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獎之後，莫言還行？

莫言最近發表了一批新作品。細細算來，從他2012年獲諾貝爾文學獎到現在，已經整整五年沒有發表過新作品了。

莫言的這批作品，包括了三個小說《故鄉人事》《天下太平》和《等待摩西》，一個話劇《錦衣》和一組詩《七星曜我》。

我們先講小說。《故鄉人事》發表在《收穫》的第五期上，由《地主的眼神》、《鬥士》和《左鐮》三個短篇組成一個系列。小說不到兩萬字，寫的的還是高密東北鄉。老地主，鐵匠，采棉花，割麥子。

和莫言以前的作品相比，這篇小說語言節制了，長句子少了，依然有通感，依然有莫言式的聒噪和幽默。

看得出來，莫言寫這篇小說的時候很放鬆。像是在嘮叨端午的鹹鴨蛋，有點汪曾祺的意思。高密東北鄉，竟和江蘇高郵有些相像。

而發表在《人民文學》第11期上的《天下太平》，這篇小說很曖昧。

小說的主人公小奧，很容易讓我們想到他之前作品裡的「黑孩」那一類人物。小奧雖不像黑孩對外界的感知異常奇特，但他能聽出「知了的憤怒和不服氣」，能想到「麻雀氣性真大」。還是熟悉的味道，但配方不一樣了。

《天下太平》這個短篇里，莫言批評了不良養殖戶污染環境，排放污水，導致灣水變質養出畸形魚和畸形鱉的社會現象；莫言也在努力往時代的方向靠，他在用力靠，靠到手機的微信和視頻功能上。這在之前的作品裡是沒有出現過的，他在使勁往什麼東西上「貼」，很會跟形勢，《天下太平》的寫作，有點「傳聲筒」的意味了。我們不能說莫言被同化或異化了，但我們能感覺得到，他下筆謹慎了。

早期的莫言，寫《天堂蒜薹之歌》的莫言，是有批判的。雖然說，莫言、閻連科們的寫作，對當代中國的批判和揭露，也只到村鎮一級，但如果這樣還要自我閹割，就乏味了。

小說的最後，眾人在老鱉的殼上，發現天下太平四字，遂一齊鼓掌歡呼。處境尷尬的莫言，態度曖昧的莫言，批判的力度，也就只能到這裡了。

《等待摩西》寫於2012年，將會發表在2018年《十月》第一期上，我是在《十月》微信公眾號上讀到的。小說寫了「我」的同學，做生意發財成了企業家，之後突然失蹤。企業家的妻子靠撿破爛照顧老人、撫養孩子，數十年如一日地等待，並四處尋夫，小說最後，企業家回來了，改名叫「摩西」。

據莫言講，小說的靈感來源於故鄉當地一位民營企業家失蹤的故事。「小說寫完後放了五年，我發現，小說本身擁有了生命，開始生長。」五年後，莫言通過人物原型的弟弟得知，失蹤的企業家回來了，並自稱一直在深山老林的山洞生活，與世隔絕，不用手機，不問世間事。於是，莫言的小說由7000字延伸至15000字，並擁有了更加豐富的內涵。「生活的變化和發展往往比小說更讓人意外。」

《等待摩西》寫到了宗教，寫了基督教在中國民間。中國當代文學裡，劉震雲的《一句頂一萬句》寫到了這個，莫言自己在《豐乳肥臀》里也有涉及，那個高密東北鄉抽著旱煙說得一口純正方言的傳教士，一度在我腦子裡面揮之不去。

這篇小說最後，鄉鎮企業家歸來，化名摩西，這一戲劇性的轉折，給小說注入了情感深度，也讓企業家和企業家的妻子這兩個人物得到了升華。總體看下來，這是莫言水平線上的作品。

再說說戲劇《錦衣》。眾所周知，莫言是有戲劇野心的。《霸王別姬》、《我們的荊軻》、《檀香刑》里的貓腔元素、《蛙》結尾處九幕話劇，莫言不斷地在戲劇方面做出嘗試。

新作《錦衣》，地點在高密東北鄉，背景是晚清，它大量運用民間戲曲元素，寫了一出雞借錦衣幻化成人形的傳奇故事。中間穿插晚清的革命，形成莫言所謂的「警世文本」。

《錦衣》這出傳統戲劇，眾聲喧嘩，鬧，群魔亂舞，我讀起來更像是一個春晚小品。

李壯說，這是轉移諾獎身份重負的一種途徑，是自我擺脫過程里的自我繼承，是語言才華的荷爾蒙狂歡，是莫言在「大師」光環輝映下的一次任性、一次童心回歸。

好吧。你們高興就好。只是我覺得，戲劇不應該是這樣的，至少，不應該只是這樣的。

至於《七星曜我》，莫言在這組詩里致敬了君特·格拉斯、馬丁·瓦爾澤、大江健三郎、奧爾罕·帕慕克、特朗斯特羅姆、V.S奈保爾和勒·克萊齊奧這七顆文壇巨星。

莫言的語言，和詩歌語言是有明顯的區別的，只是說，莫言也有詩意迸發的時刻，小說、話劇和散文又不合適承載這份詩意，於是詩歌就遭殃了。

莫言專門討論過長篇小說的長度、深度和密度，說長篇小說應該是深海里的鯨魚。我說的意思是，除開戲劇和詩歌不談，莫言最近發表的這三篇新作，放在他的整個寫作譜系裡，充其量也就是讓他的短篇小說全集厚那麼十幾頁二十頁。莫言的的短篇小說里，沒有的長篇里的情感濃度，如果說他的長篇小說泥沙俱下，濃度高，像是一粒爆米花，那麼他的短篇小說，就只是一粒玉米，普普通通的一粒玉米，這份普通，依然老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呆在莫言「大師」的光環下面。

在《七星曜我》的最後，莫言寫勒·克萊齊奧送給他父親一條圍巾，「幾天後父親轉送給我/我圍著去開會/有人說老莫的圍巾是名牌」。我想，這可以看作是莫言當下的隱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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