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琴歌藝術
我國傳統樂器「琴」,近代稱七弦琴或古琴,古代則直稱為琴。琴的名稱最早見於春秋末期的《詩經》,其產生遠在《詩經》成書之前,至少已有二千多年的歷史。
在古琴音樂的發展過程中,保存下來大批的琴曲和琴歌。琴曲發展了樂器的獨奏性能;琴歌則以歌唱為主,用琴來伴奏。兩者各有其藝術特色。
先秦時代弦樂器很少,所以琴、瑟就成了當時重要的樂器,人們常用它來為歌唱伴奏。魏晉南北朝時代的相和歌、隋唐時代的清樂,琴都是伴奏樂器之一。《尚書?益稷》記載:「博拊琴瑟以詠。」《琴史?聲歌》中曾提到:「歌則必弦之,弦則必歌之。」又說「子夏彈琴以歌先王之道」。《論語?陽貨》記載:「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這些記載說明古人常常一邊唱歌,一邊用琴、瑟伴奏。這種形式又稱為「弦歌」。其歷史悠久,而且廣為流傳。
東漢蔡邕《琴操》和宋郭茂倩《樂府詩集》,都收集了大量古琴歌詞,可惜這許多琴歌的曲譜沒有流傳下來。現在最早的琴歌,只有南宋姜夔《古怨》(1202),陳元靚《事林廣記》(1269)中的《黃鶯吟》二曲。明、清兩代出現了一些琴歌專輯,如明代有龔經《浙音釋字琴譜》(1491前)、謝琳《太古遺音琴譜》(1511)、黃士達《太古遺音》(1515)、黃龍山《新刊發明琴譜》(1530)、楊表正《重修真傳琴譜》(1585)、徐時琪《緑綺心聲》(1597)、楊掄《太古遺音伯牙心法》(1609前)、劉朝箴《燕閑四適之一琴適》(1611);清代有蔣興儔《東皋琴譜》(1676前)、程雄《松風閣琴譜》(1677)、張椿《張鞠田琴譜》(1844)等等。而在以琴曲為主的琴譜中,如明代朱厚爝《封宣玄品》(1539)、汪芝《西麓堂琴譜》(1549)、蔣克謙《琴書大全》(1590)、清代徐琪《五知斎琴譜》(1722)、吳灴《自遠堂琴譜》(1802)等,也收了少數的琴歌。
在宋代以前,琴歌與琴曲並茂,宋以後的琴譜,或有詞,或無詞,但琴人們多重視琴曲的彈奏,不重視琴歌,甚至於否定它。至明代浙派琴家簫鸞,虞山派嚴澄等人,明確地提出「去文以存勾剔」的主張,認為凡「取古文辭用一字當一聲」或「取古曲隨一聲當一字」都不可取。他們反對琴歌歌詞雖然採用優美的詩詞,但由於吸收了民歌、小調等民間音調,俗而不雅;也有人認為它的曲調雖好,歌詞則鄙俗粗陋,文學價值不高,認為「細調瑣曲,雖有辭,多近鄙俚」。由於這些偏見,使琴歌長期在琴人中處於被鄙視的地位,從而使琴歌藝術的發展受到相當大的阻礙。在明中葉至清初期間,江派琴家謝琳、黃士達、楊掄、楊表正、庒臻鳳、蔣興儔、程雄、張椿等人,強調「近文對音」,主張彈唱琴歌,同時刻印了不少琴歌專輯,使琴歌藝術又一度活躍起來。但當時的琴歌也存在一些問題,例如琴歌《陳情表》、《滕王閣序》等屬於散文或駢體,篇幅浩大,結構鬆散,不適合配樂彈唱。也有的琴歌,並非根據詞義譜曲,來表達其思想感情,而是依音填詞,餖飣成曲,其音樂不能表現歌詞的意境。這類粗糙不堪的作品,就大大降低了琴歌的作用。雖然,也有不少優秀的琴歌,但這些作品大部分停留在短小樸素的民歌形式上,很少有所發展,彈奏技巧也比較簡單,這必然使琴歌日趨衰落,直到解放後,仍然未見起色。
五十年代,在管平湖先生指導下,我開始了發掘整理琴歌的工作,這些年來一共積累了百餘首琴歌,使我對它的概況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並取得了點滴整理的經驗。但這僅僅是個開始,深入研究尚待今後進一步探索。
自一九七九年再次演唱琴歌后,受到國內外音樂愛好者的好評,各地紛紛來信要求演唱琴歌,這對古琴工作者來說,是莫大的鼓舞和鞭策。正是由於這個原因,使我敢於把整理的琴歌,選出五十二首出版。
我之所以將琴歌作為一個研究專題,目的在試圖通過這些古老的作品,探索琴歌的淵源及其發展,以期對它有個較全面的了解。下面我想談一點關於琴歌的粗淺看法。
(一)琴歌來源於民間音樂
我國古詩詞中吸收了大量的民歌,如《詩經?國風》里就包括了十五個國家和地區的民歌。西漢司馬遷曾說:「三百零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司馬遷認為當時人們歌唱這些詩歌時,多用琴、瑟伴奏。《舊唐書?禮樂志》提到:「唯彈琴家猶傳楚漢舊聲,及清調、瑟調、蔡氏五弄、楚調四聲,謂之九弄,非朝廷郊廟所用,故不載。」這說明古代的一些民歌或其它民間音樂,曾被琴家作為琴歌形式隨著琴的音樂而流傳下來,長期保存在古琴音樂藝術之中。
例如琴歌《竹枝詞》一曲,唐劉禹錫在《劉賓客集》序中有這樣一段記載:「四方之歌,異音而同樂。歲正月,余來建平(今四川巫縣),里中兒聯歌『竹枝』,吹短笛,擊鼓以赴節。歌者揚袂睢舞,以曲多為賢。聆其音,中黃鐘之羽,卒章激訐如吳聲。」
這段記載生動地描繪出在正月節日里,劉禹錫在建平看到孩子們一邊唱著「竹枝」,吹著短笛,用鼓打著節拍,一邊跳舞。並指出:「竹枝」是「黃鐘之羽」,也就是說「竹枝」是採用了羽調式。他最後還進一步說明:「竹枝」的音調於吳聲(即今江浙一帶地區民歌)相似。可見「竹枝」是巴渝一代的民歌,它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已然很盛行了。而《竹枝詞》,有可能與古代民間流傳的「竹枝」有著淵源關係。
《子夜吳歌》,在《樂府詩集?清商曲?吳聲歌曲》中。據《舊唐書?音樂志》記載:「『子夜』,晉曲也。晉有女子子夜,造此聲,聲過哀苦。」因屬吳聲曲,又稱《子夜吳歌》。從這首委婉、優美動人的音調來看,它與今天江浙地區的民歌音調還是有相似之處的。
《四大景》現在仍流傳於山東、湖北、安徽、河南等地,雖然曲名不盡相同,旋律也有所變化,但基本曲調是一致的。這說明琴歌中保存了不少古代傳統優美樸素的民歌,有些至今仍在民間流傳。
(二)文人的創作
琴歌中有一部分是文人的創作。這部分作品又分為兩類:一類是直接或間接從民間吸取營養,進行加工和提高的。當然,這些琴歌並不局限於民歌原始素材,而是保持與人民的思想、語言、音調、感情的血肉聯繫。因此,這些琴歌,有強大的生命力,為歷代人們所讚賞。如《滿江紅》,是清代琴家王善所作。他創作的這首琴歌,曲調雄壯,氣勢磅礴,形象鮮明,在琴歌中是一首不可多得的傑作。
另一類出於某些對歌唱音樂藝術不甚了了的文人之手,他們只知按字求聲,或依聲填詞,沒有按照歌唱藝術規律和特點進行創作。這類琴歌很難演唱,有的即使勉強歌唱,也缺乏美感。這類作品不僅無助於琴歌的發展,反而會起阻礙作用。
琴歌在曲式結構上,有一段的小曲子,如《漁歌調》、《黃鶯吟》;有如《伯牙吊子期》、《陽關三疊》三、五段以上的中型曲子;也有長達十八段的大麴,如《胡笳十八拍》。音樂語言簡練純樸,形象鮮明生動,很富有民族音樂的風格與特色。
琴歌內容豐富,音樂絢麗多彩。如《竹枝詞》深情委婉,情意綿綿的弦律,反映了巴渝地區民歌的色彩。《胡笳十八拍》就明顯地顯示出塞外草原,蒙族民歌那種開闊豪放的地方特色,生動地刻畫了蔡琰矛盾不安和沉重痛苦的感情。另外,寫正義凜然,堅持抗金的《滿江紅》;寫友情真摯的《伯牙吊子期》;寫純真愛情的《長相思》;寫離愁別恨的《鳳凰台上憶吹簫》;寫遊子思鄉的《平沙落雁》;寫懷念戍邊親人,厭惡窮兵黷武,嚮往和平生活的《子夜吳歌》;寫美好的大自然,借景抒情的《漁歌調》等曲,都是詞曲並茂,扣人心弦,真有「餘音繞梁,三日不絕「之感。這些作品在琴歌中堪稱佳作。
過去對琴歌的研究工作沒有得到充分的重視,致使許多琴歌長期沉埋在故紙堆中,未能及時發掘整理出來,發揮它應有的作用。作為一個古琴工作者,對這一藝術遺產的發掘整理是義不容辭的。
發掘琴歌,既要根據當時的琴譜和文獻記載,歷史條件、地理環境來研究這些琴歌產生的時代背景和特色,又要分析其藝術價值,有所取捨。發掘琴歌的定譜工作,並不是單純的翻譯,而是根據古譜提供的線索,依據整理者的傳派及其對琴譜的理解進行再創作,也可以說,既是稽古,又是創新。只有通過定譜和演唱,達到藝術上的再現,對古老的琴歌,賦予新的生命,才能推陳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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