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益唐:我若在中國,無法取得今天這樣的學術突破
張益唐:我若在中國,無法取得今天這樣的學術突破
做學問應當是最純凈的,我很怕人際關係,盡量不去參與這些東西。數學這個東西,本來就是最純凈的,第一,它沒有什麽用,第二,它不會讓你賺那麽多錢,在中國就不一樣,你去申請一個數學項目,錢還挺多的。結果也沒有作出什麽好成果。在中國,莫名其妙,完全由國家資助去搞一點都沒有用的純數學,通過這個去吹牛。通過國家出錢搞數學,這恐怕是世界第一。
——張益唐
華人數學家、新罕布希爾大學講師張益唐獲得美國麥克阿瑟"天才"獎的消息,引起了人們的極大關注。由於各種原因,這麼多年來,有關張益唐先生的情況人們了解不多,即使是在他發表了令他引起世界關注的成果之後,也鮮少出現在國內學術圈。2013年6月8日,受哥倫比亞大學邀請前往紐約講學的張益唐,在法拉盛湘水山莊與新朋老友聚會。慶祝會之後,張益唐接受了《名星》記者陳小平的專訪,一同參加談話的還有張益唐的北大好友、哲學家胡平。
(1)我這人野心太大
從各種報導看,究竟你什麽時候開始孿生素數研究,好像不是很清楚。我知道你的博士論文做的是被稱作代數幾何領域最難攻破的雅克比猜想,你是怎樣又跨入了數論領域的孿生素數研究的呢?
張益唐:雅克比猜想這個問題我已經很長時間不做了,我發現我的興趣還是在數論,所以我又回到那兒。在數學研究中,我經常是同時在想好幾個問題。其實,我對孿生素數的研究早就有了很好的部分結果了,可能是我這人野心太大還是怎麽樣呢,要是沒有做完,我就不想發表。現在,我手裡還留著好幾個東西呢。
外面說你這麽多年沒有發表什麼東西,原來是你把東西都拽在手上?
張益唐:是,我手上拽了幾個東西,那怕就是部分結果拿出來,其成果也會非常好。我這人就是這種個性——追求完美。用英文說,Partialresult,如果拿出來,也是很好的論文,可我就不甘心,為什麽我不能把它完全做完?完全做完之後拿出來的東西就是大東西了。
你的這些自認為有把握的拽在手上的東西,是你從普渡大學做雅克比猜想的時候就做出來的呢,還是可以上溯到更早的時候,是在北大讀碩士的時候呢?例如,你1985年在《數學學報》上就發表了東西。
張益唐:有些想法是我從北大的時候就開始有了。我讀碩士是搞數論,丁石孫教授當時是北大數學系主任,他要我改行去學代數幾何,他說代數幾何很重要。這些故事,網上都已經捅出來了。本來是丘成桐幫忙,當時丘成桐還在加州大學聖迭戈分校任教(1984年至1987年),約在1984年左右,丘成桐給我推薦了聖迭戈分校解析數論學家HaroldStark,結果被丁石孫給否了。5月13日我去哈佛介紹孿生素數研究成果時,丘成桐告訴我這裡面的故事。再後來,我就跟了代數幾何方面的高手莫宗堅,他當時想找個中國學生幫他做。
你的導師對你評價很高。網上說他的論文一個結論導致你的研究走了彎路,不過,他說,他的論文沒有問題,這是怎麽回事?
張益唐:他認為他是對的,而且誰都相信他是對的,但是,他沒有證出來。他告訴我他的研究是對的,我照著他說的路子就都做出來了,但回過頭來才發現,沒有證據證明他是對的。我也不認為他是錯的,但他還沒有拿出證據證明他是對的。
91年從普渡出來以後,我又回到我的數論上來,期間斷斷續續做這個,做那個,2001年還發表了一篇論文。
黎曼猜想成果拿出來會轟動
你說手上拽了幾個東西,都是在你這20多年隱身期間分階段完成的?到了哪一年時,你覺得你的階段研究成果已經很不錯了?
張益唐:這裡要解釋一下,不是發表出來的報導錯了,如果有錯,是我把人家搞錯了。人家問我一共想了多少年,我說三年或四年左右。
精確點說,是不是北大校友拉你去新罕布希爾大學時,你開始進入孿生素數研究領域?
張益唐:這個時候,我還沒有完全進入孿生素數猜想,這個時候,我還在想別的,包括黎曼猜想。
這個黎曼猜想,我手上也有一些東西,如果拿出來,也會很轟動,我就是這種習慣,如果沒有完全結果,或者到最後,我覺得我不可能再做了,我也許會把它拿出來,但我現在是不想拿出來的。
這個孿生素數問題,實際我想了不止三年,斷斷續續想了很多年,就是因為看了前面三個分別來自美國、匈牙利和土耳其數學家已有的研究結果,可能這個領域的所有專家都在想這個問題,他們的研究已到了有很好成果這樣的階段了。在他們思考的基礎上,能不能……誰都知道,是在關鍵問題跨越那根頭髮絲。我能做出來,是我比他們堅持的時間長。他們也想了很久,最後實在做不下去,就放棄了。我有一種直覺,你要我去論證這種直覺我沒法論證,但這種直覺告訴我,我應該可以做出來。
在這個過程中,我嘗試了很多種辦法,可能不是一根頭髮絲的距離,而是半根、1/4或1/8根頭髮絲的距離,可就是邁不過去。然後,這麽積累,就到了去年夏天的那個看梅花鹿的故事那個瞬間——我的好友,指揮家齊光的後院里經常有梅花鹿來做客,那天,我是想去看看有沒有梅花鹿,其實那次我沒看到,但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想出來了,其實就是這麽一回事。
你的關於孿生素數成果出來之後,有沒有人出來質問你?指你證明不對的呢?
張益唐:沒有。波蘭裔的審稿人伊萬列斯(Henryk Iwaniec)給我一個非常好的評價,他是解析數論這方面的大師。
我寫論文的時候,我就想好了,我的論文就是寫給這些專家看的,就是只有他們能看懂的,全世界能看懂的也就是不超過十個人,我的論文中還大量引用了這些人的名字和他們的研究成果。我想,我的論文投出去給他們看,他們很容易就能看明白。
後來的結果果然是這樣。從投稿到給我答覆是三個星期,實際上,我的論文中,非本質的丶細節性的差錯還是有點,但大師級的人看你的東西,他可以不管這些差錯,他看你的思路,他覺得你是對的就行,那些小差錯都是可以修改的。這是我們做數學的人都知道的。沒有想到的是,三個星期就給我來了通知,而且說的是那麼肯定。我用中文來說他們的審稿通知是:"我們把你的論證非常仔細地丶非常徹底地看了,我們發現找出你的一個小漏洞非常困難"——這意思是"我們找不出問題出來"。這也是這幾天我在紐約聽到的,審稿人伊萬列斯說我的證明"水晶般地透明"。
就像我剛才在會上說的,只有三件事情讓我高興,第一是我把它做出來了,第二,它是那麼快地得到承認,第三,我突破了一根頭髮絲般的距離。至於別的什麼出名呀,我一點都不覺得高興,反而覺得頭疼。
我沒有想到結果會是如此轟動
你覺得你有絕對的信心?
張益唐:我在投稿之前我就自己問自己,這個是不是對的?我的論文是在2012年寫完的,然後就是修改,一步步地細細檢查,那個是很累的,甚至比寫出來還累。
你的投稿時間是2012年幾月?
張益唐:4月份。然後5月13日就去哈佛演講了。
為什麼你第一站選擇去哈佛演講呢?
張益唐:丘成桐把我叫過去的。我本來不想去,本來這個時間是計劃中的我的學生期末考試時間,監考完了之後,我跟我的研究生助教一起改學生考試卷子。5月8日下午或晚上的時候,審稿人的報告就出來了,我是5月9日早上看到的。看了之後,我都愣住了——沒有想到評價會高到那個程度。
(註:評審報告中寫著這樣的評價:"論文的主要結果是第一流的"、"在素數分布領域的一個標誌性的定理"。審稿人伊萬列斯在寫給丘成桐的信中說:"張益唐的文章三周前被《數學年鑒》(Annals ofMathematics)接受,而在此之前,他在解析數論學界並不為人所熟知。但是他掌握解析數論最複雜課題的知識,並得以運用自如。他能夠突破令許多專家都止步不前的屏障,並非因為人們忽視了微小之處,而是由於他引入了全新而巧妙的布局並漂亮的加以執行。僅從論證的清晰的邏輯架構,你可以立即感受到這項工作幾乎無可置疑的優秀。這並不意味著這篇文章簡單或者初等。恰恰相反,張的工作是解析數論的頂峰之作。他也優雅的借用其他領域的工具,比如間接用到有限域上代數簇的黎曼猜想。張的工作將引發持久雪崩式的優化和改進,以及隨之而來的理論創新。一夜之間,張重新定位了解析數論的焦點。隨後的進展需要等待多久,令人期待。")
這有點奇怪,你不是說對自己的研究成果非常自信?
張益唐:我是知道我的研究是一個很好的結果,但我沒有想到結果會是如此轟動。而且,這個結果在整個數學界有轟動是正常的,現在整個社會都這樣轟動,是我開始沒有想到丶也沒有去想過的。
(2) 我的研究比陳景潤的研究更有突破性
中國拿了個諾貝爾文學獎,這個獎有人說是諾貝爾獎裡面的.Zheng4.治獎,因此呢,人們也指望中國人在非.Zheng4.治類領域能有重大突破,拿一個非.Zheng4.治獎的諾貝爾級別的獎。你的研究在數學領域以外能獲得這麼大的知名度,可能與這個有關?
張益唐:英文媒體的報導也許是基於研究的質量,中國媒體的報導可能並不知道它的份量,它可能與揚國威、振興中華等有關係。
你剛才提到丘成桐,我好像覺得他把中國人對數學的一點自信都打掉了。為什麼這樣說呢?這是指他對陳景潤的研究成果的評價。對很多中國人來說,那是在天上的一個數學成果。記得徐遲那篇報導文學中,說陳是摘取"數學皇冠上的明珠"的人。但陳的研究成果在丘成桐看來並不怎麼樣。他在國內接受採訪時說:國內"以為陳景潤的哥德巴赫猜想是全世界最偉大的問題,事實上不是,在美國沒有人在乎哥德巴赫猜想,你問做數論的人。是媒體誤導成功的。"
究竟中國人能拿出什麼樣的數學成績呢?這個時候,你的研究成果出來了,問一個比較外行問題:如果用小學、中學和大學層次來簡單對比的話,你的研究成果與陳景潤的研究成果相比,究竟如何呢?
張益唐:這兩個研究有點不一樣。客觀地講,我的研究應該比陳景潤好,但陳景潤應該也是第一流的,我們的研究成果都是第一流的。
既然都是第一流的,第一流中是不是有超一流的呢?
張益唐:我的研究似乎更有突破性。陳景潤是從1+3進展到1+2,我的研究是從無限變成了有限,這個跨越應該比他那個更大。
再回頭看,丘成桐先生對陳景潤的研究成果評價不高,他對你的研究成果評價如何呢?現在似乎還沒有看到他對你的研究的評價,只是知道他邀請你去哈佛做演講。網路上有人因此分析說,"顯然他不會說張的壞話,因為就是他邀請張去哈佛給報告(而且還要張去得越早越好),講他的研究結果的。丘成桐如果認為這個結果不重要,自然不可能邀請張去哈佛做報告,更不可能催他越早給報告越好。丘成桐的行動已經可以說明一切了。"
張益唐:他對我的這個研究的評價高得不得了。他帶我出去的時候,都提到我的這個研究成果,說比陳景潤要好得多。
這些評價好像都沒有報導出來?
張益唐:真正像他這類人,他反而不能在網上隨便亂說話了。
這麼多年來,中國數學界拿得出來的成果好像沒有,但數學界有很多有趣的故事,丘成桐在國內掀起的論戰倒不少,俄羅斯的那個數學怪人的故事也是不少人津津樂道的,你的研究成果出來,讓數學界的故事更多了。比如說,有人說是"掃地僧橫掃武林"——你知道掃地僧這個人嗎?
張益唐:當然知道。金庸小說中刻畫的一個長期隱而不露的、武功至高無上的人。
聽你自己說,你在北大就開始搞數學中的大問題。你的北大同學也說,在北大時,他們就練不過你,對你比較服氣,他們說數學上比較厲害的就是你。但到了美國之後,他們不少人都當了教授,裡面卻沒有你的名字,許多人納悶,你到底去哪裡了?後來,北大來了兩位校友,他們到武林中找你,然後在一次數學大會上遇到你,是他們邀請你去的新罕布希爾大學數學系嗎?
張益唐:對。
明鏡集團的記者在采寫你的故事時提到你的系主任,他現在已經去世了,去世之前,聽到你的成果很欣慰。這麼多年來,這些朋友與學校把你當金子看,你出了成果,學校有什麼反應沒有?
張益唐:他們非常高興,也非常驕傲。他們說,第一,你不用教書了,他們在這方面有經驗的,因為,屆時各種邀請會紛至沓來,教書也沒有時間了;然後又說要給我加工資,要給我一個頭銜——Chair Professor,這是一種特別席位的教授,中文翻譯是"首席教授"?不過,因為技術操作問題,還要等一陣,因為設立這種位置的教授需要很多的錢。
看來他們首先就想留住你?
張益唐:我告訴他們,我對當不當什麼"首席教授"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就希望有一個安靜環境來做數學。他們是想留我,但他們也有準備。
是不是這個廟有點小呀?
張益唐:這個不那麼重要了。他們認為這個成就是在他們學校做出來的就行了。美國的教授流動性是很大的,大牌教授都是跑來跑去的。
估計會有更多的大學給你offer,你選擇時有什麼考慮嗎?例如,跟你太太更近,對你的學術研究更好?有這種可能去的地方嗎?
張益唐:我個人希望在東海岸,例如,波士頓,哥倫比亞,MIT等。哈佛、耶魯、西岸的斯坦福也可以考慮。現在我決定暫時不動,在我的學校呆著。這不是我最關心的問題,我只希望有個地方讓我靜心做學問。
今後,你的研究條件會更好,你要是提要求的話,人家也會滿足你。你將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他們也許會給你配一個團隊。
張益唐:提要求方面,我倒不會提什麼要求,讓我安安靜靜把事情做成就行。至於團隊什麼的,助教呀,我這個人的性格可能不一定適合搞個什麼團隊,數學本身好像也不需要團隊。
北大兩師弟拉我一把
是不是可以這樣說,你的起步是北大,恩師是丁石孫,潘承彪;在美國普渡大學遇到了台灣教授莫宗堅,最後又是北大80級的學弟葛力明拉你一把?
張益唐:完整的故事是這樣的:還有一個人,我去新罕布希爾,是北大師弟唐朴祁介紹的。他在英特爾公司。1999年初,已經在美國Intel實驗室工作了幾年的唐朴祁去紐約參加IEEE年會。我與他在英特爾公司有一項共同的專利,這個專利開始是一個網路設計的東西,後來就變成了純數學的東西,他把這個問題帶來給我,然後問我,這是一個很初級的但技巧性非常強的數學問題。
我花了一個星期給他解完了,最後英特爾公司對這項專利很滿意。這個專利現在還是我們的。不過,這個專利沒有給我帶來一分錢——他們最後沒有用,因為工業界看重的是實用價值。
整個故事就是這樣,我也沒有什麼抱怨的。我畢竟也算成功了,而且我將來還有機會做更多的東西。
我太太說我吹牛
大導演李安在成功之前,有一個很好的老婆,一直罩著他,你的呢?
張益唐:我太太她不妨礙我。
她對你搞數學研究是什麼態度?支持?理解?
張益唐:她不懂我做什麼研究,也說不上理解,但她對我的個性很理解。我這個人獨往獨來,她也不妨礙我,這一點就夠了。
你的成果搞出來之後,她有什麼反響?
張益唐:就是發了一條"最高指示",要我把頭髮梳好。
就這樣簡單?還有什麼別的故事嗎?
張益唐:這個事情發生後,我誰也沒有告訴,跟她也沒有提。剛結婚時,我跟她說,我要做什麼,她說你做出來沒有呀?吹牛!後來我也不吹牛了。在這個過程中,我只是婉轉地跟她說了一次。我說:"你呀,最近中文網站、媒體呀,你稍微注意一下,"我沒有說是有我的消息,我只是說:"有點消息可能跟我有關。"
她平時上網嗎?
張益唐:她上一些中文網。她回答我說,是不是有點喝多了,在胡說什麼?我覺得她至少沒有把這當回事。等她看到之後,她當然就來電話了,告訴我,說網上到處都是你的消息,你這出了名,出門的時候要把頭髮梳好。
這是她跟你說的你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
張益唐:嗯。
她有沒有考慮到,你可能要換工作呀?你們要搬家呀?
張益唐:後來我們也談到,但這些事情都沒有定。
喝酒喝出來一個老婆
說點更八卦的東西,你是怎麼認識你太太呢?
張益唐:你認識林樵清嗎?13年前,我從新罕布希爾過來到林家玩,晚上,大家說去哪兒玩呢?他帶我去長島大頸鎮一家自助餐館吃飯,我記得當天我在法拉盛買了一大瓶五糧液。喝著喝著,來了個女服務員。林就問我:"你覺得這個女的怎麼樣?"我記得我當時是喝多了,但我記得是說了她的一些好話,像"這女孩長得真漂亮"什麼的,還說了些什麼別的話,都記不住了。過了幾天,林問我還記得這事嗎?我說我還記得這事。後來我們又在法拉盛緬街的一家餐館吃飯,林樵清把她叫來。繼續見了幾次,我們就好起來了。
很有意思,喝酒喝出來一個老婆。
張益唐:對啊,我要是不喝酒的話,可能情況就是另外一個樣子。中間有些波折,她跑加州去了,但後來她又打電話把我叫過去。6月22日是我們結婚10周年,我記得2003年,我去加州跟她結婚。她是個心地很善良的人,現在我們很好。
(3) 我若在中國,無法取得今天這樣的學術突破
照相機一樣的記憶能力
你在生活中有沒有跟一般人不一樣的地方?甚至被朋友批評?比如說你是個獃子?徐遲筆下的陳景潤,撞到電線杆都不知道,人們對大數學家慢慢就有了這種印象的。他們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所以整出這種軼事。你平時有不有這種類似故事呢?
張益唐:我好像很少有這樣的情形。在美國不能碰電線杆,尤其是開車的情況下。徐遲說的是數學家中的特例,也許這種特例在數學家裡多一點,不能因為有一個數學家是這樣,就去想像所有數學家都這樣。
一個常規性思維是,作為大師,就可能有跟許多常人不一樣的地方。如果我們要把你的故事說出來給人聽,人們會有興趣聽到一些這個張大師有些什麽跟常人不一樣的地方,例如,梅花鹿的故事,還有,聽馮勝平講你的故事也很有意思,他說你的記憶像照相機一樣,胡平說你記憶數字的能力超群,你覺得數字之間有規律。這是不是數學家的奇特能力?
張益唐:在這些方面是可能有點不一樣。
你從來不用電話號碼簿?
張益唐:是呀。我手機上的電話薄功能我都不會用,從來沒有用過。
這種記憶力是天生的嗎?
張益唐:應該是。在記憶某些方面能力特彆強,在別的方面的記憶可能就不行。
你太太的生日,你家裡親人的生日,你都能記住沒有問題?
張益唐:這當然都不是問題。
我有野心做黎曼猜想
你下一步會盤算做什麽研究呢?這也是人們最關心的問題之一。接下來你還會接著做博士論文階段搞的雅各比猜想嗎?
張益唐:我還真有意思做黎曼猜想,我有這個野心。雅各比猜想比黎曼猜想還是差些,沒有那麽重要。黎曼猜想在數學界是公認的,不管是哥德巴赫猜想還是孿生素數都沒法跟它相比,它是最重要和最著名的問題。
會不會在你攻下孿生素數字後,會有不少專業刊物找你要更多東西,這樣,你以後的成果會越來越多呢?
張益唐:數學雜誌是不會找你要東西的。數學這個領域太難出東西了。比如說,某個雜誌會約你寫一篇你明年證明黎曼假設的論文?也許這個問題要100年才能解決呢。科普雜誌找你,例如,美國數學會找我,介紹我的研究成果,那是另外一回事。
聽你上面說,你目前手上有些部分研究成果,你會不斷扔出一些嗎?以你追求完美主義的方法,好像不那麽容易吧?
張益唐:我要看情況。由我自己掌握。我不會輕易拿出來的。但我手上確實是有些東西的。我要整理一下自己這些研究成果。這裡面有些東西是自己的一些想法,或者自己證明的一些公式,有幾個新的公式,是我自己證出來的, 現在還不知道它們如何用,我要將它們重新整理和回顧一下。
這些東西每樣拿出來,雖然不如孿生素數研究影響這麽大,但都會產生一些影響力?
張益唐:是這樣的。這個我並不著急,而且,現在我更不著急了。
若在中國現在無法取得如此數學突破
你的數學研究成果,如果不出國,你覺得能搞出來嗎?你說,數學是一個可以個人琢磨的活,如果在中國,讓你在一個大學呆著呢?
張益唐:絕對不可能。
世俗壓力太大了,你躲不開的,你要不出論文,你就會怎麽樣怎麽樣。我自己可以沉住氣,我不要這些東西,但你的家人、親朋好友不答應,在美國就沒有這個問題。我欣賞美國的地方是你在一個快餐店打工,在一個超級市場收錢,沒有人看不起你。
你是說普林斯頓能養納什,新罕布希爾能如此養你,這個環境中國不具備?
張益唐:納什有許多人也不理解,他是太聰明了。天才與瘋子就差一步,我不會有他那麽瘋的。
除了世俗的壓力,如論文、博導、金錢這些導致中國無法出大學問家之外,還有什麽其他的嗎?
張益唐:中國人好面子,放不下。比如他原來是搞這個專業的,他的同事超越了他,他又不願意去學,然後去聲稱自己的東西是最了不起的,去排斥別人的研究。而且,還不許自己的學生去搞別的研究。做學問應當是最純凈的,我很怕人際關係,盡量不去參與這些東西。數學這個東西,本來就是最純凈的,第一,它沒有什麽用,第二,它不會讓你賺那麽多錢,在中國就不一樣,你去申請一個數學項目,錢還挺多的。結果也沒有作出什麽好成果。在中國,莫名其妙,完全由國家資助去搞一點都沒有用的純數學,通過這個去吹牛。通過國家出錢搞數學,這恐怕是世界第一。
你覺得中國政府是什麽心態,在這方面花那麽多錢?
張益唐:他們著急。希望中國的科學,軟實力能上去,就像體育金牌一樣,這樣來顯示中國的軟實力並不差。這是一點,第二點呢,這個東西也是互相騙,他們可能被下面給蒙了。可能有這方面的因素。例如,下面來吹,說我這個東西怎麽怎麽重要,我需要2億人民幣。副總理這樣級別的高官心裡也不清楚,就信了。
我的一個感覺是,在美國,中國學生的數學在小學中學都很好,美國學生都不是對手,最後能出成果則很少。這個問題敗在什麽地方呢?也許你是一個獨特的例子,像我的孩子,數學順便學學麽就比一般的人好,在美國不少大學,搞數學的中國人也不少,可是最後在國際上能拿得出的成果,中國人好像就少了。
張益唐:確實,數學研究中最好的,中國人還是太少。我在想,這有沒有可能與中國的文化傳統有關。在最上面這個層次,我們還是競爭不過白種人。就像籃球賽一樣:白人也有些優秀運動員,但最好的還是黑人。這可能有點關係,但這不是絕對的。
我好像夠邵逸夫這個獎
用你的眼光看,在美國大學裡,數學比較牛的是那些人呢?
張益唐:丘成桐肯定是沒話說。其他的,我真不覺得他們好到哪裡去。
會不會從你的身上,人們想到中國的數學還是有希望?
張益唐:也許我能作為一個榜樣。我願意你學我,但我不強迫你來學我。在現在這樣的社會,按照世俗角度,我也付出了很多代價。但我不在乎一般人的看法,例如,評職稱呀,按美國夢的標準,房子呀,車子呀,錢呀,享受生活角度來講,我是個不成功的人。
在數學領域,菲爾茨獎是授予40歲以前的,你過了這個年齡。這個領域相應的一個獎是什麽呢?
張益唐:這我能透露一點,但我現在不能肯定,我是聽說:香港的邵逸夫獎。其金額跟諾貝爾獎差不多,他們在醞釀這個,我看到這個消息。這個可能也是丘成桐在裡面起作用。想給我這個獎,我好像也夠這個獎。
我不需要這些頭銜
在你的考慮中,有沒有那天真的回國去講講你的研究成果,這個還是可能的?
張益唐:我可以短期內回國,但我不會長期回國的。我根本沒有答應接受任何他們給我設計的頭銜。例如,科學院的華羅庚數學教授,這是數學界最高的,給我這些頭銜不會讓我高興,我不需要這個獎席教授。
他們讓你回去,可能在很大意義上,是要你去增色?
張益唐:還有一個很大的因素是,一些人以為可以拿我去找國務院要錢,而且能要到很多錢。
你知道饒毅的例子?他在中國可是被打得一塌糊塗,最後決定再不去申請那些什麽頭銜了。這個人的例子對你是前車嗎?
張益唐:這些例子我聽起來害怕。我怕把自己的數學生涯給毀了。那些頭銜對我來說是頭疼的事情。我希望能繼續做學術。整天被人捧,你根本靜不下心來的。在美國我已經看到了這些威脅了,回中國還了得?
你與丘成桐彼此欣賞,他知道中國是一潭污泥,他為什麽要一腳踩進去呢?
張益唐:他比我大一點,沒有大多少,老一輩的華人,有一個民族情結,希望顯示華人在數學領域不比白人差,我跟他接觸一次就能感覺到。另一方面,他也是一個學術活動家,有廣東男人的氣質,不是那種軟弱可欺的人,於是就陷入了跟北大去斗的境地了。一鬥起來之後,他就絕對不讓步。有些東西他也說得過頭了,例如,那個什麽龐加萊猜想是兩個中國人做出來,結果,在國際數學界出了事。我這次的東西出來後,他又覺得我們中國人了得。
你成功之後,有沒有去音樂廳好好聽一場勃拉姆斯?也許聽聽你又有靈感了?
張益唐:還沒有呢。也許去林肯中心看看。
(來源:法學學術前沿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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