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畫奇古 書法超逸」--陳洪綬人物、書法二軸觀讀
「繪畫奇古 書法超逸」
--陳洪綬人物、書法二軸觀讀
作者:吳曉明
《米芾拜石圖》軸之品格
(西泠印社 06 秋拍 第 246 號拍品 )陳洪綬(1589 ~ 1652 ) 米芾拜石圖設色絹本 立軸出版:1. 《海外遺珍·書畫 ( 二 ) 》第 91 圖,台北國立故宮博物院編, 1988 年。2. 《陳洪綬作品集》第 3 圖,黃湧泉編,西泠印社出版社, 1990 年。3. 《明清の繪畫》第 34 圖、第 35 圖,東京國立博物館, 1963 年。4. 《世界美術全集·中國明清》, P32 ,角川書店, 1965 年。5. 《東洋美術展》, P136 ,東京國立博物館, 1968 年。6. 《東洋美術第二卷·繪畫Ⅱ》第 22 圖,朝日新聞社, 1968 年。7. 《水墨山水畫の潮流》, P189 ,土井白亭編著,大坂國際藝術文化社。8. 《明清中國畫大師研究叢書·陳洪綬》第 53 圖,吉林人民美術出版社。9. 《流失海外的國寶·圖錄卷》, P298 ,上海文化出版社。10. 《明清美術展目錄》。說明:1. 羅振玉題籤:陳老遲高士畫米顛拜石圖。上虞羅振玉題。2. 布套籤條:明陳老蓮米顛拜石圖。鈐印:香雪書屋書畫金石。3. 此幅作品曾在日本大坂市市立美術館展覽。114.9×47.1cmRMB: 7,920,000
中國古代捲軸畫的歷史最初是由人物畫來引領的,在魏晉時代,不管是緊勁綿密、春蠶吐絲的顧愷之繪畫中的線條,還是「曹衣出水」般的曹仲達繪畫中的線條,以至謝赫關於中國畫品評標準的「六法」,都來自人物畫的實踐和成就,現在存世最早的捲軸畫是傳為顧愷之的《女史箴圖》卷,也是人物畫。其後的唐宋時期是人物畫演變的高峰期,閻立本、尉遲乙僧、吳道子、梁令瓚、張萱、周昉、周文矩、顧閎中、王齊翰、阮郜、貫休、武宗元、李公麟等一長串耀眼的名字昭示著人物畫的輝煌,並形成了不同的風格樣式和精神指向。
然而從南宋開始至明代晚期,人物畫開始了長達三百多年的沉寂,其間有趙孟頫的復興,仇英、唐寅的努力,但直至晚明以陳洪綬為代表的一批畫家的出現才扭轉了人物畫的頹勢,使人物畫為之振興,其影響至今不衰。
在晚明竭力張揚個性、標新立異的時代風尚之下,出現了一群以變形的、裝飾化風格為導向的畫家,他們獨特的風格是明末「新理異態」重要的組成部分,這些畫家包括丁雲鵬、吳彬、陳洪綬和崔子忠,除吳彬以山水見長外,其餘三人均以人物見長,而陳洪綬又是其中的翹楚,所以陳洪綬是中國人物畫史中承前啟後的關鍵人物。
1598 年出生於浙江諸暨的陳洪綬少時便喜繪事,但能任性為之,不似常人,及長,負有經天緯地之志,無奈屢試不中,而畫名卻日漸高漲,當時便有「南陳北崔」之說,在招入內府臨摹歷代帝王像之後不久,因恥於以畫師留名,回到家鄉。不久便經歷亡國之痛,在精神的煎熬中度過了幾年,於 1652 年辭世。陳洪綬是一位修養全面的文人,在繪畫之外,書法有奇崛之風,被歸為「逸品」,詩文亦是性靈文學中的佼佼者。但終其一生,繪畫始終佔據了其生命的主導地位,並且其繪畫具有強烈的現實主義精神。
然而,陳洪綬的人物畫不是現實主義的,而是屬於象徵主義,他筆下的人物畫已經充分類型化、符號化,可以說中國人物畫的文人化語言轉換是由陳洪綬完成的。在《米芾拜石圖》軸中,我們看不到習見的文人肖像溫柔敦厚的形象,畫中米芾的造型上銳下豐、頭大身小,寬袍廣袖,具有強烈裝飾趣味,連身邊的侍者、隨從的造型也有此特徵。這種造型方法遠承五代時期的貫休,近取徽派版畫,屬於陳洪綬所特有的形式語言,這既顯露出卓越的造型能力,又使人物變得古質而高雅。
高超的用線能力是《米芾拜石圖》軸所體現的陳洪綬繪畫的另一個特點,陳洪綬將變形奇古的面貌和溫雅渾厚的線條相配合,兼取古代人物畫家的線描特長,靈活運用在畫面之中,在高古遊絲描的緊勁綿密之外,又加入了線條的變化和力量感,形成了高古的精神特質。《米芾拜石圖》軸中的線條明靜有序,法度嚴謹,卻能感受到是在解衣槃礴的狀態下一氣呵成完成的。
《米芾拜石圖》款曰「老遲洪綬畫於青藤書屋」,考陳洪綬行實,在 1644 - 1646 年間,陳洪綬居於青藤書屋,所以此畫當創作於此時,而款作青藤書屋的存世作品還有程十髮所藏的《達摩禪師像》軸、朵雲軒所藏的《品茶圖》軸等,這些作品均有十分接近的用筆特點和格調。此時正值天崩地裂的明清易代之際,在鄉先賢徐渭的舊宅中,陳洪綬經歷了明朝的滅亡和師友們相繼殉國,復明無望,人生理想無望,畫家心中交織著生存的慾望和苟且偷生的心理壓力。
此時,不管是品茗的高士,還是拜石的米芾,其象徵意義已不止是放浪形骸的高潔,還糾結著文化理想的認同與人生理想的寄託。這種強烈的象徵主義及其感染力一直影響到海上畫派的任伯年,任伯年的《米芾拜石圖》軸從構圖、技法和精神氣質上完全淵源於陳洪綬的繪畫。
陳洪綬的好友周亮工在《讀畫錄》中記載了楊猶龍用「高古奇駭」來描述陳洪綬的繪畫,《米芾拜石圖》軸能使我們確實感受到「高古奇駭」所帶來的震撼力,在中國傳統美學觀強調中庸的觀念下,陳洪綬的繪畫為奇、古的美學觀拓寬了表現的空間,以此彰顯了獨特的價值。清代的秦祖永在《桐蔭論畫》中認為陳洪綬「深得古法淵雅,靜穆渾然,有太古之風」,張庚在《國朝畫征錄》更是直言陳洪綬「力量氣局,超拔磊落,在仇、唐之上,蓋明三百年來無此筆墨也。」這些評價在《米芾拜石圖》軸中均能得到充分的印證,也是此幅作品的精神品格。
此幅作品經近代大學者羅振玉題籤,民國時期流入日本,在日本出版的《東洋美術展》、《世界美術全集·中國明清》、《明清の繪畫》、《東洋美術第二卷·繪畫Ⅱ》、《明清美術展目錄》中均有著錄,其後在大陸所出版的《流失海外的國寶·圖錄卷》和《陳洪綬作品集》中亦收入此作,可以說《米芾拜石圖》軸是一幅流傳有序的陳洪綬繪畫名品。
《行書新主新年詩》軸之逸格
(西泠印社 06 秋拍 第 247 號拍品 )陳洪綬(1589 ~ 1652 ) 行書詩文紙本 立軸說明:1. 唐雲題籤:陳老蓮行書真跡。唐雲題。2. 李研吾舊藏,並題布套籤條。138×30.5cmRMB: 2,200,000
在中國藝術史的品評傳統中,對逸品的關注和提倡始於唐代,唐代的李嗣真在《書後品》中認為逸品的境界為「偶合神交,自然冥契。」而能登逸品數者四人,並將鍾、張、二王的書法歸入「逸品」。雖然後世歸入逸品的具體書家不斷變化,但逸品所體現的「不拘常法,出於意表」的特點被後人所尊奉。
明初館閣體瀰漫書壇,並且在趙孟頫典麗秀潤的作風下求工避拙;中葉則復古為務,近則宋之蘇軾、黃庭堅,遠則魏、晉之鍾繇、王羲之,造成太平時代的溫厚文雅風氣。在經歷了前期的沉悶和中期的溫雅之後,中國的書法史在晚明突然迸發出奇異的光彩,有倪元璐、黃道周、王鐸、張瑞圖、傅山的開張恣肆,紛紛拓手札而為巨軸大卷,此種風氣為個性書風的張揚提供了基礎。陳洪綬處在晚明的書法大潮中,加之修養全面,詩、書、畫均自創一格,都可歸為「逸品」一格,而尤以書法與時風呼應又自具面貌。
一如中國古代所有的書家,陳洪綬也是自幼習書,因為個性突出,所以很難推測何時受哪一家哪一種帖的影響,但仔細分析還能一窺師承,大致早年從歐陽通的《道因碑》用功,中年參學懷素,兼收褚遂良、米芾之長,並得力於顏真卿的三表。可以說從歐取骨,從顏取肉,從歐得方折,從顏得團轉,從歐得秀峭之氣,從顏得磅礴之勢。
儘管有一些明顯的取法來源,但與晚明諸家相比,陳洪綬的個人面貌最為強烈,後人嘗評云:「老蓮書法本褚河南,參以米襄陽,而實運以己意,便如天女散花,不可思議。」陳洪綬書法的這種天馬行空,自成一格的特點,在他早年對待學習書法的態度上已見端倪,他在二十歲左右曾言:「學書者竟言鍾、王,顧古人何師?」他的這種豪邁、洒脫、自信以及書法早熟並別出一格的趨勢,使他的書法更能無拘無束地表達他的天性。
明清的評論家一致將陳洪綬的書法歸為「逸格」,方邵村與周亮工論畫時說:「逸者軼也,軼於尋常範圍之外,如天馬行空,不事羈絡為也。亦自有堂構窈窕,禪家所謂教外別傳,又曰別峰相見者也。」吳修在《明代尺牘小傳》稱「章侯書遒逸」。而清代傑出的書法理論家包世臣則將陳洪綬的書法歸在「逸品上」,評曰:「楚調自歌,不謬風雅。」
陳洪綬的書法可以分為四個時期,少年期( 18 歲之前)、早期( 19 — 33 歲)、中期( 34 - 47 歲)、晚期( 48 - 55 歲),風格有一脈相承之處,亦有變遷之跡。陳洪綬的晚年經歷了明清易代之鼎革,書法生拙奇縱,悲憤不平之氣自然流露,毫無造作之跡,所以其藝術感染力極強,而後人難於模仿,亦不可模仿。陳洪綬的行書新年詩軸書法為長方的字形,內斂的結體,外拓的撇捺,細勁的筆致,都顯示了晚年成熟的風格。書評家曰:晉尚韻,唐尚法,宋尚意,明尚勢,這對於晚明諸家,如張瑞圖、黃道周、倪元璐來說是非常恰當的,對陳洪綬亦然。
晚期後半即陳氏一生的最後四年,雄心早逝,豪氣已消,而憂傷無盡,字的結體較緊,反映其內斂性,向左的撇及向右的捺常常伸出,還保持他的飄逸風姿。這個階段的字同以前相比,真如孫過庭所說:「既能險絕,復歸平正。」「初謂未及,中則過之,後乃通會。通會之際,人書俱老。」《行書新主新年詩》軸的書法風格和氣息符合這段時間的特徵,與遼寧省博物館所藏的約為 1649 年所創作的《行書七絕詩六首》軸、《行書何山絕句》軸如出一轍。
而《行書新主新年詩》軸的內容為一首長詩,所書詩不載《寶綸堂集》,從詩的內容看,有「新主新年雨雪繁,故君故老事增哀」之說,明顯已是明亡之後,作者在詩中發出了「無君無父忘殲賊,豈有如斯之國歲」的悲憤之句,亦有「餘生日是偷生日,唱嘆時或感嘆時」之憂鬱,在《寶綸堂集》中,我們看到在 1644 年之後,詩人的憂憤之情溢於言表,發出了「偷生始學無生法,畔教終非傳教材」的感嘆,又有「國破家亡身不死,此身不死身不哀」的悲憤,更有「定全節義文章節,善報君臣雨水者」的慷慨。
順治九年( 1652 )年初,陳洪綬突然從杭州回到紹興,與昔日好友依依惜別,並在一日打坐床上無疾而終。蹊蹺的離世,使後人推測陳洪綬有可能觸怒了清朝統治者,為避免家族連累,以死而免禍。聯繫到清代從順治朝就開始興文字獄,陳洪綬牽連到文字獄是有可能的。從陳洪綬晚年的詩文中,經常能見到強烈的遺民情緒的流露,而《行書新主新年詩》軸中的文字所表現出的悲憤激昂之情確是新朝所不可忍受的,如果情況確如後人所推測的,那《行書新主新年詩》軸就不僅是書法史上的優秀作品,也是明代遺民在清初心態的表露及遭遇迫害的見證。
由此,大致可以判斷陳洪綬《行書新主新年詩》軸寫於 1648 年到 1652 年之間,其中鬱結之氣發乎於情而動之於筆,乃逸格書法的代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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