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道士下山》編劇徐皓峰:武俠電影整體已經衰落
由陳凱歌執導,根據徐皓峰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道士下山》上映以來毀譽參半、褒貶不一,三段式敘事與生硬的中國式哲學穿插,讓人懷疑編劇甚至小說的敘事能力。
但看過《道士下山》原著的人,還是會為小說中的「武俠境界」折服,徐皓峰自編自導的武俠電影《師父》將於12月份公映,他把拍電影的過程、感悟及武打設計細節結集成書《坐看重圍——電影〈師父〉武打設計》,日前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他在新書里針對現在所謂「產品經理」導演情況,對武俠電影的特殊性作了一一的解答。
對於多數人來說,認識徐皓峰是從王家衛導演的電影《一代宗師》開始的,作為電影編劇,他在第33屆香港金像獎上獲得了「最佳編劇獎」。除此之外,徐皓峰還在多部電影中擔任動作指導,並對「硬武俠」情有獨鍾,在已經式微的武俠電影生態中,如何開闢出一片新天地,徐皓峰通過微信與媒體做了交流。
《道士下山》劇照
《華夏時報》:近年來,香港電影已經式微,武俠電影也如此,加入商業化元素從《道士下山》票房來看是個不錯的選擇,但從電影品質來看卻值得商榷,你的新片《師父》在演員陣容上已經看到商業上的考慮,那麼除此之外還會有哪些不同?
徐皓峰:武打片已經式微,香港人已經拍一部式微一部,而在當時的情況下投資方還支持我拍武打片,他們看中的其實是其他東西。《師父》首先是一部正劇,因為當時商業市場里充斥的是喜劇形態或強度類型片的形態,人跟人之間的交流方式是高度中國式的類型化的,不是生活常態的交流方式,劇情演進也不是按照古典的劇情邏輯在演進,而是跳進的方式。所以我就覺得咱們用最古典的方式方法,用最古典的敘事和表演的方法做一部電影,本來這個是最常見的,但是因為近幾年中國電影最常見的東西已經見不到了,反而最常見的東西可以稱為我們的奇兵,就是出奇制勝的奇兵,所以這部電影的商業性不是它的商業元素而是它的敘事形態和電影形態。
《華夏時報》:你寫武俠小說是從口述史轉換而來的,而且你自己也說過不是製造故事,而是武術的知識點,常常身不由己,這也導致小說常常出現結構鬆散、人物情節倉促等問題,就像陳凱歌說《道士下山》里許多人物像一把珍珠撒出去,有去無回。你對此怎麼看?
徐皓峰:由於中國的文學傳統是筆記體小說,所以我在創作《道士下山》的時候,就不是按照《聖經》敘事方式走的,而是按筆記體小說的方式走的。中國的文學一定無長文的,它的文章都不長,我追求的就是這樣一種東西。像以前的筆記體小說,都是三筆兩筆,這種東西依賴於讀者自身的生活經驗,如果你自身的生活經驗夠了,靠我提兩筆,之後你就明白什麼意思了,如果你的自身經驗不夠,你對三筆兩筆這些東西就會抗議。
《華夏時報》:陳凱歌接受採訪時說,從《黃飛鴻》以後武俠電影只有一部《功夫》不錯。你對這二十多年來的武俠電影怎麼評價?
徐皓峰:這二十多年來是武俠電影的一個衰落期和轉移期,因為中國以前有一句話叫風水輪流轉,最早武俠電影發源於大陸,那是上世紀20年代末。但是到30年代初武俠電影就被國民政府禁了,後來在40年代末的時候在香港復興,之後武俠電影的創作就再也沒有形成香港六七十年代和80年代末、90年代初大家都拍武俠電影的潮流,武俠片就變成非常個人化的事情了,武俠電影作為一個商業的類型它在整體上已經走向末路了。
《坐看重圍》封面
《華夏時報》:你的新書《坐看重圍》透露了詠春拳的秘傳,能簡單說說詠春拳在中國武術流派中的位置嗎?
徐皓峰:我的詠春拳知識是當時王家衛給我安排了葉問的徒弟梁紹鴻,給我講解詠春拳,除了給了我豐富的資料之外,還給我找了真人講解。
中國武術家特別傳統,他是三句話跟你說一句話,這一句話如果你能理解了,他就把後兩句話跳過去了。他跟你說一句話,但是你理解了後兩句話給他一個反饋,這兩句話他就不會再跟你說了,這個話就跳過去了,接著跟你說下一個問題,所以這是梁先生和老派的武術家都有的特點,所以如果當時我沒有八卦掌的知識的話,我跟梁先生是沒有辦法交流的。就是因為這一次交流之後,我發覺詠春和八卦掌在理法上相通的地方非常多,所以在《一代宗師》里我才有自信寫葉問和宮二兩個人交流拳擊這樣的情節。
《華夏時報》:電影《道士下山》里郭富城有一段掃地的動作,極其漂亮,他應該不會功夫,那麼,武打片的演員本身有沒有功夫重要嗎?
徐皓峰:武打片需要武打演員,就好像歌舞片必須是由歌舞演員來扮演。
香港武打片到了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有一個發明,因為以前香港武打片也不是這樣的,六七十年代的武打片一個演員要演武打片自己必須有功夫,基本上是不變的定理,但是到80年代末、90年代初,徐克、程小東他們發明了一種方法,演員不會功夫,但是通過替身、威亞、鏡頭剪接,讓不會武功的演員顯得武功很高,也可以主演武打片,這是他們的一個發明。電影畢竟是電影,電影可以有電影的方法。電影大於動作,他們證明了電影的本性也是非常了不得的聰明才智。但是對於我而言,我其實追求的不是行書,因為行書可以偽造,但是魏碑是沒有辦法偽造的,作為一個石碑,沒有經歷過歲月,沒有經歷過自然的斑駁,你的筆畫不是拿刀實實在在刻在石頭上,你就出不來魏碑的味道,我希望自己拍出魏碑一樣的武打片。
《華夏時報》:《道士下山》中描寫了武林中形形色色的人物,你最滿意的人物是誰?《道士下山》這個書名除了描述何安下離開道觀這個事實外,還有什麼深層次的寓意?
徐皓峰:《道士下山》不能說自己最滿意,因為這個滿意有時候還是從文學標準去衡量,只能說我自己最喜歡。我最喜歡的人物是《道士下山》裡面的程硯秋,裡面有一個章節,寫程硯秋上樓尋求典故,一共才寫了幾個字,可能很多讀者會持不同看法,但我喜歡的文學就是這樣,不在於人物是否完整,描述的文字是否多,你可能三筆兩筆是那個意思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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