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六百五十年興亡史（四）再續霸業

邲之戰：晉國霸權旁落，楚莊王飲馬黃河

前601年，郤缺接替趙盾，成為新的執政。郤缺的父親是郤芮——策劃晉惠公即位、謀害晉文公性命的人。郤缺作為罪人之後，起初與仕途無緣，後來在胥臣的強力推薦下，得以重新步入仕途，並通過自己的悉心經營，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郤缺執政時繼承了趙盾爭強好勝的風格，面對楚莊王的崛起，他在前600年9月輔佐晉成公南下中原，在扈地召集諸侯會盟，準備討伐不服從晉國者。宋、鄭、衛、曹四國聞訊，紛紛前往扈地，陳國畏懼楚國之強，沒有前往參加，晉成公隨即派荀林父討伐陳國。荀林父還沒走多遠，就聽到了晉成公去世的消息，這次征討遂中途而返。晉成公死後，太子姬據即位，是為晉景公。

一個月後，楚莊王率軍討伐鄭國，郤缺聞訊，親自出兵，迎戰楚莊王。郤缺與鄭國聯合，在柳棼擊敗楚莊王。此後數年，晉、楚兩國為臣服鄭國，反覆進行較量，始終未能決出勝負。

前597年，努力維持晉國霸主不動搖的郤缺去世了，荀林父接任為執政。荀林父的祖父是為晉獻公盡忠而死的荀息。荀林父在仕途上的晉陞速度比郤缺快得多，但在趙盾死後，地位不及荀林父的郤缺反而超升為了執政，荀林父卻原封不動。如今郤缺已死，資歷最老的荀林父無可非議地升為了執政。

這年春天，楚莊王又一次討伐鄭國，經過三個月的圍攻戰後，楚軍攻佔了鄭國都城，逼迫鄭國國君臣服楚國。楚莊王隨後趁勝北進，準備飲馬黃河後班師，這時，晉國出動大軍救援鄭國、已渡黃河的消息傳來，楚莊王此前與晉國多次較量，始終未能佔據上風，心中難免沒有勝算，便準備見好就收，撤兵回國。然而，楚莊王並不知道晉軍差一點就幫他輕鬆實現了飲馬黃河的願望。

話說晉景公得到楚國進攻鄭國的消息後，以荀林父為中軍將，命其統帥軍隊救援鄭國，當晉軍抵達黃河時，鄭國投降楚國的消息傳來，一向穩重的荀林父召集眾將商議對策，提出了退兵避戰的想法。中軍佐先縠與荀林父的主張相反，他激烈反對後，擅自帶兵渡過黃河，荀林父為了顧全大局，於是不得不下令全軍渡河，迎戰楚軍。楚莊王在寵臣伍參的勸說下，也打消了退兵避戰的想法，決定迎戰晉軍。

大戰一觸即發之際，都不想發動戰爭的楚莊王和荀林父在陣前結盟，二人皆大歡喜。然而，急於求戰以立軍功者充斥在晉軍的陣營中，在副元帥先縠的縱容下，魏錡和趙旃向楚軍發起了挑戰，楚莊王被激怒了，於是下令發動總攻。楚軍擊敗魏錡和趙旃後，又對毫無防備的晉軍大營發起進攻，荀林父見勢不妙，慌忙下令晉軍北渡黃河，以避楚軍。

荀林父軍令一下，晉軍爭先搶奪戰船渡河，船中的手指頭一時如下雨般紛紛落下，晉軍墜入黃河淹死者不計其數；沒有來得及渡河的晉軍則被楚軍擊潰，死傷者又不計其數。楚莊王隨後北進邲地，抵達衡雍，祭祀黃河，作先君宮，告成事而還。回望三十五前的城濮之戰，晉文公擊敗楚軍後，也是先到衡雍，而後在踐土召集諸侯會盟，成了一代霸主。如果晉文公天上有知，看到楚莊王祭祀黃河的場景，不知會作何感想？

荀林父在班師的路上忐忑不安，眾將官也都沉默寡言，許多人都在盯著先縠，先縠面無表情，一路無話。回到晉國後，荀林父辭掉中軍將的職務，向晉景公請死以謝罪，晉景公採納了士渥濁的建議，沒有責罰荀林父，將其官復原職，繼續重用。但是，晉國遭遇了慘敗，總得有人負責吧？第二年，擅自引兵渡河的先縠被清算，其家族覆滅。

邲之戰後，楚莊王縱橫中原，再也見不到晉國的干預了。前595年9月，楚莊王出兵包圍宋國，經過長達八個月的戰鬥後，宋國向楚國屈服了，在此期間，晉國只派出了一個使者，向宋國傳達了晉軍將要出兵救援的消息而已。

晉景公：鍥而不捨，復興晉國霸業

一次慘痛的失敗對一個超級大國的實力不會造成致命削弱，卻會在短時間內降低他顯赫的聲望。恢復聲望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晉景公和眾卿們就此開始了不懈的努力。

前594年6月，晉景公發兵討伐赤狄潞國，晉軍大勝，滅亡潞國。這時，秦桓公趁機討伐晉國，一個月後抵達輔氏，晉景公連忙派魏顆迎戰秦軍，晉軍再次大勝，還擒獲了秦國的大力士杜回。第二年春天，晉景公派士會討伐赤狄甲氏、留吁、鐸辰三國，晉軍又一次大勝，於是將赤狄三國納入晉國的版圖中。

前593年3月，荀林父用三場勝利彌補邲之敗後告老，士會接任為執政。士會的祖父是士蒍——為晉獻公出謀劃策，使晉國公族消失的人。士會成為執政時，年齡已經很大了，他在第二年主動告老，郤缺的兒子郤克於是升任為執政。

前591年，楚莊王去世，其子楚共王即位。楚共王年僅十歲，不能治國，其叔叔子重和子反輔政，子重和子反秉承楚莊王的政策，以霸主的姿態活躍在諸侯中，對晉國寸步不讓。

前590年，有心光復齊桓公霸業的齊頃公與楚國結盟，對晉國形成了東、南夾擊之勢。前589年，齊頃公出兵侵犯魯國、擊敗衛國，魯、衛兩國向晉國告急，晉景公為了穩定其東部，出動了八百輛戰車，任命郤克為中軍將，對齊國發起討伐。這年6月，晉、魯、衛三國聯軍與齊軍在鞍地決戰，三國聯軍大敗齊軍，逼迫齊頃公與晉國結盟，晉國東部於是復得安。

兩年後，郤克去世，欒書成為執政。欒書的爺爺是欒枝——輔佐晉文公和襄公兩代君主，在城濮之戰中大敗楚軍的重要功臣。欒書是一個強硬派，他剛一上台就出兵討伐鄭國，攻佔了氾、祭。前585年，欒書出兵救援鄭國，擊退楚軍，南侵蔡國，在桑隧與楚國的援軍對峙後撤兵。前583年，欒書出兵討伐蔡國，趁勝進攻楚國，俘虜申驪，凱旋而歸。

經過晉景公君臣們的勵精圖治，晉國外討赤狄，擴張疆土，西敗秦國，東定齊國，南爭楚國，使晉國的聲望得到了提升。令晉景公意外的是，楚國的內鬥又給晉國送來了一個能臣：申公巫臣。巫臣輔佐楚莊王成就霸業有功，卻與其弟弟子反不和，前589年，巫臣借出使齊國的機會，攜帶家小叛逃楚國，巫臣本想投奔齊頃公，然齊頃公在鞍地戰敗，巫臣於是改投晉國。

晉景公任命巫臣為邢大夫後，子反聞訊大怒，與子重聯合滅了巫臣留在楚國的家族，瓜分了巫臣的封地。巫臣悲痛欲絕，他在晉國給子重和子反寫信道：「你們以讒慝貪婪事君，又多殺不辜。我一定會使你們疲於奔命而死！」前584年，熟知楚國內情的巫臣請求出使吳國，策反吳國聯合晉國，從側翼進攻楚國，晉景公欣然同意。巫臣達到吳國後，成功說服吳國國君叛變楚國，並把自己的兒子留在吳國，命其訓練吳軍，教會他們中原戰法。從此以後，吳國強大了起來，並連年進攻楚國以擴張疆土，使子重和子反真的過上了疲於奔命的生活，楚國的實力自然也跟著受到了削弱。

前581年，晉景公在如廁時不慎墜入坑中去世，太子姬壽曼即位，是為晉厲公。晉厲公即位後，與秦國和楚國先後結盟，以休兵養民。然而，晉厲公、秦桓公和楚共王的爭霸之心尚未停息，新一輪的戰爭一觸即發。

前580年，秦桓公背叛盟約，與狄人合謀討伐晉國，挑起了戰爭。前578年，晉厲公召集諸侯之兵，以欒書為中軍將，對秦國發動討伐，諸侯聯軍在麻隧大敗秦軍，而後渡過涇水，前進至侯麗才班師。

前575年，楚共王引誘鄭國背叛晉國，並派鄭軍進攻宋國，打破了晉、楚兩國的盟約。面對楚國的挑戰，晉厲公親自出征，復以欒書為中軍將，討伐鄭國。時年6月，晉軍和楚軍在鄢陵遭遇，咄咄逼人的楚軍直逼晉軍大營，苗賁皇（楚國若敖氏之後，若敖氏敗後，投奔了晉國）提出了集中兵力進攻楚國中軍王卒的建議，晉厲公依計而行，果然大敗楚軍，善射的呂錡夢還射中了楚共王的一隻眼睛。

鄢陵之戰後，晉厲公奪回了已經失去二十二的霸主之位，慰藉了父親的在天之靈。

正當晉國霸業已成時，晉國發生了嚴重的內亂。事情的起因是郤缺為了報答趙盾的提拔之恩，以胥臣的孫子胥克患有精神病為由，廢除了他的下軍佐之位，任用趙盾的兒子趙朔接替了胥克。胥克的兒子胥童對郤氏家族懷恨在心，一直在尋機復仇。郤氏家族蠻橫霸道，得罪了眾多家族，就連執政欒書也得罪了。晉厲公有心剷除異姓公卿，振興公室，也樂得見到他們內鬥，坐收漁翁之利。

前574年，在晉厲公的支持下，胥童指揮八百甲兵血洗了郤氏家族。胥童隨後又劫持了欒書和中行偃，請求晉厲公誅滅欒氏和中行家族，然晉厲公沒有答應，欒書和中行偃遂得脫難。欒書和中行偃明白這次脫難只是僥倖而已，不除掉晉厲公，性命堪憂。

胥童如願復仇，成為正卿後，正在高興時，一隊士兵抓捕了他，將他處決了，其家族也跟著覆滅了。原來，欒書和中行偃趁晉厲公遊玩時將其劫持，以國君的名義下達了誅殺胥童的命令。第二年正月，欒書和中行偃又殺死了晉厲公，派人到洛邑把十四歲的公子周迎回晉國，以圖專制朝政。

前574年的動亂不亞於晉獻公死後兩個國君被殺一個公卿自殺的慘烈結局，在這場動亂中，郤氏家族和胥氏家族同時覆滅，晉厲公被殺，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能夠應對如此混亂的局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