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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隱詩選評

李商隱(813-858),字義山,號玉溪生,祖籍懷州河內(今河南沁陽),自祖父起遷居鄭州(今屬河南)。大和中,令狐楚為天平節度使,愛其才,署為巡官,親授駢文。開成二年(837)登進士第。累官東川節度使判官、檢校工部員外郎。時牛僧孺、李德裕兩黨水火不相容,商隱本為牛黨令狐楚門客,後娶李黨王茂元女,雖始終與黨爭無關,仍因此為楚子綯所惡。後綯為相,商隱長期被排擠。商隱為晚唐大詩家與駢文名家,與杜牧並稱「小李杜」。曾從綯學章奏,因習駢體,與溫庭筠、段成式齊名,時號「三十六體」。詩又與溫庭筠並稱溫李。庭筠多綺羅脂粉之調,而商隱則感時傷事,頗得風人之旨。有《樊南文集》、《樊南文集補編》行世。

○ 總評

《彥周詩話》

李義山詩,字字鍛煉,用事婉約,仍多近體。

《蔡寬夫詩話》

王荊公晚年亦喜稱義山詩,以為唐人知學老杜而得其藩籬,唯義山一人而已。……義山詩合處信有過人,若其用事深僻,語工而意不及,自是其短。

《石林詩話》

唐人學老杜,唯商隱一人而已,雖未盡造其妙,然精密華麗,亦自得其彷彿。

《歲寒堂詩話》

李義山、劉夢得、杜牧之三人,筆力不能相上下,大抵工律詩而不工古詩,七言尤工,五言微弱,雖有佳句,然不能如韋、柳、王、孟之高致也。

 詩選


 錦瑟 (唐·李商隱)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 匯評

《中山詩話》

李商隱有《錦瑟》詩,人莫曉其意,或謂是令狐楚家青衣名也。

《緗素雜記》

東坡云:此出《古今樂志》,云:「錦瑟之為器也,其弦五十,其柱如之,其聲也適、怨、清、和。」案李詩,「庄生曉夢迷蝴蝶」,適也;「望帝春心托杜鵑」,怨也;「滄海月明珠有淚」,清也;「藍田日暖玉生煙」,和也。一篇之中,曲盡其意。

《藝苑卮言》

中二聯是麗語,作「適、怨、清、和」解甚通。然不解則涉無謂,既解則意味都盡,以此知詩之難也。

《批點唐音》

此詩自是閨情,恐不泥在錦瑟耳。

《詩藪》

錦瑟是青衣名,見唐人小說,謂義山有感作者。觀此詩結句及曉夢、春心、藍田、珠淚等,大概無題中語,但首句略用錦瑟引起耳。宋人認作詠物,以適、怨、清、和字面附會穿鑿,遂令本意懵然。且至「此情可待成追憶」處,更說不通。學者試盡屏此等議論,只將題面作青衣,詩意作追憶讀之,自當踴躍。

《唐音癸簽》

以錦瑟為真瑟者痴。以為令狐楚青衣,以為商隱庄事楚,狎綯,必綯青衣,亦痴。商隱情詩,借詩中兩字為題者盡多,不獨《錦瑟》。

《五朝詩善鳴集》

義山晚唐佳手,佳莫佳於此矣。意致迷離,在可解不可解之間,於初盛諸家中得未曾有。三楚精神,筆端獨得。

《義門讀書記》

此悼亡詩也。首特借素女鼓五十弦之瑟而悲,泰帝禁不可止,發端言悲思之情有不可得而止者。次聯則悲其遽化為異物。腹聯又悲其不能復起之九泉也。曰「思華年」,曰「追憶」,旨趣曉然,何事紛紛附會乎?

《李義山詩集輯評》

朱彝尊曰:此悼亡詩也。意亡者善彈此,故睹物思人,因而托物起興也。瑟本二十五弦,一斷而為五十弦矣,故曰「無端」也,取斷弦之意也。「一弦一柱」而接「思華年」三字,意其人年二十五而歿也。胡蝶、杜鵑,言已化去也;「珠有淚」,哭之也;「玉生煙」,葬之也,猶言埋香瘞玉也。此情豈待今日「追憶」乎?只是當時生存之日,已常憂其至此,而預為之「惘然」,意其人必婉然多病,故云然也。何焯曰:此篇乃自傷之詞,騷人所謂美人遲暮也。「庄生」句言付之夢寐,「望帝」句言待之來世;「滄海」、「藍田」言埋而不得自見;「月明」、「日暖」則清時而獨為不遇之人,尤可悲也。又:感年華之易邁,借錦瑟以發端。「思華年」三字,一篇之骨。三四賦「思」也。五六賦「華年」也。末仍結歸思之。紀昀曰:以「思華年」領起,以「此情」二字總承。蓋始有所歡,中有所恨,故追憶之而作。中四句迷離惝怳,所謂「惘然」也。韓致光《五更》詩云:「光景旋消惆悵在,一生贏得是凄涼。」即是此意,別無深解。

《唐詩鼓吹評註》

此義山有托而詠也……顧其意言所指,或憶少年之艷冶,而傷美人之遲暮,或感身世之閱歷,而悼壯夫之晼晚,則未可以一辭定也。

《圍爐詩話》

詩意大抵出側面。鄭仲賢《送別》云:「亭亭畫舸系春潭,只待行人酒半酣。不管煙波與風雨,載將離恨過江南。」人自別離,卻怨畫舸。義山憶往事而怨錦瑟,亦然。

《中晚唐詩叩彈集》

杜詔云:詩以錦瑟起興,「無端」二字便有自訝自憐之意,此瑟之弦遂五十邪?瑟之柱如其弦,而人之年已歷歷如其柱矣。

《初白庵詩評》

此詩借題寓感,解者必從錦瑟著題,遂苦苦牽合。讀到結句,如何通得去?

《重訂李義山詩集箋注》

程夢星曰:舊說適、怨、清、和之穿鑿,令狐青衣之附會,前人已辭而辟之。朱長孺定為悼亡,歸於一是矣……三四謂生者輾轉結想,唯有迷曉夢於蝴蝶;死者魂魄能歸,不過托春心於杜鵑。五六謂其容儀端妍,如滄海之珠,今深沉泉路,空作鮫人之淚矣;性情溫潤如藍田之玉,今銷亡冥漠,不啻紫玉之煙矣……「此情」二字,緊承上二句,謂不堪追憶其人亡事在。「當時」二字,繳回「華年」,謂不堪悲悼其年遠日湮。起「思」字,結「憶」字,一篇之呼應也。

《玉谿生詩意》

以「無端」吊動「思華年」。中四緊承。七「此情」緊收「可待」字、「只是」字,遙應「無端」字。一,興也。二,一篇主句。中四皆承「思華年」。七八總結。詩面與「無題」同,其意或在君臣朋友間,不可知也。

《一瓢詩話》

此詩全在起句「無端」二字,通體妙處,俱從此出。意云:錦瑟一弦一柱,已足令人悵望年華,不知何故有此許多弦柱,令人悵望不盡;全似埋怨錦瑟無端有此弦柱,遂使無端有此悵望。即達若庄生,亦迷曉夢;魂為杜宇,猶托春心。滄海珠光,無非是淚;藍田玉氣,恍若生煙。觸此情懷,垂垂迫溯,當時種種,盡付惘然。對錦瑟而興悲,嘆無端而感切。如此體會,則詩神詩旨,躍然紙上。

《唐賢小三昧集續集》

得此結語,全首翻作煙波(末二句下)。

《唐詩箋注》

此義山年登五十,追溯平生而作也。

《唐詩箋要》

即用黃帝命素女鼓五十弦,悲不自止之意。中四句曲盡情致。

《龍性堂詩話》

細味此詩,起句說「無端」,結句說「惘然」,分明是義山自悔其少年場中,風流揺盪,到今始知其有情皆幻,有色皆空也。次句說「思華年」,懊悔之意畢露矣。此與香山《和微之夢遊》詩同意。「曉夢」、「春心」、「月」、「明」、「日暖」,俱是形容其風流搖蕩處,著解不得。義山用事寫意,皆此類也。

義山《錦瑟》詩之佳,在「一弦一柱」中思其「華年」,心緒紊亂,故中聯不倫不次,沒首沒尾,正所謂「無端」也。而以「清和適怨」當之,不亦拘乎?

《詩學纂聞》

《錦瑟》乃是以古瑟自況……世所用者,二十五弦之瑟,而此乃五十弦之古制,不為時尚。成此才學,有此文章,即己亦不解其故,故曰「無端」,猶言無謂也。

《北江詩話》

《錦瑟》一篇,皆比體也。

《桐城吳先生評點唐詩鼓吹》

此詩疑為感國祚興衰而作。

《元好問 論詩三十首》

望帝春心托杜鵑,佳人錦瑟怨華年。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

《隋唐史》

余頗疑此詩是傷唐室之殘破,與戀愛無關。(元)好問金之遺民,宜其特取此詩以立說。

《選玉谿生補說》

心華結撰,工巧天成,不假一毫湊泊。

 隋宮 (唐·李商隱)紫泉宮殿鎖煙霞,欲取蕪城作帝家。 玉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 於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 地下若逢陳後主,豈宜重問後庭花。

○ 匯評

《對床夜語》

前輩云:詩家病使事太多,蓋皆取其與題合者類之,如此乃是編事,雖工何益?……若《隋宮》詩云:「玉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又《籌筆驛》云:「管樂有才真不忝,關張無命欲何如!」則融化斡旋,如自己出,精粗頓異也。

《瀛奎律髓》

「日角」、「天涯」巧。

《吳禮部詩話》

「日角」、「錦帆」、「螢火」、「垂楊」是實事,卻以他字面交蹉對之,融化自稱,亦其用意深處,真佳句也。

《批點唐音》

此篇句句用故實,風格何在?況又俗,且用小說語,非古作者法律。初聯、結語亦俗,大抵晚唐起結少有好語。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弼以此為四虛體。周秉倫曰:通篇以虛意挑剔譏意。即結語,不曰難面陰靈於文帝,而曰豈宜問淫曲於後主,見殷鑒不遠,致覆成業於前車。可笑、可哭之甚,殊有深思。評者病其風格不雅,則可;如謂其用小說語,彼稗官野史,何者非古今人文賦中料耶!

《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

「於今」妙!只二字,便是冷水兜頭驀澆。「終古」妙!只二字,便是傀儡通身線斷,直更不須「腐草」、「垂楊」之十字也(「於今腐草」聯下)。

《五朝詩善鳴集》

五六是他人結語,用在詩腹,別以新奇之意作結,機杼另出,義山當日所以獨步於開成、會昌之間。

《二馮先生評點才調集》

馮班云:腹聯慷慨,專以巧句為義山,非知義山者也。

《義門讀書記》

無句不佳,三四尤得杜家骨髓。前半展拓得開,後半發揮得足,真大手筆。後半諷刺更覺有力。

《載酒園詩話又編》

義山《隋宮》詩:「玉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飛卿《春江花月夜》曰:「十幅錦帆風力滿,連天展盡金芙容。」雖竭力描寫豪奢,不及李語更能狀其無涯之欲。

《唐詩貫珠》

按詩情乃憑弔凄涼之事,而用事取物卻一片華潤。本來西昆出筆不宜淡薄,加以煬帝始終以風流淫蕩滅亡,非關時危運盡之故,故作者猶帶脂粉,即以誚之耳,最為稱題。

《唐詩繹》

此詩全以議論驅駕事實,而復出以嵌空玲瓏之筆,運以縱橫排宕之氣,無一筆呆寫,無一句實砌,斯為詠史懷史之極。

《野鴻詩的》

《隋宮》詩:「玉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日角」非太宗然也,前代之君亦有之;況二字究未有穩貼,明知先有下句,不得已藉以強對。然只此一聯,語雖工,而作意何在?

《唐詩別裁》

言天命若不歸唐,游幸豈止江都而已!用筆靈活,後人只鋪敘故實,所以板滯也。

《唐詩箋注》

五十六字中以議論運實事,翻空排宕,與《南朝》詩同一筆意。

《唐賢清雅集》

參用活法夾寫,便動蕩有情,古今憑弔絕作。

《詩法易簡錄》

言外有無限感嘆,無限警醒。

《輟鍛錄》

李商隱之「於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不過寫景句耳,而生前侈縱,死後荒涼,一一托出,又復光彩動人,非驚人語乎?

《歷代詩法》

風華典雅,真可謂百寶流蘇,千絲鐵網。

《葚原詩說》

其造語幽深,律法精密,有出常情之外者。

《瀛奎律髄匯評》

錢湘靈云:此首以工巧為能,非玉谿妙處。查慎行:前四句中轉折如意。三四有議論,但「錦帆」事實,「玉璽」字湊。紀昀:中四句步步逆挽,句句跌脫。結句佻甚,盛唐人決不如此。

《玉谿生詩說》

純用襯貼活變之筆,一氣流走,無復排偶之跡。首二句一起一落,上句頓,下句轉,緊呼三四句。「不緣」、「應是」四字,跌宕生動之極。無限逸游,如何鋪敘?三四隻作推算語,便連未有之事,一併托出,不但包括十三年中事也,此非常敏妙之筆。結句是晚唐別於盛唐處。

《昭昧詹言》

先君云:「寓議論於敘事,無使事之跡,無論斷之跡,妙極妙極。」又曰:「純以虛字作用,五六句興在象外,活極妙極,可謂傑作。」

《李義山詩辨正》

結以冷刺作收,含蓄不盡,僉覺味美於回,律詩寓比興之意,玉谿慣法也。

《詩境淺說續編》

凡作詠古詩,專詠一事,通篇固宜用本事,而須活潑出之;結句更須有意,乃為佳構。玉谿之《馬嵬》、《隋宮》二詩,皆運古入化,最宜取法。首句總寫隋宮之景。次句言蕪城之地何足控制宇內,而欲取作「帝家」,言外若譏其無識也。三四言天心所眷,若不歸日角龍顏之唐王,則錦帆遊盪,當不知其所止。五六言於今腐草江山,更誰取流螢十斛;悵望長堤,唯有流水棲鴉,帶垂楊蕭瑟耳。螢火垂楊,即用隋宮往事,而以感嘆出之。句法復搖曳多姿。末句言亡國之悲,陳、隋一例。與後主九原相見,當同傷宗稷之淪亡,玉樹荒嬉,豈宜重問耶!

 蟬 (唐·李商隱)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 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 薄宦梗猶汎,故園蕪已平。 煩君最相警,我亦舉家清。

○ 匯評

《彙編唐詩十集》

唐云:堪與駱臨海、張曲江並馳。

《唐詩歸》

鍾云:五字名士贊(首句下)。鍾云:三字冷極,幻極(「一樹」句下)。鍾云:自處不苟(末句下)。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敬云:虞世南雲「居高聲自遠」,駱賓王「清畏人知」、義山「本以高難飽」語,皆善言蟬之德。

《唐詩快》

說得有品有操,竟似蟲中夷齊(「本以」句下)。

《唐律消夏錄》

首二句寫蟬之鳴,三四寫蟬之不鳴;「一樹碧無情」,真是追魂取氣之句。五六先作「清」字地步,然後借「煩君」二字折出結句來,法老筆高,中晚一人也。

《五朝詩善鳴集》

清絕。

《圍爐詩話》

義山《蟬》詩,絕不描寫用古,誠為傑作。

《唐音審體》

神句非復思議可通,所謂不宜釋者是也(「一樹」句下)。

《唐詩成法》

三四流水對,言蟬聲忽斷忽續,樹色一碧。五六說目前客況,開一筆,結方有力。

《李義山詩集箋注》

姚培謙曰:此以蟬自況也。蟬之自處既高矣,何恨之有?三承「聲」字,四承「恨」字。五六言我今實無異於蟬。聽此聲聲相喚,豈欲以警我耶?不知我舉家清況已慣,毫無怨尤,不勞警得也。

《唐詩觀瀾集》

追魂之筆,對句更可思而不可言(「五更」二句下)。

《歷代詩法》

爐錘極妙,此題更無敵手。

《唐詩別裁》

取題之神(「五更」句下)。

《唐賢小三昧集續集》

十字神妙(「五更」二句下)。

《玉谿生詩說》

起二句斗入有力,所謂意在筆先。前半寫蟬,即自喻;後半自寫,仍歸到蟬。隱顯分合,章法可玩。

《網師園唐詩箋》

詠物而揭其神,乃非漫詠(「五更」二句下)。

《唐賢清雅集》

比體,末點明正意。「一樹碧無情」,比孟襄陽「空翠落庭陰」更微妙,玩起結自見。

《唐詩三百首》

無求於世,不平則鳴;鳴則蕭然,止則寂然。上四句借蟬喻己,以下直抒己意。

《峴傭說詩》

三百篇比興為多,唐人猶得此意。同一詠蟬,虞世南「居高聲自遠,端不藉秋風」,是清華人語;駱賓王「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是患難人語;李商隱「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是牢騷人語。比興不同如此。

《詩境淺說》

學作詩者,讀賓王《詠蟬》,當驚為絕調;及見玉谿詩,則異曲同工,可見同此一題,尚有餘義,若以他題詠物,深思善體,不患無著手處也。

 無題 (唐·李商隱)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 匯評

《韻語陽秋》

李義山《無題詩》云: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此又是一格。今效此體為俚語小詞傳於世者甚多,不足道也。

《四溟詩話》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措詞流麗,酷似六朝。

《五朝詩善鳴集》

詩中比意從漢魏樂府中得來,遂為《無題》諸篇之冠。

《初白庵詩評》

三四摹寫「別亦難」,是何等風韻!

《瀛奎律髓匯評》

馮舒:第二句畢世接不出,次聯猶之「彩鳳」、「靈犀」之句,入妙未入神。馮班:妙在首聯。三四亦楊、劉語耳。何義門:「東風無力」,上無明主也。「百花殘」,己且老至也。落句具屈子《遠遊》之思乎?

《唐詩貫珠》

此首玩通章,亦圭角太露,則詞藻反為皮膚,而神髓另在內意矣。若竟作艷情解,近於怒張,非法之善也。細測其旨,蓋有求於當路而不得耶?

《李義山詩解》

八句中真是千回萬轉。

《玉谿生詩意》

三四進一步法。結用轉筆有力。

《重訂李義山詩集箋注》

程夢星曰:此詩似邂逅有力者,望其援引入朝,故不便明言,而屬之無題也。起句言繾綣多情,次句言流光易去,三四言心情難已於仕進,五六言顏狀亦覺其可憐,七八望其為王母青禽,庶得入蓬山之路也。

《山滿樓箋注唐詩七言律》

泛讀首句,疑是未別時語,及玩通首,皆是作別後追思語,乃知此句是倒文……嗚呼!言情至此,真可以驚天地而泣鬼神,《玉台》、《香奩》,其猶糞土哉!鏤心刻骨之言(「春蠶到死」二句下)。

《絸齋詩談》

情太濃,便不能自攝,入於淫縱,只看李義山「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之句便知。

《龍性堂詩話初集》

李義山慧業高人,敖陶孫謂其詩「綺密瑰妍,要非適用」,此皮相耳。義山《無題》云:「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又「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其指點情痴處,拈花棒喝,殆兼有之。

《唐詩箋注》

首句七字屈曲,唯其相見難,故別更難。

《唐賢小三昧集續集》

玉谿《無題》諸作,深情麗藻,千古無雙,讀之但覺魂搖心死,亦不能名言其所以佳也。

《玉谿生詩說》

感遇之作,易為激語。此雲「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不為絕望之詞,固詩人忠厚之旨也。但三四太纖近鄙,不足存耳。

《唐詩三百首》

一息尚存,志不少懈,可以言情,可以喻道。

《精選七律耐吟集》

鏤心刻骨之詞。千秋情語,無出其右。

《澹山詩話》

義山「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道出一生工夫學問,後人再四摹仿,絕無此奇句。

 杜工部蜀中離席 (唐·李商隱)人生何處不離群,世路干戈惜暫分。 雪嶺未歸天外使,松州猶駐殿前軍。 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雲雜雨雲。 美酒成都堪送老,當壚仍是卓文君。

○ 匯評

《四溟詩話》

(詩)亦有簡而弗佳者,若……李義山「江上晴雲雜雨雲」,不如劉夢得「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還有情」。

《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

起手七字,便是工部神髓。其突兀而起,淋漓而下,真乃有唐一代無數巨公曾未得闖其籬落者。

《李義山詩集箋注》

朱鶴齡云:乃擬杜工部體也。

《圍爐詩話》

(杜甫)「童稚情親」篇,只前二聯詩意已足,後二聯無意,以興完之。義山《蜀中離席》詩正仿此篇之體。

《答萬季野詩問》

介甫謂義山深有得於少陵,而止贊「霄嶺未歸」一聯,是見其鍊句,而未見其煉局也。

《義門讀書記》

一則干戈滿路,一則人麗酒濃,兩路夾寫出惜別,如此結構,真老杜正嫡也。詩至此,一切起承轉合之法,何足繩之?然「離席」起,「蜀中」結,仍是一絲不走也。此等詩須合全體觀之,不可以一字一句求其工拙。荊公只賞他次聯,猶是皮相。

《唐律偶評》

起句用反喝,便頓挫曲折,杜詩筆勢也。「暫分」二字反呼「堪送」,老杜詩脈絡也。

《唐詩繹》

此擬杜工部體也。首點「離」字,卻作開勢;二方是一篇主句。

《絸齋詩談》

「雪嶺未歸天外使,松州猶駐殿前軍。」分明是老杜化身。回鶻之驕,吐蕃之橫,至今可想,豈止徒作壯語。

《李義山詩解》

義山擬為是詩,直如置身當日,字字從杜甫心坎中流露出來,非徒求似其聲音笑貌也。

《玉谿生詩意》

雖無工部之深厚曲折,而聲調頗似之。

《唐賢清雅集》

義山最善學杜,此是擬作,氣格正相肖,非但襲面貌者。

《唐詩別裁》

應是擬杜。

《野鴻詩的》

《蜀中離席》詩,上半酷仿少陵。頸聯云:「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雲雜雨雲。」此乳臭語耳;雖從「桃花細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二句脫來,薰蕕判然。若「美酒成都堪送老,當壚仍是卓文君」,又入魔道矣。

《唐詩箋注》

「座中」二句即景形情,「醒客」謂自己。一結言成都猶有可樂,當壚仍是文君,蓋自遣之詞。

《玉谿生詩說》

起二句大開大合,極龍跳虎卧之觀。頷聯頂次句,頸聯正寫離席。

《昭昧詹言》

先君云:此擬杜體也,然深厚曲折處不及,聲調似之。

《唐詩近體》

句亦沉著,真能瓣香老杜(「雪嶺」二句下)。

《李義山詩辨正》

首句點離席。「雪嶺」二句以工部之時況今日,言天使仍稽雪嶺,前軍猶駐松州,言外見世路干戈,自己不能贊畫,翻使無才者排笮,所謂「惜暫分」也。後聯一醉一醒,或晴或雨,比喻顯然。結言成都美酒可以送老,奈之何離群而去哉!

 籌筆驛 (唐·李商隱)猿鳥猶疑畏簡書,風雲常為護儲胥。 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傳車。 管樂有才真不忝,關張無命欲何如。 他年錦里經祠廟,梁父吟成恨有餘。

○ 匯評

《潛溪詩眼》

「管樂有才真不忝,關張無命欲何如」,屬對親切,又自有議論,他人亦不能及也。

《瀛奎律髓》

起句十四字,壯哉!五六痛恨至矣。

《批點唐音》

此篇八句勻停,略成晚唐詩一體。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弼列為四虛體。蘇軾曰:誦首二句,使人凜然復見孔明風烈。周珽曰:此追憶武侯而深致感傷之意。謂其法度忠誠,本足感天人,垂後世,然籌劃雖工,漢祚難移,蓋才高而命不在也。他年經武侯祠廟,而恨功之徒勞,與武侯賦《梁父吟》所以恨三良者更有餘也。聯屬清切又有意,他人不能及。

《唐詩快》

少陵之嘆武侯「諸葛大名」一首,正可與此詩相表裡。

《唐詩貫珠》

起得凌空突兀……猿鳥無知,用「疑」;風雲神物,直用「長為」矣,有分寸。

《初白庵詩評》

「管樂」、「關張」皆實事,勝前者(按指《隋宮》)「玉璽」、「錦帆」。

《山滿樓箋注唐詩七言律》

魚鳥風雲,寫得諸葛武侯生氣奕奕。「徒令」一轉,不禁使人嗒焉欲喪……此詩一二擒題。三四感事。五承一二、六承三四,尚論也。七八總收,以致其惓惓之意焉。

《唐詩成法》

一二壯麗,意亦超脫。以下四句是武侯論,非籌筆驛詩。七八猶有餘意。

《唐體餘編》

為驛作襯,兼入憑弔意。首尾相映有筆力。

《唐詩別裁》

瓣香老杜,故能神完氣足,邊幅不窘。

《網師園唐詩箋》

起勢突兀,通首一氣呵成。

《唐賢小三昧集續集》

千錘百鍊,乃有此起(首二句下)。五六跌蕩有神。

《瀛奎律髄匯評》

馮舒:荊州失,益德死,蜀事終矣。第六句是巨眼。馮班:好議論。何焯:議論固高,尤當觀其抑揚頓挫處,使人一唱三嘆,轉有餘味。紀昀:起二句斗然抬起,三四句斗然抹倒,然後以五句解首聯,六句解次聯,此真殺活在手之本領,筆筆有龍跳虎卧之勢。許印芳:沉鬱頓挫,意境寬然有餘,義山學杜,此真得其骨髓矣。筆法之妙,紀批盡之。

《歷代詩評註》

通用故事,操縱自如,而意亦曲折盡達,此西昆體之最上乘者。

《昭昧詹言》

義山此等詩,語意浩然,作用神魄,真不愧杜公。前人推為一大家,豈虛也哉!

《唐詩近體》

武侯威靈,十四字寫得滿足(首二句下)。接筆一轉,幾將氣焰寫盡。五六兩層折筆,末仍收歸本事,非有神力者不能。

 漢宮詞 (唐·李商隱)青雀西飛竟未回,君王長在集靈台。 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賜金莖露一杯。

○ 匯評

《鶴林玉露》

譏武帝求仙也。言青雀杳然不回,神仙無可致之理必矣,而君王未悟……今侍臣相如正苦消渴,何不以一杯賜之,若服之而愈,則方士之說,猶可信也,不然,則其妄明矣。二十八字之間,委蛇曲折,含不盡之意。

《增訂評註唐詩正聲》

顧云:望幸之情良然。

《唐詩廣選》

宮詞又是一變局。

《唐詩解》

青雀不返,王母無驗矣,帝猶望仙不已,則金莖之露何不賜消渴之相如,以觀其效耶?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此刺世主不急禮賢,而徒事虛妄無益之事也。彼青雀西飛不返,王母復來之語既已不驗,漢武惑於方士妄言而不悟,猶登台望仙不已,何愚若是也!唐汝詢曰:余按陳伯玉云:「荒哉穆天子,好與白雲期。宮人多怨曠,層城閉蛾眉。」宮人怨詞,蓋有所本。

《刪訂唐詩解》

吳逸一曰:憲宗服金丹暴崩,穆宗復循舊轍。義山此作,深有托諷意。天子好仙,宮闈必曠,故以《宮詞》名篇。

《李義山詩集輯評》

朱彝尊曰:玩通首,言好渺茫而恩不下逮,非專諷求仙也。何焯曰:諷求仙之無稽而賢才不得志也。紀昀曰:用意最曲。若作好神仙而不恤賢臣,其意淺矣。

《圍爐詩話》

唐詩措詞妙而用意深,知其意固覺好,不知其意而惑於其詞亦覺好。如崔國輔《魏宮詞》、李義山之「青雀西飛」,白雪、竟陵讀之亦甚樂也。

《答萬季野詩問》

明人多賦,興、比則少,故論唐詩亦不中竅……義山雲「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賜金莖露一杯」,言云表露未能治病,何況神仙?托漢事以刺憲、武,比也。於鱗以為宮怨,評曰:「望幸之思悵然。」

《李義山詩集箋注》

朱鶴齡云:按史,憲宗服金丹暴崩,穆宗、武宗復循其轍。義山此作,深有托諷,與後《瑤池》詩同旨。

《李義山詩集箋注》

姚培謙云:微詞婉諷,勝讀一篇《封禪書》。

《唐詩別裁》

言求仙無益也。或謂刺好神仙而疏賢才,或謂天子求仙,宮闈必曠,故以宮詞名篇,以宮女比相如,穿鑿可笑。

《唐詩箋注》

此嘆人君之信方士而不親正人也,微婉有風人遺意。

《玉谿生詩集箋注》

武宗朝,義山閑居時多,藉以自慨,非諷諫也。田蘭芳曰:深婉不露,方是諷諫體。

《玉谿生詩說》

筆筆折轉,警動非常,而出之深婉。後二句言果醫得消渴病癒,猶有可以長生之望,何不賜一杯以試之也。折中有折,筆意絕佳。

《唐人萬首絕句選評》

義山《漢宮詞》、《瑤池》等作,皆刺求仙,為武宗好方士而作。

《養一齋詩話》

凡作譏刺詩,尤要蘊藉;發露尖穎,皆非詩人敦厚之致……義山譏漢武云:「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賜金莖露一杯。」意無關係,聰明語耳。

《詩境淺說續編》

前二句言求仙之虛妄,以一「竟」字喚醒之,而君王仍長日登台不悟。三四句以相如病渴、金盤承露兩事聯綴用之,見漢武之見賢而不能舉。此殆借酒以澆塊壘,自嗟其身世也。

 樂游原 (唐·李商隱)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 匯評

《彥周詩話》

覺范作《冷齋夜話》,有曰:「詩至李義山,為文章一厄。」仆讀至此,蹙額無語,渠再三窮詰,仆不得已曰:「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覺范曰:「我解子意矣!」即時刪去。今印本猶存之,蓋已前傳出者。

《唐詩品彙》

楊誠齋云:此詩憂唐祚將衰也。

《刪訂唐詩解》

吳昌祺云:二句似詩餘,然亦首選。宋人謂喻唐祚,亦不必也。

《李義山詩集輯評》

何焯曰:遲暮之感,沉淪之痛,觸緒紛來,悲涼無限。又曰:又嘆時無宣帝可致中興,唐祚將淪也。朱彝尊曰:言值唐家衰晚也。

紀昀曰:百感茫茫,一時交集,謂之悲身世可,謂之憂時事亦可。又曰:末二句向來所賞,實妙在第一句倒裝而入,乃字字有根。或謂「夕陽」二句近小詞,此充類至義之盡語,要不為無見,賴起二句蒼勁足相救耳。

《李義山詩集箋注》

姚培謙曰:銷魂之語,不堪多誦。

《玉谿生詩意》

時事遇合,俱在個中,抑揚盡致。

《詩法易簡錄》

以末句收足「向晚」意,言外有身世遲暮之感。

《唐賢小三昧集續集》

愴懷欲絕(末二句下)。

《讀雪山房唐詩鈔序例》

李義山《樂游原》詩,消息甚大,為絕句中所未有。

《網師園唐詩箋》

愛惜景光,仍收到「不適」(末二句下)。

《峴傭說詩》

義山「向晚意不適……」嘆老之意極矣,然只說夕陽,並不說自己,所以為妙。五絕、七絕,均須如此,此亦比興也。

《小匏庵詩話》

李義山詩「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宋程伯子詩「未須愁日暮,天際是輕雲」,寥寥十字,兩朝興廢之跡寓焉……孰謂詩人吟風嘲月,無當於輶軒之采乎?

《選玉谿生詩補說》

「向晚」二字,領起全神。

《詩境淺說續編》

詩言薄暮無聊,藉登眺以舒懷抱。煙樹人家,在微明夕照中,如天開圖畫;方吟賞不置,而無情暮景,已逐步逼人而來,一入黃昏,萬象都滅,玉谿生若有深感者。

《唐人絕句精華》

作者因晚登古原,見夕陽雖好而黃昏將至,遂有美景不常之感。此美景不常之感,久蘊積在詩人意中,今外境適與相合,故雖未明指所感,而所感之事即在其中。

 重過聖女祠 (唐·李商隱)白石岩扉碧蘚滋,上清淪謫得歸遲。 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 萼綠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 玉郎會此通仙籍,憶向天階問紫芝。

○ 匯評

《紫微詩話》

東萊公深愛義山「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之句,以為有不盡之意。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珽曰:首謂祠宇閑封者,由聖女被謫上清,留滯人間也。「雨常飄瓦」、「風不滿旗」,正「歸遲」虛寂之景。「來無定所」、「去未移時」,乃仙伴疏曠之象。末謂己之姓名倘在仙籍之中,當會此相問飛升不死之葯也。

《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

此則又托聖女以抒遷謫之怨也。

《五朝詩善鳴集》

「夢雨」、「靈風」,大有《離騷》之致。「萼綠華」、「杜蘭香」,此亦《湘君》、《山鬼》之遺。

《義門讀書記》

次聯乃是聖女祠,移向別仙鬼廟不得。「玉郎」疑是自謂。

《載酒園詩話又編》

長吉、義山皆善作神鬼詩。《神弦曲》有幽陰之氣,《聖女祠》多縹緲之思……至「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又似可親而不可望,如曹植所云:「神光離合,乍陰乍陽」也。

《玉谿生詩意》

此《聖女祠》與《錦瑟》、《無題》皆自寄託,不必認真。起以「碧蘚滋」吊動「歸遲」。下「一春」、「盡日」,正應「歸遲」。五六以「萼綠華」、「杜蘭香」逼出「玉郎」,以「無定所」、「未移時」逼出「會此通仙籍」。以「憶向」遙應首句,言所會皆仙女,且不能長也。

《唐詩別裁》

聖女以形似得名,非果有其神,故以萼綠華、杜蘭香比之。

《絸齋詩談》

《重過聖女祠》云:「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思入微妙。夫朝雲暮雨,高唐神女之精也。今經春夢中之雨,歷歷飄瓦,意者其將來耶?來則風肅然,上林神君之跡也,乃盡日祠前之風尚未滿旗,意者其不來耶?恍惚縹緲,使人可想而不可即。鬼神文字如此做,真是不可思議。

《山滿樓箋注唐詩七言律》

此借題以發抒己意也。從來才人失志,其一種無聊不平之思,必有所託,或托諸美人,或托諸香草,或托諸神仙鬼怪之事,如屈子之《離騷》是也。……「得歸遲」三字是通篇眼目。

《玉谿生詩集箋注》

「淪謫」二字,一篇之眼,義山自慨由秘省清資而久外斥也。

《玉谿生詩說》

前四句寫聖女祠,後四句寫重過。蓋於此有所遇,而托其詞於聖女。

《唐詩近體》

「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寫得迷離惝怳。

《峴傭說詩》

「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作飄緲幽思之語,而氣息自沉,故非鬼派。

《詩境淺說》

玉谿此篇,藉以寓身世之感,起結皆表明其意……收筆承第二句「上清淪謫」之意,言曾侍玉皇香案,采芝往事,長憶天階。全篇皆空靈縹緲之詞,極才人之能事矣。

 晚晴 (唐·李商隱)深居俯夾城,春去夏猶清。 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 並添高閣迥,微注小窗明。 越鳥巢乾後,歸飛體更輕。

○ 匯評

《逸老堂詩話》

唐李義山詩,有「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之句。世俗久雨,見晚晴輒喜,自古皆然。

《唐詩歸》

鍾云:妙在大樣(「人間」句下)。譚云:此句說晚晴,其妙難知(「並添」句下)。

《圍爐詩話》

次聯澹妙。

《唐詩快》

不必然,不必不然,說來卻便似確然不易,故妙(「天意」二句下)。

《唐律消夏錄》

二四妙在將「天意」突說一句,然後對出晚晴。「並添」、「微注」,「晴」字說得深細。結句有意無意,亦是少陵遺法。

《載酒園詩話》

義山之詩,妙於纖細,如《全溪作》:「戰蒲知雁唼,皺月覺龜來。」《晚晴》:「並添高閣迥,微注小窗明。」

《李義山詩集輯評》

朱彝尊云:「越鳥巢乾後」,寫其得意。何焯云:但露微明,已覺心開目舒,五六是倒裝語,酷寫望晴之極也。

《重訂李義山詩集箋注》

程夢星云:此為歷所從事者多見憎忌於時,而己亦為所累,久而自明,適有天幸,故於「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一聯微露其旨。結言越鳥歸巢。疑在桂管將入京師時作也。

《李義山詩集箋注》

姚培謙曰:晚晴,比常時晴色更佳。天上人間,若另換一番光景者,在清和時節尤妙。小窗高閣、異樣煥發,而歸燕亦覺體輕。言外有身世之感。

《網師園唐詩箋》

玉谿詠物,妙能體貼,時有佳句,在可解不可解之間。風人比興之意,純自意匠經營中得來(「天意」二句下)。

《玉谿生詩說》

輕秀,是錢、郎一格。五六再振起,則大曆以上矣。末句結「晚晴」,可謂細意熨貼,即無寓意亦自佳也。

《唐詩箋要》

「並添高閣迥」,妙空跡象,下句便落筌蹄。第三句亦勝對句。

《龍性堂詩話初集》

(義山)詠物入微,寫照妙語,則如詠云云「潭暮隨龍起,河秋壓雁聲」,詠雨雲「氣涼先動竹,點細未開萍」,詠晴雲「並添高閣迥,微注小窗明」……是皆得象外之趣,尤不可及。

《唐賢小三昧集續集》

大家數語,結近滯(「人間」句下)。

《律髓輯要》

前半深厚,後半細緻,老杜有此格律。

 落花 (唐·李商隱)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 參差連曲陌,迢遰送斜暉。 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 匯評

《唐詩歸》

鍾云:俗儒謂溫、李作《落花》詩,不知如何纖媚,詎意高雅乃爾!鍾云:落花如此起,無謂而有至情。譚云:調亦高(首句下)。鍾云:深情苦語(「腸斷」句下)。鍾云:「所得」二字苦甚(末句下)。

《五朝詩善鳴集》

落花詩全無脂粉氣,真是艷詩好手。

《圍爐詩話》

《落花》起句奇絕,通篇無實語,與《蟬》同,結亦奇。

《李義山詩集輯評》

何焯云:起得超忽,連「落花」,看得有意,結亦雙關。一結無限深情,「得」字意外巧妙。

《唐律消夏錄》

客去憑欄,正無聊賴,風飄萬點,不覺傷心。三四寫亂飛,並寫高閣,亦得神理。

《唐詩成法》

人但知賞首句,賞結句者甚少。一二乃倒敘法,故警策,若順之,則平庸矣。首句如彩雲從空而墜,令人茫然不知所為;結句如臘月二十三日夜聽唱「你若無心我便休」,令人心死。

《玉谿生詩意》

「芳心」緊承五六,是進一步法。

《唐詩別裁》

題易粘膩,此能掃卻臼科。

《玉谿生詩集箋注》

田蘭芳曰:起超忽,連落花亦看作有情矣。結亦雙關。楊守智曰:一結無限深情。

《玉谿生詩說》

宋弼雲;好起結,非人所及。紀昀:起句亦非人意中所無,但不免放在中間。後面寫寂莫之景耳。得神在倒跌而入。戈詩云:起句真是超絕,「眼穿」、「腸斷」,吾不喜之。

《筱園詩話》

李玉谿之「高閣客競去,小園花亂飛」,馬戴之「孤雲與歸鳥,千里片時間」……佳處不一,皆高格響調,起句之極有力、最得勢者,可為後學法式。

《唐詩三百首》

花落則無人相賞,故竟去也(首二句下)。望春留而春自歸(「眼穿」句下)。

《唐宋詩舉要》

得神在逆折而入(首句下)。何曰:一結無限深情,「得」字意外巧妙。

 賈生 (唐·李商隱)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 匯評

《藝苑雌黃》

嚴有翼曰:李義山詩:「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雖說賈誼,然反其意用之矣……直用其事,人皆能之,反其意而用之者,非識學素高,超越尋常拘攣之見,不規規然蹈襲前人陳跡者,何以臻此!

《詩藪》

晚唐絕……「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皆宋人議論之祖。間有極工者,亦氣韻衰颯,天壤開、寶。然書情則凄愴而易動人,用事則巧切而工悅俗,世希大雅,或以為過盛唐,以眼觀之,不待其辭畢矣。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以賈生而遇文帝,可謂獲上矣,然所問不知其所策,信乎才難,而用才尤難!此後二句,詩時史斷也。

《五朝詩善鳴集》

詩忌議論,憎其一發無餘耳。此詩議論之外,正多餘味。

《唐三體詩評》

賈生前席,猶為虛禮,況無宣室之訪逮耶?自傷更在言外。

《唐詩別裁》

錢牧齋「絳灌但知讒賈泣,可思流汗愧陳平」,全學此種。

《玉谿生詩說》

純用議論矣,卻以唱嘆出之,不見議論之跡。

《唐人萬首絕句選評》

議論風格俱峻。

《詩境淺說續編》

玉谿絕句,屬辭蘊籍,詠史諸作,則持正論,如詠《宮妓》及《涉洛川》、《龍池》、《北齊》與此詩皆是也。漢文、賈生,可謂明立遇合,乃召對青蒲,不求讜論,而涉想虛無,則孱主庸臣又何責耶?

《選玉谿生詩補說》

絕大議論、得未曾有。言外為求神仙者諷。

《唐人絕句精華》

程夢星《籠注》:「此謂李德裕諫武宗好仙也。」按詩責其不問蒼生,則不止好仙為不當,且不恤國事,不重民生,尤非求賢之意,義更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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