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的立意

詩歌的立意

寫一首詩首要的不是考慮它的語言、節奏、韻律等等，而是必須先確定其立意。立意的正確與否，決定著詩歌主題思想的正確與否；立意的高下、深淺，決定著詩歌思想性的深刻程度。在詩歌創作中，這樣的情況層出不窮：往往同一題材，甚至同一具體事物，由於詩作者藝術修養不同，以及所處的時代不同，生活不同，閱歷不同，或者由於詩作者的階級立場不同，一句話，由於詩作者的世界觀不同，其結果，寫出來的詩，就有不同的思想境界和藝術效果。

同樣是寫黃昏，請看晚唐詩人李商隱那首有名的《登陸遊原》：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再看葉建英副主席的《八十書懷》：

八十毋勞論廢興，長征接力有來人……老夫喜作黃昏頌，滿目青山夕照明。

同是寫夕陽、黃昏，而兩者在立意時，有何等大的差別！李商隱視樂游原，觸景生情，見到古原的夕陽，心頭升起的是一種凄滄悲涼之情，詩中透露的是一番盛世已去的衰落景象。而葉帥以無產階級革命家的心胸和視野，老當益壯縱覽青山夕照，繪出了一幅鬱鬱蔥蔥、霞輝萬里的壯麗景象，展現了革命樂觀主義的精神境界。

從以上李商隱和葉帥關於夕陽詩的不同，這就涉及到詩歌立意的高低、深淺、新舊三個問題。這三者的差別，關係到一首詩的思想性和藝術性的成敗與否。

1． 立意要高

所謂立意要高，就是說，寫詩立意時，要站得高。怎樣才算站得高呢？這就是詩人抒寫的情思要高雅健康，積極向上，更要求詩人站在時代的高度，即通常所說的，要有強烈的時代精神。古代有個三女婿做詩的故事很能說明這個問題。

有一家員外，是個讀書人，平時總喜歡寫詩做對的。有一年過中秋節，他把三位女婿都叫來一起品餅賀月。他要求在賀月前，每人都要做一首詩，並要求是絕句，且四句的最後三個字都要是「圓以圓」、「少半邊」、「亂糟糟」、「靜悄悄」。

大女婿是個讀書人，一看月亮就出詩了：

十五月亮圓又圓，初七初八少半邊。

滿天星星亂糟糟，白雲飄來靜悄悄。

二女婿初懂文墨，看到月餅也出詩了：

中秋月餅圓又圓，中間切開少半邊。

老鼠來了亂糟糟，貓兒來了靜悄悄。

三女婿斗大的字不識幾個，見老泰山叫做詩就慌了，一家人都催他快做，要等著吃中秋餅，他就更慌了。幸好他能急中生智，他一看見岳父岳母都在，也來了靈感，不管三七二十一，脫口成詩：

岳父岳母圓又圓，一個死了少半邊：

全家哭得亂糟糟，一塊死了靜悄悄。

相比之下，大女婿的詩雖然也談不上立意有多高雅，但總算還是文雅一些，有點詩意。二女婿、三女婿的詩卻是俗氣、低級、糟糕透了。

同樣是愛情詩就有不同的格調，詩言志要求抒發健康的感情為主，消極的、低俗的感情應盡量少表現。如，有這麼一首詩是寫公公勾引媳婦的：

月兒彎彎照窗紗，牙床橫臣玉琵琶；有心上前彈一曲，又怕琴聲傳外家。

詩的意思是說媳婦躺在床上，潔白如玉，公公想上前和她調情，又怕外面人知道。

試看聞捷的《夜鶯飛去了》：

夜鶯飛去了，

帶走迷人的歌聲，

年輕人走了，

眼睛傳出留戀的心情。

夜鶯飛向天邊，

天邊有秀麗的白樺林；

年輕人翻過天山，

那裡是金色的石油城。

夜鶯飛向天空，

回頭張望另一隻夜鶯；

年輕人爬上油塔，

從彩霞中瞭望心上的人。

夜鶯懷念吐魯番，

這裡的恭敬甜、泉水清，

年輕人熱愛故鄉，

這裡的姑娘美麗多情。

夜鶯還會飛回來的，

那時候春天第二次降臨；

年輕人也要回來的，

當他成為一個真正的礦工。——聞捷

此詩以夜鶯起興做比，描寫了一對青年人健康向上的真摯的感情：小夥子熱愛故鄉美麗又多情的姑娘，但為了社會主義事業不得不暫時離開心愛的姑娘；姑娘美麗多情，但好只愛情獻給肯為祖國石油獻身的「石油工人。此詩熱情洋溢，體現了建國初期青年男女嶄新的精神面貌，閃爍著時代的光芒。

以陸遊的和毛主席的泳梅詩為例——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這裡分明寄託的是一種士大夫的孤傲自賞、消極頹廢的情緒，以這樣的命意來詠梅，給讀者的感染，只能是凄苦，沉鬱，消極，頹喪。這樣的詩作，只能引起自視孤高者的欣賞和共鳴，這樣的命意，在當時所起的作用，自然都十分消極了；如果出自今人之筆，放在今天的現實背景之下，當然就更見其錯誤了。要是在五、六、七十年代就要當以對社會不滿來論罪了。

偉大領袖毛主席「讀陸遊詠梅詞，反其意而用之。」同樣是詠梅，而且同樣的用《卜運算元》詞牌，主席寫的卻是：

風雨送春歸，

飛雪迎春到。

已是懸崖百丈冰，

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

只把春來報。

待到山花爛漫時，

她在叢中笑。

主席詠梅，一反其意，其立意，與陸遊的詠梅詞，有天淵之別。主席是以偉大的無產階級領袖的革命襟懷來讚頌梅花的，主席在梅花的形象上，寄寓了一種偉大的共產主義理想。因而，主席筆下的梅花就遠遠不是自然景物中的梅花了，她已經是崇高的無產階級戰士的集體化身了，她不畏冰雪，不避嚴寒，威武不屈，傲然挺立。她凜然怒放，雄渾俊美，虛懷若谷，光明磊落。她給漫天飛雪帶來了春意，她使萬朵山花更加爛漫。主席通過梅的詠贊，把我們偉大的黨，偉大的無產階級戰士，團結同志，共同為偉大的共產主義理想而鬥爭的革命情懷，抒寫得何等完美，何等超拔！

偉大的五四運動所孕育的天安門詩歌，就是立意高，具有強烈的時代精神的作品，是一種歷史轉折關頭的時代強音：

欲悲聞鬼叫，我哭豺狼笑，灑淚祭雄傑，橫眉劍出銷。

這是在血和火的生死搏鬥中，噴湧出來的怒吼之聲。千百萬人用解恨，用詩歌參戰，這是人類史上革命奇觀，這是詩歌史上的歷史豐碑！

詩是時代的濤聲，我們的詩作者，一定要學會思索，思索我們時代最重大，最有意義，最能激動人心的主題，要學會站在時代的前列思索，思索我們的人生，我們的未來，我們的現在的進步和發展。

高爾基的《海燕》寫於1901年3月，發表於4月號的《生活》雜誌上。作家通過一幅暴風雨即將來臨之際的大海自然景象的描寫，吟唱了一曲無產階級革命的壯麗頌歌，淋漓盡致地抒發了無產階級和人民群眾為埋葬舊世界而進行的殊死的鬥爭的情懷。海燕象徵著無產階級先鋒戰士。海燕在風雷激蕩的背景上展翅飛翔，它如同閃電一樣穿去破霧，呼風喚雨，縱橫無阻，矯健異常，象徵著以布爾什維克黨為首革命者在兩種命運的決戰中英勇無畏，視死如舊，向一切反動派進行一次最後的鬥爭的英姿。列寧和斯大林在演講和文章中都曾借用過本篇的詩句並給予高度的評價。

在四人幫是黑暗的統治時期，出現了女英雄張志新，她是同類英雄中的最傑出的代表，她們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捍衛了真理，在她身上體現出的思想和品質是那個時代最寶貴的，也是最激動人心的。所以好的事迹得到了億萬人的關注和歌頌。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是紀念張志新的詩歌中的代表作，此外，韓瀚的《重量》也寫得很有特色：

她把帶血的頭顱，

放到生命的天平上

讓所有的苟活者

都失去重量

「帶血的頭顱」是下面的形象，詩人為謳歌這一不尋常的共產黨人的頭顱，將她放在生命的天平上與所有的苟活者進行對比，較量，思想顯得警策深刻，詩中透出宏大的氣魄。

此外，如余光中的《鄉愁》如果沒有後面一節，把小我升華為大我，把個人的鄉愁升華為民族的鄉愁，表達了海峽兩岸炎黃子孫渴望統一祖國的美好願望，它就會失去了應有的高度。也就沒有了那麼強烈的感染力。

2、立意要深

所謂立意要深，就是說，寫詩立意時，對主題的發掘要深。怎樣才能對主題發掘得深呢？立意要真正做到深，就要求詩人對事物進行深入的不同階級，不同政黨，不同民族，不同社會的利益等方面去進行立意，總之要從政治的高度去進行詩作的立意。

例如，國際歌、沁園春·雪、殺頭不要緊，代表的是無產階級的利益；國歌、田間的《假如我們不去打仗》保衛黃河、龍的傳人，我的中國心代表的是中華民族的利益；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我把黨來比母親、黨啊黨等。代表的是中國共產黨的利益。社會主義好、走進新時代（張也）、春天的故事（董文華）《好日子》（宋祖英）代表的是社會主義的利益。

在當代詩人中賀敬之的《雷鋒之歌》郭小川的《青春在閃光》、《向困難進軍》。

試讀葉挺將軍的《囚歌》：

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

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

一個聲音高叫著：

——爬出來吧，給你自由：

我渴望自由，

但我深深地知道——

人的身軀怎能從狗里爬出！

我希望有一天，

地下的烈火，

將我和這活棺材燒掉，

我應當在烈火與熱血中得到永生。

這首詩是葉挺同志被囚禁過的重慶中美合作所渣滓洞牢房的牆上發現的。全詩格調高昂，表現了寧死不屈的氣概和大義凜然的胸懷。

請大家欣賞毛澤東的《沁園春·雪》：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唯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紫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唉，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胸懷博大，志趣高遠、知識淵博的毛澤東，對雪特別喜愛，常借雪泳志。今天，重讀毛澤東的《沁園春·雪》，人們就感受到這首詞表達的驚天地、泣鬼神的磅礴氣勢，感受到毛澤東的偉大人格、堅定的革命信念和革命浪漫主義的情懷。此詩寫於延安窯洞中，向來謙虛的毛澤東秘不示人，直到1945年8月，身系民族安危飛抵重慶和蔣介石談判，詩人柳亞子向他索詩時才贈與柳氏。重慶的《大公報》和《新華日報》等報刊發表後，立即轟動山城。該詞充分展示了偉人的胸襟和蓋世才華，同時也讓未見過毛澤東的人們，看到共產黨人的風骨和中國共產黨帶來的光明和希望。

這首詞眼界高遠，立意高超，畫面遼闊，氣勢磅礴。上半闋：「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將北國的壯麗河山一覽無餘地展現在讀者面前；「望長城內外，唯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借中華民族的象徵——長城和黃河立意，大氣包舉，景象雄偉；「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將延綿起伏、白雪覆蓋的高原、丘陵舞動起來，運用動靜對比手法，更顯北國原野的壯觀。「須晴日，看紅裝紫裹，分外妖嬈」。寫雪霽的美景，並告訴人們，日本帝國主義的瘋狂進攻，蔣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內」的反動『行徑所造成的「冰封」開始消融，隱喻抗戰的必定勝利。「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到那時，祖國河山是如此壯麗，引來無數英雄人物在它的面前折腰稱讚。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詩人概括了數千年歷史，精闢地闡釋了封建帝皇的局限，預示歷史將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由廣大人民群改寫，並以「眾俱往唉，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詩句作結，揭示人民當家作主、歷史不可逆轉的真理。該詞發表後，蔣介石組織一批反動文人進行比試，加以攻擊，說毛澤東有「帝皇思想」，把歷史上五個帝皇都不放在眼裡。足見他們忽略了「詩言志」的規律，沒有博大的胸懷，沒有對於中國命運的大徹大悟，不僅不可能認識歷史前進的動力，也不可能寫出將《沁園春·雪》比下去的作品。（中國教育報，2001，12，4）

當然，並不是說，一切詩歌作品都非要寫階級、寫黨、寫民族（祖國）寫社會主義，寫政治。我們在詩中無疑要大膽解放思想，敢於打破禁區，清除極左的文藝思想的影響，寫真景物，寫直感情。鼓勵誠實，反對虛假。反映多樣化的題材，百花齊放，滿足人民群眾對多種審美享受的需要。另一方面，也要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堅持社會主義的文藝方向，堅持三個代表對文藝創作的指導，創造出思想內容和藝術形式完美結合的作品。先鋒詩人鼓吹的無屑歌頌豐功偉績，不做時代的傳聲簡，不做政治的工具，反崇高，反傳統，一味強調詩寫個人「小我」的做法是沒有前途，也不可能產生驚世之作。

立意要新

詩的立意，無論是表現思想意圖、感情傾向或感覺，都要求有新鮮和深刻的發現，盡量避免「熟」和「俗」。熟則雷同，俗則一般化。避熟是因為生活中許多事物，對一般人來說，往往「所見略同」，如果以此作為詩的立意，那麼寫出來的詩就難免大同小異。例如拙作《迎客松》：

我本應紮根在懸崖峭壁，

人們卻把我弔掛在賓館客廳。

我本該去迎接風、雨、雷、電，

人們卻讓我來款待佳賓貴人。

是誰，顛倒我的生活崗位？

是誰，扭曲了我人生的責任？

接受我的熱情邀請吧，風、雨、雷、電！

你們才是我尊貴的客人！

大家經常到賓館、酒家常常在客廳里看到弔掛在裡面的迎賓松，而一般寫迎賓松的詩，不外是寫挺拔多姿美不勝收，或者把它擬人化，把它寫成客廳的主人好客熱情、給人休息，消除疲勞。而拙作卻從新的角度來寫，寫迎客松的不滿——生活崗位和生命的責任的倒置，體現出新的價值觀和人生道路的選擇。迎客松象徵著一個戰鬥者的形象。這個新的立意比一般的詩要高一些。因此以同一事物，不同的作者應當有不同的詩意發現，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樣才不雷同。

詩的立意「俗」就是以題材開掘不深，只作表面描寫。如寫乘索道纜車登泰山，這時最容易想到的是「凌空飛渡」，比有雙腳攀登速度快，省了體力，或是現代科學技術偉大之類。如果這樣來作為一首詩的立意，那就一般化了，因為這只是一種「常規」的思維，並非是詩意的發現。而葉延濱的《乘索道纜車登泰山》一開頭卻是這樣寫的：

坐在索道垢鐵匣子里

上——泰——山——

一幅玻璃透明了歷史

從現代的窗框

看傳統的風景

接著寫一種心理矛盾，一種愉快而又遺憾的心情：少了氣喘和汗，但卻「無顏和攀登者交談」。作為詩的立意，這就有了新鮮感，並啟人深思，藝術效果就大不一樣了。

中國新詩從《詩經》算起也已有三千年的歷史，詩的疆域內，也許每一寸土地都被人開墾過了，今日詩人想有所發現已殊為不易。但今日詩人又必須要有新的發現，欲達此目的，只有將詩的疆域開墾得更深，更廣。重要的是詩人寫詩是要創新。首先是立意要新，就是說，寫詩立意的時候，要創新意。怎樣才能算創新呢？這就是說，有的題材，乃至有的人物、場面、景物別人已經不止一次寫過了，我們如果要再寫，就不能老是走舊路，而要另闢蹊徑。創新的方法常有順序思維和逆序思維。

思維，是指詩人的思維順向展開。李白有句「春風已綠瀛洲草」，不可謂不精彩。兩個世紀後，王安石「春風又綠江南岸」青出於藍，為人所樂道。陸遊《馬上詩》「楊柳不遮春色斷，一枝紅杏出牆頭」已是佳句，張良臣《偶題》「一段好春藏不住，粉牆斜露杏花梢」也非等閑，葉紹翁《遊園不值》「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更上一層樓，膾炙人口。

逆向思維，指詩人的思維逆向展開。逆向思維展開的空間往往更為開闊。

例如拙作《迎客松》：

我本應紮根在懸崖峭壁，

人們卻把我弔掛在賓館客廳。

我本該去迎接風、雨、雷、電，

人們卻讓我來款待佳賓貴人。

是誰，顛倒我的生活崗位？

是誰，扭曲了我人生的責任？

接受我的熱情邀請吧，風、雨、雷、電！

你們才是我尊貴的客人！

大家經常到賓館、酒家常常在客廳里看到弔掛在裡面的迎賓松，而一般寫迎賓松的詩，不外是寫挺拔多姿美不勝收，或者把它擬人化，把它寫成客廳的主人好客熱情、給人休息，消除疲勞。而拙作卻從新的角度來寫，寫迎客松的不滿——生活崗位和生命的責任的倒置，體現出新的價值觀和人生道路的選擇。這個新的立意比一般的詩要高一些。

又如寫礁石的詩，一般都從貶義的角度寫，寫礁石如何阻礙船隻的行駛，或者常常撞沉船隻，危害海人的生命，是大海中的隱患等等。而艾青的《礁石》卻另取新意——

一個浪，一個浪

無休止一撲過來

每一個浪都在它腳下

被打成碎沫，散開……

它的臉上和身上

像刀砍過的一樣

但它依然站在那裡

含著微笑，看著海洋……

《礁石》一詩，很多人都喜歡。這首詩從另一個角度反映了自然的真實。只要到過海邊的人，都熟悉這種現象。它是美的，有氣魄的，耐人深思的。這種美，表現了自然界中的一種力量的衝突。無論海是如何激怒，勝利者總是礁石。這裡，礁石成了一種頑強不屈的的精神和必勝信念的化身。有的說，礁石象徵著祖國和中華民族，有的說它就是詩人自身的寫照。

如寫「神女峰」的詩，也一樣。一般都根據神女峰的的傳說來寫。說是女人的男人出海未歸，女人站在岸上等待她的丈夫，等待千年而變成石頭。歌頌了傳統的從一而終的封建忠貞觀念。而舒婷的《神女峰》寫道——

心，能變成石頭嗎？

……

沿著江岸

金光菊和女貞子的洪流

正煸動著新的背叛

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

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

詩的意思是說愛人死了，沒有必要再為他守節終生不再嫁，不如再重新尋找愛人，在愛人的盡情痛哭，即使只有一晚，過把癮就死，也比你虛假的忠貞里等待千年還要好，這是對傳統的忠貞觀念的批判。「金光菊和女貞子的洪流」象徵敢於衝破傳統的忠貞觀念束縛的現代女性。

又如寫鹿回頭的傳說的詩，很多人是從喜劇的角度來寫的，寫梅花鹿如何變成美麗的姑娘和獵人喜結良緣，過著幸福美好的生活。我在打電腦的時候，打「獵人」這個詞的時候，出來的卻是「犯人」，我想，梅花鹿是國家保護動物，犯人想打梅花鹿是犯法的。獵人要殺梅花鹿，她決不會愛上他。所以，我決定從悲劇的角度來寫《梅花鹿》（見前），寫獵人如追趕梅花鹿，要置之以死地，然後殺來喝酒。梅花鹿走上了絕路，只好屈身下嫁，結下了一段陰差陽錯的姻緣。所以，這的婚姻是個悲劇，它不是為了愛情。現在，人們把她的愛情唱成喜劇，她有淚只往石肚裡咽；我很同情她，希望她能再有來世，讓她擁有一次真正的愛情。

現在我又從新的角度來寫梅花鹿的題材，寫了首《梅花鹿新傳》的詩。海南省有兩處因梅花鹿而得名的旅遊景點，一是三亞的鹿回頭，一是尖峰嶺的鹿樹。所以我想像，這倆個景點都和梅花鹿有關，是兩隻梅花鹿變的。首先，把兩隻梅花鹿想像成一對姐妹，再把她倆想像成一對戀人。

鹿回頭新傳

三百年前

一對可愛的梅花鹿挾一路仙風

從傳說中走來

不經意的踩響塵世的陷阱

留下了千古之謎

一

也許，這是一對戀人

在正山坡前互表衷腸

忽然一聲獵槍響起，各奔東西

她逃向大海

絕路之前，淫威之下

曾經的海誓山盟跌下懸崖

回頭變成仙女，屈身下嫁

他逃上尖峰嶺

絕望之下回頭變成鹿茸樹

苦苦地等待他的愛人

痛苦的愛情長成綠蔭

四季長春

如今梅花鹿回頭的地方已辟成愛的風景

遊人如雲，想來尋找仙女一樣的愛情

人們只讚美鹿姑娘美滿的姻緣

卻無人同情小夥子被奪愛的痛苦

以及常青的愛情和長久的等待

二

也許這是一對姐妹

正在林中嬉戲、玩耍

忽聽槍響

姐姐逃向大海

懸崖之前回了頭

變成了美麗的姑娘

和獵人喜結良緣

在人煙稀少的地方燃起了縷縷炊煙

妹妹逃向尖峰嶺

絕路之前回了頭——但她不想做人

卻變成了鹿樹

在光禿禿的山頭撐起了片片綠蔭

如今

梅花鹿回頭的地方已辟成旅遊景點

遊人如雲，流連忘返

沒有人想到兩姐妹的選擇哪個意義更大——

是選擇人煙

還是選擇樹蔭

第一節寫一對剛剛海誓山盟的戀人，女的在絕路之前變心，稼了他人；男的變成了鹿樹乃在苦苦等待。第二節一對剛剛在還剛剛在玩耍的姐妹，絕路之前，一個變成人，在人煙稀少的地方燃起了煙火；一個在光禿的山頭變成了樹，提出了變成人或樹那個有意義的命題。

詩人高深1980年來到三亞，以《鹿回頭》為題，卻這樣寫道：

可憐的梅花鹿/被追遂到生命的絕外/於是，變成了美麗的少女/嫁給了要致她於死地的獵戶/生與死轉化成恩愛/獵人和獵物結成夫婦/這美麗動人的傳說/美化了弱者的屈服。

這無疑是獨具慧眼的發現。「這美麗動人的傳說，美化了弱者的屈服。」一話道破了獵物向獵人求愛的實質，顯得格外深刻、警撥，足令一切美化奴性的愛的頌歌黯然失色。

1999年3月，西南師大新詩研究院研究生導師毛翰教授來通會為我們研究生班的學員上課，我把我寫的《梅花鹿》給他看，他認為不錯。3月21日，他到三亞遊玩，夜舍鹿回頭，得《梅花鹿》詩一首：

梅花鹿回眸一笑

變成了美麗的少女

秀色依然可餐

弱者總是委屈

這世界慾壑難填

你能逃到哪裡去

逃過了人家的食慾

逃不過人家的情慾

這世界是強者的世界，弱肉強食是天地間的秩序，弱者存在的義務就是滿足強者的慾望，而「食、色，性也」，強者的慾望，一為食慾，二為情慾。「逃過了人家的食慾，逃不過人家的情慾」，是對鹿回頭這一意象蘊含的新的發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