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中國圍棋：1996 常昊「打穿」中日擂台賽
連載二十五 1996，最是英雄少年時，常昊打穿中日擂台賽
1985年11月，深秋，在北京的黃葉冷風裡，聶衛平完成了他最輝煌的一戰，連斬小林光一和加藤正夫後，他在裁判，也是中國圍棋的第一代領軍人物陳祖德的注視之下，擊敗了日本「棋聖」藤澤秀行，將第一屆中日圍棋擂台賽的勝利，收在了自己手裡。
也就是在那時，在上海，一個學棋不過兩三年的小小棋童，在廣播里聽到了這個讓全中國沸騰的消息，這個已經將所有興趣投注在黑白紋枰之上的少年，大概不會想到，自己的人生，將會和這場擂台賽，和那個名聲震動中華的大棋士有著如此多的緣分，也不會想到，自己終究會因為在這場賽事上的卓絕表演，成就少年英雄的名號，逐漸走向圍棋聖山的巔峰。
這個少年叫做常昊，六歲學棋，十歲入段，並在十歲那一年，和藤澤秀行下了一盤授四子的指導棋，被老棋聖預言將來能夠成為大棋士的圍棋天才，常昊。
而從那一刻起，我們看過了聶衛平的十一連勝和世界大賽上的遺憾，看過了真露杯零封出局的恥辱，還有過去一年裡馬曉春一年兩冠統治世界的傲然，歲月能夠改變太多東西，當年全民關注圍棋的熱浪，已然再無蹤跡，舊日里的少年兒郎，也走到了弱冠的年歲，青史書卷匆匆翻過，眨眼，已是十年。
1996年7月，常昊又一次站在了中日圍棋擂台賽的戰場上。這是他的第三次擂台賽之旅，1994年，他初出茅廬，被日本先鋒山田規三生擊敗，黯然離開，1995年，他第二個出場，連掃三村智保、森田道博、柳時熏、林海峰、小林覺五大高手，完成震撼人心的五連勝，卻在隨後倒在了日方主將大竹英雄面前，孤身終結擂台賽的宏願，功敗垂成。而且，在擊敗常昊後，大竹英雄針鋒相對的刷回了一波四連勝，直接殺到中方副帥馬曉春帳前，只是，這是1995年，是馬曉春統治世界的無敵年份。哪怕對手是木谷門下的大師兄，馬曉春同樣只用了179手，就將對手擊敗出局，幫助中國連續第二年收下了擂台賽的勝利。
可是，對於常昊，這依舊不能算作圓滿，「小龍」一輩中後發先至的領軍人物，想要做到的，是真正憑藉著自己，去完成擂台賽的完美收官。而這一次，當羽根直樹連續擊敗了豐雲和王磊，作為中方第三個出場的常昊，將要面對的，還有六位日本一流高手，中軍大帳里安然穩坐的，依舊是一年前將他連勝步伐阻止的老將大竹英雄。
這一年，1976年11月出生的常昊，還不到20歲，他將會在紋枰戰火聲中，走向弱冠。
1989年，日本裕仁天皇離世，這位執政長達六十三年的日本第一百二十四代天皇，將皇室權柄交給了皇太子明仁。昭和時代隨風而去，平成時代大幕拉開。而對於圍棋，那些屬於昭和年代的舊事舊人，也似乎終於到了走向落幕的時分，木谷實和高川格早已離世，吳清源已經是場邊端坐的看客，年輕些的坂田榮男和藤澤秀行雖然尚未隱退，卻也早已遠離了圍棋舞台的中心，就連叱吒風雲的六大超一流，在進入九十年代中期後，也終究難以和歲月抗爭。在1995年，日本七大頭銜戰，依舊掌握在六超手中的，只剩下了武宮正樹的名人和趙治勳的本因坊，其他頭銜，已經被更年輕的天才們瓜分殆盡。儘管在未來的幾年中，我們依舊能看到小林光一趙治勳們一次次的再度讓我們驚艷於英雄未老尚可一戰，但日本圍棋改朝換代的鐘聲，已經確切的響起，沉重又嘹亮。
就像在這次的擂台賽中，我們見到的參賽者名單，那些冷冰冰的名字後面，總有太多的故事和時代更迭的痕迹。除了兩位先鋒西田榮美和羽根直樹，剩下的五位，是王立誠、柳時熏、依田紀基、小林覺和大竹英雄，他們在過去的一年裡，一共拿到了五個頭銜，小林覺包攬了棋聖和小棋聖，王立誠拿到了王座，柳時熏繼續著自己連霸天元的腳步，依田紀基則在自己名字後面加上了十段的名號，唯一沒有頭銜加身的，倒是主帥大竹英雄，而其他的五位超一流，都已經離開了擂台賽的戰場。就像是在這一年，我們在中國隊的參賽名單里，同樣找不到已經擔當了十年主將的聶衛平一樣。
我們終究要在歲月史冊翻卷的書頁里，去跟太熟悉的故人故事一點點說再見，美人名將，終見白頭。
後來聲名赫赫，比起父親羽根泰正還要強出一線的羽根直樹，完成了自己的擂台賽首秀，而此時，離他父親作為副帥參加的第六屆擂台賽，才剛剛過去五年。連續擊敗了豐雲和王磊後，他的對手，變成了比自己還要小三個月的常昊。只是，就像是往年裡無數次被證明過的，中國年輕人們的戰鬥力，往往要比日本的年輕強者們強出一籌，217手，常昊以兩目半的優勢勝出，也終於來到了真正的挑戰面前，橫亘在他向大竹英雄復仇的道路上的，是日本的四大頭銜王。
作為1992年富士通杯亞軍，王立誠在1995年才拿下了自己的第一個大頭銜，他在王座戰中擊敗了趙治勳，也接過了林海峰的衣缽，繼續彰顯著旅日台灣棋士的榮光。這位力戰流的高手，一向被視為韓流肆虐中日本棋手的中流砥柱，但是，在面對常昊的時候，他似乎一直都沒有取得過什麼優勢。四目半敗北後，接下來出場的旅日韓國棋士中的翹楚，「天元」柳時熏170手就匆匆敗陣，繼1995年之後，第二次成為了常昊的刀下鬼。兩位旅日棋士的落敗，讓日本棋人們悚然驚覺，這位來自中國的年輕人，似乎已經如暴雨疾風，再難抵擋。
日本本土的兩大王者匆匆披掛上陣，「老虎」依田紀基和木谷門下小師弟小林覺，在被人們期許了太久後，終於來到了屬於他們的時代里，這是小林覺的巔峰時刻，一年兩冠加身，木谷名下，威名不墮。事實上，在依田紀基倒下後，也正是小林覺給常昊帶來了最大的麻煩，綿延了足足296手的棋局，是三年來最悠長的一場較量，而在這樣的相持戰里，更年輕的面孔笑到了最後，再度挾五連勝殺到大竹英雄面前的常昊，像是時光回溯，像是舊事重演，這一次，他是重蹈覆轍，還是一戰復仇呢。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何況，離1995年的那一戰，已經有一年的時間了。
五十四歲的大竹，第四次擔當著日本圍棋的最後一道關口。第二屆擂台賽，他成就了聶衛平五連勝清台的榮耀，第七屆擂台賽，淡路修三的連克聶馬讓他當了回「躺贏」的主將，第十屆擂台賽，他終結了常昊的五連勝，第十一屆擂台賽，他又一次面對著五連勝的常昊。三次出場，三次面對的，都是四連勝以上的對手，對於這位年歲頗長的木谷門下大師兄，實在是太艱難的考驗。我們曾經詬病過他「拿鞭子」的話語，但是，這樣以接近花甲之年，依舊屹立在大軍之中鎮守疆場，還是太值得我們的敬佩與尊重。
但時光未曾饒人，一年過去，又老了一歲的大竹，已經難以阻擋常昊的衝擊。當黑棋中盤獲勝的剎那，20歲少年六連勝終結擂台賽的故事，就此誕生。這一天，是1996年的12月27日，一個月前，常昊剛滿二十歲。這樣的終結，是最好的弱冠禮物。
而當這一盤棋結束，我們才發現，「終結」的，並不只是一屆擂台賽那麼簡單，7：2的比分後，日本棋壇的式微，已經越發彰顯無遺。而在韓國圍棋崛起的大背景下，這樣的一屆擂台賽，也就成了十二年歲月的終結，曾經的血與淚，曾經和歡笑與歌哭，於此，曲終人靜。
始於聶衛平，終於常昊，師徒合力，有始有終。
只是，少年天才崛起的光明道路上，天色，卻又漸漸昏黑。也是在這一年，馬曉春再度兩次殺入世界大賽決賽，卻兩度折翅而回。獲勝的，全部是那個叫李昌鎬的韓國年輕人。未來的十年里，圍棋天下是屬於他們三個人的，或者說，只屬於一個人。
李昌鎬的時代，來了。
1996年中國圍棋大事錄：
1996年12月27日，常昊六連勝終結中日擂台賽。
1996年3月，馬曉春殺入東洋證券杯決賽，負於李昌鎬。
1996年8月，馬曉春殺入富士通杯決賽，負於李昌鎬。
1996年11月，劉昌赫3：1擊敗依田紀基，拿下應氏杯冠軍，23天後，依田紀基2：1復仇劉昌赫，拿下三星杯冠軍。
（未完待續）
（謝天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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