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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中賈代儒

文/聶橋

賈代儒,《紅樓夢》中賈家私塾唯一的教書先生,又日與賈母平輩的族人,本應對賈家的存亡有著重大關係的人物,但他真正像個教書先生,卻是在《紅樓夢》的續書里。續書的第一回,續書人就迫不及待地請出了已經銷聲匿跡多時的賈代儒。第八十一回,無緣無故的賈政重提送寶玉上學之事,並且親自把寶玉送到學堂;第八十二回,而對痴頑的寶玉,賈代儒又以一個儒者的風貌,對痴頑的寶玉進行了一番訓戒。賈代儒以一個學者的面目履行教書的職責,這是在前八十回里從來沒有的,這也使我感到了困惑。這反差也太大了,這也充分地證明了前八十回和後四十回續書間的巨大文化差異。一個根本不教書的家塾先生到了後回四十回馬上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受人敬重的教書先生了呢?誰能告訴是為什麼嗎?

當然有人會反對筆者的觀點,《紅樓夢》前八十回我們就知道了他是賈家學堂的教書先生了,你為什麼說他不教書呢?這不是我說的,這是前八十回說的,不信。咱們就把前八十回中所有提到過賈代儒的段子都搜檢一遍,看看在前八十里,這個教書先生都做了些什麼?

賈代儒第一次出現是在第八回:

又知賈家塾中現今司塾的是賈代儒,乃當今之老儒,秦鍾此去,學業料必進益,成名可望,因此十分喜悅。只是宦囊羞澀,那賈家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睛,容易拿不出來,為兒子的終身大事,說不得東拼西湊的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兩贄見禮,親自帶了秦鍾,來代儒家拜見了。

原來這賈家之義學,離此也不甚遠,不過一里之遙,原系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貧窮不能請師者,即入此中肄業。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給銀兩,按俸之多寡幫助,為學中之費。特共舉年高有德之人為塾掌,專為訓課子弟。

緊接著第九回,還是收禮:

原來薛蟠自來王夫人處住後,便知有一家學,學中廣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動了龍陽之興,因此也假來上學讀書,不過是三日打魚,兩日晒網,白送些束修禮物與賈代儒,卻不曾有一些兒進益,只圖結交些契弟。

雖說那個時代拜師求學,拿點進見禮也算是對師長的一種尊敬,不可無可。但問題是賈代儒這個私塾先生兼校長卻對學校疏於管理,從而直接導致了「大鬧學堂」事件,讓我們看一下發生在第九回發生的這一事件:

可巧這日代儒有事,早已回家去了,只留下一句七言對聯,命學生對了,明日再來上書,將學中之事,又命賈瑞暫且管理。

家裡有事,早回家一點,對於一個老師來說也情有可原,況且還留下了作業。可千不該萬不該的是他怎麼會把學堂交給賈瑞管理。賈瑞這樣一個不務正業的胚子,作為他的爺爺兼老師,賈代儒會不知道,他會把學堂管好嗎?這也就完全看出賈代儒在管理學堂上的極大疏忽,薛大公子三天打魚兩天晒網,把好好的學堂搞得烏煙瘴氣的他也不聞不問,「薛蟠如今不大來學中應卯」,一個學生無故長時間缺課他也置若罔聞。這樣的「先生」合格嗎?賈代儒在學堂管理上的玩忽職守是「鬧學堂」事件的直接誘因。一幫毛孩子如果沒收沒管,那還不什麼事件都幹得出來嗎?讓賈瑞這個「圖便宜沒行止的人」的來管理學堂,還不如沒人管呢。賈瑞這個代理校長不但沒能制止衝突,反倒是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在「頑童鬧學堂」的事件中,賈代儒和賈瑞祖孫倆難辭其咎。

賈代儒僅有的幾次學堂上的表現只能打不及格,禮金沒少收,學堂的管理就是一蹋糊塗。

賈代儒最主要的戲份還是在第十一回的「賈瑞正照風月鑒」事件,作為家長兼先生,賈代儒沒有管教好自己身邊的人,賈瑞的死他要負有一定責任。

賈代儒的最後一次出場是在第十三回的秦可卿的葬禮上,作為名單人物,僅僅是名字出現在了諸多弔喪者中。

從此,這個似乎應該在賈家發展歷程中起到重要作用的「老儒」便銷聲匿跡了。

總結起來,在賈代儒不多的出場中,可歸納出以下兩點。

首先,作為老師,我們沒有看到他是如何教書育人的,反倒是送禮者來者不拒,至於教出什麼人來,他根本不在乎。

其次,在「賈天祥正照風月鑒」事件中扮演著重要的作用。而且可以說他在這一事件中的表現,才是作者要告訴大家的。通過仔細通讀《紅樓夢》中關於賈代儒的有限描寫,我們應該發現,無論從篇幅還是細節方面都能看得出,這一情節是賈代儒描寫的重中之重。

我們可以看,在第八和第九兩回關於賈代儒的描寫,都是零星的介紹,每一小段字數不過百字左右,且賈代儒均沒有直接出場,沒有半句對話。而在「正照風月鑒」事件中,賈代儒不但直接出場,而且篇幅也大幅度增加,更重要的是每段都伴隨著對話,我們知道,《紅樓夢》是採用戲劇手法創作的小說,因此,人物對話也是表現人物的最重要的手段。

那麼,我們就先看一下這兩段描寫:

賈瑞被鳳姐捉弄,在外面凍了一夜,又挨了賈代儒一頓臭罵。

原來賈瑞父母早亡,只有他祖父代儒教養。那代儒素日教訓最嚴,不許賈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賭錢,有誤學業。今忽見他一夜不歸,只料定他在外非飲即賭,嫖娼宿妓,那裡想到這段公案,因此氣了一夜。賈瑞也捻著一把汗,少不得回來撒謊,只說:「往舅舅家去了,天黑了,留我住了一夜。」代儒道:「自來出門,非稟我不敢擅出,如何昨日私自去了?據此亦該打,何況是撒謊。」因此,發狠到底打了三四十扳,不許吃飯,令他跪在院內讀文章,定要補出十天的工課來方罷。賈瑞直凍了一夜,今又遭了苦打,且餓著肚子,跪著在風地里讀文章,其苦萬狀。

也正是從這段話里,交待了賈瑞父母雙雙早亡,他們也就是從這段話里解出所謂的「晚年喪子」的大不幸。其實這都是扯蛋,《紅樓夢》父母雙亡的孤兒何止賈瑞一個,根本沒有必要在這上面糾纏。因為最能說明賈代儒形象的還是後面兩段:

賈瑞被鳳姐一再捉弄,大病不起,在無葯可醫的情況下,跛足道士攜「風月寶鑒」送與賈瑞照看,冥頑不化的賈瑞惡習不改,不聽真言,堅持照看正面,結果自取滅亡,此時的賈代儒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向了「風月寶鑒」:

旁邊伏侍賈瑞的眾人,只見他先還拿著鏡子照,落下來,仍睜開眼拾在手內,末後鏡子落下來便不動了。眾人上來看看,已沒了氣。身子底下冰涼漬濕一大灘精,這才忙著穿衣抬床。代儒夫婦哭的死去活來,大罵道士,「是何妖鏡!若不早毀此物,遺害於世不小。」遂命架火來燒,只聽鏡內哭道:「誰叫你們瞧正面了!你們自己以假為真,何苦來燒我?」正哭著,只見那跛足道人從外面跑來,喊道:「誰毀。風月鑒",吾來救也!」說著,直入中堂,搶入手內,飄然去了。

一句「是何妖鏡!若不早毀此物,遺害於世不小。」徹底地把賈代儒放到了紅樓主流文化的對立面了。儘管人們對風月鑒的定位說法不一,但風月鑒由警幻仙子親手製作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警幻仙子派屢屢救人於水火的跛足道士攜帶風月寶鑒下世可絕不是要「貴害於世」的,還記得跛足道士是如何介紹「風月鑒」的功能的嗎?

這物出自太虛幻境空靈殿上,警幻仙子所制,專治邪思妄動之症,有濟世保生之功。所以帶他到世上,單與那些聰明傑俊,風雅王孫等看照。

「濟世保生」和「遺害於世」你到底相信誰的,跛足道士身為警幻仙子的特使,當然不會信口胡說,而作為賈代儒僅有的兩句對白中的一句,作者當然也會精心安排的。警幻仙子和跛足道士是貫穿全書的統領性人物,而賈代儒只不過是紅樓過客而已,我們有理由認為,前者的重要性要高於後者不知道多少倍。那麼,賈代儒對「風月鑒」的「遺害於世」評價就顯然與《紅樓夢》的主流文化背道而馳的。賈代儒這個人物也就從一個德高望重「當今之老儒」轉化成了受作者唾罵的「罪人」。這也就不難理解《紅樓夢》前八十回為什麼會把賈代儒塑造成一個貪圖禮金而疏於育人形象了。

根據土默熱紅學的分析,所謂「風月寶鑒」實際上就是洪昇成名崑曲《長生殿》的代名詞。燒「風月寶鑒」就是燒《長生殿》,要不然脂不批也不會說出:「凡野史俱可毀,唯此書不可毀」這有違常理的評語來了。因此,筆者大膽推測,這個明燒鏡子,實要燒書(《長生殿》)的賈代儒暗指製造了《長生殿》案件的康熙大帝。因為康熙是當時有名的「大儒」。康熙自幼就對儒家學說充滿濃厚興趣,認為「殊覺義理無窮,樂此不倦」(《康熙起居注》第1冊第80頁)。康熙十六年十二月,他在御制《日講四書解義序》中,明確宣布清廷要將治統與道統合一,以儒家學說為治國之本。康熙崇尚儒學,尤其是程朱理學,中國封建時代的文件專制達到了頂峰。康熙帝的這一態度為清朝內部持續數十年的文化紛爭(也是治國方略的紛爭)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也就是這樣一個「大儒」,卻在《長生殿》案件上對以趙執信和洪昇為代表的學子痛下殺手,以平衡朝廷各派勢力,維護大清政權的權威。《長生殿》案件的處理方式作為一個王朝的統治者來也許是對的,但對一個因此葬送了一生前程的學子洪昇來說,卻是刻骨銘心的。《長生殿》案件的陰影一直環繞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最後,一個文人選擇了用的筆墨來一吐心中的鬱結。這方面,在秦可卿大出殯,寶玉在老太妃殯葬期間違規大擺生日宴會方面都體現得非常清楚,賈代儒燒風月鑒也只是其中的一個花絮。

另外,還得再次強調,從前八十回和續書中賈代儒的表現來看,續書作者在文化修養方面存在著巨大的差異,從賈代儒規勸寶玉走學習一節看,續書作者更多的是封建正統的學而優則仕的思想,而不是書中反映的那種寶玉們只在詩詞艷賦上下功夫,不求上進的思潮。結交三教九流,甚至有點玩世不恭,這樣的晚明文化氣脈的結果在續書中很難覓到蹤。讓我們看到原作者和續書作者之間深深的「代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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