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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竹:埃及悲劇的啟示

寒竹:埃及悲劇的啟示 字型大小:小中大 2013-08-18 08:32:44 關鍵字>>埃及埃及清場埃及清場行動埃及最血腥一日埃及血腥血腥一日埃及民主民主埃及臨時政府埃及穆斯林兄弟會

據美聯社16日報道,埃及臨時政府14日的清場行動造成至少638人死亡,4000多人受傷。在過去的24小時,又有173人喪生。而穆斯林兄弟會方面則宣稱,軍警清場已造成2200人喪生。遭到鎮壓的穆斯林兄弟會支持者並未妥協,放言再度遊行抗議。目前埃及全國已進入緊急狀態,並在部分地區實施宵禁。英國的《金融時報》在15日發表社論,宣布「埃及民主已經死亡」。

埃及今日的悲劇距2011年的「1?25」革命只有兩年多。而僅僅在一年零兩個月前,埃及才第一次以民主形式選舉出默罕默德?穆爾西為總統。從革命到憲政,再到軍隊用武力奪取政權、逮捕民選總統,再到今天的流血悲劇,在短短兩年多時間裡的急劇變化,使得經典的革命理論和民主理論都失去了解釋力。

從近現代的世界歷史看,各國政權的合法性大都建立在革命或民主選舉的基礎上。革命在本質上是用體制外的社會力量推翻現有政權和制度、建立新制度的急劇變革。英國革命和法國大革命通常是被看成是歐洲國家擺脫舊制度走向現代社會的重要里程碑。美國的獨立戰爭導致了北美政權的更迭和制度的變更,從這個意義上說,美國的獨立戰爭也是一場革命。很難想像,沒有歐美國家爆發的這些革命,西方社會能有今天這樣的發展,今天的世界會是如此的格局。

革命的概念在晚清時期傳入中國後,革命的理念和社會現實催生了中國的革命黨人。從辛亥革命開始,中國發生了一波又一波的革命,最終在1949年建立了今天的中國。同樣很難想像,沒有上個世紀中國社會的一系列革命,今日之中國是否還能成為一個獨立的大國而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

由此看來,當今世界很多國家的合法性歸根到底都來自革命,因為,按照革命前的舊體制框架,所有通過革命建立起來的新體制都是不合法的。不承認革命的合法性,就很難否定舊制度的合法性,很難承認現代社會的合法性。今天,很多人把政府的合法性簡單歸結為憲政,而忽略或否定了革命給現代社會提供的更為基礎的合法性,這是有失偏頗的。

但是,對於埃及的穆罕默德?穆爾西政權來說,無論革命的合法性還是民主的合法性都不缺乏。

2012年6月建立起來的埃及政府是革命的產兒,穆斯林兄弟會本身就是2011年埃及廣場上的革命者,穆爾西政府天然地具有革命合法性;同時,穆爾西政府的產生也是埃及民主制度的產生。2011年3月19日,埃及舉行埃及憲法修正案全民公決,內容包括總統選舉改革、是否同意今年第或明年初舉行大選等九項議題。2011年11月28日至2012年1月11日,埃及人民議會選舉分三個階段進行,結果代表穆斯林兄弟會的自由與正義黨獲得498席中的235席,成為議會的第一大黨。2012年6月17日穆罕默德?穆爾西在大選中獲勝成為第一任民選總統。整個埃及新制度和新政權的建立都遵循了民主的程序。即使是穆斯林兄弟會的批評者也很難否定這個民主程序的合法性。

但是,革命和民主的雙重合法性並沒有給穆罕默德?穆爾西政權帶來任何保障,也沒有給埃及社會帶來任何政治上的穩定。帶有穆斯林兄弟會色彩的穆爾西政府從一開始就遭到世俗派反對黨的抗議和軍方的掣肘,許多政令無法執行。

2013年6月16日,穆爾西政府發布政令決定調任及任命17名省長,這一舉動最終引發埃及最大的反對派聯盟「救國陣線」的大規模示威遊行。埃及街頭出現政府反對派和穆爾西政府的對壘。最終,2013年7月3日晚間,軍方首腦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將軍宣布暫停憲法,逮捕並監禁穆爾西,埃及的民主體制就此終結,民選政府成立被軍隊組成的臨時政府所取代。8月14日,軍方組成的過渡政府對在街頭紮營結寨的穆爾西支持者進行驅趕,導致數百人的死亡和數千人受傷。

問題究竟出在哪裡?為何革命和民主的雙重合法性都不能保障民穆爾西政府?

對於埃及的亂象,有人指責埃及1?25革命本身就是一場鬧劇;也有人指責埃及在革命後建立的民主體制本身就是社會動蕩的根源。但是,這些指責並沒有把道理講清楚。為何埃及的革命和民主最終走向了軍人政權?為何以爭取自由民主為名的革命運動最後演變為暴力和流血?當然也有人出來為革命和民主辯護,認為眼前的動蕩只是短暫的,經過了革命的鍛煉和民主的實踐,埃及最終會走向自由繁榮。但這種辯護更像是一種對未來的憧憬,對當下的現實並無多大解釋力。

其實,只是追問革命和民主為什麼會失敗,並無多大意義,因為無論是革命的合法性還是民主的合法性都無法解釋解釋埃及悲劇的產生。

埃及今天的悲劇有著更為深刻的社會根源。毫無疑問,在當今時代,政府的合法性相當重要。但是,社會各個階層之間、各個政治或宗教派別之間的利益衝突比政府在形式上的合法性更重要。一個政權無論在形式上擁有多大的合法性,如果社會各階層、各政治力量之間沒有形成一個新的平衡,社會缺乏起碼的共識,那麼無論是革命還是民主都是虛有其表,新的社會動亂將不可避免。

人們應該明白這樣一個簡單道理,革命和民主給現代社會的各國政府提供了政治合法性,但是,社會各階層、各政治力量之間的基本平衡和在此基礎之上形成的社會共識遠比政府在形式上的合法性更重要,前者直接涉及到社會實質上的公平正義是否得到最低限度的滿足,所以前者是根本,後者(政治合法性)只是表面現象和結果。一個社會能否穩定的發展歸根到底是取決於社會結構是否形成了一種相對平衡,社會各界是否形成基本共識,否則社會將處於無休止的革命和動蕩之中。

一般說來,革命能夠推翻失去歷史合法性的舊政權,能夠建立新制度。但是,如果革命不能夠創建一個新的社會平衡結構,讓擁有不同利益的各個社會階層、政治團體或宗教團體達成一個新的力量平衡,實現社會最基本的公平正義,從而形成一種新的社會共識,那麼這場革命註定將會陷入繼續革命的怪圈。

從法國大革命以降,許多國家的革命之所以陷入繼續革命的怪圈,就是因為革命並沒有建立起一個各方力量的平衡結構。一些在革命中利益受到忽略或損害的社會階層、政治團體或宗教團體往往會在革命後指責新的當權者背叛革命,並且通常都會發動二次革命、三次革命,一直把革命無休止地進行下去,直至革命演變為動亂和內戰。

從這個意義上說,真正的革命一定要解決社會中鬱積的各種不平等,一定要解決社會各階層之間,各政治或宗教團體之間的根本衝突,一定要基本實現實質上的公平正義。如果一場革命不能解決這個根本性的社會問題,那麼這場革命就虛有其表,並且會種下繼續革命的惡果。埃及之所以出現今天的悲劇就在於2011年的1?25革命只是解開了革命的蓋子,但並沒有解決埃及社會的根本矛盾,這是後來一系列動蕩和流血的根本原因。

埃及兩年多的社會動蕩告訴我們,儘管1?25革命推翻了穆巴拉克三十多年的獨裁統治,但這場革命並沒有解決「穆斯林兄弟會」和其他社會力量的平衡問題。在埃及未來發展的走向這一基本問題上,「穆斯林兄弟會」和其他社會力量之間並沒有基本的共識。當穆巴拉克政權一倒台,其他社會力量和穆斯林兄弟會之間的分歧和衝突就立即突出出來。正是由於二者之間的力量無法達成某種程度的妥協和平衡,後來的一系列動蕩和流血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埃及悲劇也證明了民主政體的局限性。

民主選舉只是解決了政府權力的來源和程序問題,但是,民主政體本身並無法解決社會各個階層之間,各派政治力量和宗教力量之間的根本衝突,尤其無法解決不同利益集團在國家認同上的分裂。當一個社會在國家認同和社會發展方向上出現了深層次上的分裂和對立,任何體制都會顯得無能為力,即使是民主政體的國家。

美國在1787年確立了聯邦憲法並組成共和政體,但當以種植業為基礎的南方各州與以工業為基礎的北方各州在國家的基本認同出現了根本性的分歧和衝突,社會共識無法形成,這時依照1787年憲法建立起來的美國聯邦政府顯然無法用民主程序來解決社會的分裂,最終只有訴諸重建國家的戰爭。而這場戰爭死亡人數遠遠超過美國在兩次世界大戰中陣亡人數的總和。

一般說來,民主政體只能在社會的根本衝突解決之後,社會的基本共識形成之後才能夠平穩地運作。民主政體只能對社會中各種非根本性衝突進行局部調整,而無法解決社會深層次上的分裂和在不同群體在國家認同上的對立。即使一個社會的憲法和民主制度再完善,只要社會上有社會群體、有政治或宗教派別認為他們的利益無法在現有體制中得到表達或受到保障,而這些派別的人數能夠多到足以撼動社會的基本結構,那麼這些政治或宗教派別就極有可能再次發動體制外的革命來解決自身的利益問題。

中國在辛亥革命之後建立了當時亞洲最具民主色彩的憲法,但是,憲法本身並不能解決當時社會各階層的失衡問題和不公平問題,所以,二次革命以後又有北伐革命、土地革命,中國革命一直到1949年解決了占人口絕大多數的農民的根本利益問題才算划上了句號。

所以,如果說2011年埃及的1?25革命沒有解決解決社會各個階層之間,各派政治力量和宗教力量之間平衡問題,那麼2012年6月建立起來的埃及民主體制就更加無法解決這個問題。

如前所述,民主選舉只是從程序上解決了政府權力的來源問題,但民主體制本身並無法解決社會各階層、各政治或宗教團體之間力量的根本衝突。在埃及這個充滿富人與窮人、宗教與世俗的激烈衝突社會,民眾並無基本共識,通過選舉建立的政府只是一個紙糊的木偶,隨時都可能被激烈的社會衝突所摧毀。認為民主體制萬能的人往往忽略了,民主作為一種政治遊戲規則只能是在社會的分裂和根本性衝突(通常是革命和武裝衝突的形式)基本解決了之後才能真正運轉。起義、革命和政變都是體制外的行動,本身就是要推翻現有政權,革命者和政變者自認為擁有高於體制的合法性,怎麼可能受民主體制的約束和規範呢?

埃及今天的悲劇說明了一個被中國政治學界長期忽略的一個基本事實,這就是社會各階層、各政治集團的利益是否得到實現才是社會穩定和發展的根本,這個事實遠比政府在形式上的合法性更為重要。革命必須要在解決這個根本問題之後才談得上真正告別革命。而民主政體只有在社會各群體之間的根本利益衝突基本得到解決,社會有了基本共識之後才能在現實中運轉。在一個因現實利益、政治理念或宗教派別而高度撕裂的社會,民主政體就是紙糊的框架。這是我們在今天的埃及悲劇中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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