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五代陣前騎斗之風:尚武文化促使大將單挑
唐末五代藩鎮混戰,猛將輩出,戰場上除講求統軍列陣的嚴整外,個人戰技與應變能力,亦足以構成當中的成敗關鍵。變革期內武人每喜以騎斗方式,作為兩軍混戰前的序幕,充分表現爭霸過程中的英雄主義,與歐洲中古時期騎士對斗的精神有著相似之處。唐宋之際,中國進人割據分裂局面,通過無數戰事完成統一,軍隊間的短賓相接,幾成為解決糾紛的共通方式。其間,作戰理論正不斷深化,與實戰經驗互相印證,促使戰爭文化邁向高峰。單騎決戰,常於兩軍屯駐、列陣對壘下臨時激活,反映兩軍權衡利害,以挑戰與應戰的形式,達至軍事勝負。學者研究唐宋戰爭,素來重視行軍與兵法的理論方面,較少從動態角度探析騎斗于軍事戰略中的意義,本文冀於此問題上略作補白,以作為變革期內軍事文化的一個側面考察。
一、唐代的軍陣理論與騎戰的勃興 唐代重視戰陣部署,代表著中國中古軍事至成熟的階段。春秋戰國,隨著鐵器廣泛使用於兵器戰具上,車戰的主力逐漸由騎兵和步兵取代,無論是左中右三軍或前後左右中五軍的布陣,馬隊均配置於前列及兩側位置,參雜步兵,負責急擊行動,並作為居中主帥和後勤軸重的必然掩護。隋唐行軍列陣的心得,繼承自漢魏南北朝,史稱唐代名將李靖創置的花軍陣,即從諸葛亮的八陣變化中加以改良而來,加速馬步軍之間的成熟配搭。六花陣法,就是以馬軍為作戰主體,將馬步兵種相夾於六個方陣之內,即右虞候軍、右前軍、右後軍、左虞候軍、左後軍、左前軍,連同置中的中軍,構成流動行軍時隨時可開列的七軍形態。在(李衛公問對》一書內,且提及李靖認同曹魏治騎兵的理論,主張作戰時應以「戰騎居前,陷騎居中,游騎居後」,至於「回軍轉陣,則游騎當前,戰騎當後,陷騎臨變而分」的三個互為庇護的層次。而戰騎一陷騎一游騎的職分,使我國中古時期的馬軍日趨精銳,成功建立起前線作戰的階梯。
唐太宗以輕騎掃除群雄,顯示馬軍的機動應變能力,有效作為突襲奇兵的一股新力量。為應付突厥人侵,武則天於萬歲通天二年及聖歷二年,于山東、河南、河北等處成立武騎團,以加強國內馬軍實力。這些地方的馬兵團,加上各種城傍兵及步兵種類,最終演為藩鎮團結兵的基礎。就河朔三鎮的軍力而言,大曆十二年(777)的魏博七州和恆冀七州各擁兵五萬,而平盧十五州則有十萬之眾,與建中四年(783)幽州十二州的兵數相約,已經是較強的藩鎮。小型藩鎮如襄陽六州(777)、鳳翔一府一州(830)和澤潞五州(765)等,兵員約二至三萬人。藩鎮之間的戰爭,常止於聯合數州四五萬的兵力作定點招討,與唐前期動輒以十萬大軍於境外作戰,本質上呈現明顯的差別。藩鎮私兵有限,戰爭的動員規模與作戰方式也相對靈活,在中央行軍部署中常作先頭作戰的虞候角色,在藩鎮行軍體制中迅速冒升,擔任藩鎮禁衛軍的領導力量。例如唐末五代時期,後梁將領徐懷玉「雄豪自任,勇於戰陣」,以輕騎屢破敵軍,任左長劍都虞候;後唐將領梁漢顆「善騎射,勇于格戰」,伐蜀時為中軍馬步都虞候。王晉卿為周世宗北征的先鋒,「督戰有功,詔權控鶴都虞候,而韓重贊則「從征淮南,先登中流矢,轉(鐵騎)都虞候"。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反映行軍作戰對地方軍制具有一定的啟迪作用。
藩鎮用兵,講求部隊的精良及行動的敏捷,馬軍的奔沖廝殺能力,尤為決勝的戰爭工具。山澤河野的不同割據局面,令敵我之間行軍部署時,強調隊伍的結陣方式。由於各藩鎮私兵的力量相若,不易在戰事上取得壓倒性優勢,將領間傾向採取速戰速決的彈性策略。於是,一種在戰將之間流行的對決方式蔚然成風,成為衝鋒陷敵前的序幕戰。從兩方對壘列陣,然後作出邀戰與迎戰,再發展至彼此大軍合戰,將帥間固守著一套戰鬥步驟,將武人的戰鬥禮儀推向高峰。宋代《武經總要·百戰奇法》後集卷之第七門「挑戰」條謂:「凡與敵戰,營壘相遠,勢力相均,可輕騎挑攻之,矢兵以待之,其軍可破。若敵用此謀,我不可以全氣擊之,法日遠而挑戰,欲人之進也。此處說明由唐五代人宋的戰爭經驗,每當敵我實力均等,尚存相當作戰距離,一方會先遣輕騎作主動挑釁,從而測試敵軍虛實。值得注意的是,彼方雖深諳來者的試探動機,惟於不肯示弱下,依然願意派員應戰,由此容易觸發格鬥的局面。在一決勝負的共同心理下,勝者乘勝追擊,敗者喪師而逃,形勢立時成為強弱立判的轉折點。
戰將的對決行動流佈於整個中國中古時代,經歷魏晉南北朝的胡漢融合,至唐五代尤盛於產馬的華北地區,已非胡族軍人專利。《武經總要·後集》載:「隋竇榮定擊突厥,史萬歲詣轅門,請自效,榮定素聞其名,見而大悅,因遣人謂突厥曰:"當各遣一壯士決勝負!"突厥許諾,因遣一騎挑戰,榮定使萬歲出應之,萬歲馳斬其首而還,突厥大驚,遂引軍去。」於此可見,一騎獨斗的傳統與胡漢武人之間早有共識,有助簡化本來複雜的軍事對峙,不失為斗將建立聲名的快捷方式。唐前期名將輩出,擁個人絕藝而揚威陣前者不在少數,例如尉遲敬德於陣中奪稍,薛仁貴以三箭鎮撫天山等,皆為陣將的單挑對決立下英雄典範。至唐代後期,騎將格鬥的手段更加多元化,或以弓矢作中距離的對射,或用槍矛棍棒為近距離的衝鋒,並備短刃隨時埋身搏鬥而藩帥坐陣觀斗,於計量戰爭成敗之餘,亦可藉此審視部下的勇藝才具,寓戰鬥於娛樂的尚武意味。
二、挑戰與響應:唐末五代軍人的陣前對決
唐末五代藩鎮據地稱雄,梁唐晉漢周的五代政權,基本上就是河南、山西及河北地區藩鎮混戰的結局。唐末以降,朱全忠建立的後梁,自始至終與沙陀部族的李克用父子周旋,時刻養兵蓄銳。後唐庄宗存渤、明宗嗣源以至晉漢間的石敬塘、劉知遠,無不繼承沙陀軍隊的好戰精神。而後周至宋初倚仗侍衛及殿前親軍,也孕育出周世宗柴榮和宋太祖等能征慣戰的統治者,完成先南後北的統一方略。因此,由唐至宋的整個轉折階段,肇始於武力割據分裂,也透過武力完成統合。
在頻繁的戰役當中,藩鎮帝王和將領的軍事主從默契至為重要,藩帥立於中軍大陣,對魔下諸將臨陣作戰的表現特別重視。《新五代史》卷22《張歸霸附弟歸厚傳》記載:「秦宗權攻注,歸霸戰數有功。張旺軍赤岡,以騎兵挑戰,矢中歸霸,歸霸拔之,反以射賊,一發而斃,奪其馬而歸。太祖從高丘望見,甚壯之,賞以金帛,並以其馬賜之。弟歸厚,字德坤。為將善用弓架,能以少擊眾。張旺屯赤岡,歸厚與9獨戰陣前,旺憊而卻,諸將乘之,旺遂大敗。太祖大悅,以為騎長。」兩軍對疊,以取得制高點一方佔優,所謂「用兵之勢,據高以臨下者勝」。凡主帥必坐陣高丘,制置指揮,由左右偏將衝鋒陷陣。大本營鎮駐高丘,既易於觀戰定奪,眾將士能望之而團結,亦有統軍之利。秦宗權的部下張旺於赤岡挑戰,梁祖先遣善戰的張歸霸迎敵,是玉成二將決鬥。兩者互以弓矢擊射,受箭傷的歸霸居然能反勝克敵,因而深受梁祖獎賞。歸霸之弟歸厚亦善用弓架,與張睡處同一戰場交手,史稱兩者「獨戰陣前」,當與其兄接受陣前挑戰的形勢相若,結果亦不負全忠所望。歸厚為梁之出色斗將,在九里山與徐兵相遇,「叛將陳蟠在賊陣中,歸厚忽見之,因鎮目大罵,單馬直往,期於必取。其勇斗本色又見於淮州之役,史載:「郴王友裕攻邪,屯A州,太祖從後至,友裕徙柵,與太祖相失。太祖卒與邪兵遇,太祖登高望之,邪兵才千人,太祖與歸厚以廳子軍直衝之,戰已合,邪兵大至,歸厚度不能支,以數十騎衛太祖先還。歸厚馬中矢僵,乃持集步斗。太祖還軍中,遣張摘馳騎第取之,以為必死矣。歸厚體被十餘箭,得摘馬乃歸,太祖見之,泣曰:"爾在,喪軍何足計乎!"使異歸宣武。全忠攻哪,親率部隊與郴王友裕所部脫節,遭增援的邪兵圍困。後梁的廳子軍雖著於陷陣,惟敵眾我寡,歸厚只有棄傷馬而持架步斗,以掩護帝主脫險。所謂步斗乃相對於馬上格鬥而言,格鬥者「短兵接斗,兩兩相當,以力角力,,加上歸厚領軍直突敵陣達二十餘合,其中自是一番激斗。如歸厚的陣前斗將,實肩負合戰前的挑戰和接戰的多重任務,至混戰之間亦須身先士卒,隨時作殊死戰鬥。朱全忠魔下勇武親從眾多,如王彥章、寇彥卿、葛從周和張廷壽等,皆以陷陣見稱。 梁之斗將為表現曉勇一面,往往自動請纓出戰,與好鬥的李克用軍相遇,自是展開一番角逐。陳章和周德威的對斗,便是典型例子。《舊五代史》卷56《周德威傳》載:「初事武皇為帳中騎督,曉勇便騎射,膽氣智數皆過人,汁將氏叔瓊率眾逼太原,有陳章者,以唬勇知名,眾謂之"夜叉",言於叔瓊曰:"晉人所恃者周陽五,願擒之,請賞以郡。"陳章嘗乘崛馬朱甲以自異。武皇戒德威曰:"我聞陳夜叉欲取爾求郡,宜善備之。"德威曰:"陳章大言,未知鹿死誰手。"他日致師,戒部下曰:"如陣上見陳夜叉,爾等但走。"德威微服挑戰,部下偽退,陳章馬追之,德威背揮鐵撇擊墮馬,生獲以獻,由是知名。」在近距離的騎斗中,將領多以最熟練的武器應戰,陳章所持者為戰將常用的稍槍,德威所用的則屬於長柄鐵鎚。周德威在晉軍中以勇見稱,但陣前非旨在與陳章死斗,其以退為進的手法,結合了心理與技藝兩種戰術。德威微服雜卒,同時佯作走避,令急於求成的陳章見獵鬆懈,未及應付突如其來的變速反擊。
類似的對戰手法,同見於德威與燕將單廷硅的騎斗。《通鑒》卷268後梁太祖干化二年五月:「燕主守光遣其將單廷硅將精兵萬人出戰,與周德威遇於龍頭岡。廷硅日:"今日必擒周楊五以獻。"楊五者,德威小名也,既戰,見德威於陳,援槍單騎逐之,槍及德威背,德威側身避之,奮撇反擊廷硅墜馬,生擒,置於軍門。燕兵退走,德威引騎乘之,燕兵大敗,斬首三千級。廷硅,燕曉將也,燕人失之,奪氣。」關於兩者獨斗時的技術操作,胡三省於該條注曰:「單廷硅之馬方疾馳,勢不得止。周德威側身避其鋒,馬差過前,則德威已在槍里,奮撇擊廷硅,廷硅安所避之,此其所以墜馬也。」又謂「格鬥之勢,刀不如棒」,似乎說明馬上持M,如能靈活使用,其橫掃力度與角度較單向的槍尖衝刺為大。前後兩仗,德威戰技如出一轍,可知斗將言勇之餘,須善觀敵者作戰心理。在梁唐的重大戰役中,周德威常作陣前挑戰,成功動搖敵軍士氣,令梁軍敗陣告終。例如天佑七年,梁遣王景仁將魏、滑、注、宋等兵七萬人擊趙,晉遣德威赴趙州救王銘。史載「德威晨遣三百騎叩梁營挑戰,自以勁兵三千繼之。景仁怒,悉其軍以出,與德威轉斗數十里,至於南。兩軍皆陣,梁軍橫亘六七里,汁、宋之軍居西,魏、滑之軍居東。」德威遂乘梁軍東偏塵起,其西偏訛謂魏、滑軍已走,又磨其東偏訛謂梁軍亦走,促成梁陣潰敗。蓋斗將出擊在立陣以後,具經驗者往往能洞悉敵陣的漏洞所在,恃機狙擊。鬱南會戰,梁之東西軍陣容鼎盛,本非晉所遣三百先頭部隊可以濟事,德威虛言煽惑敵陣,是為工於心計。德威行軍進退持重,務必穩中求勝,每先挑引敵方驕兵出戰,再乘彼之鬆懈而急攻軍中兩端,繼而沿途截擊殲滅,幾成為其戰鬥的獨特風格。
後唐與敵交鋒,騎上獨斗的戰例特多,沙陀民族的曉勇喜戰是其中不能忽視的因素。斗將獨戰,本無固定回合,視乎相方戰意與實際勝負而定。對鬥武器亦無嚴格限制,但一方若先採騎射方式,即意味對手多以同類的方法還擊,造成互射的對斗局面。由於引弓騎射,須多次發矢始能擊中目標,故戰鬥者往往身披數創而仍處於酣戰狀態。後唐攻燕,李嗣源與元行欽的決戰便為一例。《通鑒》卷268後梁太祖干化三年三月《考異》引《周太祖實錄》載:「嗣源與行硅追攝至廣邊軍,行欽帥騎拒戰。行硅呼謂行欽日:"與公俱事劉家,我為劉家守城,爾則稱留後,誰之過也?今日之事,何勞士眾,與君抗衡以決勝負。"行欽曉猛,騎射絕眾,報曰"可!"行周馬足微撅,將路,嗣源躍馬救之,樹擊行欽幾墜。行欽正身引弓射嗣源,中稗貫鞍。嗣源拔矢,凡八戰,控弦七發,矢中行欽,猶抹血酣戰不解。是夜,行欽窮整f固守廣邊軍,晉兵圍之??翌日,行欽面縛出降。嗣源酌酒飲之,撫其背曰:"吾子壯士也。"養為假子。臨敵擒生,必有所獲,名聞軍中。」嗣源與行欽凡八戰始決勝負,後因愛其才而養為假子,輾轉為庄宗所用。元行欽早年效力劉守光,與劉守文及契丹、吐谷暉軍作戰,表現尤為強悍。史載相方對陣,「守文單馬立於陳前,泣渭其眾曰:"勿殺吾弟。"守光將元行欽識之,直前擒之,滄德兵皆潰。除元行欽之外,因與嗣源·庄宗交鋒而深受對方賞識的類似情況,也見於其它梁將身上。例如庄宗「與梁戰於河上也,梁拱衰左廂都指揮使陸思鐸善射,常於苛上自鏤姓名,射帝,中馬鞍,帝拔箭藏之。至是,思鐸從眾俱降,帝出箭示之,思鐸伏地待罪,帝慰而釋之,尋授龍武右廂都指揮使。」。 唐末五代戰鬥文化興盛,以庄宗為例,熱愛親戰程度幾至於沉迷,惟出人重圍均愛以身犯險,無形中加重前鋒施救的負擔。《舊五代史》卷25《元行欽傳》載:「庄宗好戰,勇於大敵,或臨陣有急兵,行欽必橫身解斗翼衛之。庄宗營於德勝也,與汁軍戰於潘張,王師不利,諸軍奔亂。庄宗得三四騎而旋,中野為注軍數百騎攢稍攻之,事將不測,行欽識其幟,急馳一騎,奮劍斷二矛,斬一級,注軍乃解圍,翼庄宗還宮。庄宗因流涕言曰:"富貴與卿共之!"自武皇駕崩,庄宗李存顫即面對宗室李克寧叛亂及後梁攻襲,不得不以軍事強人的姿態展開親征。在對梁的潞州戰役里,庄宗及其精銳部隊即以精騎突襲,大破梁軍的圍城策略,助長存爵親戰的信心。此種戰法特殊,每以極迅速的時間與途徑直攻敵陣,達至以寡敵眾、防不勝防的效果。一旦彼方預知突襲而早設重兵駐紮,則相對勝算機會不大。除李紹榮須為此苦戰外,晉王左右的將佐均以行軍持重為理由極力反對,造成內部戰術部署的不協。《通鑒》卷270後梁均王貞明四年八月載:「晉王好自引輕騎迫敵營挑戰,危窘者數四,賴李紹榮力戰翼衛之,得免。趙王銘及王處直皆遣使致書曰:"元元之命繫於王,本朝中興繫於王,奈何自輕如此!"王笑謂使者曰:"定天下者,非百戰何由得之!安可深居帷房以自肥乎!"一旦,王將出營,都營使李存審扣馬泣諫日:"大王當為天下自重,彼先登陷陣,將士之戰也,存審輩宜為之,非大王之事也。"王為之攬髻而還。他日,伺存審不在,策馬急出,顧謂左右日:"老子妨人戲!"王以數百騎抵梁營,謝彥章伏精甲五千於堤下;王引十餘騎度堤,伏兵發,圍王數十重,王力戰於中,後騎繼至者攻之於外,僅得出。會李存審救至,梁兵乃退,王始以存審之言為忠。」《新五代史》卷25《周德威傳》所載略同。綜觀上述記載,庄宗大舉攻梁,本有德威與鎮、定軍左右護翼,自己領軍居中,又以李存審負責沿路軸重,行軍列陣可謂四平八穩。但是,庄宗好率精銳挑戰,不意為梁伏兵圍困。李存審領兵在前,急於從外圍殺人營救,管下軸重由是驟失統序,反擾亂德威一軍作戰,釀成德威父子敗亡。由此可知,斗將之間的好戰與迎戰,應視現實環境,若一方於陣前勉強為之,容易為敵所乘,對全軍而言並非絕對有利。
值得注意的是,武人單騎對斗並不止於陣前的序幕戰f兩軍陷於混戰,一方主帥敗北而逃,勝者認為機不可失,速以獨騎追擊,亦可延續相方的較量。(通鑒》卷270後唐庄宗同光元年十月壬申條:「帝以大軍自楊劉濟河,癸酉,至鄲州,中夜,進軍瑜汝,以李嗣源為前鋒,甲戌旦,遇梁兵,一戰敗之,追至中都,圍其城。城無守備,少頃,梁兵潰圍出,追擊,破之。王彥章以數十騎走,龍武大將軍李紹奇單騎追之,識其聲,日:"王鐵槍也!"拔稍刺之,彥章重傷,遂擒之。」從庄宗李存m、明宗李嗣源,下啟晉漢君主,皆為沙陀親從部隊的親信成員。石敬塘為左射軍使,劉知遠為橫衝兵馬使,出人戰陣無數。五代後期,統一戰事從華北戰場延展至淮南,主將仍習以騎斗為決勝關鍵,後周世宗摩下親軍將領趙匡1lL追戰皇甫暉又為另一實例。《東都事略》卷一《太祖本紀》:「(顯德)三年,世宗征淮,以太祖領親騎翼從,敗淮人於渦口。唐將皇:TR暉、姚鳳率眾十五萬塞清流關,太祖擊走之,暉退保滁州斷橋自守。太祖追至城下,暉曰:"人各為其主,願成列以決勝負。"太祖笑而許之。暉整陣以出,太祖擁馬項直人,左右馳突,大呼日:"吾止取皇甫暉,他人非吾敵也。"予劍擊暉,生獲之,並擒姚鳳,遂下滁州。」世宗親征南唐,唐將皇甫暉所率大軍為後周軍擊敗,自清流關退守滁州斷橋。皇甫暉自知須臨危一戰,遂邀敵戰於陣前,匡撒果然應約縱馬直擊,並呼籲左右無得干預兩人擊斗,展現出不以眾欺寡,公平對決的武人氣度。從皇甫暉「願成列以決勝負」,以及「整陣以出」的序次觀之,一騎戰雖謂偶發性,但亦具客觀的進行條件,常於雙方布陣以後,再由主將的獨斗意願責成。"
三、從騎斗至混戰的操作條件
唐宋間的陣前決鬥雖然盛行,但非每戰均能如期產生獨斗場面,個中天時與地利條件,至影響作戰的形式。例如在一方未戰而先處於逆勢下,縱然勉強對壘,亦務求持重為上。按唐代常見的布陣經驗,軍隊若在平原,固可順應行軍次序,諸如右虞候、右軍、前軍、中軍、後軍、左軍、左虞候等,開列為圓陣或方陣。若據半險之處,至少可縮為半圓的月陣。一旦「諸賊徒恃險固、阻山布陣,不得橫列,兵士分立,宜為豎陣」。
豎陣是搶山的較佳戰法,必須齊集弩手、弓手和戰鋒隊順次居前,兩側夾有駐隊,隨鼓、角及黃旗訊號作攻堅準備,因而減少主將獨戰的機會。例如梁晉胡柳之戰,梁軍先據土山,居高列陣,晉軍以兵鋒仰戰,故晉將帥只能選擇擁眾而上,一騎斗的場面也就不能凸顯。《新五代史》卷25《王建及傳》記載:「晉攻楊劉,建及躬自負蔑葦埋塹,先登拔之。從戰胡柳,晉兵已敗,與梁爭土山,梁兵先至,登山而陣。庄宗至山下望梁陣堅而整,呼其軍曰:"今日之戰,得山者勝。"因馳騎犯之,建及以銀槍軍繼進,梁兵下走,陣山西,晉兵遂得土山。諸將皆言:"潰兵未集,旦暮不可戰0閻寶曰:"彼陣山上,吾在其下,尚能擊之,況以高而擊下,不可失也。"建及以為然,因白庄宗曰:"請登高望臣破敵!"即呼眾曰:"今日所失軸重皆在山西,益往取之!"即馳犯梁陣,梁兵大敗。」戰場上兩師交鋒,首選各據山頭陣地,整列陣式後始行決定攻略。若兩軍山下會戰皆為平原,彼此可進可退,則較方便主將公平地一決勝負。李存箭協防趙州時曾謂:「平原淺草,可前可卻,真吾之勝地」,其意即在於此。如今建及率銀槍軍登奪梁軍山上陣營,在兵家而言至為逆勢,蓋容易為陣于山上者奔衝擊潰。晉以精銳的銀槍軍壓陣,一反傳統而決意攻克,逼使梁棄山轉陣,再次反映後唐軍隊的精戰。 梁自崛起以來,作戰方略全盤審慎,於新占土地上每能悉心經營,與晉軍精於攻取而弱於整固,剛好成一強烈對比。梁之將帥明知晉軍好戰,多采持重策略,刻意迴避,由此減少相方對決的可能性。《新五代史》卷25《劉那傳》:「是時,庄宗在魏,數以勁兵壓郡營,尋不肯出,而末帝又數促郡,使出戰。庄宗與諸將謀曰:"劉都學六韜,喜以機變用兵,本欲示弱以襲我,今其見迫,必求速戰。"乃聲言歸太原,命符存審守魏,陽為西歸,潛兵貝州。那果報末帝日:"晉王西歸,魏無備,可擊。"乃以兵萬人攻魏城東,庄宗自貝州返趨擊之。那忽見晉軍,驚曰:"晉王在此邪!"兵稍卻,追至故元城,庄宗與符存審為兩方陣夾之,部為圓陣以御晉人。兵再合,那大敗,南奔,自黎陽濟河,保滑州。末帝以為義成軍節度使。明年,河朔皆人於晉,降郡毫州團練使。」存爵及嗣源挑戰,都皆閉城避戰,誠如晉軍所言非怯於戰事,而是盡量保留實力,待晉師稍退時始行偷襲。庄宗遂佯作班師,遂出師魏城,結果被晉軍合師擊敗。劉那習六韜,深知晉軍作戰實力,態度上已偏向不正面交鋒,劉郡最終以圓陣抵抗庄宗及存審方陣攻勢,是為敗兵之後不得已的守戰而已。
五代晉漢周以降,侍衛與殿前親軍制度日益繁衍,中央對外戰爭規模不斷擴大,軍團與軍團的集體戰鬥亦較陣前獨斗的機會為多。由於雙方布列的陣、容相若,每以前後左右中五路軍師推進,各軍遂有相對的攻擊對象。例如晉末楊光遠的前軍與契丹的先頭部隊之戰,是「自午至哺,互有勝負」;契丹主的左右軍繼而攻晉陣之東偏,結果「苦戰至暮,兩軍死者不可勝數"。在一次決定性的戰事中,「晉軍結陣而南,胡騎四合如山」,最後晉軍巧乘風勢縱火揚塵,成功橫截契丹的圍攻。又如周世宗親征高平,前鋒與北漢軍初戰,令北漢兵稍卻,於是,L漢主以中軍陳於巴公原,張元徽軍其東,楊衰軍其西,眾頗嚴整」,而後周軍則由「白重進_與侍衛馬步都虞候李重進將左軍居西,樊愛能、何徽將右軍居東,向訓、史彥超將精騎居中央,殿前都指揮使張永德將禁兵衛帝」,形成互以三軍對峙的局面。最後,北漢軍隊乘東北風轉南風之際,以張元徽的東軍擊後周右軍,使樊愛能、何徽部隊先潰,賴張永德召集善左射者充當左翼,趙匡撒引兵為補右翼的位置繼戰,世宗才得以轉危為安。理論上,兩軍嚴陣以待,仍必然發生挑釁與迎戰的先頭衝突,問題蓋出於樊愛能與何徽的避戰態度。史載「高平之役,兩軍既成列,賊騎來挑戰,愛能望風而退,何徽以徒兵陣於後,為奔騎所突,實時潰亂,二將南走。」此種現象,當反映參與大規模戰役的將領戰略趨於保守,不敢冒與敵對決的軍事風險。高平戰役,趙匡胤「身先士卒,馳犯其鋒,士卒死戰,無不一當百,北漢兵披靡」;內殿直夏津馬仁璃「躍馬引弓大呼,連斃數十人」;殿前右番行首馬全又「自變數百騎進陷陣」,凡此皆為兩軍合戰之後軍團混戰形態,旨在反敗為勝,與將帥間陣前獨斗的本意已略有不同。
四、簡短結論 唐末五代,中國由中世轉向近世階段,武人戰爭成為結束此一時期的必然手段。在殘暴的戰場殺戮背後,仍須依賴一套理性的戰術操作原則,透過作戰者全盤精密的攻略部署,始達至最後的軍事勝利。從行軍列陣至陷敵混戰,傳統兵法加上武者作戰才具,將戰爭文化推向高點。本文所述的陣前騎斗,是兩軍合戰前常見的序幕戰,挑戰者與迎戰者的交鋒較量,決定著整體軍陣稍後的作戰部署,可謂攻勢策略中不能不觸及的重要課題。觀察各種實例,斗將雖以各種馬上技擊見稱,惟始終不能忽略實戰時的心理素質,以充分掌握形勢、知己知彼者佔優勢。唐宋之際,割據與統一戰爭反覆開展,陣前悍將不絕於史,成功塑造動蕩時期的尚武精神。從藩鎮、親軍將領而帝王的發跡階段,武人智勇兼具的形象至受時代推崇,並層累形成更為系統的兵學理論,不斷為後代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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