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樹丁香
一樹丁香,安靜站在下午的陽光里,不驚艷,也不落寞.一簇簇細碎的淺紫色的小花朵,綴滿碩大的傘狀樹冠,稍遠一點看,像一個紫色和綠色相間的大花團。因為花朵小,而且顏色素凈,即便開得很恣意也不顯張揚。從它旁邊走過的人,很少有誰停下來看過它一眼。但她不管,全當自己是生長在空曠的原野里,兀自發芽、開花、吐露香氣,每一個過程,都進行得竭盡全力。因為不驚艷,她更懂得愛自己,像一個不被人注目的孩子,孤獨而健康地成長。
總覺得丁香是極為乾淨樸素的樹種,心形葉片很薄,且表面溫潤光滑,不像蘋果、桃李、或榆葉梅那樣葉片上長著細細的絨毛,摸上去有糙感。特別是春天的丁香,葉片的顏色不是綠,而是一種翠,光照稍微強些,似乎都能滲進表皮,在一小片小片半透明的翠色里流動起來。
丁香的枝幹也很具有美感,斜橫交錯,似隨意勾勒,又似匠心安排,適度的韌、適度的勁,適度的布局和形態,疏密有致,恰到好處。如果把我眼前這樹丁香,按比例縮小,植於造型古樸的花盆裡,便是一件極佳的盆景。
還有她一簇一簇的鐘形小花,很淺的紫色,開得繁茂,卻並不艷麗奪目。那是些安靜的花朵,毫不炫耀,宛若清秀沉默的女孩。到了五月,桃李都敗了,丁香並不艷麗的小花,依然一簇一簇不緊不慢地開著,香氣絲絲縷縷散在空氣里。香氣也不濃郁,隱隱的,淡淡的,是一種素雅潔凈的氣息。從幾株開花的丁香旁邊走過,如果步子快些,或許就錯那清香了。陽光熾熱的時候不易聞到,彷彿香氣會被蒸發掉似的。若氣溫適宜,特別是黃昏時分,你懷一份閑適的心情緩緩散步,走著走著,突然會隱約覺得,像被什麼輕輕攔了一下,你略微停了停腳步,那些遊絲一樣若有若無的清淡香味就順著呼吸游進你的鼻腔。於是你知道,是丁香花開了。
那感覺,就像你不經意間憶起一個美好而朦朧的身影,心底泛起一絲恍然,也泛起,一絲微微的甜。
不明白人們為何總把丁香與愁緒聯繫起來,強加給這安靜得連春都不願爭的自在植物以哀婉的枷鎖。李商隱詩云:「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東風各自愁」李義山的愁,愁得較輕,為地域阻隔,思不得見而愁。是驀然回首,人去景依舊的無奈。雖有愁字,卻是輕言慢語,不含太重的凄苦。
而李璟的愁則更深些,也讓小小的丁香花來為他擔負了。「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回首綠波三峽暮,接天流」這比李商隱的輕愁就要凄楚許多了,不僅春恨綿綿,更嘆光陰無情。一句「回首綠波三峽暮,接天流。」似把傷春的情緒揉成了水,愁到了極致。
南宋王十鵬一句「無意爭春,梅蕊休相妒」倒是寫出了丁香與世無爭的品格,卻又緊接著說「含春雨,結仇千緒。似憶江南主。」終歸還是一個愁字。
古往今來,以丁香喻愁的詩句,最讓人熟知的要數戴望舒的「雨巷」了。「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詩人的百轉柔腸里到底結了多少愁緒,自己憂愁尚且不夠,還非希望碰到一個和他一樣憂愁的姑娘。似乎憂愁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為花開葉落,嘆息幾聲,吟詠幾聲,還可以說有種淺愁的美。但若深入,愁成了苦,是要傷肺腑的。詩人將內心的愁緒,藉助丁香這一意象表達出來,可否問過丁香是否願意承受?因丁香聚在一起的花簇,詩人便硬說是結。倘若丁香能言,應該是會反對的。江南細雨,濡潤溫軟,怎麼就凝成愁了呢?丁香自開自落,不爭奇不鬥艷,連香氣都素凈得清清透透,怎麼就被固化成了愁苦的意象了呢?至少,我眼前的這樹丁香是不憂愁的。
她只是靜靜地站在下午的陽光里,像一個素衣女子,淡掃蛾眉,亦無襲人的濃香。你來,她不招搖,你走,她不挽留。立足於城市公園裡一圈小小的土地,卻如同佔據了一片空闊無人的原野,自持著一份靜美和滿足,花開花落,與旁人無關。
丁香的旁邊,是一片含苞待放的芍藥,過些日子她們會喧囂著展現出一片集體的絢麗來競相爭艷。相比之下,近旁的那一樹丁香似乎顯得孤獨。可有時孤獨未必不是一種幸運。看她的主幹已經長得比手臂還粗了,兩三米高的樹冠也遠遠超過了人的頭頂。更重要的是她能隨意抽枝、散葉、開花,生長成一株丁香的形態。而街道兩邊的丁香們,卻沒這麼幸運,幾百棵幾千棵被密密麻麻地種植在樹溝里,修剪成兩條低矮整齊的綠化帶。偶爾攢足養分,橫生出幾根枝條,不久就有電鋸切過去,立馬整齊如初。景觀灌木必須遵守整齊劃一的法則,秉持個性,要嗎被修剪,要嗎被砍伐。
如果把丁香比作人,我在朝陽公園看到的這株丁香顯然犯了嚴重的自由主義錯誤,過於散漫隨性。可要那麼嚴肅幹嘛呢?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灌木,和一棵自由生長的樹,何者更貼近內心飛翔的慾望。灌木的丁香回答不出,被制度化捆綁多年的我們也回答不出。但這個下午,我長久注視公園的這樹丁香,看見每一朵碎小的花鐘里,都坐著一個莊子。
【責任編輯:墨 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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