更會隱藏著心靈的死角,況且夫妻生活難以擺脫社會關係的牽纏,因之尋覓一個「知音」傾訴自己長期心靈的壓抑以消胸中塊壘不僅是人自然本性的需要,也是凈化心靈以修道的需要。人們本來就需要一個自己可以完全敞開心扉的人,而這隻有在超越世俗觀念的層次上尋覓一個自己渴望已久的心靈相通的知音才能得到滿足。若干萬年前人類的第一次社會分工就是男女之間的分工,因之男女之間的差異和相互需要是天然合理的,陰陽互補、琴瑟合鳴、男施女受是道學的根本原則。人類的愛情和性生活本來有著品位和層次上的高低之分,只有同心修道的異性之間才能激發和體驗出那種超塵脫俗的大樂、大善、大美的純真的愛情和性生活,從而進入神仙的最高藝術境界。男女雙修派的丹家尋覓到一個真正與之相愛的異性作「知音」,進入人類社會之初亞當和夏娃的生活境界,就稱之為「神仙伴侶」,這樣丹道也成了男女自然和合之道。 這種「神仙伴侶」的雙修功夫在心理學上是一種奇妙的超越自我的心靈體驗,其功法首先要能進入對方的靈魂和肉體,體驗對方的身體形象、肉體感受、情緒反應、心理過程、心境變化、態度選擇,在靈和肉上泯滅雙方的界限,進入一種「雙體合一」(dual unity)的狀態。這類自我身心的分界線鬆弛、消泯及與他人結合成一個整體的心靈體驗,不僅在男女雙修的「神仙伴侶」之間可以修鍊成功,而且在同性伴侶、師生之間、包括與蓮花生大師、呂祖、張三丰真人之間都可以發生。丹家在雙修中進而還可以將這種超越自我的心靈體驗擴大成為一種宇宙意識,獲取整個人類、整個動物、植物的生物圈乃至各個星球的信息。人的心靈是可以與整個宇宙的量子虛空全息場產生共振的,這是一種新道學文化的科學觀。 其四,在丹道修鍊中,學道之士必須明白,自身肉體的轉化功夫應是首要的目標。因為返老還童即是轉化色身之功,人體由生病轉化為不病,由體弱轉化為強健,再加之以站樁、辟穀、胎息、實髓、鑄劍、寒暑不侵等築基功的鍛煉,進入丹道煉精化炁的程序,達到地仙(人仙)之標準,便可伐毛洗髓,返老還童了。老子《道德經》云:「聖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71章)這是道家的「不病學」,疾病本來不存在,存在的只有病人,人自無病則可不病。欲修丹道,首先要將自身的疾病看作修道之禍患去排除掉,如果連自身的疾病都治癒不了,怎麼談得上修成丹道?人們在修鍊丹道中自己就會體會到,自身多年的宿疾,乃至一些原來以為無關疼癢的小毛病,都會在築基功逐步深入時一一顯露出來,成為修鍊的攔路虎,逼著你逐一去治療,煉功的層次也就依次增高,身體的素質也就一天天向返老還童的方向轉化。因此說,轉化色身、返老還童,是丹道修鍊的關健之處。 某些一知半解的學道之士和江湖丹師,學著佛教僧人的腔調稱人的肉體是「臭皮囊」,是「肉布袋」,動輒批評我們對丹道的研究「太著相」,不是「上乘功夫」云云。殊不知學道之士如不能抓住丹道修鍊的要害之處,是極易走彎路的。我自1958年讀到劉貴珍先生《氣功療法實踐》一書,便知有靜坐修鍊這一法門,特別是進北京後跟隨王沐先生八年,一直把時間花在靜坐止念上,並且見到過一些光影。1986年我才從王沐老師那裡初次讀到陳攖寧先生的《中華仙學》,見陳攖寧先生雖亦以靜坐煉功,卻多次批評佛教正宗的靜坐法門對身體毫無用處,這使我悟到轉化色身才是丹道的要害。學道之士不在轉化色身上動腦子,而徒事靜坐迷戀各種心理景象,欲成丹道無異於磨磚作鏡。《道鄉集》載孚佑帝師降筆云:「一般假道學、野狐禪到底不知我身中自有造化也。更有流於清凈寂滅之徒,動曰『放下布袋,得大自在』。豈知大道未成,全憑布袋為持身立命之所。成道而後,自有放下布袋之時。豈可混言『放下』,誤千載之學人哉?果從此言,一縷孤魂,將不知飄落何所矣,豈但不能成道耶!」 我與陳攖寧先生在丹道的具體修鍊方法上所見多有不同,這些不同實是學術進步使然,設使陳攖寧先生能活到今天,就會自然縮小與我觀點相異之處,成為知音也未可知。但我與陳攖寧先生丹道理論的基本觀點,在大方向上卻是一致的,這並不是我盲從他的觀點,而是經多年思考得出的結論殊途同歸。丹道修鍊轉化色身的最終目標是什麼?那就是將「色身」轉化為「法身」,所謂「法身」即是丹家理想的「炁化身」和「光蘊身」。陳攖寧先《與上海某居士書》云:「科學家要用原子力發動火箭,帶著肉體上天,其方法與仙家不同。就讓他們到了目的地,恐怕環境不適於生存,肉體亦難免毀滅。佛教徒到欲界諸天,是用識體投生,雖然達到目的,但有隔陰之迷,不能記憶前生之事,等於地球上人類一樣,亦是缺憾。若用禪定力,不經欲界,直趨色界者,則不至於迷失本性。但中國傳布之禪宗,是參禪,不是坐禪,其目的並不在色界。仙學家煉就陽神,白日飛升,是用氣體上升。因為他們已經造成了一個適合彼處環境之身體,所以雖到欲界諸天,亦不必再由彼處天女胎中經過,隔陰之迷可以免矣。再加一番煉神還虛功夫,色界諸天亦能來去自由。但若要再到這個地球上來有所作為,仍非假借肉體不可。因為人類的眼睛看不見氣體。重濁如空氣,尚不能見,何況色界天身,是輕清虛靈之氣所結成,更非空氣之比。以上所說,都是夢話。但這個夢,我要長久做下去,不願意醒。」陳攖寧先生對丹道轉化色身的目標終生孜孜不倦地追求,反映了一個真正內丹學家的大願力。 如果說人的精神可稱之為花朵,那麼人的生命就是宇宙的精靈,在宇宙間沒有比生命更寶貴的東西了。人既為萬物之靈,人的身體本身也是有靈性的,人是形、氣、神三個層次的統一體,這三個層次是可以相互作用甚至相互轉化的,人的精神活動和生命運動即建立在這三個層次的相互作用之上,這就是新道學文化的身體觀。《黃帝內經·靈蘭秘典論篇》云:「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肺者,相傅之官,治節出焉。肝者,將軍之官,謀慮出焉。膽者,中正之官,決斷出焉。膻中者,臣使之官,喜樂出焉。脾胃者,倉廩之官,五味出焉。大腸者,傳導之官,變化出焉。小腸者,受盛之官,化物出焉。腎者,作強之官,伎巧出焉。三焦者,決瀆之官,水道出焉。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氣化則能出矣。凡此十二官者,不得相失也。故主明則下安,以此養生則壽,歿世不殆,以為天下則大昌」。在我們中國文化里,有三本書,即《道德經》、《黃帝內經》、《周易參同契》,至今西方現代科學和現代哲學的水平都沒達到它們的高度,也沒有人能真正把這三本書的精華全部發掘出來。按《黃帝內經》的觀點,人的精神活動,包括感覺、思維、情緒、直覺等心理層次,不只是腦的功能,而是腦和五臟六腑的整體功能。不僅是人的頭腦和五臟六腑的生命運動和健康狀況影響人的精神活動,而且人的精神活動包括喜怒哀樂悲思恐等情緒也會反作用於人的頭腦和臟腑器官的生命運動,影響人體的健康。關於這一點,近些年西方新發展起來的神經免疫學和心身醫學也得出與此近似的結論。人體生命科學的研究越來越向人們證明,西方笛卡兒心身二元論的哲學是錯誤的,人的心身是相互作用乃至相互轉化的一個整體。有趣的是,西方這幾年興起的心靈哲學也正在否定笛卡兒心身二元論的觀點,逐步向中國道學文化的身體觀靠攏。 人的生命活動,本身就是人的形(肉體)、氣(活力)、神(心靈)三者的運動展示。氣是人體的能量結構,是形和神的中介,因之氣本身就代表生命的活力,肉體和心靈是雙向互動的關係,而氣是丹道入手修鍊促使靈肉互動的關鍵。人的肉體具有生命力才能運動,即形須氣而動,但運動是要有目標的,目標必須由心靈來設定,即神行則氣行。心靈通過氣控制肉體,但同時又被肉體所限定,心靈的首要目標是保護肉體自身的安全和生存的延續,心靈可以適應、尋求乃至創造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而不能脫離肉體上天入地。心靈可以通過鍊氣開發肉體的潛能,甚至改變肉體的形狀(如智者和勇者頭蓋骨和面部會呈與眾不同的特徵),反過來肉體通過鍊氣可以調動感官的潛能和激發內分泌的功能而提升心靈的層次,有身體缺陷的殘疾人甚至可使心靈專一化從而創造出奇蹟。丹家每言「心神專一,無事不辦」,這是通過鍊氣調動形、神開發生命潛能的法門。丹家不承認人可以修鍊離開神的形或離開形的神,形神分離就是死亡,死屍是無法修鍊的,故丹道倡導靈肉合一,形神俱妙,性命雙修。人大概在五歲時就形成了形、氣、神相統一的行為模式,在靈肉的協調上,在肢體和表情表達自己的「身體語言」上,都形成自己的風格,從而賦予生命以個體的意義。這種幼兒期就固定下來的個體行為模式將影響其一生,丹道修鍊是唯一可以改變和完善這種行為模式的方法。 除佛教僧人按形神二元論的觀點將人的身體稱作「臭皮囊」、「肉布袋」之外,某些道教徒也認為人的形體不過是靈魂的軀殼,是神的宅舍,丹家亦稱之為「腔子」、「壺」等。江湖丹師往往故作高深,聲言「先天一炁從虛無中來,不要在腔子里摸索,人體一身都是陰呵」!這些一知半解的話表面看來與丹經有契合處,實則他們根本不知道「玄關一竅」、「先天一炁」是什麼,而是以為人體是一個物質性的陰濁之物,而非物質非實體的宇宙虛空中才有所謂「先天一炁」,要用女鼎或靜坐冥想往體外去招攝。這種理解實際上似是而非,呂祖《百字銘》雲「壺中配坎離」,「壺」就是腔子,不首先轉化色身,離開了人體,丹道就沒有個下手處。實際上,丹道修鍊從坎離交媾、乾坤交媾直到出陽神,都是在腔子里完成的。例如丹道修至神具六通之後,身中三部、八景、二十四真之神顯象為我護法神王,這些神實際上即《黃庭經》中的「身神」,就連丹道修鍊至高層次的「五氣朝元」,也是心肝脾肺腎之氣的功夫境界,要之皆沒離開腔子里器官的修鍊,皆是做的煉陰成陽的功夫。陸西星《玄膚論·真息論》云:「調息又自調心始。調心者,攝念歸靜,行住坐卧,常在腔子里。久久純熟,積習生常,自然澡雪柔埏,與息相和也。」這就是說,正因為丹家認為人體之中除雙目及腎中真精之外,其餘一身都是陰,故須自始至終在腔子里做煉陰還陽的工夫。「先天一炁自虛無中來」並非說人體之外別有一個什麼「虛空」,而是至無食、無息、無念、無身之時人體本身便與虛無空靈的境界相通,此時玄關一竅呈象,自可得先天炁而入丹道之門。這是「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新道學定律,我在《兩重天地》一講中早已敘述清楚。丹家修鍊至虛極靜篤之時,忽然意念自行停止,體重亦忽喪失,以至脈停息住,無比輕安,不覺有身,此時靜極生動,陰極生陽,故「先天一炁從虛無中來」,此種景象,江湖術士「未見如何想得成」!何止丹道不能離人體而修,佛教四禪八定的修持功夫次第,亦皆離不開人的身體。密宗白教的堪布卡特仁波切在《解脫莊嚴寶論概說》中稱人體是「成佛所依人身寶」,此「人身寶」須具足身心方面的三種特質,即「離八難」、「具十圓滿」和「三種信心」。「離八難」即遠離八種影響學佛的機會和條件,包括未墮入地獄;未墮入餓鬼道;未墮入畜生道;未生於野蠻聞不到佛法地區;未生為天人(天人在樂境,難生修持之心);沒有邪見;值佛法住世;未生為無法修持的有生理缺陷之人等。「十圓滿」包括投生人道;生於能聞、修佛法之處;諸根具足;未造五逆等大惡業;樂於修佛法等「五自圓滿」和值佛住世;佛轉法輪;佛法住世;有修佛法和信仰佛教之自由;有善知識傳法接引等「五他圓滿」。「三種信心」包括深信因果行善敬佛的明凈之信心;對諸佛成就證悟成佛的響往之信心;積累善業斷除惡業的清凈之信心。人體有此離八難、十圓滿、三信心之後,即為具足圓滿的人身寶,人生如不作修持而輕易浪費此圓滿有暇的人身寶,便是浪費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成佛機緣。由此可知,無論是想成佛成仙,無論是修到欲界、色界諸天,無論是羅漢、菩薩、地仙、天仙,無論是凈、密、禪和丹道,如果要想再加修持,皆離不開此人身寶,性功和命功都要靠人身去用工,這就是「一失人身萬劫難」的道理。仙佛必假修鍊而成,而修鍊必須人身,這是不容置疑的。 丹道不贊成笛卡兒形神二元論的人體觀,而是依據新道學關於天人合一、形神俱妙、心物能一元論的宇宙觀來指導人的修持實踐。密宗和丹道的修持功夫達到高境界,就會出現心能轉物、化空為色、出有入無、無中生有的諸多神通,從而引發宇宙觀的轉變,將形神俱妙的真諦切身體驗出來。形神俱妙,與道合一,才是丹家修鍊的最高境界。丹道所研究的是可推理、可實證的人體生命科學,是世界各大宗教特別是中國佛道二教中數千年來許多禪宗大師、瑜伽修持者、密宗上師、內丹家前仆後繼用自己的人體作實驗留下的科學資料和文獻,是東方民族的聖人傳留下的千古絕學。因之,它不是西方心理學家研究的普通心理學,也不是弗洛伊德等精神分析醫生研究的病態心理學,而是一種身心修鍊達到最高藝術境界的超人的心理學,是仙、佛、真人層次上的哲學,是行世人不可思議之事,治不可思議之學,達不可思議之境。世俗社會人士對此所作的譏笑和責難,猶醯雞而說大鵬,夏蟲之議冬冰,內丹學的理論突破常規科學和哲學的範式是必然的。 實際上,古希臘哲學家那種把心靈看作是大腦的產物和功能的唯物論;那種把心靈看作終極實在,人體和大腦僅是心靈創造的幻影的唯心論;乃至把心靈和肉體都當作實體,視大腦為心靈之房舍的二元論,都與新道學文化的科學觀不相符合。新道學文化的科學觀認為宇宙的本原是「道」,「道生一」,「一」是宇宙的量子虛空全息場;全息場的漲落產生陰陽互補、相互作用的狀態,即「一生二」,「二」是引力和斥力、正物質與反物質、心與物的激發態;進而激發為信息、能量、物質三大要素,即「二生三」,這三大要素組成生機勃勃的世界,即「三生萬物」。所有基本粒子都分別具有物質(粒子性)、能量(波動性)、信息(選擇性、合目的性)三要素,而物質、能量、信息是可以按一定數學關係相互轉化的。基本粒子攜帶的信息就是一種「原初的心靈」,由它們進化為原子、分子、有機物、細胞直至人的大腦,信息組合的層次越來越高,直至最高層次進化為人的心靈。由此可知,神和形、靈和肉本質上是合一的和互動的,這就是新道學文化心、物、能一元論的宇宙觀。 (7)禪定與開悟 禪定是梵文「禪那」(Dhyāna)的音譯,早在佛陀之前就載於《奧義書》中,而後佛教各宗派皆修之。據《大般涅槃經》,佛陀入定離欲界諸天而得初禪,依次到二禪、三禪、四禪等色界諸天,又經空無邊處、識無邊處、無所有處、非想非非想處等無色界四空天,而後直入涅槃之境,這是禪定修鍊人的心靈依次必然經過的境界,丹道之性功修鍊亦須遵循這條人類心靈共同的規律。對一般人來講,禪定之修持,只要有善知識接引,誠而信之地到柏林寺等廟裡打七、閉關,原不需要久歷年所地讀經,亦可深入佛境。至於凈土宗的念佛法門,更不需多少理論,只要誠心不二的身、口、意三業並用,愚夫愚婦亦可行的。無奈我輩學人,不容易敬信某種宗教,習慣於從哲學和科學研究的目的出發,非要讀透《大藏經》的諸多佛典,直到對其中的理論有了自己的理解,才敢於對此略抒淺見。我之於禪定的修持和理解,是在練習靜坐時首先詳參傅金銓的《性天正鵠》,續而細讀蔣維喬的《因是子靜坐法》、《因是子靜坐法續編》和月溪禪師(吳心圓)的《禪宗修持法》,初步有所悟解。1989年中國社會科學院清查「反革命暴亂」,集中學習兩年,我記起《因是子靜坐法續編》中所云:「方知古來學佛者,或從三論宗入,或從相宗入,確是一定之門徑。楊仁山先生有言曰:『相非性不融,性非相不顯。』蓋相宗則言相之極致,三論宗則言性之極致。若於二宗融會貫通,其於佛典,可以頭頭是道。」於是我立刻到圖書室里翻閱《大藏經》,由《相宗八要解》入門,將法相宗的《解深密經》、《楞伽經》、《瑜伽師地論》、《成唯識論》及三論宗的《中論》、《百論》、《十二門論》依次借來讀下去。當時中國哲學史研究室的張春波先生還健在,他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一聲不吭地聽別人批判「反革命暴亂」的發言,我知他曾跟隨呂澂教授研習佛學八年,雖沒有呂澂教授那麼大名氣,但書讀了不少,足以回答我的疑問。張春波先生對我獎勉有加,勸我改行研究佛學,將自己的觀點寫成論文發表云云。我在學術界僅以研究道學見長,學佛是為有助修持,並不想涉足這一早已人才濟濟的領地,但在他的鼓勵下我於《大藏經》竟一發不可收拾地讀下去。幾年後我又讀到南懷瑾先生《欏嚴大義今釋》、《如何修證佛法》和陳健民上師的《禪海塔燈》,如飲醍醐。我提到的這些書,除《性天正鵠》外,《因是子靜坐法》、《禪宗修持法》、《如何修證佛法》、《禪海塔燈》都是近人的著作,不必像我那樣先讀法相宗、三論宗的原始佛典就能看懂,因之我向讀者推薦先從這幾本書入手了解禪定的真義。何況這些著者都是佛教的學界前輩,他們這幾本書見地、境界都到位,除對丹道之論斷有少許腳根不點地處之外,我至今還挑不出什麼毛病來,應許為正傳真授,因之他們已講過的東西,我就不再重複了。由於我們的目標在於借佛學會通丹道,因之我僅從內丹學的視角談些對禪學的看法。 其一,禪宗乃佛學寶塔頂上的一顆明珠,欲修禪定以求明心見性,首先在行願和見地上必須到位。在這方面,陳健民上師有幾句譬喻:「以無常錢,買出離土,築戒律牆,下菩提種,灌大悲水,施定力肥,開智慧花,結佛陀果。」這幾句話很精要,把見地、行願都包括進去了。一般說來,研究佛學的學者將流傳於斯里蘭卡、泰國等地的「南傳佛教」稱作「小乘佛教」,將北傳至中國大陸的漢傳佛教稱作「大乘佛教」,將藏傳佛教稱作「金剛乘佛教」,也稱「密乘」。陳健民上師《小大乘修空及密乘大手印、大圓滿、禪宗辨微》云:「密宗屬金剛乘或稱密乘,而禪宗則與西藏密乘之大圓滿同一法系,故當屬密宗,而不屬與密宗對立之顯教各宗。」「小、大乘同為『修空』,小乘配四諦修空,大乘配『六度』修空,其為修也固難。」「大手印為『能』空,蓋有明體之能,然後以此能空,套上所空便是。故較小、大乘為直接,然較大圓滿為漸。」「大圓滿為『本』空,本空則較能空為頓。」「禪空則為『證』空,最初開悟,已屬證量;非證量物,皆為禪宗所唾棄。故在五事中,禪宗獨高。」「故諾那老師稱禪宗為大密宗。」(《曲肱齋全集》第一冊)就禪宗而論,陳健民上師又分為「聖教如來禪」、「直指祖師禪」、「機用兒孫禪」、「口頭河沙禪」,以祖師禪比白教大手印,以如來禪比顯教般若乘之大中道,唯機用兒孫禪方可比大圓滿。禪宗之「人無我」和「法無我」都要空,其境界分「入處」、「出處」、「用處」、「了處」四個層次,《禪海塔燈》已辨析甚明,與大手印四瑜伽相比,入處可比「專一瑜伽」,出處可比「離戲瑜伽」,用處可比「一味瑜伽」,了處可比「無修瑜伽」。禪宗之修持,未正式開悟之前,先「參禪」而非「坐禪」,其方式是「看話頭」或「跑香」和「打香板」。某些學者批評禪宗「參禪」而推崇「坐禪」,乃不明就裡之論。禪宗修持者往往多年參訪而不得開悟,但一經開悟即「善自護持」而閉關修禪定,故有「不破初關不閉關,不破重關不入山」之說。《續指月錄》卷十載,寶藏普持禪師印證其徒慧旵悟後,囑以「善自護持」,並送偈云:「見得分明不是禪,竿頭進步絕言詮。發揚祖道吾宗旨,更入山中二十年。」六祖慧能《壇經》云:「又有迷人,空心靜坐。百無所思,自稱為大。此一輩人,不可與語,以邪見故。」「道由心悟,豈在坐也!」「住心靜觀,是病非禪;長坐拘身,於理何益?聽吾偈曰:生來坐不卧,死去卧不坐,原是臭骨頭,何為立功過?」由此看來,禪宗以證量授受,以證量顯現體用,並不專註打坐。禪宗之開悟,在於通過參話頭、跑香等方式截斷意識流,使自己的靈明性體顯露出來,證得此本來現成、周遍法界、無執無得、主客一體、離身心意識的空性。有時這種空性的顯露,卻似驚鴻一瞥,稍縱即逝。如人在酒醉時、性交時、灌頂時、驚嚇時、心息相依突入佳境時、先天精氣入中脈時、悶絕時、臨終時、睡眠時、極度勞累忽爾休息時、緊張狀態突然放鬆時,以及打哈欠、打噴嚏、憋急撒尿時、突然愣神時,空性光明顯前,剎那間即能覺知,足見其是一種真實的心理現象。這種偶然的空性顯露,並非寶藏普持禪師所云那樣「見得分明」,尚不是明心見性,只有見米做飯,不動心安住於性地,保任如如,善自護持,才能真正證得靈明性體。 我在《道學通論》中,提出把人類的意識劃分為三個層次。其一為表層的「常意識」,舉凡感覺、知覺、記憶、判斷、推理等日常認知活動,內丹學稱之為「識神」,包括佛學的前五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和意識(第六識),屬「理性思維」的層次。其二為深層次的「潛意識」,即弗洛伊德、榮格等精神分析學家所發現並研究過的人從胎兒、嬰兒、少兒時期留下的心理印痕、心理未成熟時期受刺激遺留的童年記憶、人生的各種慾望、性慾和心靈創傷等印痕造成的非理性意識活動。佛學的「末那(anas)識」和「阿賴耶(Alaya)識」大致屬於這一意識層次。這種由埋藏在心理深層的多種人生慾望和生理本能激發的潛意識在背後強烈地影響著表層常意識的心理程序,人們可以從夢境、幻覺、自由動作、癖習、精神病、偏執、妄想等多種心理狀態中破譯出潛意識的「原型」。內丹學將未被凈化的潛意識稱作「心魔」,將凈化了的潛意識稱作「真意」。其三是最底層的「元意識」,內丹學稱之為「元神」,是一種先天遺傳的本能意識,也是一種「靈性思維」能力。元意識是人類在億萬年漫長的生物進化中遺傳在人的血肉之軀中尚未開發的信息庫,它包藏著人在生物進化史上曾經有過的智慧和潛能。元意識相當於佛學裡的「阿摩羅(Amla)識」(一譯「阿陀那識」),也稱「無垢識」、「白凈識」,是阿賴耶識所藏的「無漏種子」,是人身真正的「自我」,內丹學稱作「主人公」。在佛典中,阿摩羅識一般被包含在阿賴耶識中不加區分,故「阿賴耶識頌」云:「浩浩三藏不可窮,淵深七浪境為風。受熏持種根身器,去後來先作主公。」這就將阿賴耶識當作承擔個體的人之業力和習氣的輪迴種子。而《解深密經》則云:「阿摩羅識(一作「阿陀那識」)甚深細,一切種子如瀑流。我於凡愚不開演,恐彼分別執為我。」由此可知,只有阿摩羅識才相當于丹道中的「元神」。這樣,內丹學的心靈修鍊工程,也是一項凝鍊常意識,凈化潛意識,開發元意識的系統工程,同時也是一套發現「自我」,開發「自我」的心靈修鍊程序。 在內丹學修鍊中,常意識可以凝鍊為「意念力」,意念力也可以作用於外部的自然界和生命界。潛意識可以凝鍊為「陰神」,陰神是人格化了的潛意識,又稱「夢生身」,佛教密宗謂之「中陰身」,具有離體體驗、遙感、遙視、預知等超常的心靈潛能。元意識可以透過潛意識參預常意識的心理活動,展現為直覺、靈感、前知等先天的「靈性思維」形式。內丹家通過「入靜」等心理訓練「排除常意識」(丹家稱「識神退位」),元意識便可顯現出來(丹家稱「元神呈現」),元意識顯現是一種頭腦十分清醒的「無思維」狀態,它在潛意識層次里激發和應用稱作「真意」。在內丹學修鍊中,元意識經過開發和凝鍊,可以逐步人格化為「陽神」。陽神是元意識的凝聚體,有成熟的人格,是有形有相的本我,可以脫離肉體存在,具有突破時空障礙的巨大神通,這是內丹學研究和修持中須待驗證的一項課題。更為現實的是,元意識通過凝鍊轉識成智,從而明心見性,使自己圓陀陀、光灼灼的「靈明性體」呈現出來。這一「靈明性體」,道學稱為「金丹」,佛學稱作「真如實相」,是一種無生無滅的無分別相,是在「氣離出入」、「心離能所」時呈現的「無雲晴空」般的心靈絕對本體,即所謂人的「本來面目」。藏傳佛教噶舉派「大手印」的修持,須經四次灌頂(瓶灌、密灌、慧灌、勝義灌)和四瑜伽(專一瑜伽、離戲瑜伽、一味瑜伽、無修瑜伽)的修持,則眼、耳、鼻、舌、身之「前五識」轉為「意識」,意識再轉為「末那識」,末那識繼轉為「阿賴耶識」,阿賴耶識又轉為「阿摩羅識」,直到阿摩羅識破而轉為「法界體性智」,便完成了「轉識成智」的心靈修持程序,這個程序在內丹學中稱作「煉神還虛」。「法界體性智」即是道教內丹學中所稱萬劫不壞的一點「靈明性體」,也是佛學的「真如佛性」。阿摩羅識既相當于丹道的元神,也是佛學「去後來先作主公」的「輪迴種子」。在尚未「轉識成智」之前由它作主,但既轉識成智之後,不受輪迴,即由佛性(法界體性智)作主了。阿摩羅識轉為法界體性智之後,其他各識亦隨之而轉,阿賴耶識轉為「大圓鏡智」,末那識轉為「平等性智」,意識轉為「妙觀察智」,「前五識」轉為「成所作智」,皆為「法界體性智」之妙用。 道學和佛學都是心物能一元論的科學觀,但道學是「道本論」,佛學是「心本論」,佛陀的「心」相當於道學的「一」,故內丹學在「轉識成智」(即煉神還虛)之後,還有一個「虛空粉碎」、「煉虛合道」的步驟,才能「以心契道」,達到「即心即道」的境界。 禪宗的功夫大多在「神」的層次上進行,需要在見地、行願、持戒、布施諸方面都到位,外表上雖不見其做功夫,而實際上時刻不停地用功夫。禪宗以靈明空性為真如,空性能緣生萬有,謂之「性空緣起」。緣生即因緣所生,不能緣生者為「頑空」,非禪宗境界,而萬有(即萬法,泛指客觀世界的一切存在物)又緣生性空,謂之「緣起性空」。佛學認為人能證得人無我、法無我的「無我性空」,便可不入輪迴,故陳健民上師詩云:「長壽何需藥物功?金丹未就已歸空;自從修習人無我,不在閻王支配中。」禪宗之修持功法,與藏密寧瑪派(紅教)的大圓滿功夫屬同一法系,和丹道中王重陽所傳全真道功法相當,白玉蟾之上品丹法和閔小艮之《天仙心傳》亦可與之比肩。由此可知,先師王沐先生判定全真道北宗功法偏重性功,當屬不謬。先師知非子亦有詩云:「六度之禪最為高,養生極則莫比肩。鉛汞陰陽都揚卻,人心不起道心圓。先天之先惟此是,法身煉就色身全。同類虛空皆可攝,體用動靜相循旋。」先師知非子曾皈依於貝馬布達上師、根桑上師、貢噶上師等,生前與陳健民上師多有交往,曾為陳健民《中黃督脊辨》作序。先師所謂六度禪者,系指第六度般若禪及大手印、大圓滿等法門,就丹道而言,則以無念之念為陰,不息之息為陽,即陰即陽,將同類陰陽和虛空陰陽之丹道精華都攝為一體,故曰「鉛汞陰陽都揚卻」也。 其二,什麼是「開悟」?永明壽禪師《宗鏡錄》卷一載有「十問」以判定是否開悟,南懷瑾先生《如何修證佛法》已逐條作了講解,讀者自可參看。我從新道學的視角統攝禪學,解讀禪學,直截了當地說,就是心靈中的靈明性體顯現,謂之開悟。 我們遍觀世界各民族之哲學史和宗教史,發現一切擁有獨立文明和智慧的民族,皆有對世界萬物究竟本原之探索,皆有對宇宙之絕對本體的追求。西方哲人靠理性思維去推究而建立了形而上學,然僅能認識相對之本體論,無法認識絕對之本體論。故康德乾脆否定人有認識絕對本體之認識能力,後現代主義哲學家則進一步解構了西方哲學的本體論,解構了形而上學,這是西方哲學史的一種悲劇性的終結。靠靈性思維建構的東方哲學則不然,佛陀反求自心,證得靈明性體,這是人類哲學史和思想史上的一大發現。老子則以靈性思維發現了「道」是宇宙的絕對本體,是世界萬物的本原,從而建立了真正的形而上學。人的靈明性體與道相合,達到即心即道的境界,則是東方哲人的最高成就,也是人類的智慧之光。人的靈明性體呈現,就會達到主客一體、物我合一、天人合一的境界,得到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一粒微塵即大千世界、剎那萬世的心靈體驗,這就是開悟。 陳健民上師著《禪海塔燈》,據《傳燈錄》、《五燈會元》、《指月錄》等所載禪宗公案,將禪宗「開悟」之證量分為「入處」、「出處」、「用處」、「了處」四個層次,讀者自可參究。我今以道解禪,簡單說來,人能截斷意識流,中止邏輯推理,排除理性思維,即是「入處」。這個「入處」,就是古德所謂「用心即錯」的「心識不到處」,故趙州曰:「且什麼處著得?『一心不生,萬法無咎』,坐看三十年;若不會,截取老僧頭去!」牛頭《心銘》亦云:「一切莫顧,安心無處;無處安心,虛明自露」。所謂「虛明自露」,即「色界」和「無色界」的通道,也即內丹學中的「玄關一竅」!人能進而破除「我執」,認準「無我性空」,即是「出處」。樓子和尚從酒樓下過,偶因系襪帶少住,聽見樓上歌妓唱曰:「你即無心,我也無。」忽而大悟,所悟在一個「無」字。此即二祖慧可「覓心了不可得」,也即六祖慧能:「無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有無俱不計,常御白牛車。」《續指月錄》載寶芳進禪師法偈云:「真性本無性,真法本無法。了知無法性,何處不通達?」亦是此意。人能更進一步激起靈性思維,生機勃勃而事事無礙,即其「用處」。二祖慧可浪蕩於屠門、酒肆,人問則曰:「我自調心,何關汝事?」西天二十二祖摩拿羅尊者亦曰:「心隨萬境轉,轉處復能幽;隨流認得性,無喜復無憂。」此即荊州天皇道悟禪師所云「開悟」後「保任」之法:「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別無聖解。」陳健民上師又謂「任運之用,非作為之用;離能所之用,非有對待之用。」馬祖道一更謂之曰:「平常心是道,無造作、是非、取捨、斷常、凡聖。」以上為禪的大機大用之處。內丹學以「打破虛空」為了當,禪學則以「萬緣忽息」,靈明性體無染為「了處」。禪學是從心的層面證道的學說,《心經》講「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即是說「無我空性」之靈明性體,本來固有,人人具足,朗然常照,它不是另一個東西「生」出來的,無生故無滅,無滅必有大機大用。丹道之功,也全在這個「生」字上,生即大機大用。人而能修持到六根並用,一心清靜,才尋到禪的了手處。《禪海塔燈》載龍牙禪師頌云:「夫人學道莫貪求,萬事無心道合頭;無心始體無心道,體得無心道亦休。」這「道亦休」一句,便是「了處」,此所以船子德成禪師待夾山禪師開悟後,棄舟入水而逝也。人能參禪得個「入處」、「出處」、「用處」、「了處」,便開悟證得靈明性體,可稱之為「明心見性」了。 世界上有兩樣東西最易障道,一個是權,一個是錢,因之高官和鉅賈,人性已被異化,靈魂大多扭曲,皆受權和錢的腐蝕而程度不等地造下諸多惡業,故修道最難。人而立志修佛道,必先痛下出離心,和花花世界的名利色權諸貪慾作個了斷,所謂「了則業障本來空,未了還須酬宿債。」百丈山懷海禪師云:「努力猛作,莫待耳聾眼暗,發白面皺,老苦及身,眼中流淚,心中愴惶,未有去處;到恁么也如此時,整理手腳不得也,縱有福智多聞,都不相救。」祗園性虛禪師辭世偈云:「好去了,好去了。無生路上人知少。他年再有相逢日,大眾修行須及早。」而後又有明本禪師曰:「今之參禪,不靈驗者,第一無古人真實志氣;第二不把生死無常當作一件大事;第三拌舍積劫以來積習不下,又不具久遠不退轉身心。畢竟病在於何?其實不識生死根本故也。」「惟有痛以生死大事為己重任者,死盡偷心,方堪湊泊直下。儻存毫髮許善惡、取捨、愛憎、斷續之見,則枝葉生矣。可不慎乎!」 六祖《壇經》云:「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實際上不僅禪宗如此,丹道之性功亦以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人的靈明性體是本來圓滿具足,「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的,各種妄想、雜念等意識活動,本質上也是靈明性體的影響、顯現和機用,恰如海水揚波、物體留影一般。能離諸相,靈明性體清凈曰「無相」;能離諸境,靈明性體不染曰 「無念」;能離諸緣,靈明性體不縛曰「無住」。然而遍觀各種性功修鍊法門,欲達「無念」之境不外「操、縱」二途。所謂「操」法,即用「繫心一處」等法門,據心理學規律以止念。念頭和呼吸猶如波浪一般是間斷的,過去念已去,未來念沒到,現在念即可止於當下。在前後二念之間止念入定可得汞(元神),在前後二息之間停息而成胎息可得鉛(元精)。得汞必有輕安的覺知,得鉛必生大樂的感受。止念不是如死屍一般的「頑空」或木石一般的「無記」,而是無「攀緣心」,正如二祖慧可所云:「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所謂「縱」法,就是不作意於止念,隨意而修,無心而修,以不修為修。六祖《壇經》雲;「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人慾「止念」,而「止念」的想法本身亦是一念,這好比高能物理學裡以光來測定光子的狀態,測量本身即改變了光子的狀態,以念止念亦是造作,並非真實。從本質上說,人之靈明性體皆自圓滿,不假修證,故而道不用修,但莫污染而已!《續指月錄》載:「夷峰寧禪師參大岡月溪澄和尚,久而徹證。澄付以偈曰:祖祖無法付,人人本自有。汝證無授法,無前亦無後。」一些有意造作的煉性之術,多是重增束縛,如剜肉生瘡,自療自傷。然而不修之修,亦非什麼功夫也不做的「自然外道」,「自然外道」是「放任」而非「保任」,「放任」是達不到「無念」境界的。欲達「無念」之境,就「縱」法而論,又有「隨流」和「溯源」兩術。隨流之術,即當念頭生時,以靈明性體所發無念之正念照定它,不擒不縱隨流而去看它如何變化。此念頭被照看後如海水揚波仍會波歸大海趨於平靜,亦如蛇之盤結終會自解而歸蛇行,久之妄念則離去不生矣。溯源之術則是當念頭生時,反觀此念頭緣何而生,由何而來,追溯至一念未生前,看是什麼?臨濟義玄禪師云:「看取棚頂弄傀儡,抽牽全藉裡面人!」人之妄念,皆由自己靈明性體攀緣而生,靈明性體即是幕後牽線弄傀儡的「裡面人」!意識來自何方?只要向一念未生前悟去,靈明性體自露!迷則迷自本心,悟則悟自本性,悟後靈明性體呈現,可謂「不改舊時人」,只須調馴之,保任之。何以謂之「保任」?臨濟義玄禪師云:「心心不異謂之保,要行便行,要坐便坐謂之任」。由此可知,「縱」法即是保任之法,心不攀緣便是修道!人的念頭雖然隨波攀緣,但能覺能照的「主人公」本身並沒有動,能反觀此念頭,追尋此念頭,此念頭必空。與「縱」法的「隨流」和「溯源」兩術相對應,「操」法欲達無念之境,也有「增」和「減」兩術。所謂「減」,即是繫心一處將念頭漸漸減少,古德雲「制心一處,無事不辦」,就是這個道理,最後連這個「繫心一處」也要空掉。諸如禪定的安般守意,止觀法門,天台宗的「六妙法門」,「三際托空」,丹道的心息相依,以鉛伏汞等,皆屬「減」法。而密宗的觀想本尊、持咒念佛、磕大頭、禪宗的跑香、打香板、起疑情、參話頭等,皆屬「增」法。增法其實是應用了道學「物極必反」、「陰極生陽」的「太極原理」,將念頭不減反增,增至極端,也會突現一片空明的無心之境。古德云:「修行不到無心地,萬神千般逐水流」,至無心地靈明性體才能顯露。 傅大士有偈云:「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這段話是對人之靈明性體的真實描述。人之靈明性體,即是道學裡的「一」,也即湛愚老人《心燈錄》里所述佛陀降臨世間時雲「天上天下,惟我獨尊」之「真我」,也稱作「本來面目」。欲顯現此靈明性體,禪宗「參話頭」的方法最為殊勝。如前所述,參話頭屬作意止念(「操」法)中「增」的心術,其術是找一個最易使人生疑的語句(疑問)作為話頭首先起疑情,將心中的疑情全集中於話頭上,用盡心力參悟,使之欲求不得,欲罷不能,終於爆發靈性,大徹大悟。這些話頭有可以用邏輯推理的,有根本沒有邏輯或語義的,但都是一些不能找到答案的語句,目的僅在於生起疑情,故有「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的說法。有些話頭可用邏輯推理和理性思維參究,如「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父母未生前我是誰?」「何為佛祖西來意?」「念佛者是誰?」「狗子有佛性也無?」等。有些話頭無邏輯可尋,如「庭前柏樹子」,「吃茶去」,「秦時轢鑽」,「一二三四五」,「非梁陳」,特別是馬祖道一的「藏頭白,海頭黑」,根本不能用邏輯推理去理解是個什麼意思。這些話頭,其要害在於生起疑情後,理性思維增而又增,增得頭腦承受不住,從而截斷意識流,激起靈性思維而開悟。湛愚老人《心燈錄》云:「參語句,最妙在去不得,更妙在於罷不得。」「古德想出參語句之法,直要人當下即超入如來之地。更妙在語句並無理路可思、理路可議,剎那間即將你有生來多少妄想一截即斷,使你心意識去不得,不得不生疑。然這去不得之時,正是我本來面目顯露之時,與十方如來覿面之時,實相無相之時。」「然而妙在此疑,此疑只隔一層紙,這疑即是你出頭的要路,即是你脫生死輪迴的妙法,即是你證道與諸佛相見的密因。百千萬劫容易不得到這裡,百千萬參學之士容易不得到這裡,萬萬不可罷手!」「然要儘力去疑,疑到極處,自然悟入。悟後一想,原來多了這一疑。當去不得時,早已得之矣!」又說:「馬祖答僧問西來意曰『藏頭黑,海頭白』。此兩句全無理路,又要你參,所以為妙。一參便去不得,直將你心意識之根截斷,教你無可奈何。」「然全虧此兩句,把斷要津,不通凡聖,為末後一句,乃能躍出。」如此解門關閉,悟門必開,靈明性體忽地顯露出來,將無始以來所染所著的習氣銷盡,既息諸緣,又不斷滅,絕見離境,漸臻玄奧,名曰「善自護持」。《續指月錄》載雙峰凈琴禪師聞尊宿靜晃云:「佛性雖人人本有,若不以智慧攻化,只名凡夫。今欲成辦此事,直須盡掃葛藤枝蔓,只將一句無義味話頭,自疑自問,自逼自拶,不肯求人說破,不肯依義穿鑿,決要命根頓斷,親證親悟。如此晝三夜三,迫勒將去,年深月久,忽然心華髮明,如雲開見日,古人公案,一一洞了。始知無禪可參,無佛可做,頭頭上了,物物上通,如人到家,不問路也」。萬峰時蔚禪師亦云:「大凡參學做工夫者,先將平日所知所見,人我名利,盡情掃卻,然後將本參話頭,頓在目前。行住坐卧時也參,著衣吃飯時也參,屙屎送尿時也參,靜鬧閑忙時也參,喜怒哀樂時也參,但於二六時中,心心無間,念念相續,不忘這個話頭。須是大起疑情,大疑即大悟,不疑即不悟。悟即悟自本心,明即明自本性。古人云:『佛見、佛法,是兩重鐵圍山。若有所見,盡成其障。』所以《證道歌》云:『心是根,法是塵,兩種猶如鏡上痕。痕垢盡除光始現,心法雙忘性即真。』此事不論根性利鈍,只要信得及,行得切,時節到來,忽然觸著磕著,洞明大事。」這就是說,當選定參話頭時,必須持續不停地連自身也參進去,使通身都是話頭,形成一個「大疑糰子」。陳健民上師《參禪捷徑》云:「話頭應一個接一個如箭射入上空一般」,不能間斷,如接續不好則箭會全部墜地。「因此,一個接一個,它們必須緊密相接,以免任何其他念頭夾雜其間。這是看話頭之秘訣。」直到心識路絕,理性思維承受不住而突然截斷,於是知解兩忘,人法雙泯,澄澄湛湛,這個「大疑糰子」驀地爆破,迸出一輪紅日照耀山川,便開悟了。烏石世愚禪師偈云:「時時覿面不相逢,吃盡娘生力氣窮。夜半忽然忘月指,虛空迸出日輪紅。」(《續指月錄》卷七)不難看出,「參話頭」只不過是一種心理學上以「增」的辦法止念的技術,《管子》一書最早稱之為「心術」,「開悟」也是深層心理學上「元意識」被開發和凝鍊的一種狀態。這樣,我們將禪宗「參話頭」、「開悟」的程序和本質已揭示得很透徹,這對學術研究來說是大好事,但對真參實悟來說卻未必是好事!因為學者一旦明白此「心術」的底細,反倒容易認指為月,增添了一層理障,在修證時認光影、弄虛頭,僅解得清明,在信位上徘徊不前。總之,知解門開,悟門必塞,擅長邏輯推理的理性思維,恰恰是禪學修習所極力避免的! 呂祖《百字銘》云:「動靜知宗祖,無事更尋誰?」「宗祖」即靈明性體,古德喚作「無事道人」。臨濟義玄禪師云:「山僧無一法與人,只是治病解縛。你取山僧口裡語,不如休歇無事去!」天寧道濟禪師偈云:「道本無為豈屬修,有修頭上更按頭。虛空若使重加柄,野草閑花正好愁。將謂衣中有寶珠,衣穿方知寶珠無。前年尚有無珠說,今日無珠說也無。」看來禪宗「無修」、「無事」的境界,和丹道「虛無」、「無為」的境界是殊途同歸的。禪宗以證量授受,以證量顯現體用,但有言說,但有工夫,皆非實義,皆是解悟而非證悟,必則參須實參,悟須實悟,須由自證,不假他求,不涉言詮,不存知解,如電光石火,一得永得,才是證悟。在禪學看來,天地間生死流轉,善惡是非,報應循環,無非是一大道場;世俗之事,皆可視為靈明性體之機用;其他如天堂、地獄、極樂世界、佛祖接引、涅槃、輪迴、三惡道、飛升云云,皆是人之心相。參禪開悟後,則無人相,無我相,無壽者相,無智亦無得,即與所有心相毫不相干矣。參禪至忽爾有悟,以心見性,尚非全悟;必得眼見此大千世界,細至微塵,皆是靈明性體化現,方為徹悟。悟而得樂,有快活受用,才能真悟;若無受用,乃影響之見,尚非真悟。悟後要根據自己的性格偏向、心理弱點下手調馴、保任此靈明性體,「善自護持」才是工夫。禪學認為「心外無法」,因之不必心外求法,只將其靈明性體「任運無整」即可。「無整」即無執、無著、無作、無飾的狀態。靈明性體呈現的開悟境界,是一種先天的無差別的絕對境界,它無二元對立,無主客之分,無彼此,無名相(無概念),離知性,無緣取,無企盼,無作意。因之任運無整即為修,善自護持即為修,不動心即為修,毋須排斥什麼,毋須捨棄什麼,毋須出離什麼,毋須取代什麼,以不修而修,在原來境上保任,任何境皆為清凈佛境。堪布卡塔仁波切《了義海》云:「倘若我們了解佛法在究竟上並非意指消除甚樣東西,然後再帶入另外一樣東西;倘若我們了解事實上,它並無一樣可消除,也無一物可增補的話,那麼這便表示我們已抓到了要點。」是以實相般若本無染垢,僅因我等之業障體認不真,一切佛法的目標均在於消除執著,使心無攀緣而已。直視念頭、不擒不縱、不生分別則心無攀緣,心無攀緣即是悟境。老子《道德經》云:「絕學無憂」(20章),這應是禪學的真見地。禪學之修持,須用一個「絕」字,外絕諸法,內絕諸見,絕見即離緣離境,但非斷滅相,直到「絕學無疑,逍遙無心」,方是禪的境界。臨濟義玄禪師云:「一念緣起無生,超出三乘權學」。權學即「善巧方便說法」,佛教小乘、大乘、金剛乘的三乘佛經,其實都是引導人們明心見性的「權學」。觀想佛教密宗的大量本尊、千手千眼觀世音,修「上師相應法」、「那洛六法」等,亦不過引領我們證悟的「方便法門」。人一旦見到靈明性體,則禪宗千七百公案都成了用不著的閑傢具。老子贊「愚」不贊「智」,惟愚者能息見而入悟門,故「絕學無為」為禪宗修行之要訣。最後再參一則公案:「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答曰:「一歸於道」。 其三,什麼是禪定?六祖《壇經》云:「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外禪內定,是為禪定。」佛法離不開坐禪入定,《增壹阿含經》倡導「十念」法門,其中「念安般」實即打坐調息之法。天台宗的「六妙法門」,以數、隨、止、觀、還、凈來調息止觀,亦是以坐禪求禪定的法門。「觀」是佛法,以開發智慧、明心見性為主;「止」是共法,佛教和道教都要打坐止念入靜。其實從究竟意義上說,靈明性體本自不動,何須用「止」;本自不蔽,何須用「觀」?就禪定來說,亦不能等同於靜坐。《指月錄》卷五載馬祖道一未成道時在衡岳習坐禪,遇其師懷讓禪師,譏其以坐禪求成佛猶如「磨磚作鏡」,「若執坐相,非達其理」。馬祖道一聞之,如飲醍醐,侍奉九秋,日臻玄奧。《法華經》亦有偈云:「大通智勝佛,十劫坐道場。佛法不現前,不得成佛道。」可見南嶽懷讓的這一見解也與佛經相合。佛陀說法四十九年,後人將其經典分為小乘、中乘、大乘、金剛乘;在中國傳有禪宗、密宗、天台宗、賢首宗、法相宗、三論宗、凈土宗、律宗、成實宗、俱舍宗等,皆是佛陀導人入道的方便法門;適合參禪或適宜坐禪,亦應因人的資質和緣分而定。六祖慧能《壇經》雲「法門無量誓願學」,既雲「法門無量」,當然也應包括丹道這一法門應當學,故南嶽慧思禪師立《誓願文》修習丹道以求延命護法。後人在佛法和丹道之間,在佛法各派系之間相互詆誹,乃是用心不普的門戶之見。佛經所云「乘」,其意蓋雲人奔向佛的目標所乘的交通工具,故「小乘」即小車,「大乘」即大車,「金剛乘」即鑽石般堅固的車。第十二世泰錫度仁波切《相對世界,究竟的心》一書中說:「小乘有如兩輪的人力車,跑起來慢慢的,萬一要是翻了車,乘客不會受重傷。而大乘有如公共汽車,它跑起來很快,但若萬一滑落路旁,可能有很多人會喪命,不過仍然有不錯的活命機會。然而密續或是金剛乘有如噴射機,那真是難以想像的快速,但當它在半空中遭遇到意外時,所有坐在裡面的人都就此完結」。小乘佛法包括聲聞乘、緣覺(獨覺)乘,為自身開悟而修鍊,可以出離痛苦,破除煩惱,入甚深禪定,得羅漢果。小乘羅漢果僅是證得「人無我」,仍有習氣在,最高只能達有餘依涅槃之果,要成佛須接修大乘佛法。大乘佛法則應發普度眾生的菩提心,同時證得「法無我」,得菩薩果,須一直修到十地菩薩以上,經三大阿僧祗劫,才能成佛。密乘(金剛乘)又有作密、行密、瑜伽密、無上瑜伽密,無上瑜伽可靠自力修持當世成佛,因為金剛乘發現人人本與佛陀無別,所差僅是一迷一悟而已。與此相應,顯乘的凈土宗則一心念佛靠他力在臨終時接引往生極樂世界而修持成佛。近世前輩內丹學家陳攖寧先生固不贊成佛法,以為「成佛」、「度生」云云皆「夢中說夢」,但非要於其中選優則「以凈土法門為最穩妥」。他說:「弄假成真要度眾生,凈土法門最為廣大,密宗、禪宗皆難普度。設若三種法門皆不逗機時,自不得不借重仙道作為到彼岸之橋樑。」(《為凈、密、禪、仙息爭的一封信》)陳健民上師則贊成兼修密宗和凈土宗,他說:「有密有凈土,猶如帶角虎;開頂現彌陀,即身成佛祖。」(《健民凈密四料簡》)陳健民上師精通而著力者是密宗,然密宗中又有蓮花生大師於前弘期(九世紀中葉朗達瑪滅法之前,約650-987年)開創的寧瑪派(Nyingmapa,傳密續大圓滿修行法,俗稱紅教),以及後弘期(十一世紀初開始)馬爾巴譯師初傳的噶舉派(kagyüpa,以口傳大手印為主,俗稱白教),還有十二世紀初興起的薩迦派(sakya,傳大圓勝慧,俗稱花教,元代忽必烈的國師八思巴屬之,曾釀成焚毀《大金玄都寶藏》之禍),直到十三世紀末宗喀巴大師開創格魯派(藏語dGe-lugs-pa,注重嚴謹的戒律和修道次第,修「中觀見」之「大威德」法,俗稱黃教),由其徒達賴喇嘛和班禪喇嘛傳承下來。此外尚有西藏本土民間流傳的苯教(bon,具原始神秘色彩和神通力且融匯進佛法,俗稱黑教,此派因應藏人習俗且有高深的修持次第),還有迦當派、希解派、覺域派等多種教派及其分支教派。就藏傳佛教的經典而論,就有《甘珠爾》(kangyur,即「經」,包括經藏和密續的基礎經典)和《丹珠爾》(Tengyur,即「論」,為註解經典的論藏),此外還有大量的論集。如果再加上顯教《大藏經》中小乘、大乘的佛典乃至近人著述,整個佛教的典籍多如山積,需要20年連續閱讀的時間才能窮盡這一寶庫。況且佛教源於印度,欲研讀佛教典籍還要閱讀印度的歷史、哲學和宗教有關典籍,乃至西藏的醫藥學、天文學、地理學及詩歌、藝術作品等。這和內丹學研究要閱讀《道藏》、《續道藏》、《藏外道書》及各類丹經抄本一樣,同時還要學習現代物理學、宇宙學、哲學、心理學、醫學的知識以作比較剖析。陳攖寧先生和陳健民上師皆為此傾畢生精力,我投入了26年時間亦深知其中甘苦。然而對佛法和丹道的研究欲求得真知,不僅要閱讀大量經典,更重要的是取得修證體驗,修持本不需要兼顧多門,而是要一門深入下去,最終效果是大致相等的。就密宗的修持而論,堪布卡塔仁波切在講述《甚深內義》(第三世大寶法王著)時說:「若行者的心能住於自然無念狀態中,當下了知心的本質時,則一切任何有關氣、脈與脈輪等的修法就不需要了。在認知心的本質並住於其中的當下剎那,它便涵蓋了一切的法門。」人生苦短,而書海無涯,人一生決無有那麼大精力和時間去做莊子所謂「以有涯隨無涯」的事。古人云「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治學必於博學通達之後由博返約,入於專門化之途。我六十歲生日,是在九華山度過的,回憶六十年來深恐有一天空過浪費時日,總是一件事接一件事地趕著辦,每年都以書為伴耗去了光陰。那天在百歲宮參拜無瑕禪師真身,突然有悟,自覺「天下事,兩由之」,世事之結局本是「無可無不可」的。我平生對每件事都要分個是非,認準的事非辦成不可,這也是執著太甚,缺少的就是這種「無可無不可」的心境。人生大多貪戀執著某些自以為是正面的事物,憎惡瞋恨某些自以為是負面的事物,其實宇宙間萬事萬物皆是道的展現,是無須我們對之執著轉生迷惑的。當我出入九華山裡的一個個山洞,又想到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的「洞穴之喻」,我們自以為聰明,讀了那麼多書,實際上也許像囚禁在洞穴中的人一樣,沒見到過太陽和真實的世界。學問也許真如柏拉圖所說,是人心中先天就有的,我們僅需要某種機緣將它「回憶」起來,故不覺吟而成句:「六十年讀萬卷書,而今頓覺無書讀。我生能主多少事,老來無事還是吾。」我不但感到可讀的書不多了,而且發現二十餘年四處拜師訪道求取內丹法訣,也覺多餘,根本的丹訣全在自己的身心之中,繼而吟曰:「千里跋涉未出屋,認取貧子衣中珠。自笑多年求丹訣,早存囊內未撿出。」近幾年有關丹道和佛法的修持,我感覺最普通最吃力的道路也許是最近的路。我研修禪宗和密宗是想借他山之石破解丹道,故宜刪繁就簡,僅對最普通的坐禪功法略抒淺見。 丹道靜坐的法訣是「端直其體,空洞其心,真一其意」,這已早講過。佛法之坐禪,據《金剛鬘》密續,有毗盧遮那「七支坐」法,又稱「莊嚴獅子坐」。所謂「七支坐」,謂其坐姿要滿足七個條件:一是跏趺坐,即左腿在下,右腿在上雙盤,兩腳如鎖住一般(雙腿交叉如網);二是雙手結金剛印,即以拇指頂住無名指的第一關節處,輕輕握起置於膝上;三是身體伸直,提肛,不左右前後傾斜,脊柱挺直如箭;四為身體肌肉放鬆,腹部向前微微凸出,手臂撐直如踞地之獅子;五為眼睛張開,目光順鼻尖前虛空,向前直視;六為閉口,舌抵上齶;七是下巴內收,下顎壓住頸部或喉嚨,頸部彎曲如鉤。就靜坐而論,佛法之坐禪較丹道更為規範,留下的實修經驗也較多,而佛法坐禪又以大手印功夫最為殊勝。大手印功法以七支坐入手,對坐姿要求甚嚴。其修持採取同外界隔絕的集體「閉關」的方法,在上師指導下進行。為保持身直不動,要挑選後高前低的專用坐墊,身體甚至以「禪修帶」系綁上。據上師開示,坐姿以體正身直為關健,如右斜易生瞋念,久則受魔王干擾;左斜易生貪念,久則受魔女干擾;前傾易生痴念,久則受土神干擾,生妄想境;後傾易生我慢,久則外魔入侵,而發癲狂;其中魔王、魔女之類皆是心魔。因為巨大的生命能量和大智慧即住於我們身內,保持正確的坐姿,有助於我們將其顯發出來,並使人體的持命氣(prana,空大)、上行氣(火大)、下行氣(土大)、遍行氣(水大)、平住氣(風大)在三十七條氣脈(包括中脈、左脈、右脈三主脈、五氣脈、五隱脈及左14支脈、右10支脈等)中通暢運行。大手印七支坐要求一定要首先心存虔敬,坐姿端正則心氣不二,身正則氣正,氣正則心正,如此命氣入中脈,可生起拙火,出現暖相。這時由身體放鬆進一步達到心靈放鬆,睜眼平視,目光代表心境,這樣可逐漸清除氣、脈、明點上的晦障,放下一切執著,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由觀而止,由止而忘,由專而一,由一而虛,以至明空合一之境。 佛法認為,人的身體乃是五大(空大、土大、水大、火大、風大)假合之物(包括阿賴耶識、五大、命氣),是以前生之業識為因,父母為緣,即業力與遺傳因緣合和而成者。《楞嚴經》雲「生因識有,滅從色除」,人以一念無明而生身,如成道得寂滅之果,亦須從除掉色身的障礙修起。佛法欲以止觀證得空性,必先以坐禪的工夫轉化人身的「四大」,即須由念住、息住、脈住修起轉化色身,否則只轉化心理而不轉化生理,臨終時身體在生理上衰敗,人的心理轉化也靠不住。這就是說人的體質不發生根本轉化,心靈也不可能轉,即使止觀得空,空猶是妄;造作止念,亦非真實;放任自然,終是外道,古來多少禪宗大德因缺少色身轉化工夫而未得三身成就應是教訓。坐禪的法門,要和丹道築基功「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及「真人之息以踵」的法訣同參,食少氣足為實腹,髓滿身柔為強骨,必須坐到雙腿柔軟,真氣直達足心,才能談得上三脈七輪的修持,才能談得上轉化人的體質。學者一旦用功修持,自身的病脈及其中的病氣被解釋,某些宿疾也往往激發出來,體內的毒素開始往外排泄,出現所謂氣、汁(膽汁)、痰(黏液)的四大不調之症。例如火主情慾,前列腺病、心臟病、艾滋病等屬火大能量不調,膽汁不平衡。水主貪愛,黏液為病,如糖尿病、內分泌病、胃癌等,屬水大(體液)不調。風主氣脈,如肺癌、腦神經系統疾病,屬風大(氣)不調。人之命氣、明點(生命能)在體內運行通暢,身體必健;命氣不失,人不會死。瞋念(極度憤怒)易起無明,使人漏失命氣,故為地獄種子。西醫以外科手術割除人體器官,亦多危害佛法之修持。學者以坐禪轉化四大,止心於足下以療病,直至真氣自足心通達四肢,一般說來疾病就可痊癒了。必須指出,身體健康,六根俱全,為修法之本。人以眼、耳、鼻、舌、身、意六識為六根,無根則無識,進入無明無記狀態,不能見性,修法無益。例如患老年痴呆症的人,意根損壞,進入無記狀態,自然與佛道無緣了。坐禪要訣在身正、意正,依此而修,必能轉化色身,漸入定境。 天台宗坐禪之法以「數、隨、止、觀、還、凈」為六妙法門,足見數息、隨息應為靜坐入定之門戶。呼吸之粗者為風,細者為氣,微者為息,人之呼吸皆屬風大,坐禪先從「修風」始。丹道之「心息相依」,坐禪之「安般守意」,為入定之要訣。密宗認為勇父與空行母皆在氣脈之內,欲使善巧與智慧合一,就須一心不亂地住於數息之中,由數息而隨息,繼而住息於明覺,漸至心氣不二之境。吾曾有詩云:「性空真風是坐禪,仙佛種子道一般。百千法門有妙訣,俱在息中得真銓。」佛法調息之術有多種,其中一有與丹道相同的以深、細、長、勻漸至胎息的入靜法;二有吸時細、長、慢,呼時粗、短、急的修風法;三有半小時呼吸一次的持氣法;四有吸氣壓入腹內持氣(住息),又突然如射箭般呼出的寶瓶氣法等。密宗之調息,在於以呼吸激發人體內的命氣和明點,貫入三脈七輪,引生拙火,故「意注呼吸」即是修行。丹道以鉛伏汞,以息止念;密宗大手印則以定行氣,以止念兼修氣脈、明點,可謂殊途同歸! 佛法調心,多用「止觀」,以解訣坐禪時意念散亂和昏沉的問題。何謂止觀?念念歸一為「止」 ,了了分明為「觀」。治散亂可用止,治昏沉可用觀;存想臍間可治散亂,意注鼻端可治昏沉;以心、口、意三業並用可使雜念減少。禪定實際上是一種直觀本心自性的修持方法。修「止」即是激發由心來觀照自性的能力,而「安止」於自性的境界,即是「觀」。直觀自心即可達到主客合一,無過去、現在、未來,無二元對立的明心見性的境界,此境界即為「不住語言、文字」、不起思維的「般若波羅蜜多」。人的本心自性從來是明覺的,它即是靈明性體,「止觀」的修持並不能改變它什麼,僅是斷除本心自性的執著而已。「一念不生全體現,六根才動被雲遮」,當本心自性「止水無波」時便會生起光明和悟境,並自然安住於明覺之中,即入「三摩地」定。明覺不是停止覺受的「無記」狀態,而是一種空無的體驗。明覺的心不是實體,它無染無垢,因之二祖慧可「覓心了不可得」!大手印的生起次第是生起壇城和本尊的觀想,即對本尊與其身形一種「作意」的想像;其圓滿次第是漸次或剎那將此觀境化光溶入一種無念、無緣取之境,而後住於平等定中。人的意識形成某一種境界謂之「作意」(遍行心所法之一),以「作意」修心才能得定,實際上「參話頭」也是「作意」。作意守一,緣於一念,可得止;照定念根,靈明不昧,可得慧。世間一般止念法門,多是調訓識神,轉妄念為正念,轉雜念為一念,從而心息相依,守一毋舍,漸入無念之境。禪定則心存虔敬住於一念,實即住於「第一念」,第一剎那之念謂之「初發心」。心之第一剎那即明覺,第二剎那是體驗此明覺,第三剎那則分別此明覺而生攀緣,住於此第一剎那之初發心即得大自在。初發心雖無思維,但有覺受。我們只要將心住於當下的覺受之中,不起分別思維,即可「直觀念頭」,開始覺知念頭「無生」,中間覺知念頭「無住」,而後覺知念頭「無滅」,可知念頭是無目的,無自性的,將心放鬆,自然無作,念頭自息。六根觸動而心不分別,直觀自心而不生企盼,不加引導,不使意造作,則念頭如水中劃圈,自生自滅。 我們必須清楚,由識神所引發的理性思維,包括各種此起彼伏的念頭,在本質上都是間斷的,局部的,隨時間流轉的;而元神則是連續的,整體的,超越時空限制的。由靈明性體激發的明覺之境,是一種無名相,無執著,無作意,無覺受,無取代,無增減,無哀樂,無是非的無差別境界;是寤寐一如,勞閑一如,主客一如,彼此一如的齊一逍遙之境。當念頭生起時,我們只要直觀念頭,不作止念之想,不必驅除它和招惹它,不意圖操縱它,也不強迫自己不起念,僅是「看」著它即可!當我們強迫自己的覺性不動時,它會蠢動而攀緣到一個對象上,當我們放鬆時,它會靜止不動非常清徹。我們注視著念頭不隨它轉,不去分別有念或無念,念頭的間隙會自然增大,它會自行解脫無痕而逝。其他如煩惱、是非、喜怒、憂愁、苦樂等亦復如是,當我們注視著煩惱時,生起一種直觀的智慧對之不加分別,煩惱等也會像冰入水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三界唯心所造,萬法一念觀空,當我們的心安住而與眼識分開時,便會感覺一切外境都像是在空氣中流變的波紋那樣的幻景,這時候眼向四周觀看而心如如不動,不再受擾動了。我們進而將目光與自己的覺性溶合為一,心無旁騖、無視一切地住於自己的明覺之境上,靈明性體便會顯露出來。大手印修行的要點要完全放鬆、放下和安住,不對念頭有拒有迎,而是將其融入明覺中,以達離於造作的任運無整之境。當我們對客體的特點倘未生起分別時,即把注意力放在第一剎那的視覺上,那時心即不動,心的究竟本質也會顯發而出。 其四,定力是判別學者道行的標準,佛道二教的理論再明析沒有定力也難真正確知修道的境界。內丹學的研習往往以丹道立基,以禪宗收圓,故亦用「初禪念住,二禪息住,三禪脈往,四禪滅盡定」來判別定力的高低。在佛法中,「正定」是「八正道」之一,深入「正定」的次第有「四禪八定」之說。初禪入清涼境,超離欲界,身覺輕安。二禪心生喜樂,息止念止。三禪身生妙樂,變化體質。四禪苦樂雙離,解脫煩惱,入不動定,澄湛寂靜。空無邊處定,超離色界,與虛空相應。識無邊處定,證得心識空性。無所有處定,入無分別境。非想非非想處定,非有非無,至無色界頂處,如涅槃相。以上入定八次第是佛陀證得無餘依涅槃前的甚深定境,此後打破「無明窠臼」,得大解脫,轉識成智,即成佛果。 在證悟佛性的修持中,坐禪入定的功夫稱作「加行」,共有四步,謂之「暖」、「頂」、「忍」、「世第一法」,佛法的每個果位修持行功都有相應的「四加行」。入手行功,身體靈能發動是「曖」相;證得人無我,與虛空同體是「頂」相;截斷眾流是「忍」相;悟入靈明性體是「世第一法」。密乘以見到空性為「曖」,見證善根為「頂」,以堅固定力遠離恐怖曰「忍」,轉識成智為「世第一法」。聲聞乘以得勝義空為「曖」位,以色空不二為「頂」位,以無執無著為「忍」位,以勝義無所住為「世第一法」。獨覺乘以真空妙有為「曖」位,以心物一元為「頂」位,以空而不執為「忍」位,以心能轉物為「世第一法」。菩薩乘以證得空性成就,得無畏智為「曖」位;得不退轉般若成就為「頂」位;以出離作意等障礙法為「忍」位;以無間見道正因常修法為「世第一法」。 老子《道德經》云:「重為輕根,靜為躁君」(26章)這兩句話可以作為禪定的要訣。《莊子》傳「心齋」、「坐忘」之術,其《大宗師》所載修守之術三日能「外天下」,七日能「外物」,九日能「外生」,繼而能「朝徹」、能「見獨」、能「無古今」,而後入於不生不死之境,非禪定而何?東漢時安世高、法護已傳禪定之佛法,東晉時佛陀跋陀修禪定而得神通,隨之習禪者多,非待達摩祖師東來而後傳。齊、梁之間有傅大士(傅翕)、志公(寶志禪師)和菩提達摩並立而三,大煽禪風,四祖道信六十年長坐不卧而修禪定,足見古來高僧、高道皆以生死為大事因緣,非徒以經典文字探其究竟。椐堪布卡特仁波切《講演集?死亡無懼》中論述,是否修習禪定和定力的深淺關係著能否脫離死亡恐怖,認識自性光明,在「中陰身」解脫成佛的大事。他說:「若一個人生前曾修持過禪定,如大手印、直觀本性等等法門的話,藉著禪定的幫助,就能當下認出此凈光,好像見到一個很久不見的老朋友一樣的親切熟悉,立刻能與此凈光合一,從此凈光中解脫。」由此可知佛道二教對修習禪定的重視還在於其和宗教超脫生死的目標相合。 考察入定修持的證量並分析得鞭辟入裡的佛典,莫過於《楞嚴經》。色、受、想、行、識,謂之「五蘊」,又稱「五陰」(陰,skandha),代表人體的一切有為法。凡有形有相者為色蘊;知覺此有形有相之外部世界者為受蘊;分別外界好壞、善惡、利害者為想蘊;對自以為好者貪戀、壞者拒斥,趨利避害者為行蘊;覺知前四蘊存在者為識蘊。學者要在甚深禪定中證得「諸法空相」,必先依次轉化色、受、想、行、識五陰的障礙,而禪定在「五陰區宇」中的證量就詳細地記錄在《楞嚴經》里。另外,在《楞嚴經》中,還有二十五位菩薩以自己入定的經驗現身說法開示了25種入定法門,其中以觀世音菩薩的耳根圓通法門最為殊勝。學者以耳根可聞的機能,反轉過來聞知自己清凈能聞的自性,便是入甚深大定修行圓通的法門。丹道之靜坐也有以聽水流聲、聽水滴聲、聽海濤聲、聽鐘錶聲、聽鐘擺聲、聽鼻息聲、聽天籟聲入定的法門,這亦是觀世音的耳根圓通法門。入定時的「色陰區宇」是轉化色身的關鍵步驟,在心理上入定可以雜念不起,如人處暗室中生寂靜幽暗之象;在生理上身體有如釋重負的放鬆之感。真到心光顯露,十方洞開,無復幽暗,體內器官亦歷歷分明,與虛無相融,純一無覺,即是解脫了色陰的障礙。由色陰盡轉入「受陰區宇」,是轉化人體感覺的關健步驟,此階段感覺全身麻木,四肢不能動,心力亦呈枯竭之象;直到身漸自由,心靈出現離體體驗,是受陰區宇已盡。「想陰區宇」是轉化人的思想活動的關健步驟,入定至受陰盡後得「意生身」,隨意而往,是想陰之境;至妄想雜念盡除,入明覺之境,便解脫了想陰。入定至「想陰區宇」的行者如果識不破此乃五陰之幻境,為心魔所擾,誤以為自己得道有神通,則會狂解經文,誆騙百姓,創立邪教,危害社會。「行陰區宇」是對人的生命運動與外部世界關係轉化的關鍵步驟,入定至想陰盡後,得宿命通等神通,無顛倒夢想,寤寐一如,能感受到宇宙運動的根本節律,是行陰之境;至性光明朗,澄湛無波,就將行陰解脫。「識陰區宇」是轉化人的深層意識的關鍵步驟,行陰盡後六根虛明,業力消除,元神清徹,為識陰之境。至能六根互用,激起靈性思維,天人合一,身心內外透明無礙,便是解脫識陰之境。由五蘊解脫再進一步修持到靈明性體無染,保任無整,轉識成智,便得無上正等正覺。 丹道之龍虎丹法與彼家丹法以及密宗的大手印功法雖皆次第分明,然非純粹的坐禪入定工夫,此處不論。我訪道之初曾得無憂子師所傳龍虎丹法和彼家丹法,皆是男女雙修的實證功夫。然先師王沐先生力斥其為邪術,竟將《悟真篇》所傳正宗南派丹法俱以坐禪入定功法解之,謂南派丹法別於北派者僅是先命後性偏重命功而已。1990年吾在五台山參訪時遇一修持有年的老居士,見我晚間靜坐雲一望而知我是修北派丹法者,他自稱年輕時曾得南派真傳不足與外人道。在我一再懇請下他回手將屋門關上,答應可為我一招一式不錯地演示一遍。我告訴他自己也對南派丹法略知一二,此道至秘,不敢貪求,只望提示關鍵步驟,以法換法,允與交流,於願足矣。其中招式如何能「演示」得了?老居士笑云:「此道沒有你說的那麼神秘,你我有緣,正好相傳」。我看過他的演示後,十分驚異,原來他把南派男女雙修的工夫,演示為一種模擬加存想的清凈動功,關鍵招式十分逼真,竟一步也不錯。1999年我夜間正在室內打坐,突然接到安慶市余兆祖道友的電話,問我是否打坐時氣脈不通,頭部感覺悶痛?我奇怪他遠隔千里,怎麼會知道我當時的狀況。原來他在入定時有念頭髮現我坐姿和呼吸太執著,於是當即打電話為我作了調整。余兆祖先生原畢業於清華大學,和我一樣是「文革」前的大學生,曾師從陳櫻寧之侄陳可望先生修道,後得具格上師灌頂修持紅教大圓滿工夫,多次在甘孜藏族自治州白玉縣亞青寺閉關。但凡步入佛道修持之途,不發大行願,不下艱苦卓絕的工夫,結果決然會空費時日不得證量。密宗灌頂後先須作大禮拜、金剛薩埵法、獻曼達等前行才可正式入門修持,然僅「大禮拜」就須磕十萬個大頭,而余兆祖道友皆一一照行。據余兆祖先生說,密宗雙運道條件難備,僅有大圓滿功法可不用明妃,當世證果。陳健民上師所著《事業手印教授抉微》、《大手印教授抉微》已將密宗雙運道工夫講得次第分明,應是真傳實授。然而我後來參訪的密宗上師,卻以清凈的禪定工夫解釋大手印的四灌頂和四瑜伽,並將雙運道解讀為止觀雙運,自身中脈內紅、白菩提或上、下明點之間的空樂雙運,乃至父本尊和母本尊交合的觀想等。蓋人體之脈不通則精不降,精不降則大樂不生;人之念頭不斷則氣不轉化,氣不轉化則光明不起。大樂和光明生起必有輕安的覺受。故氣滿必現光明,精滿必生樂感,精氣雙運亦會產生類似雙運道的覺受。此種精氣雙運的輕安覺受為得定之驗。由頭頂自上而下生起的輕安覺受易消退,由足心自下而上生起的輕安覺受則不易退失,故不用明妃的禪定亦得證量。我的意見是,凡將佛道二教中男女雙修工夫解讀為清凈的禪定工夫者,只要其次第和技巧依雙修之意有殊勝之處,皆不可輕易否定。這是因為毋論佛道二教的何種男女雙修法門,皆易為情慾所障,乃至困於業力,善根難發,不生出離心和般若智,為修道之大忌。吾人既處物慾橫流之末法時代,男女雙修為江湖術士所樂道,世上所傳百無一真。此吾之所以戰戰兢兢,乾夕乾惕,願學者戒色慾,寡言語,節飲食,省思慮,在欲轉欲,居塵出塵,莫負前因,自墜泥塗。世事所關只在一念,一念難回,遂成浩劫!今吾不惜筆墨論述此禪定法門者,亦願世人有志於佛道者滌慮洗心,忘情絕念,懲忿窒欲,閑邪存誠,學一種有益於己的工夫,作一種無求於人的學問,平旦存夜氣,集義生浩氣,以求天錫純嘏,眉壽無疆。學者如能於禪定中身如壁立,意若寒灰,綿綿密密,不二不息,必得天心眷顧,執德而至善,方不負吾此著述之一片婆心也。 大手印「四灌頂」、「四瑜伽」的禪定清修次第,先以人之身、語、意三業灌頂(行部、事部等下部瑜伽),再加上「無上瑜伽」的「第四灌」,合為「四灌頂」。「身灌」以「寶瓶」代表本尊壇城,即瓶灌。「語灌」即念本尊咒,亦名真言灌或甘露灌,即密灌。「意灌」為觀想父尊與母尊雙運合一,為知識和智慧的灌頂,相當于慧灌(陳健民上師雲以雙運道之事業手印灌頂為慧灌)。第四灌則啟發出大樂的本質以得加持力,亦有觸機開悟者,稱俱生清凈的長壽灌,相當於「勝義灌」。「四瑜伽」之「專一瑜伽」,把覺性「止」於一點,即安止於定境和喜樂之境,靈明性體專一常住。實際上只要一心專註,念頭自然不生。倘若心能定住,自然會展現出一種喜悅和清明的境界,用不著作意去生起它。「離戲瑜伽」是「觀」的開悟,即離去一切執著,靈明性體澄湛常明。「一味瑜伽」則混世同俗而不起分別心,入色空一元之無差別的智慧境界,可剎那間遍知一切因果而靈明性體不昧。「無修瑜伽」則破除一切煩惱障和所知障,除凈歷劫以來一切習氣,得空智不二、不退轉之圓滿成就。陳健民上師云:「專一閉關;離戲住山;一味入鬧市,踏破末後牢關」;此後「任運純熟,方能免除一切修垢,又免無修之修垢」,則得光明大手印之極果。 其五,禪定是對人的生理和心理進行根本轉化的修鍊工程,《小止觀》對「外善根發相」、「內善根發相」都一一作了論證,特別是對「辨邪偽禪發相」、「辨真正禪發相」等記述,對辨別禪定中的假相、幻景、禪病等都有實用價值,不可不知。在坐禪時,切不可把昏沉當作定境,須知不管修空、修有、修光明、修喜樂,如脫離不開意識境界,滯於識陰區宇,並不是道。特別是對坐禪中出現的各種境界,不可貪戀執著,禪學認為貪於妙樂境易墜欲界,貪於光明境易墜色界,貪於無念境易墜無色界,坐久如枯木落入無記定則易墜畜生道!憨山大師《夢遊集》云:「荊棘叢中下足易,月明簾下轉身難。」「此身遺世真容易,欲世相忘卻太難。」在禪定的實修中,排除雜念等相對容易,但在「光明境」和「空境」等非究竟境界中轉身再前進一步卻有難度。名僧大德隱修較易,但消除世間的聲名之累卻難。靜坐中出現一片清清明明的境界,引發神通,是獨影意識的發相,皆非究竟。《同安察祖十懸談》云:「問君心印作何顏,心印誰人敢授傳。歷劫坦然無變色,呼為心印早虛言。須知本自靈空性,將喻紅爐焰里蓮。莫道無心便是道,無心猶隔一重關。」坐禪入定境則光明生起,得胎息則大樂生起;拙火為精之激發,明點為氣之潛能;不得樂不會得定,不得光明不生智慧,不入無念不能證空,身得輕安才是入定的效驗。然而這些境界雖是禪定中應有的,但離究竟境界尚隔一重關。禪定至無念之境,無見聞知覺,是空洞黑暗的「無明窠臼」,必須直觀此「無始無明」,將其突然打破,阿摩羅識立即轉為法界體性智,佛性便現出。佛性如火焰里的蓮花一樣,本不受污染,自我具足的。大手印的修持過程中身體會出現各種體驗,有時如烈火,如狂風,如爆炸,只要將這些覺受直觀照定,住於明覺之境,則可證入荀子所謂「大清明」的境界,終於轉識成智而得佛果。坐禪必要既不散亂,又不昏沉,修行者的根器、業力不同,散亂、昏沉的原因不同,採取善巧方便的對治方案亦應不同,無論佛法、丹道,什麼法門與自己相應就可修持什麼法門。 在《佛經》和《丹經》指導修持的各種法門中,常常隱含有一個「主體」在裡面,往往被學者忽略過去而未予深究。例如丹道最後達到「出陽神」的階段,丹經中每言「陽神」先旋出即收,後出一里、二里再收回云云,這就隱含了一個「出陽神」的主體,是誰指揮「出陽神」呢?佛法中隱含著某種「主體」的修法更為普遍,如「令一心不亂」,「智氣入住中脈」,「充滿全身,各各毛孔皆有智氣光明流布」云云,乃至對靈明性體、四瑜伽之智慧氣的檢驗,皆隱有一個修持的「主體」在裡面。因之湛愚老人《心燈錄》乾脆直承有一個不假修證萬古長存的「本我」,佛法和丹道的一切修持法門都是這個「本我」的造作。然而佛法欲證得「人無我」和「法無我」,丹道講「虛空粉碎,歸於虛無」,都是要除掉這個「我」字。這就提出一個尖銳的問題,儘管佛法修出「靈明性體」,丹道煉出「陽神」,消除了歷劫以來的業力和習氣,萬古不滅不入輪迴,但倘若它們昧於「自我意識」,復歸於宇宙的信息、能量、物質的自然大循環之流,這樣在最終結局上修與不修是相同的,則佛道之修持又有何意義?如果修持者以成佛、成仙為目標最終結果是「無記」的自然狀態,那麼倒不如卻病、健身、駐顏、延壽的「安樂法門」實際一些,人們何必苦苦以求佛道?其實佛陀的「心」,《心燈錄》的「本我」,大手印的「靈明性體」,丹道的「陽神」,都屬於道學裡「一」的層次。老子講「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德經》42章),其中「一」、「二」、「三」都是屬於先天的。「三」是丹道的精、氣、神,大手印的氣、脈、明點等。「一」是人類所有修持法門的極限,它上通於「道」,下生萬物,屬於無主客、無物我、無差別、無緣取的先天境界。因之它既是主,又是客;既是我,又是物,故為一遍歷大千世界無牽無掛的「真我」。明心見性是法身,六通俱足是報身,千百億身是化身。法身即是「一」,報身和化身是法身在「二」和「三」的層次上的展示。「佛」的概念卻幾乎與「道」相當,因之具有整體性和周遍性,是遍滿宇宙、整體無分的,我們敬奉的釋迦牟尼佛、大日如來、燃燈古佛、藥師佛、金剛總持、彌勒佛、阿彌陀佛等等佛號本質如一,是「佛」在「一」、「二」、「三」等層次上的示現,就像從不同窗口瞭望天空一樣,受自己的業力局限而所見不同。這樣,人明心見性達到佛的境界,實際上是達到「一」的境界,這是一種無顛倒妄想、無作意、無緣取的境界,因之必須上座與下座如一,醒時與睡時如一,修與不修如一,都能惺惺不昧,才是心靈的真正解脫。佛法講三界平等,色空不二,死生一如,不住此岸彼岸,「涅槃生死等空花」,皆是指此境界。不僅佛法如此,丹道也如此。如果醒和睡,上座和離座,修與不修打成兩橛,則既不是佛的境界,也不是仙的境界。同時還必須強調的是,佛法和丹道修持的終極目標決不是那種昧於「自我意識」,如木石般「無記」的自然狀態,而是在甚深大定中也須始終自己能做得了主!雪竇重顯禪師偈云:「潦倒雲門泛鐵船,江南江北竟頭看。可憐多少垂釣者,隨例茫茫失釣竿。」所謂「失釣竿」,就是昧於「自我意識」,進入無記狀態。須知主客一如,物我一如,彼此一如,是有如「莊周夢蝶」般的一種心靈境界,而非是失去「真我」,這也是佛陀在《圓覺經》中將「無我、無常、苦、不凈」等「不了義」說法改為「常、樂、我、凈」的「了義」說法的用意。這樣,禪定必須自己完全可以作主,隨時可以「入定」或「出定」,才是真境界。丹道中的「投胎奪舍」功法,就是完全由自己作主轉換生死的修持方法。佛陀說法屢憶及自己前生和歷劫之事,說曾托生過鸚鵡和六牙大象,他如果毫無「自我意識」,怎麼會記得這麼多往事?此無他,佛陀只不過將理性思維轉化為靈性思維而已,這就是所謂大機大用!《五燈會元》、《指月錄》里記載洪州百丈山懷海禪師上堂說法,常見有一老人隨眾聽法,有一日大眾散去而此老人不走。懷海禪師問此老人為何?老人回答說自己在過去迦葉佛在世時曾是百丈山的主持。因上堂說法時有人問「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老人當年答曰:「不落因果!」只此一句錯,五百生墜野狐身。今請懷海禪師代下一轉語,使脫野狐身。百丈懷海禪師曰:「不昧因果!」老人於言下大悟,遂脫野狐身!所謂「不昧因果」,就是不昧「自我意識」。這一轉語下得實在好,對了知因果的「自我意識」不是執著,也不是徹底消除的「無記」,而是「不昧」。可見那些教人摒除「自我意識」導致「無記」的說法,最終還是滑向了「自然外道」,這種種自然外道,都是無大機大用的「野狐禪」! 實際上,在我們得證佛果處於明覺境界時,雖然各種念頭已不復存在,但由眼、耳、鼻、舌、身所生起的體悟和覺受並沒阻斷。人的感官所生起的覺受乃法界體性智的根,又是激發靈性思維的根,在修持過程中是不會改變的,如此必然不昧因果。這裡還須特別指出,我們所說的「自我意識」,決非理性思維層次上的「我」執,也非「無我」之執,明覺之境本來是「非我非非我」的,否則一句之錯,也會落得五百生墜野狐身。因為在明心見性之後,人們就會獲得貫通理性思維和靈性思維的大智慧,能夠「出生入死」、「出有入無」,自由出入欲界、色界、無色界,因之《金剛經》雲佛同時具有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借用《金剛經》的說法,我們所云「自我意識」,即非「自我意識」,是名「自我意識」,是經過《金剛經》印證過的靈明性體。《金剛經》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四句偈」是「空世」之法印,「自我意識」亦非有為法。《金剛經》云:「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此「四句偈」是「空身」之法印,「自我意識」亦非聲非色。《金剛經》云:「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此「四句偈」是「空心」之法印,不昧「自我意識」亦非「我相」。《金剛經》云:「應如是生清凈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不昧「自我意識」本是無所住的「清凈心」而已。經過禪定等修持,在達到佛的境界時,心理現象、生理現象、物質現象本質上是合一的。當我們的業障銷盡現出凈相時,我們觀想的本尊和天女也會化為真實的存在。因為我們的究竟本質和諸佛菩薩無二,而諸佛菩薩無處不在,故而我們觀想的、心造的也是真實的,這就是色空不二、心色不二、空即是色的道理。靈明性體、陽神、佛陀的「心」都是「一」。在甚深禪定中,虛無空靈的「道」通過「心」將其不可思議的能量展現出來,即是神通,即是佛法的無比功德力。佛學和道學都是迴向一切眾生的學說,它們本質上是殊途同歸的。我們將丹道推向學術的殿堂,將佛學與道學融會貫通,這無疑是很有意義的事業,也是為後人積累功德和迴向加持力。同樣,我們對丹道和禪定的研究也是藉由前人積累的功德和加持力開始的。前人經過艱難刻苦的努力,後人繼續做下去就不必遭遇同樣的艱苦了。       (8)為學與為道   老子《道德經》云:「為學日益,為道日損」。(48章)老子在兩千五百年前最早提出「為學」和「為道」的問題,在今人看來「為學」就是學習某種學科,屬於做學問;「為道」是修習丹道、大手印、大圓滿、禪定等,屬於修持道術。我國歷史上儒生以讀書為業,一是為求官,二是為作學問。然而中國的士階層曾經宣稱「一事不知,儒者之恥」,這就不同於那些專為謀官困於場屋的儒生,於是有《汜勝之書》、《九章算術》、《齊民要術》、《夢溪筆談》、《營造法式》、《天工開物》、《儒門事親》、《本草綱目》等著述出焉,這些都屬於「為學」的範圍。如果我們從另一個新視角來分析,「為學」和「為道」的解釋尚不限於此。古之所謂師者,即以傳道、授業、解惑為職責。非惟佛、道之術稱為道術,諸子百家皆各有其道,其他則書有書道,畫有畫道,茶有茶道,劍有劍道,商有商道,拳有拳道,領袖則有治國安邦之道,甚至「盜」亦有道。故曰人生在世而圖生存,必求一技一業則須「學」,學而至於精則近「道」,這樣「為學」和「為道」便成了每個人之生存必須面對的問題。1958年我在中學讀書,那時「大鍊鋼鐵運動」、「大躍進」在全國搞得熱火朝天,毛澤東主席發出「十五年超過英國」的豪言,於是天津的小站稻米畝產十二萬五千斤;確乎「超英壓美」,世界第一。就連河北省徐水縣那麼個窮地方,大王莊的山藥(即紅薯)、玉米也放了「衛星」,毛澤東主席親臨實地視察,田間等詩人題詩助興,出了一本「專刊」。我清楚地記得這本專刊上有大詩人郭沫若的詩云:「大王莊里出大王,山藥玉米數他強。男女老少齊努力,幸福生活賽天堂!」可是時間過了不到一年,滄州、泊頭一帶男女老少都吃不飽飯,很多人得了「浮腫病」,一些同學的父母也因病上了「天堂」。然而學校里又突然發動學生們在班上開會辯論,凡是抱怨過餓肚子、吃不飽飯或不相信畝產萬斤糧的同學就是「右傾機會主義」,大家逼他認錯。那時我們還都沒超過15歲,最後每個同學寫了一篇歌頌「社會主義好」的作文才結束。這次運動給我留下深刻記憶,直到「文化大革命」我還親自到天津小站查明了畝產十二萬五千斤稻米的真相。我在中學時代曾經思考過,這個世界上如果還存在真理的話,那真理一定在自然科學裡面,因之我不僅努力學習化學,對數學、物理學的前沿問題尤為關心。數學家希爾伯特曾經有過一個偉大的設想,公理(一些不證自明的命題謂之公理,為數學大廈之根基)、運演算法則和程序一旦給定,世界上一切真理都將被推導出來。可惜哥德爾定理髮現,任何一個形式系統中總有一些正確命題無法由公理和運演算法則按一定程序推導出來,希爾伯特的設想僅是一個不能實現的夢。我對數學、物理學、化學研習得越深入,越發現邏輯推理的效能是有限的,人類發現真理實際上靠的是直覺和靈感。「文革」結束後,全國科學大會召開,中國科學院郭沫若院長因病不能參加,他有一篇書面講話登在《人民日報》上,大意是說科學家需要文學家那種自由想像力。郭沫若院長的話無疑是對的,天才的想像力是一切科學發現和技術發明的源泉。我聽從錢學森教授的建議由自然科學改行研究宗教後,卻發現道教內丹學、佛教禪宗和密宗中的一些世界觀、宗教體驗中的自由想像力對自然科學家會有更大的啟發性。我在拙著中將禪宗、密宗、丹道中的見地不厭其繁地如實揭示,並非表示我完全讚許這些見地,或我已以科學實驗實證了這些見地的真實性,而只是申明研習禪宗、密宗、丹道而無此見地是不能真正入門的。行願不大,見地不真,則毋論修證。我的前半生最珍貴的時間是在「毛澤東時代」度過的,深知我國科學界和哲學界在那個時代成長起來的某些「犬儒」們,對我揭示的這些佛道見地一聽就會暴跳如雷,這同他們在那種政治氣候下多年形成的觀念差距實在太大了。然而有興趣于丹道、禪宗、密宗修持的廣大讀者畢竟需要了解這些真實的佛道見地,他們需要「八正道」中的「正見」。這些見地是否「正確」和「真實」,還是等這些讀者在修持體驗中自己來判斷吧!宗教不是科學,也不是哲學,因此不必擔心被那些曾在「文革」期間猖獗一時的「刀斧手」扣上「偽科學」的帽子,我們如實揭示這些見地的目的僅是為了保證它不是「偽宗教」!然而宗教修持中的這些真實的見地,必然會給科學家和哲學家以巨大啟示,這卻是千真萬確的,因此我奉勸國內外真正的科學家和哲學家平心靜氣地閱讀我這本以信口而談的講稿形式寫成的學術著作。    我現已年過花甲,眼下學術研究的方向有二。一是創立新道學,以之作為人類21世紀的文化戰略,此謂之「為學」。二是花費了26年時間,完成內丹學的調研,著此《丹道法訣十二講》,此之謂「為道」。這兩項研究以第一項最重要,其中包含了我個人的許多獨有的見解和體會。現僅將我多年來「為學」與「為道」的經驗,向讀者略作介紹。    其一,道學有一句要言:「執於一而萬事畢」。所謂「一」,就是起點、原點、創始點。這句話用在「為學」上,就是首先要研習「原始經典」。中國傳統文化的元典有五:《易經》、《尚書》、《春秋》、《禮記》、《詩經》。《易經》(包括《易傳》和《易圖》)是中國哲學的元典,故有諸子百家皆源於《易》之說。《詩經》是中國文學的元典,《禮記》是中國倫理學與社會學的元典,《春秋》是中國歷史學的元典,《尚書》是中國政治學的元典。要掌握中國文化,就首先要將這些返回書籍頁關於我們 | 設為首頁 | 加入收藏 | 廣告合作 | 會員註冊 | 意見反饋 | 更新記錄Copyright ?2009 BookBao.COM Beta All Rights Reserved.粵ICP備05019572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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