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珮:「李小龍附了我的身」

當巨星李小龍猝死在她香港寓所的床上那一刻，丁珮的一生註定要背負著「害死李小龍」的罵名。如今68歲的她再談李小龍，她認為是「天意」將李小龍的生命付出給她。「李小龍往生之後，」丁珮說，「我就活在他的世界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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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肯定是要流芳百世的，為什麼呢？」丁珮說，「一定要讓它流芳百世，我受了這麼多冤枉。」她從精緻的坤包中掏出一個塑料袋，再從中掏出一包面巾紙，細細地擦擦手臉，然後裝了回去。

「李小龍往生之後，」丁珮說，「我就活在他的世界裡了。」

丁珮今年68歲。她原名為「唐美麗」，1947年生於北平，兩歲時隨家人移居台灣。丁珮的舅公是張學良，祖父、父親都是醫生，家境殷實。42年前的一個夜晚，巨星李小龍暴斃在她香港寓所的床上。當時，李小龍有妻有子，而丁珮是邵氏影業的年輕艷星，二人交往一年有餘。李小龍的死在當時極為轟動，一番喧囂後，死因被定為「不明」。從那一晚開始，丁珮背上了「害死李小龍」的罵名。

2015年，丁珮在中國內地出版口述自傳《李小龍和我的舊時光》，副標題寫的是「半生修行，一生懷念」。

剛才，她為上一撥來訪者誦了20分鐘的經，嘹亮的嗓音仍在酒店房間中回蕩。在這個位於北京鬧市的酒店房間中，丁珮為宣傳她的自傳，3天內接受了9次專訪。

「你們都是屬什麼的？」她問剛進門來的新一撥訪問者。「大家先溝通一下好不好？你屬馬？馬是大勢至菩薩本尊，你知道嗎？」將來人屬相命運一一問過點評過，她告訴屬豬的年輕攝影師：「我屬鼠，你是要承擔我的，你是我的豬朋狗友。」承擔，丁珮解釋，就是受累。然後她又說：「沒有人承擔我，我自己承擔自己。我的生日是觀音菩薩的誕辰日。」

得知攝影師學過李小龍創立的「截拳道」，她站了起來——站在跟高10寸的高跟鞋上。她的身材完全沒有走樣，胳膊是胳膊，腿是腿，臉上的濃妝一絲不苟，粘著長睫毛的方形大眼睛上面，灰色的眼影呈扇形，眉毛形狀仍是她年輕時的舊時蛾眉，她說那時不懂事，把天生的眉毛剃掉了，所以只好畫，「畫了眉就要化妝，可也不是每個68歲的都能粘假睫毛哦！」

「你看過《魯豫有約》嗎？看過我彎腰嗎？沒看過？」她站穩，雙腿併攏，然後下腰，抱住自己的小腿，將頭埋了下去——這是李小龍在電影中最常見的動作之一。在掌聲里，她站起身，說：「我任督二脈是通的。」隨後，雙腿前後分開，她擺了個李小龍的標誌性起手姿勢，「哈！」一聲暴喝，手腕脫臼一般甩了出去——「這是截拳道， 這是寸勁！」攝影師被鎮住了。「您也練過？」「 我不用練，我沒有練，我一弄起來我的手好像鞭子一樣的，這是我的氣，我的寸勁多厲害啊！你看我的樣子不像我的樣子了，完全是另外一個人，這像李小龍！」

表演完，丁珮說：「你們要看我表演，我要度你們，我可以告訴你們，你們三個都很有修行。」

丁珮吃齋念佛已36年，她說是李小龍的死讓她「悟了」。「因為我受過極苦，有極苦才有極樂，你想想看我當年才二十幾歲，會知道男朋友說走就走嗎？會去往死上面想嗎？我現在為什麼老要提到李小龍，或者我出來做李小龍，是因為李小龍對我很好，他讓我開悟，我要感恩他，還有我要告訴整個世界，李小龍是很有眼光的，這個世界上李小龍是最尊敬我的人。我為了他到現在還保持得這麼好，就是為了不要讓人掉眼鏡。他的生命付出給我，所有的事實就是一個因果，好不好我也要接受這個因果，對嗎？不是我安排的，是天意，天意不一定就是我的意，我不一定會喜歡。但我自己都會把它往好的地方去想，我自己會把它解開。」

「然後他往生了之後，什麼東西都留了給我，我越修行越是李小龍了。」丁珮說，現在她是「李小龍上身」：李小龍的功夫、哲學、精神，都在她的肉身上——「你們剛才不是看到了嗎？」她則要「順緣」，將李小龍給她的一切發揚光大，去造福。

「講實話我都覺得自己是不可思議的，我都是活在菩薩的世界裡，我已經不在人的世界裡了。」

談過佛法和李小龍，丁珮下樓去她的房間為拍照換了一身衣服。「豬朋狗友」攝影師拍下的照片，她張張過目，將不滿意的馬上刪掉，最後沒剩幾張。攝影師將丁珮安排在落地窗前，以北京難得的晴朗天空作為背景。她脊背挺直地端坐著，說：「這是我的天眼，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給你帶來了藍天白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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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7月20日的那個夜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丁珮在她的自傳中說，當天下午，李小龍和他的經紀人鄒文懷一同來到香港筆架山道67號丁珮的公寓，與其商談李小龍將與她共同主演的電影《死亡的遊戲》。將近7點鐘，李小龍說頭痛，吃了丁珮交給他的EQUAGESIC止痛藥後，在丁珮的床上和衣睡去，鄒文懷先行離開，丁珮獨自在客廳看電視。

當晚，李丁二人本計劃和鄒文懷一起面見好萊塢的佐治拉辛比先生談合作。8點鐘剛過，鄒文懷打來電話催請，丁珮告訴他，李小龍還在沉睡。又一個小時後，丁珮發現她叫不醒李小龍，便電話鄒文懷，9點40分，鄒文懷趕到，將丁珮的私人醫生朱博懷電召至筆架山公寓。

朱博懷後來在法庭上的證詞是：他到達丁珮寓所為李小龍檢查時，他已「沒有生命跡象」。隨後，幾人將李小龍送入醫院，並通知了其原配妻子琳達。

當晚11時30分，香港伊麗莎白醫院宣布李小龍死亡，享年32歲。

因與丁珮的婚外情不名譽，7月20日晚，鄒文懷和琳達對媒體聲稱，李小龍死於他自己的家中。而第二天，香港的《新星日報》便查出了救護車的行車記錄。李小龍的身份和知名度非比尋常，諸家媒體很快共同發難，各種陰謀論甚囂塵上。在壓力下，香港政府立即成立死因研訓法庭進行調查。李小龍在丁珮公寓停留的幾個小時及吃下的那片葯，是焦點中的焦點。

在自傳里，丁珮說當年「感覺自己像個困獸落在布滿刀鋒、尖釘的陷阱里，怎麼動都是傷害」。無奈中，面對法庭的詢問她「要麼沉默以對要麼答非所問」，「索性將自己搞成近乎精神失常的樣子」。

最終屍體解剖證明，李小龍死於腦腫瘍病，體內有微量大麻，沒有被謀殺致死的鐵證。法庭對李小龍死因的裁定是「死因不明」，而從投毒到黑社會，再到傷患複發、練功過度、精神壓抑、心臟病和腦病(李小龍在洛杉磯體檢，初診為「腦部有問題」，但李拒絕複檢)等說法，時至今日仍撲朔迷離。

認識李小龍那年，丁珮26歲。那個時候，丁珮說她「怕鬼、怕死，前途茫茫，沒有思想，每天混日子」。之前丁珮本打算嫁到瑞士去，因為瑞士的生活過於無聊，她返回香港，隨後遇到了李小龍。「我是很喜歡他，但是我覺得我好像有點配不上他，因為他說的話，講的哲學，我都聽不懂，我就似懂非懂地看著他，裝得好像有點懂，其實對著他是有點痛苦的。」

如果李小龍一直在，丁珮說，也許他和她會一直走下去，「走到最後可能還是會分手，因為我對所有的事物都沒有長性。」

然後，李小龍的突然死亡改變了一切。丁珮從邵氏影業的艷星一下變成了人人唾罵的「害死李小龍的壞女人」，她完全崩潰了。法庭調查結束3個月後，她離港遠避日本。

1973年年底， 丁珮回到香港。之後的一年多，她酗酒，抽煙，吸食大麻，並自稱患上了精神疾病，導致延續至今的記憶缺損。在自傳中，她說自己曾多次被李小龍的崇拜者襲擊，還有人誘導她簽文件承認「給李小龍餵食春藥」??據她的自述，被逼簽署文件那夜，她用李小龍的截拳道打退了壞人，就此幡然醒悟，宣布「你們想把我毀了嗎？那我就偏要好好地活著！」

1975年，邵氏公司開拍《李小龍與我》，丁珮扮演女主角，也就是她自己。劇本內容大部分也由她提供。這部電影虛虛實實，將丁珮塑造為一名痴迷電影、被壞人誘騙利用、誤入紅塵的女性，機緣巧合下成了李小龍的紅顏知己。影片的重頭當然是李小龍死因的交代。這一段，有不少李小龍（李修賢扮演）與丁珮的激情鏡頭，也有那片止痛藥。

影片熱映時，丁珮接受了媒體採訪，她說：「現在還真不能確定它是不是真相??如果有另一個更加確切的真相來推翻這個電影，那麼它就不是真相了。當然，推翻電影的另一個真相只有我有資格來公布??或許過個三四十年，我活舒服了高興了，就會披露出一個完全和這不一樣的真相。至於那些想在我身上做文章的人還是就此放棄吧，否則我被逼之後精神混亂而臆想出的真相，有可能會直接成為某些人的罪狀。」

本文為刪節版，首發於《人物》2015年8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