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一生的歡樂都來源於「我們仨」

5月25日凌晨,著名女作家、文學翻譯家和外國文學研究家、錢鍾書夫人楊絳在北京協和醫院病逝,享年105歲。著有懷念錢鍾書、愛女錢瑗的著作《我們仨》。

今天凌晨,105歲的楊絳先生離世。世間再難尋覓這位睿智溫厚的奇女子。天堂里,闊別許久的「我們仨」得以團聚。

未遇見錢鍾書先生之前,她一人獨秀,品學兼優。遇見錢鍾書先生後,伉儷情深,相濡以沫。有了女兒之後,三人的生活妙趣不斷,溫馨相依。

然而人生路上老病相催,一九九七年,女兒錢瑗去世。一九九八年,錢鍾書去世。世間的一切歡笑苦痛都似一場大夢,轉眼間便只剩楊絳一人。如今,火熄燈萎,歷經百年風霜的她也走了。

曾經溫馨的一家三口,互相愛著的三個人,終於又在一起了。

一個人的時光,是為了尋找你

楊絳出生於無錫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楊蔭杭是當地知名的大律師,做過浙江省高等審判廳廳長。楊絳出生後,父親為她取名季康,小名阿季。

在父親的熏陶下,楊絳自幼酷愛讀書。當父親問她:「阿季,三天不讓你看書,你怎麼樣?」她說:「不好過。」「一星期不讓你看呢?」她答:「一星期都白活了。」

聰慧的楊絳入學後成績非常好,十七歲時便下定決心要考清華大學。但因為清華大學在南方並沒有女生的招生名額,楊絳不得已進入蘇州的東吳大學。東吳大學因學潮停課後,楊絳又考上了北京的燕京大學,但心心念念不忘清華的她並沒有去燕京大學,索性去清華當了借讀生。正是在這裡,她認識了錢鍾書。母親後來打趣說:「阿季的腳下拴著月下老人的紅絲呢,所以心心念念只想考清華。」

我們倆的時光,無怨無悔

第一次見面,錢鍾書身著青布大褂, 戴一副老式眼鏡,眉宇間蔚然而深秀。匆匆一面,倆人沒說上什麼話,卻都難以忘懷。

錢鍾書寫信給楊絳,約在工字廳相會。一見面,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有訂婚。」楊絳則緊張的回答:「我也沒有男朋友。」

從此兩人便開始鴻雁往來,一天一封。等到錢鍾書放假回家時,楊絳心裡難受了多時。這時候,楊絳心想不好,這應該是fall in love 了。

1935年春,錢鍾書獲公費留學資格,那時楊絳還沒有畢業。考慮到錢鍾書從小嬌生慣養,連自己的生活尚不能安排妥帖。他不會打蝴蝶結,分不清左右腳,拿筷子只會亂抓。楊絳便決心跟他結婚,然後一起去英國。

楊絳只知道錢鍾書做事笨拙,一起生活後才知道他是怎樣的笨,怎樣的拙。這位滿腹經綸的大才子,生活實在不能自理。在楊絳坐月子住院的時候,錢鍾書每次來病房都是報告自己在家裡又犯了什麼錯,弄壞了什麼東西。楊絳總是告訴他「沒關係,我能洗」、「不要緊,我會修」,這時候錢鍾書又像個孩子一樣,歡天喜地起來。

有一次吃早飯,錢鍾書為楊絳端來了豬油年糕。楊絳邊吃邊稱讚他學會了蒸年糕。半晌才反應過來,詫異的問道:「誰給你點的火呀?」錢鍾書等著她問這一句呢,得意洋洋地說:「我會劃火柴了!」他平生第一次學會劃火柴,是為了做這頓早飯。

在生活上,楊絳照顧錢鍾書的生活,洗衣做飯,苦中作樂,把生活過得自在溫馨。在文學上志趣相投,互相輔助,共同創作。楊絳心平氣和地和丈夫一起過著自己與世無爭的日子。

多年後,楊絳讀到英國傳記作家概括最理想的婚姻:「我見到她之前,從未想到要結婚;我娶了她幾十年,從未後悔娶她;也未想過要娶別的女人。」她把它念給錢鍾書聽,他當即回說,「我和他一樣」,楊絳說,「我也一樣。」

1946年初版的短篇小說集《人·獸·鬼》出版後,在自留的樣書上,錢鍾書寫道:「贈予楊季康,絕無僅有的結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我們仨

在牛津,楊絳懷孕。鍾書諄諄囑咐她:「我不要兒子,我要女兒──只要一個,像你的。」後來果然生了個女兒,取名錢瑗,小名阿瑗。

錢鍾書跟楊絳說:「假如我們再生一個孩子,說不定比阿瑗好,我們就要喜歡那個孩子了,那我們怎麼對得起阿瑗呢。」

錢鍾書幽默調皮,逗起女兒來也不含糊。他說《圍城》里有個丑孩子,寫的就是她。女兒信以為真,卻也不跟他計較。

女兒每天偷看錢鍾書的稿子,鍾書就把稿子每天換個地方藏起來。一個藏,一個找,成了捉迷藏式的遊戲。後來連楊絳都不知道稿子藏到那裡去了。臨睡前,錢鍾書在女兒的被窩裡埋地雷,把大大小小的玩具、刷子、毛筆、硯台等都埋進去,等到女兒驚叫,他就得意大樂。

錢鍾書喜歡在她們娘倆畫花臉。在楊絳睡著的時候,他飽蘸筆墨給楊絳畫花臉,結果楊絳為了洗掉墨痕連臉都快洗破了。趁女兒熟睡,就在她肚子上畫。被他母親訓斥了一頓後才收斂。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世間美好的事情總有個有效期限。

從1994年開始,錢鍾書生病住院。不久,女兒錢瑗也因病住院。錢鍾書與女兒相隔大半個北京城,楊絳來回奔波。這時候,楊絳已經八十多歲了。心裡承受著丈夫和女兒病重的雙重壓力,卻仍要擔負起照顧兩個病人的擔子。內心不沉穩強大,又如何承受得住?

又回到「我們倆」,放心有我呢!

一九九七年,阿瑗去世。「我們仨」變成了「我們倆」。此時的錢鍾書不能進食,楊絳把蔬菜肉魚打成泥,魚肉做得沒有一根刺,雞肉剔除得沒有一根筋。一生的細膩賢淑,到了八十多歲仍舊沒有絲毫懈怠。

「鍾書病中,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照顧人,男不如女。我儘力保養自己,爭求『夫在先,妻在後』,錯了次序就糟糕了。」

相守幾十載的夫妻,一生琴瑟和諧,淡薄名利,相濡以沫,終於也走到了要告別的時候。錢鍾書臨終時,一眼未合好,楊絳在他耳邊說:「你放心,有我呢!」

「鍾書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裡去呢?我壓根兒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間,打掃現場,盡我應盡的責任。」

「我們仨」只剩她獨自一人,孤苦無依。萬般不易她都見識過了,她仍舊平和、堅韌,吞下生活的苦,在人世間尋覓歸途。

我一個人,懷念我們仨

錢鍾書和錢瑗去世後,楊絳深居簡出。與保姆一起居住在北京三里河一個屬於國務院的宿舍小區,楊絳的家是幾百戶中唯一一家沒有封閉陽台、也沒有室內裝修的寓所。楊絳說:「我家沒有書房,只有一間起居室兼工作室,也充客廳,但每間屋子裡有書櫃,有書桌,所以隨處都是書房。」

造訪者撥通楊絳家的電話,保姆總是告知:「楊絳的身體還不錯,她仍堅持練字和寫作。一切依舊很好,謝謝大家的關心,她謝絕拜訪。」

《楊絳文集》的責任編輯王瑞曾說:「有一次,看她穿的鞋還挺別緻,她說是錢瑗的,當時我都快哭了。」

內心平和的楊絳專心整理錢鍾書的學術遺物,讀書寫作筆耕不輟。人間的歲月在此停留。歲月沉浮、人事變遷,沒有什麼可以再擾亂她內心的寧靜。

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

楊絳先生的人生,走過一百多年的時光。歲月漫長,世事滄桑。

她是最才的女。

由她翻譯的《唐·吉訶德》被公認為最優秀的翻譯佳作。她早年創作的劇本《稱心如意》被搬上舞台長達60多年,經久不衰;楊絳93歲出版散文隨筆《我們仨》,風靡海內外;96歲出版哲理散文集《走到人生邊上》,102歲出版250萬字的《楊絳文集》八卷。

她是最賢的妻。

與學富五車的大文豪相守幾十載,包容他的笨拙與淘氣,打理他的飲食起居,又與他同樣具有才氣。情人、妻子、朋友這三個身份在她身上,無一不做的穩妥得當。

一個跟誰都不屑爭的百歲老人,把一生的時光都用來愛,用來付出。一生的快樂在於「我們仨」,一生的牽掛在於「我們仨」。

今天,世間最相愛的三個人,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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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誰是一座孤島,每本書都是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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