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不知道一個月兩千塊是怎麼活下去的。」

07-01

一個年輕人的聚集地

大約一年半前，我們在暨大辦了一個活動叫作Before You Graduate。在一面主題是「一件畢業前想要完成的事」的牆上，有一張寫滿了字的牛皮紙:

「讀大學前，我家裡就欠下了三百萬。我只是希望，能在大學剩下的時間裡，還掉這筆錢。」那天，從圖書館出來，我站在這張紙面前發獃，但還是想像不出來他的心情。

幾天前，我們的郵箱收到了一封郵件。一個剛上大學沒多久的女生寫道："我家裡的公司倒閉時，爸爸也馬上被送了進去。爸媽的銀行賬戶、車和房子都被封了。我不知道可以和誰說，就寫給你們看吧。"

我和這個女生聊了天，並把她的故事寫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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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產之前，她住在一個別墅裡面。在這間大大的屋子裡，她有許多令人艷羨的名牌包，也過著比一般人好得多的生活。但是現在，這一切都已經不復存在。

自我介紹的時候，她讓我叫她「夏天」。我很好奇，她為什麼喜歡這個名字。答案是，這是她喜歡的季節，當然，主要的原因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的名字。

我想了想夏天的炎熱，隨意問了一句：「有沒有看過《破產姐妹》？」她說自己對這部劇很有共鳴，卻開起了玩笑：「畢竟這是一部喜劇，我實在悲傷不起來。主要是，Max的胸好大，我好羨慕。」

大概是得益於自己幸福的童年吧，夏天的性格一直開朗又陽光。在經歷過一些不好的事情後，發現自己的承受能力很強。「我走出房間，就可以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她說。

沒聊幾句，她就問了我一個直接的問題：「我跟我聊這麼多，不就是想寫那些勵志、向上的雞湯。這樣或許就能帶給你的讀者力量，我說得對不對？」

我被她一句話弄得語塞。只是，朋友圈裡一直充斥著創業者的意氣風發、事不關己的融資額和帶著嘆號的人生感悟，我最近實在沒有興趣寫雞湯。

我回答她：「我只是記錄你家破產後，你的真實日子。」

身邊太多同齡人，包括我自己，都活在父母的羽翼庇佑下。如果真的面對突如其來的事故，又要怎麼整理自己的心情？

我破產了

在知乎搜索「破產」兩個字，最上面的一條問題，大概意思是「我只有17歲，家裡破產了怎麼辦？」夏天說，這就是她兩年前最想問的問題。

夏天的有一個弟弟，爸爸是做生意的，而媽媽則是一直呆在家裡當主婦，沒有工作經驗也不需要工作。

「你家什麼時候破產的？為什麼？」我問。

「剛上高中的時候吧。那時候，家裡的公司被小人陷害，事件涉及到司法腐敗，隨後就被宣判了破產了。」她說。

破產的整件事發展的非常快，夏天向我描述了當時的細節：「當時，法官直接來到我的家裡，告訴我們是時候搬出去了，因為房子要拍賣。我弟弟見到陌生人闖進來讓他搬走，他就躲在衣物間大哭，怎麼叫都不開門。」

沒過幾天，她的爸爸就被帶走了，「家裡所有的事情都壓在了我媽身上。她沒有時間傷心，去找律師、求客戶作證、解決公司的員工問題。她的脾氣變得很差，有時會發獃，但是，我從來都沒見過她哭。」

因為沒錢交律師費，她媽媽只好賣掉了家裡的奧迪，「她弄了一輛4萬的長城，開過來學校接我放學。站在學校門口，當時我就懵了。弟弟看到那部車後不情願地坐了上去，一邊在后座大哭，一邊罵重複著一句話：

都怪臭爸爸，現在什麼都沒了。」

我問了問夏天當時坐在車上在想什麼，她回答我：「破產這種事情，相當於整個家庭的生活來源都沒有了。這就像一個城市被摧毀了，需要慢慢重建。」

破產前

我不知道2000塊一個月怎麼活得下去

印象深刻的是，夏天和我說，在破產前她一天可以用掉現在在大學一個月的生活費，也就是兩千塊。

「以前，我真的不知道2000塊一個月怎麼活得下去」，夏天給我發來了自己的那些名牌包，有自己以前出去玩背著的，也有放在櫥柜上的。貴的大概幾萬塊一個，便宜的也要好幾千。

家裡有錢的時候，她對錢沒有概念，或許由於高中讀的是私立學校，同學都盛行一股攀比之風，「我會求媽媽買Chanel，別人有的我都要有，然後，出去跟朋友裝逼。」除了兩個Chanel，她還有一些MiuMiu和GUCCI。

「但是這些包，我之後就再也沒敢背過了。」現在的她在一間普通的學校讀書，為了十塊的宵夜，也會跟舍友周旋要求平攤錢。「舍友讓我請，我說：『不要啊，沒錢。我窮得一逼。』」

講起這些細節時，她很坦率。但家境的變化，帶給人的巨大落差，不是僅僅是錢少了那麼簡單。她告訴我，「我每天睡醒臉上還是會有淚痕，晚上還是會不自覺地哭。」

聽到這句，我才突然意識到，她也只不過是一個大學生，雖然樂觀但也會難過。

「難過的時候，我會讀周國平的《靈魂只能獨行》，也會蹲下來抱抱自己。」她拍了自己喜歡的那頁書發給我，上面寫著一句話，「喜歡談論痛苦的往往是不識愁滋味的少年，而飽嘗人間苦難的老年貝多芬卻唱起了歡樂頌。」

這種話並不新鮮，常常出現在一些苦難的故事裡，讓我想起最近很火的一部劇。我問她：「那書對你生活有沒有什麼真實的影響？」

「其實這是很樸素常見的道理，但是經歷了這件事倒讓我覺得異常深刻。以前不知道怎麼活下去的生活，就這樣繼續了。

也因為這件事，我覺得，假如我身邊的朋友有困難，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幫他的。畢竟自己經歷過那種泥潭，知道是什麼滋味。」

如今的苦中作樂

以及想說的話

事情過去一些時日，現在，夏天不服輸的爸爸已經重新去工作賺錢了。家中現在的經濟來源，除了來自媽媽的積累，還有一些資助是來自夏天的外婆和大姨。

就像我們平常總是會在影視文學作品裡面讀到的那樣，同樣也會有曾經受過恩惠的親友對夏天家不聞不問。她剛開始也接受不了，但是現在也已經釋懷。「都是為了生活吧。我們當然會覺得她們沒良心，但是在她們家人看來，是為了保護自己。」

一邊聊天，夏天就發來了在陽台拍攝的兩盤早餐的照片。裡面有蔬菜、酸奶、水果和雞蛋。我沒吃早餐，覺得看上去是蠻好吃的。

她說，這個叫做苦中作樂。她積極地生活著，在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她還是常常期待生活能恢復到一如以前，東山再起。

但如今她已經接受這個現實。

由於夏天和媽媽的包包「存貨」比較多，加上自己低調的性格，雖然要攢上兩三周的零花錢，但她依舊可以和她之前的朋友們在一起見面交往，並且沒有「露餡」。

破產之後，她的朋友不知道，也因為現在在外地讀書，她和以前朋友的接觸也就更少了。我問她：「你以前和她們過著一樣的生活，現在你怎麼看待她們的生活？」

夏天想了想，回答我：「我現在真的覺得，她們沒有風險意識。我現在見到這些朋友，會提醒她們，不管你現在過得多好，都要有危機意識，也要自己努力。」

破產之後，夏天的朋友圈裡面還都是吃喝玩樂，一些花錢就能買來的繁榮。過了一個很漫長的時間，她覺得，玩、吃和買都是「空虛且幼稚」的事情，她也突然理解了一些人為什麼會抨擊別人「小情小愛沒見識」。

「那要是有一天被閨蜜們發現了你的狀況會怎麼樣？」，我問。

她回答我，自己已經不怕這個問題了，「我已經適應了現狀，沒錢一樣過的很好。房子小小的，也不用打電話，車可以遮風擋雨就好了。如果我有孩子，以後一定給孩子留一筆打死都不能動的教育基金。」

現實是

現實

最後，我問夏天，如果這是一篇雞湯，你想讓我寫一句什麼話結尾？她送了我一句話：「我希望經歷失敗，處於失敗的朋友們，都會堅強地熬過，雖然沒有彩虹迎接。」

這是一句特別實在的話，我挺喜歡的。我又問她，如果這不是一篇雞湯，你想讓我寫一句什麼樣的話結尾？

她再也沒有給我回話。

今日作者

晚上好，我是Blake。今天的作者，是我們最初的成員之一，現在，因為一些原因，她選擇去了北京發展。因為實習，她也很久沒有在這裡寫東西了。

王子越常常和我開玩笑，以後開了北京分公司，她第一個申請加入。其實我剛剛才從北京回來，也的確挺想這麼乾的。希望她一切順利。晚安。

編輯 Jame Blake Tom 紫菜姑娘

音樂《The One AM Radio - A Brittle Filament》

配圖改編自弗朗西斯·霍奇森·伯內特同名小說

電影《小公主》199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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