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昏君為何能成藝術大師
奸臣昏君也能成藝術大師
中國歷代品評人物,以人品為主,奉行「文如其人」與「人如其文」的邏輯,一旦道德出了問題,其文其才也就被否定忽略了。
其實,人和文雖然血肉相連,卻難以等同。道德至上主義覆蓋人的全部,遮蔽了不少人的文化成就,尤其那些歷史上的臭名昭著者。那些奸臣巨惡,不少不僅不輸文采,也同樣不遜風騷。遺臭萬年之輩,往往非一無可取的庸俗之輩,在其為奸作惡之外,也頗有可觀之處。
昏君不輸文采與風騷
毛澤東曾慨嘆,「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只是,真的帝王要是有文採風騷起來,可不是帝國百姓的幸事。尤其是藝術家當皇帝,簡直是一場災難。然而,在傳統皇位繼承製度下,還是將一些藝術天才推到了權力金字塔尖上,其禍國殃民之烈超乎想像。
北宋亡國橫死之君宋徽宗趙佶,可謂政治上的低能兒,卻是藝術天才,書畫詞賦樣樣精擅,是大畫家兼大書法家,還是中國畫奠基人之一,傳世畫作有《芙蓉錦雞》、《池塘晚秋》等。他以詩題、款識、籤押、印章巧妙地組合成畫面的一部分,開風氣之先,是此後中國傳統詩、書、畫、印結合的開創者。書法上創造出獨樹一幟的「瘦金體」,瘦挺爽利,如「屈鐵斷金」,作品有《瘦金體千字文》、《欲借風霜二詩帖》、《夏日詩帖》、《歐陽詢張翰帖跋》等。
趙佶的詞也有佳句,被俘虜到金國後,曾寫道:「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山南無雁飛」,以及「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胡沙;家山何處?忍聽羌管,吹徹梅花!」聯繫宋徽宗人生的巨大落差,讀來讓人心中隱隱作痛。
皇帝是系關黎民蒼生的重任,不可不慎;宋徽宗與李後主是一類皇帝。對於藝術家皇帝來說,皇帝責任更像兼職客串,結果弄得祖業一塌糊塗。不過,如果說李煜這位帝王詞人如果還是藝術家的悲劇,從而讓人同情;趙佶的藝術客串造成的生靈塗染,更讓人生恨,他的壞事、醜事、荒唐事做得實在太多了,太駭人聽聞了!
宋徽宗的藝術天分還被兒子繼承了。與王羲之、王獻之父子,歐陽詢、歐陽通父子,米芾、米友仁父子等一樣的,宋徽宗與他的兒子也是自成一派的父子書法家。許多人不會想到,指使殺害岳飛、屈辱議和的宋高宗趙構,也是自成一家的書法大師,精於書法,善真、行、草書,筆法洒脫婉麗,自然流暢。明代陶宗儀《書史會要》稱:「高宗善真、行、草書,天縱其能,無不造妙。」趙構練習書法很是勤奮, 1162年,55歲後退位退位當太上皇,他又活了26年,日日不輟,自述「凡五十年間,非大利害相妨,未始一日舍筆墨。」如此的精進,終致化境。宋高宗著有書法理論《翰墨志》一卷,《草書洛神賦》今藏遼寧省博物館,為中國書法史名作。
昏君無能之君有藝術天才,暴君同樣也有。
618年,隋煬帝楊廣被殺,死前,他常對著鏡子說,「好頭顱,由誰來砍?」這樣的話,不是一般皇帝所能說出的。
黃仁宇在《《赫遜河畔談中國歷史》》說,楊廣「天賦甚高,文筆華美,胸襟抱負不凡,也帶有創造性格。」 《隋書·經籍志》著錄的《煬帝集》有55卷,《全隋詩》錄存其詩40多首。他親征遼東做《擬飲馬長城窟行》 「蕭蕭秋風起,悠悠行萬里。萬里何所行,橫漠築長城。」王者之氣十足,「通首氣體強大,頗有魏武之風「,乃為名篇。
楊廣對自己的文采自視甚高,誇口說比詩文也是魁首。魏徵等修《隋史》時也不得不承認,其詩「雖意在驕淫,而詞無淫蕩……不能以人廢言也。」 正如劉師培先生所說,在隋統一南北朝後的南北文化融合中,隋煬帝作品兼具慷慨意氣和細膩情懷,「折中南體北體之間,而別成一派。」現代文學家鄭振鐸說:隋煬帝楊廣「雖不是一個高明的政治家,卻是一位絕好的詩人。」甚至有人認為,隋煬帝作品可謂「唐音前奏」。
奸臣漢奸也是藝術大家
書法是中國獨一無二的國粹,在工具化的狹小尺牘筆畫中,硬是開闢了寬廣的藝術天地,歷史上無數人在其中建立了自己的藝術山峰,包括一些所謂的「奸臣」。
「因人廢字」典型有北宋的蔡京,他為奸誤國一流,在書法上也享盛名,自成一家,其書法獨特風格是「姿媚」「飄逸」,尤擅行書,「字勢豪健,痛快沉著」,「嚴而不拘,逸而不外規矩」。清人朱和羹及王澍都對蔡京的「姿媚」有所論及。最能代表宋代書法成就的「宋四家」——「蘇黃米蔡」中,不少人認為, 蘇軾、黃庭堅、米芾之外的「蔡」原指蔡京,只因痛惡蔡京姦邪導致北宋亡國,也就不願意讓蔡京享受這個榮譽,而更願意讓此蔡指蔡襄。
作為趙構的政治大腦,秦檜可謂「千古一奸」;可是論書法,秦檜又是影響了中國近千年的大家。陶宗儀著的《書史會要》云:「檜能篆,嘗見金陵文廟中欄上刻其所書『玉兔泉』三字,亦頗有可觀。」
秦檜重大藝術貢獻是創造了「宋體」。書法造詣頗深的他鑽研徽宗字體,在處理公文發現各地報送字體千差萬別後,在徽宗瘦金體基礎上,創造了簡便易學工整劃一的標準字體,眷寫奏摺時候使用。後來,秦檜的書寫範本被推廣到全國,統一按照新字體報送官文,這就是後世所熟知的「宋體」。
秦檜想不到,自己不經意的職務行為,為漢字文化傳播立了大功。等到20世紀90年代後,曾經面臨被互聯網淘汰的漢字,又從傳統書法中建立數字書寫的標準,「宋體」成為標準字體,為互聯網時代漢字傳播立了大功。孰不知,宋體本為秦檜創造的字體,乃是秦檜的知識產權。嚴格來說,應該叫做「秦體」。不過,怎能讓奸臣秦檜有此榮譽呢?
明朝奸相嚴嵩的名頭與秦檜、蔡京相埒,其藝術才能更勝一籌。因為嘉靖皇帝喜歡道教修仙,嚴嵩文采發揮到了寫青詞(起草祭神的文書),皇帝的喜歡讓他當了內閣首輔。
嚴嵩的文採在生前就被吹捧,他同時代的人李夢陽稱「如今詞章之子,翰林諸公,嚴惟中(嚴嵩字)為最。」而且,到了《明史》還認為他:「為詩古文辭,頗著清譽。」嚴嵩有詩文集《鈴山堂集》,後人認為「在流輩中乃獨為迥出」。嚴嵩不但文章寫得好,也是書法大家,如今曲阜孔府的大門上的匾書「聖府」二字,是明朝嚴嵩所書。不過,文名終究沒有奸名高,嚴嵩的風騷文采還是被湮沒了。
為文和為人的抵悟,即使到現在依然讓人唏噓。而即使是漢奸,也有些才俊之士。
一九四四年,陳寅恪曾有《阜昌》雲,「阜昌天子頗能詩,集選中州未肯遺。」「阜昌」是北宋滅亡後,原宋大臣劉豫投降金國建立的傀儡偽齊政權的年號。劉豫進士,漢奸劉豫頗懂文墨,有詩名,他現存的《雜詩六首》最為後人稱道。劉豫寫景,脫略塵垢之氣。如:
「竹塢人家瀕小溪,數枝紅杏出疏籬。
門前山色帶煙重,幽鳥一聲春日遲。」
劉豫詩寫得脫俗清絕,情思雅緻,具有相當藝術水準。金元之際「北方文雄」「一代文宗的文學家元好問在編選詩歌集——《中州集》時,仍公正的入選「劉曹王豫」七首詩歌,將劉豫詩歌選入,承認其成就。陳寅恪顯然也是承認的。
其實,陳寅恪所謂「阜昌天子」暗指汪精衛, 他將20世紀日本侵略者的傀儡汪精衛和13世紀金國的傀儡皇帝劉豫相提並論。只是,對於汪精衛這個大漢奸,陳寅恪並非以道德大棒簡單譴責,對他還有惋惜憐才之意。
汪精衛確實是一個可以留下清名史上書的豪傑、英雄,假如他死於1910年的話。辛亥革命的前夜,27歲的汪精衛慷慨赴燕刺殺攝政王載灃,被捕後抱著必死的決心,在獄中寫下激勵了無數仁人志士的詩:
銜石成痴絕,滄波萬里愁。
孤飛終不倦,羞逐海鷗浮。
奼紫嫣紅色,從知渲染難。
他時好花發,認取血痕斑。
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留得心魂在,殘軀付劫灰。
青磷光不滅,夜夜照燕台。
與鄭孝胥齊名的近代詩人陳衍曾說「自來獄中之作,不過如駱丞、坡公用"南冠"、"牛衣"等事。若此篇一起破空而來,篇終接混茫,自在遊行,直不知身在囹圄者,得未曾有。」
初唐四傑之一駱賓王被誣陷入獄後,曾賦《在獄詠蟬》,其中有「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深」之句;蘇東坡在烏台詩案入獄後以為要被處死,曾寫詩給弟弟蘇轍,其中有「額中犀角真君子,身後牛衣愧老妻」之句。在陳衍看來,他們比起汪精衛就差得遠了,可謂獄中之作的「絕唱」。
著名學者李歐梵教授稱汪精衛「這位近代史中極具爭議的政治人物,卻毫無爭議地具有少見的文學才華。文采絕對超過蔣介石,甚至不亞於毛澤東」。
道德卑下為何能創造藝術佳作
人格卑劣的無恥者能成為藝術大師?在中國傳統中,人品決定文品,道德上遭受否定後,其藝術作品也就大打折扣,為人所看輕了。
就像名列「宋四家」之中蔡京,有人說蔡京書法有媚相,意即有小人取媚於人的媚骨,也就是說,其道德上是小人,藝術上格調也有問題。明朝郁逢慶《書畫題跋記》還提到,曾依附蔡京的周邦彥的書法與蔡京相似,都有媚氣。
司馬光曾經說過,「才勝德者,小人也。」在傳統藝術評價中,德是第一位的,人格是小人,藝術上的立意和境界也難高尚。因此,以道德「連坐「藝術,造成因人德行而廢文、廢字。那些後來被評判為奸臣者的藝術作品,被打上邪惡的印記,列入另類忽略甚至拋棄。歷史上,誰敢於自己品德名聲不顧,收藏蔡京、秦檜、嚴嵩等人品低下者的藝術作品,不僅不能蓬蓽生輝,而是要滿室遺臭了。
如此將道德問題直接引入藝術評價,先論定道德有問題,然後倒推認定藝術風格卑下,乃是一種道德原罪。就像先知蔡京人品卑劣,就以此認定批評其書法也有類似問題,就是「字如其人」的邏輯。以藝術來論,蔡京書法所謂「姿媚」,無非是一種書法藝術風格,與其他風格並無高下之分。
書品與人品雖有一定關係,但難以劃絕對的等號。所謂文品和人品雖然血肉相連,其實並不是直接等同,文品具有相對獨立性。蔡京道德心靈可謂黑暗無恥卑劣猥瑣,其書法卻很有氣勢,所書楷書如「冠劍大臣議於朝堂之上」,所寫行書如「貴胄公子意氣赫奕,光彩射人」。如果按照「文如其人」「字如其人」的邏輯,蔡京該是端正磊落之人,「尚意」的書法藝術上的高尚,如何在心中尋到源頭?
「孔雀雖有毒,不能掩文章。」奸臣歸奸臣,藝術家歸藝術家,不能因人廢文。政治官場上的行為、道德的選擇,與個人的藝術審美追求,並沒有直接的對應關係。當在寫書法、創作詩歌時,乃是處於藝術世界,其政治、道德領域的行為和修養,不再有直接的影響,此時的蔡京們只是一個書法家或者藝術家,而非昏君奸相了。而不管宋徽宗、蔡京們如何禍國殃民,他們的藝術功力和成就是貨真價實的,其藝術確實能夠帶來審美愉悅。
為人和為文之間有巨大落差,藝術家胸中「丘壑」與現實的政治道德品行相差很遠。所謂「文如其人「,其實是藝術創作體現著人的心理狀況,道德品行無法直接體現到藝術作品,字裡行間也無法顯露道德品行。藝術創作是個體審美心態境界的體現,而這卻是主觀甚至自以為是的。
從奸臣們的「委屈「可以窺得一二。八十歲時,蔡京被充軍,他卻寫道:「八十一年往事,三千里外無家,孤身骨肉各天涯,遙望神州淚下。」嚴嵩臨死前,則寫下了「平生報國惟忠赤,身死從人說是非」之句。當他人指斥蔡京、嚴嵩們為罪大惡極的奸臣,他們卻自認為是愛國忠君的浩然君子。
當奸臣昏君展紙硯墨提筆之際,作為藝術創作者,其眼中所看、腦中所想只有方寸之間的藝術天地,藝術所具有的超越現實的魅力籠罩了創作者的身心。正是這種自以為是的主觀浩然君子評價和心理狀態,讓奸臣、昏君也能夠奸臣在藝術作品中創作出高雅脫俗、豪放清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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