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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老太瑪爾塔

德國老太瑪爾塔(附照片)


  方方  一年年過去,一年年來臨,而「老朋友」正是時光帶來的饋贈。  作家方方是文匯報的老朋友,本文是她在久咳未愈兼異常忙碌的情況下為我們寫的。  這張照片上的人是瑪爾塔老太太,武漢人口中的「瑪爾塔太婆」。她也是位非比尋常的女性——耄耋之年還不遠萬里飛來中國找尋舊夢,在德國依然元氣淋漓、豪邁淡定地生活著。從這個故事可看出方方和武漢朋友們的人文情懷、古道熱腸,希望這樣的文章能給大家帶來冬日的溫暖和新年裡的美好祝願。  ——編者    有一年春天,天津作家航鷹給我來電話,說有個德國老太,在武漢出生,並在武漢長到14歲才回德國。她過幾天要來武漢,想尋找她家以前住過的房子。但她已有八十多歲了,大家怎麼勸阻,她都不聽,執意只身前往武漢。甚至她已經預訂好武漢的酒店和往返機票。可是她在武漢一個熟人都沒有,你能不能照顧她一下?航鷹隨後傳來了一份老太太的資料。資料上說她叫瑪爾塔,能講德語和英語。在武漢逗留的時間是一周。  我滿口答應了下來。對於有這樣情懷的老人,我很感佩。照顧並幫助她自然是件義不容辭的事。但糟糕的是:我是個外語盲。非但拗口的德語一句不會,就連大學念了幾年的英語也幾乎悉數還給了老師。我該怎麼接待這位念舊的老太太呢?  苦思苦想後我終於想到了一招:去網路求助。  武漢有一個漢網。漢網有一個叫「人文武漢」的論壇。這個論壇上活躍著一幫熱愛武漢的極端分子。誰要有半句對武漢不敬的話,幾乎就會被他們的板磚砸死。因為認識版主江城丫丫,所以我經常去那裡潛潛水,看他們對武漢林林總總事情的評頭論足。他們最關心的是武漢老建築,經常相約一起,沿街拍照。他們把這種行動命名為「掃街」。寫了許多有關武漢風土民情地理歷史的文章,我也從中獲益不少。我想,德國老太如此深厚的武漢情結,一定會令他們開心,很可能他們會施以援手,幫我解決難題。  於是,我趕緊在漢網正式註冊,併到「人文武漢」發出求助信。我的求助內容如下:  網上求助  有一位82歲的德國老太,是一位無喉發聲專家。她在訪問天津後,突然自己買了機票要來武漢。原因是:她的父親曾經是武漢德商(凱利貿易公司老闆——老太再三表態,說絕對不是侵略者),母親(美國人)曾在協和醫院工作。而她本人在武漢出生,並在這裡生長到14歲才回去。她想來看看她以前生活過的武漢,看看她生活過的家(這房子還在,據說現在是武漢迎賓館)。她隨身帶著當年她在武漢拍的許多老相片。以上內容是天津作家航鷹告訴我的。老太隻身一人到武漢來,無親無友,為此航鷹打電話向我求助,我當即便答應下來。雖然我與這位德國老太毫不相識,但我卻很為她對武漢的這份感情所感動,深覺有責任和義務來幫助這位老太。  老太太13日到武漢,21日離開。這七天時間,除了一天(也或者兩天)由武漢外國專家局安排其到協和醫院講座外,其他時候都得我來照顧。但是可憐的是我學過的外語一畢業就都還給了老師,實在無力獨自相陪。同時這期間我還有可能要出一兩天的差。所以,在這裡急尋熱心人——跟我一樣,相當於義工——援手相助:陪陪這位熱愛武漢的德國老人。能說外語者最好(老太能說英語和德語,估計還會說幾句武漢話。她自己說到了武漢,就能想起一些武漢話來)。時間是16日至20日(14日她去協和醫院講座,15日我落實了一個翻譯)。  這期間,估計有傳媒對她作專門的採訪(尚無翻譯)。武漢電視台可能有人跟拍人物片(亦無翻譯)。因為這個老太跟武漢的關係還是很有意思的,相信這些報道會有人關注。如果有朋友有心有意有時間有能力願意幫忙,請在此留言告訴我。或者告訴江城丫丫,請她轉告於我。  這是我第一次試試網路的力量,相信它法力無邊。在此也先向各位道謝。  我發完帖子,給版主江城丫丫打了電話。很快丫丫回話說,大家相當踴躍,都表示願當義工,一起來照顧瑪爾塔老太太。具體事項由一個網名叫「兵哥哥」的年輕人負責。  年輕人的效率真是高極了,他們很快就排好值班日期。每天都有兩個以上的網友前來照顧老太太,並且其中有一人能講英語。德國老太來武漢尋找她少年時代的住所,重溫她的武漢夢,這樣的事,自是有新聞效應,本地電視台和報社的記者們亦被驚動,他們都對這位老太的武漢情結產生興趣。  老太太住在長江大酒店,這是她自己預先通過旅行社定好了的。旅行社的人把她送到酒店,她剛一住下,便急著要去尋找自家的房子。這天是我也陪她同去了。  武漢的迎賓館在漢口惠濟路一帶,因距當年英國人開辦的西商跑馬場很近,故這一帶曾經住有許多洋商。1949年以後,那些老屋被政府收去,或成賓館,或成政府官員住宅。也因為這個緣故,它們得以保留。更巧的是,我家以前也住這一帶,那些地方,我都熟極,根本不費半點氣力,我們就到了瑪爾塔老太家的附近。  現在的惠濟路,新舊房子錯落混雜。隔得老遠,便見一幢小樓的窗戶從其他房屋的縫隙中顯露出來。瑪爾塔老太太一見這窗,立即說:「這就是我家!窗子還沒變。」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果然是一幢很德國式的小樓,現在它以招待所的方式存在。我們對裡面人說明情況,於是得到自由參觀的允許。大家隨著瑪爾塔參觀這房子。除閣樓的窗子完全沒變外,室內大部分地方都被改造過,格局與以前不太一樣。但瑪爾塔老太太依然饒有興趣,她一間間地參觀,不停地向我們介紹,這裡原來是什麼樣的,那裡原來是做什麼的。  有一個房間里,放著一個麻將桌。瑪爾塔老太立即興奮起來。她笑著坐了下來,並且告訴大家她會打麻將。我們一幫人有些將信將疑,幾個記者和義工便也坐下,認真地陪她打了一圈。瑪爾塔老太非常老練,居然還胡了!而且絕不是另外三個人謙讓的。這結局著實讓我們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驚訝過後,又都大笑不止。瑪爾塔老太也跟我們一起大笑。  找到自己的老屋,了卻瑪爾塔老太太一樁心事。餘下幾天,便是閑逛武漢了。現在的武漢,與老太太少年時的武漢自是太不一樣。幾乎她印象中有過的一切都不復存在。連她以為自己來到武漢便能說幾句的武漢話,她也完全回想不起來。在武漢近一周的時間裡,她過得像大明星一樣。每天都有翻譯、有車馬、有陪同、還有人請吃飯。這且不說,電視台記者天天貼身跟拍,報社記者亦時時追隨採訪。漢網的朋友,更是輪流安排人員陪著她玩。當然也聽她講述當年武漢的舊事。幾天里,她把武漢好玩的地方,什麼黃鶴樓、東湖磨山、漢口江灘等等,都玩了個遍。  漢網朋友管她叫「德國太婆」,這稱呼最有武漢話特色,我看一次笑一次。因長期拍攝老建築之故,他們幾乎人人手持數碼相機。每到一處,都為這位德國太婆留影無數,並且將她的全天的活動在漢網向所有圍觀的網友作特別報導,真是像節日直播一樣。  到東湖那天,我也抽空同去了。瑪爾塔老太講她在少年時,有一次跟父母鬧彆扭,一個人賭氣騎著自行車跑到了東湖。家裡人找瘋了,最後還是動用了警察才把她找到。那時的她,正一個人躺在東湖附近一間廢棄的小屋裡哭泣。她說時,不停地笑,臉上的神情天真若小孩子。她甚至還想找到那間小屋。大家都說,啊啊,這不可能。  更有意思的是,瑪爾塔說她家當年還有幢別墅在廬山。於是我帶去一本我自己寫的《到廬山看老別墅》的書,想讓她看看現今山上的樣子。哪知道瑪爾塔只翻了幾頁,就指著一張圖片,驚呼道:看,這就是我家別墅!然後忙不迭地拿出自己從德國帶來的照片進行比照。我們一看,發現果然就是。實在太讓人驚異了,於是我把那本書送給了她,雖然她不認識裡面的任何一個中國字。  瑪爾塔走的時候,我因頭疼沒有前去相送。漢網的朋友們把她送到機場。他們相當細心,做事有情有義。他們把這位德國太婆在武漢所有的照片刻成光碟,又將印著她大幅照片的報紙,整理了好幾張,都當作禮物送給了她。說真的,我聽到這些時,一直在想,瑪爾塔老太太面對這些熱情的武漢年輕人,心裡會有怎樣的感受呢?回到德國,她會對她的親人說些什麼?無論如何,我想,在武漢的這幾天,都會成為她的美麗記憶。  故事還沒有完。  忽有一天,我接到一個電話。是一個男人聲音。腔調聽得出是外國人在說中文。他說他的電話是從慕尼黑打來。他叫謝教授,是瑪爾塔老太太的朋友。瑪爾塔托他打來電話,一是表示感謝,二是希望我能有機會去德國併到她家作客。我自然一一答應,並請他代問候瑪爾塔老太太好。此後謝先生就經常給我打電話或是寫郵件,都是代瑪爾塔老太太所寫。內容最多的就是:你什麼時候能來德國?  2009年,我應「德中同行」文化項目的邀請,終於得了個機會去德國。我將在德國的德累斯頓住一個多月。行前幾天,正好謝先生有電話來,我便告訴了他這件事。  顯然他迅速地把這消息轉告了瑪爾塔老太太。於是我不停收到詢問我何時能去慕尼黑的郵件和電話。德累斯頓其實離慕尼黑也不算太近,要坐飛機。臨時買機票,非常貴。而我在慕尼黑既沒其他熟人,又沒別的事情。所以我一直猶豫要不要破費銀兩跑去一趟。可是催我去那裡的郵件更勤了。不光謝教授,還有瑪爾塔老太的華人朋友。我終於架不住瑪爾塔老太的盛情相邀,決定專程跑一趟。  到機場接我的是謝教授。機場距瑪爾塔老太的家很遠,謝教授住在城區較近的地方,所以他擔當了車夫。我到的第二天即由謝教授送我去瑪爾塔老太家裡,一同去的還有瑪爾塔老太的兩位女友。謝教授笑說,她們都是老太太的麻友。  瑪爾塔老太太住在慕尼黑郊區。一路上他們都跟我介紹,說老太太經常約他們去她家打麻將。並且瑪爾塔老太的麻將打得特別好,這一帶會打麻將的德國人,差不多都是她教出來的。又說,雖然她很老,但她相當精明,很會算,並且性格有點強悍。所以,她贏的時候比較多。  聽他們講這些閑話,我覺得非常有趣。原來麻將就是以這樣滲透式的方式,慢慢在歐洲流行起來的呀。  瑪爾塔老太對於我的到來,非常高興。她早早就在家裡做好了點心。她家的房子很大,但已經比較舊了。家裡有一個很大的花園,裡面散種著樹與花,非常漂亮。她的丈夫早已去世,她與女兒住在一起。跟前幾年來武漢時相比,她的腰彎得很厲害,走路弓著身體,形成一個鈍角。但她的生活完全自理,儘管她已經86歲了。  我們在她家的屋廊下一邊吃點心,一邊聊天。瑪爾塔老太找出她家留了無數年的幾本書和照片送給我,都是關於廬山的,是些相當珍貴的資料。我說,我一定把它們送給廬山圖書館。如果可能,請他們給您寄一個證書。她聽罷十分高興。對於武漢,她一直讚不絕口。只是感嘆自己再也沒有體力飛去武漢了。  其實像瑪爾塔老太這樣的人,是一刻也閑不住的。中午過後,她提出來要帶我們去她家附近逛逛。她家四周很漂亮,遠遠地能看到阿爾卑斯山,山下有很多自由散漫的奶牛悠悠地走來走去。  因為謝教授已經開車回家了,我以為她不過是帶我們出門散散步,閑逛一下。不料,她卻從車庫裡呼呼地開出一輛小汽車。儘管她的腰弓得厲害,但當她佝腰鑽進車裡,一坐下來,立即滿臉神氣。幾個動作下來,完全不像一個行動遲緩的老太,而更像一個莽撞的年輕人。  我的吃驚感真是不小。同行的我們三人,最年長的是我。就算年長,跟瑪爾塔老太相比,也要年輕三十多歲。我們卻聽任著這老太,呼嘯地開著車,在阿爾卑斯山下到處兜風。我立即想到「拉風」這個詞。可是,這樣的辭彙,從來都不是形容老太太的。  瑪爾塔老太一邊開車,一邊向我們介紹周邊環境。汽車太老舊了,彷彿像她本人一樣老,半道上突然發出奇怪的巨響。我們不明原因,都有些緊張。瑪爾塔老太也不知原因,但她下了車,對著汽車,伸出腳,嗵嗵就是幾下。再上車時,聲音居然沒有了。然後她又繼續開。不一會兒,巨響又起,如是這般好幾回。每次她從容下車,然後抬腳踹車,咚咚咚的聲音,很大,似乎她還有不少力氣。那副架勢,讓我們坐在車上的人,全都笑壞了。  晚餐時,瑪爾塔老太執意要請我吃中餐。中餐館在城裡,老太住在鄉下。中間路程要花一個多小時。正逢下班高峰時間,仍是老太開車,一路堵堵行行,到餐館時天都黑了。點菜時,瑪爾塔老太問我有沒有喝過慕尼黑啤酒。我說還沒有。於是她立即幫我要了一杯啤酒,也給自己要了一杯。她說,到慕尼黑來不喝我們的啤酒是不行的。  啤酒送上來時,我真是嚇了一跳。那是很大的一個玻璃杯,我從沒一次喝這麼多啤酒的經歷。我說我恐怕喝不了。瑪爾塔老太說,你一喝就知道你能喝了。對她這樣的說法,我也沒轍。瑪爾塔老太全無顧忌,拿起杯子,就豪飲起來。於是,我也喝。這晚上,我隨著這位豪邁的老太太,喝了我生平最多的一次啤酒。喝完後,她說,你看,一點問題都沒有吧。  吃飯聊天是很耗時的,不覺間就很晚了。瑪爾塔老太從早上開始陪我們,下午又是兜風,又是踹車,一直到現在,幾乎沒有休息片刻。而我們飯後,很快就會回到住地,她卻還要一個人開一個多小時的車回到她的鄉下。我有些擔心。謝教授說,她沒問題。她強悍得很。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他們用「強悍」一詞形容瑪爾塔老太。從他們的語氣中,我聽得出他們用這個詞時,帶有調侃和親昵之意。他們說,瑪爾塔老太比他們的身體還要好。  第二天,我要離開慕尼黑,仍然是謝教授送我。瑪爾塔老太打電話找謝教授跟我告辭。她聲音洪亮,說了一長串的德語,我一句也聽不懂。謝教授翻譯完說,你看,她什麼事都沒有吧。她還要我們過去打麻將。  我也忍不住大笑。笑完覺得,面對這樣的老太,你除了佩服和讚歎,更多的還有慚愧。  因我們很容易感嘆自己的老,很容易為青春的流逝而傷感,很容易說那句「歲月不饒人」的話,覺得人生到此也就如此了。可是我們的這份老,距瑪爾塔老太的老,隔著三十多個年頭,真有著相當長的距離。老成那樣的瑪爾塔老太,卻始終滿懷著童心和鬥志。一想到她堅決果斷地不顧眾人相勸,一意孤行地跑來武漢尋找往事的樣子,一想到她用腳狠狠踹車的樣子,一想到她豪邁地打著方向盤開車的樣子,就覺得這樣強悍的生命力真是讓人感動,也真是勵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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