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問道樓觀》
《問道樓觀》之二——百經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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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399年的一個黃昏,蘇格拉底在雅典的監獄裡喝下了一杯毒酒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不過這位被德爾斐神壇稱為最有智慧的人在合上雙眼的時候心中並沒有遺憾。因為蘇格拉底知道他的學說不會因自己的死亡而終結,而是會隨著學生們的傳播影響到希臘各個城邦。在愛琴海兩岸他將成為一個傳奇。
但是,蘇格拉底並不知道早於他117年前的古老中國有一位老人用睿智的思想創造了一個更為輝煌的傳奇。就在這座群山環繞的古樓觀之中曾經升起過一道哲學的曙光,照亮了整個東方的天空。
樓觀說經台的夏天是個多雨的季節。煙波浩渺,雨霧交融,群山壑谷盡掩於茫茫的雲霧之中。
一條條清澈的小溪自河谷中蜿蜒而下,彙集到終南山北麓的渭水之中,滋養了這條孕育出華夏文明的偉大河流。
兩千五百年前,同樣就在渭水的岸邊,老子曾佇立於此。他望著奔流不息的河水思索著有關道的真諦。
清晨的渭水之上,升起一層淡淡的水汽,如夢如幻,讓老子不禁想起了八年前,在另外一處水邊他與一個年輕人的對話: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河水不知何處去,人生也不知該於何處。」
「人生於天地之間,與天地融為一體。人有幼、少、壯、老之變化,猶如天地有春、夏、秋、冬之交替,這是自然的規律,為什麼要悲傷呢?」
「我是擔憂當今天下仁義不施,戰亂不止,國亂而不治,所以感嘆人生短暫,來不及建功立業於世啊!」
這位感嘆時光飛快流逝的年輕人就是被後世中國人奉為萬世師表的聖人、儒家思想的創始者——孔子。
「仲尼,為什麼不學習水的品德?」
「水有什麼品德呢?」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此乃謙下之德也。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此乃柔德也。」
「先生此言,使丘頓開茅塞。」
公元前524年的春天,二十七歲的孔子攜同弟子南宮敬書一路顛簸著進入周都洛邑。孔子此行的目的是為了觀看先王之制、考察禮樂之源、學習道德之規。
因此,拜訪熟於禮制的王家守藏室之史——老子,便是此行最重要的安排。在王宮中的祭祀殿內,中國歷史上兩位享有盛名的思想啟蒙者見面了!
但是,老子與孔子的第一次見面並沒有想像中智者間的妙語連珠、機鋒相對,而是在渾厚的編鐘聲中兩人肅穆不語。因為,教授周禮在那個古老的時代是最為莊嚴而神聖的儀式。周禮的規則和嚴謹深深打動了孔子,他在這以推崇等級、嚴苛細節而著稱於世的一套行為中看到了希望。在孔子的心中,也許只有恢復周禮才是這個混亂迷惘的時代里喚醒人心、安定天下的必由之道。
白奚教授:「對於當時的世道,這個儒道兩家的創始人孔子和老子有共同的感受就是都是天下大亂,或者天下無道,但是,他們的理解又不一樣。
孔子認為這個主要是由於周禮的破壞,禮崩樂壞。因此他認為,如果恢復了禮樂文明為禮樂制度,那麼社會就會回到原來比較好的狀態。」
司馬遷的《史記<<SPAN>孔子世家>》中曾這樣記述過老子對孔子的告誡:
「老師,這金人身上刻著『無多言,多言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慮。』是何意?」
「這些字的意思是說,做人,要無為而無不為;不爭,而天下莫能與之爭。我聽說,善於經商的人把貨物密藏不讓別人看見,雖然富有,卻像什麼也沒有;德高的君子,往往像個愚鈍的人一樣,毫不外露。」
「可是現在這個時代禮崩樂壞,只有廣大士子挺身而出,去不折不扣地恢復周禮,讓人們懂得仁義,這才能讓天下安定啊!」
「其實宣揚仁義,只會讓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混亂。仲尼,如逢時,則可一展胸中之抱負;如不逢時,則應順自然之理,不必以己之身強托於人。」
王立群學者:「儒家是講究尊卑等級,因為他認為,只有個人和整個社會都嚴格地按照尊卑等級來做這個社會就安定了,一旦這個等級秩序被打亂了,這個社會就會動亂。」
對於孔子恢復周禮的執著和堅決,老子沒有更多地苛責,反而是孔子的溫良謙恭、敏而好學讓他讚嘆不已。在老子的眼中,孔子是一個有為的青年才俊,如同一隻智慧的鳳凰。
「吾聞南方有鳥,其名為鳳。鳳鳥之文,戴聖嬰仁。」
三個月的周禮學習轉瞬即逝,老師與弟子到了分別的時候,老子將孔子送到城門之外。
「我聽說富貴的人送別人金錢,我不富不貴,沒有錢送給你,只有幾句話權當作送別的禮物。當今世道,聰明而深察的人,他之所以遇到要喪命的災難,是因為喜歡嘲笑別人的缺點。為人之子,別以為自己多麼高明;為人之臣,別以為自己多麼了不起,希望仲尼你能夠牢記!」
孔子帶著興奮而又失落的心情離開了洛邑。興奮是因為問禮的收穫,失落則是源於老子的勸告。而老子此時卻隱隱預感到了孔子那崎嶇坎坷的未來。
孔子從洛邑回來後將自己關在房中,整整三天沒有說話。他的學生很奇怪,就問老師是怎麼回事。孔子說:「鳥,我知道它能飛;魚,我知道它能游;獸,我知道它能跑。能跑的我可以用網去捉它,能游的我可以用絲線去釣它,能飛的我可以用箭去射它,至於龍,我不知道它是怎麼乘風雲上天的。我見到的老子他就像龍一樣深不可測啊!」
這時的孔子對於老子所說的道雖然信服,但還不能完全領悟,因為他還年輕,需要用歲月來打磨自己的理想。
公元前516年,當老子應尹喜之請在終南山傳授道德五千言的時候,孔子也正乘坐一輛馬車急匆匆的奔向齊國準備向齊景公宣講自己的經世之學。
在臨淄的齊侯大殿之中,孔子面對著虛心求教的齊景公侃侃而談,第一次提出了恢復周禮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治國理論。
孔子本人的卓絕才華讓齊景公大加讚賞,但是孔子創立的儒家學說卻絲毫沒能打動想要一心恢復霸業的齊國大臣。
孔子在無情的現實面前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失敗,在離開臨淄城的那一刻,孔子發出了這樣的感嘆:「大道隱沒了」這或許就是對老子當年教誨的一種懷念吧。
晚年的孔子曾這樣總結過自己的一生,他說:我十五歲的時候就立志求學,到三十歲的時候才有所成就。從這句話里可以看出孔子二十七歲時問道於老子,在隨後的三年中對老子開示的思悟還是獲益匪淺的。
公元前五世紀前後,中國進入戰國時期,弱小的諸侯紛紛消亡,七個強大的國家開始了天下一統的爭奪。這是一個翻天覆地、空前絕後的時代,同時也是一個中國思想和文化最為輝煌燦爛的群星閃爍的時代。
在漫長而痛苦的社會變革中出現了一大批出類拔萃的人物。他們思想解放、個性張揚,在學術領域互相辯難。因為各種學說的眾多龐雜,所以史稱「百家爭鳴」。
白奚教授:「為什麼在那個時代會出現百家爭鳴呢?我想主要是由於社會上的不統一。沒有一個專制的王權,所以人們的思想受到的制約比較少,思想比較開放,比較活躍。針對當時的社會問題,思想家們都提出來自己的解決方案。」
在這個紛擾而自由的亂世里,孔子的儒家學說日趨發展壯大,門生信徒遍布各國。他的著作語錄也開始被世人奉為經典。但是儒家汲取道家思想的腳步卻始終沒有停止。
公元前290年,臨淄這座曾經讓孔子失意的齊國都城裡發生了一件轟動天下的大事。在以學術氛圍自由開放著稱的稷下學宮裡即將展開一場由齊王親自主持的爭辯。
辯論的雙方,一位是魯國大學者孟軻,一位是來自趙國的年輕士子荀況。不過他們還有著一個共同的名稱那就是儒家門生。這是一場關於儒家思想如何吸納道家思想的辯論。辯論的題目就叫天道言人事。
白奚教授:「從孔子到孟子,他們認為天都有神秘的道德屬性,到了荀子這裡呢?這個天就被還原成了自然之天,這樣一種思想之源就明顯受到了道家自然觀的影響。」
辯論中,荀況憑藉著對道家思想的深刻理解,駁斥了孟軻以人道為本的理論。在齊王與眾士子的一致評判下,荀況贏得了辯論的勝利,讓他成了儒家門派中新一代翹楚。而這場辯論最大的成果就是正式宣告著儒家思想將對道家理論進行系統地吸收與融合。自此以後,儒道相合,儒家本體理論的構建中有了道家思想的印記。
在東方哲學建立的初期,道家學派和儒家學派以其浩瀚的聰慧和絕倫的思索為中華民族打開了一道人文思想的大門。老子與孔子,這一龍一鳳,一正一奇,共同構建了中國人的精神家園。幾千年來它一直滋潤著中華文化,成為了所有中國人身上無法割捨的文化基因。
王立群學者:「在中國整個社會發展進程中間,儒道兩家始終是互補的,甚至於包括在一個人的身上。可能青年時期是儒家思想為主,道家思想為輔的;但是到了晚年,可能道家思想為主,儒家思想為輔了。儒道兩家的思想歷來是互補的。」
在先秦時代,荀況是第一個將道家思想引薦給世人的學者。不過,第一個為老子著書立說的人卻不是他,而是他身邊最為出色的學生——韓非。
公元前234年,身為秦國客卿的韓非被同窗好友李斯誣陷謀反,盛怒之下的秦王嬴政將他投入死囚。蒙受不白之冤的韓非不甘心命運的捉弄,他渴望活下去,因為創造一個法治的天下是韓非平生最大的夢想。就在這個時候,李斯在他的面前出現了,這個以狡詐著稱的秦國廷尉對韓非說:只要他寫出最優秀的策論,就能夠得到秦王的赦免。幼稚而天真的韓非再次相信了自己的同窗。在幽暗的牢獄之中,心存希望的他將胸中的才華全部釋放出來,寫下了數篇傳誦千古的精彩文章。這其中最為著名的就是《解老》和《喻老》。
老子所著寫的《道德五千言》在先秦時代的名稱就是以老子的名字命名的,而在東漢道教建立之後,這本書才改名為我們今天熟知的名字《道德經》。
《解老》和《喻老》正是流傳至今最早解釋《道德經》的文字。韓非在這兩篇文章中用寓言體的方式揭示了《老子》所蘊含的深刻含義,其中我們今天熟知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故事就是在詮釋《道德經》中「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的道理。
不過,福禍相依的人生哲理很快就降臨到韓非自己的身上。由於韓非寫的策論文采四溢、見解高遠,李斯看到後心中十分妒忌,昔日的同窗成了今日李斯心中最為害怕的對手。在一個深秋的夜晚,他親手為韓非的人生畫上了一個凄涼的句號。
公元前233年,為了防止秦王會再度起用韓非,李斯以秦王的名義賜給韓非一杯鴆酒,結束了這個戰國最後一位大家的生命。韓非的死不僅是學者個人的悲劇,還是這個大動蕩的時代里最後的輓歌。
公元前221年,分裂了五百年的華夏大地歸為一統。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偉大的帝國——秦建立了。在這個新的國家裡,皇帝代替了神的地位。皇帝的意志成了天下臣民行為的唯一準則,任何敢於挑戰皇帝權威的思想都被視為異端邪說。
公元前213年,隨著一道聖旨從咸陽皇宮中發出,中國歷史上一次慘烈的文化浩劫開始了!奉秦始皇的命令,天下除農書、曆書、秦朝史籍、法家學說以外,所有學派的著作統統燒掉;與此同時,四百六十一名以儒家門生為主的士子被一同送向了死亡。
一扇由諸子百家開啟的思想自由大門從此關閉,百家爭鳴的開放時代也一去不返。但是,以果敢、暴虐著稱的秦始皇並沒有將老子的《道德經》列入焚毀之列,因為秦始皇知道他眼前的這份竹簡,三百年來已經隨著眾多學說的借鑒和學習融入到了世人的血液當中,無論多麼大的權力都無法將道的精神抹去。
白奚教授:「老子的道的概念的提出,或者圍繞道建立的哲學體系的提出標誌著中國哲學有一個飛躍的發展,標誌著中國哲學的理論思維水平得到了一個極大的提高。因此,老子道的學說可以說是中國古代哲學上的一個最高成就。」
這裡是樓觀的說經台。相傳老子曾在此處為尹喜講經說道,說經台的得名由此而來。
歷史的滄海桑田已讓我們看不到昔日高台巍峨的蹤跡,唯一不變的就是這顆存活了兩千六百年之久的銀杏古樹。它枝繁葉茂、生機盎然。兩千多年來它隨遇而安、無為無欲,聚集了終南山的靈氣,也見證了歷史的榮光。
根據當時學者們授徒的慣例,尹喜在樓觀南方約千米的小丘上築起了一座高台,恭請老子為其傳道。這是歷史上老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公開宣講自己的道家學說。
與當時各學派有所不同,老子的講台之下沒有成百上千的學生門徒,僅有弟子尹喜一人;但是,老子並不知道他的思想在此後的兩千五百年里將會影響著一代代想要尋求真理的人們。
關於老子講經說法的具體過程,今天已不得而知。但是,我們可以去想像當老子面對著終南山中的渺渺霧氣,感受著天地之間的浩然博大時,他的聲音必然在悠遠的天際回蕩。
「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在這如同天籟般的聲音中,這座海拔只有590米高的山樑同老子一起成為了令後人不斷追尋的哲學之巔。終南山古樓觀的名字在以後的歲月里傳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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