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蒙學者談金論銀——畫說金融史之五

啟蒙學者談金論銀——畫說金融史之五 2012年09月07日 10:59 本文來源於 財新網 | 評論（11） 　　 在我們的眼光離開17世紀之前，還有一個令人感興趣的話題。在這樣一個交匯變動的時代，中英兩國的學者們如何評論金銀，為我們留下怎樣的思想財富？ 相關報道幣制稅制誰主沉浮——畫說金融史之四千金難買的昔年遺珍——畫說金融史之三漂洋過海的白銀之旅——畫說金融史之二伊麗莎白女王與萬曆皇帝——畫說金融史之一

【坐而論道】（財新專欄作家 李弘）中國在明末清初產生了幾位偉大的思想家，如黃宗羲、顧炎武、王船山、朱舜水。梁啟超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說「他們對明朝之亡，認為是學者社會的大恥辱大罪責，於是拋棄明心見性的空談，專講經世濟用的實務」。這些學者人格高尚，學貫古今，敢於抵制惡社會，對中國民本主義思想淬厲精進，並奮力闡述經濟問題，切中時弊。他們的思想，曾鼓舞清末民初試圖改變中國現狀的一代人。

　　圖1 顧炎武（1613-1682）：他名聲遠播，許多研究中國現代發展的西方書藉都會提到他的觀點。

　　這些學者們看待金銀問題的切入點，在很大程度上是基於社會倫理，反映了社會對「拜銀狂」的困惑與不滿。顧炎武的《日知錄》中就有關於黃金、銅、銀的一卷，分析了白銀由「礦人」「海舶」 供給兩路皆阻，國家之賦，用銀不用粟，是舍民所有用民所無，逼迫民眾流離失所。他正確地看出白銀數量的多寡及分布不平衡是經濟穩定發展的制約。

　　黃宗羲則有書於《財計》，對「銀力竭」的惡果做出不留情面的鞭笞。他有七論，力陳廢止金銀貨幣的利處。其中的重點是對小民疾苦的緩解，及對官員貪墨腐化的節制。黃宗羲批判君權惡政是中國歷代學者中最激進的，他認為「以銀為稅」就是君王為一己之私，為一家之傳，向百姓收取「花息」的手段。

　　圖2 黃宗羲 （1610-1695）：他有七論，力陳廢止金銀貨幣的利處。其中的重點是對小民疾苦的緩解，及對官員貪墨腐化的節制。

　　王船山對以銀為幣更是痛恨，一言以弊之：「走死天下者，惟銀」。

　　學者們的這些看法是當時民怨的一種直觀反應。加拿大卜正民教授寫了一本專講明代社會的書《縱樂的困惑》，談到白銀貨幣刺激了明代商業的發達，引起了通脹，導致了中國人道德的墮落。明末安徽歙縣有位知縣張濤，感嘆白銀流入本地，米價就瘋漲。人人追求銀子，不擇手段，「金令司天，錢神卓地」，奈何不得。財富使社會縱樂，貧富分化，仕人哀怨困惑。明末清初的文學名著中，也有不少對猾商大戶掘金掠銀的揶揄。

　　廢除金銀貨幣之後怎麼辦？學者們沒有提出系統邏輯的理論。用銅、用紙幣、用實物都行，這樣才能斷了統治者的貪婪，滅了市易者的貪心，維護社會的穩定。

　　在中國學者思考白銀問題的同一時代，英國也出現一批傑出的思想家、哲學家、科學家。如弗朗西斯?培根、約翰?洛克、伊薩克?牛頓，他們都曾深刻研究過經濟領域中的問題，對流行的思潮與政策取向進行過理性批判。而商貿貨幣問題，是他們關心的核心話題之一。在這批偉大的啟蒙學者當中，對英國及世界現代思想發展產生巨大影響的是哲學家與政治思想家洛克。

　　圖3 約翰?洛克（1632-1704）：他的貨幣理論今天讀來歷久彌新。

　　洛克曾用了多年時間遊歷了其他發達歐洲國家，如荷蘭、法國，也曾任職貿易與商業機構，但大部分時間從事理論研究。在貨幣理論方面，他研究了供給，認為金銀是最理想的貨幣工具。他也研究了需求，認為取決於商品及土地的交易需求與信用需求。他並不同意英國正在流行的重商主義理論，因為按照這個理論，金銀是最重要的財富，國家應當不遺餘力地積累金銀，不使其外流。洛克認為貨幣供給就是要保持貿易進出口平衡，這才是國家的正確取向，不平衡就會導致各國幣值調整，金銀價格的變動是不用可避免的。

　　圖4 洛克時代英國銀行的客戶櫃檯，和中國舊日銀行的內景並無二致。

　　洛克最偉大的貢獻是他的古典自由主義思想與社會契約理論，他是法國哲學家盧梭的研究先驅。他的啟蒙理論在經濟領域的體現，是明確個人的經濟權力，經濟自由，像土地權、物權、勞動價值等概念，為後世資本主義啟蒙理論及金融貨幣市場的出現提供了思想工具。他的貨幣理論今天讀來歷久彌新，如牛頓的地心引力理論一樣，閃耀著真理的萬丈光芒。

　　 圖5 正在稱量金幣銀幣的英國銀行家，17世紀以後，他們已不是社會批評的對象，而是實力的象徵。

　　 如果我們放寬視野，觀察17世紀中國與英國的異同，就能體會到為什麼同在白銀時代，對金銀的作用，學術看法如此不同。17世紀對英國來說，是改朝換代的時代，也是一個革命的時代。1649年狂傲的英王查理一世把命給丟了，國家動亂了幾十年。1688年的「光榮革命」使議會重新掌權，王權受到限制，君主立憲的國體政體都穩定下來。

　　 17世紀對中國來說，也是一個改朝換代的時代，但不能說是革命的年代。1644年倒霉的崇禎皇帝在景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國家戰亂了十幾年。清代的皇帝取代了明代的皇帝，同樣的方法坐天下，普天之下，仍然是王土王臣。

　　 英國在此時代，經濟上國際貿易突飛猛進，財富積累躍上新高。中國在明末清初，海外貿易封鎖比前朝更嚴，經濟凋敝，民不聊生，以往積累的財富大幅縮水。

　　 英國啟蒙學者們的思想既反映了時代的革命，也引導了新思維、新文化，是資本主義經濟革命的先聲。明清啟蒙學者思維方法上難以突破君權制約，無法超脫艱難時世進行理論思考，也不可能為新生產方式的產生提供思想工具。

　　圖6 這幅名畫的主角就是丟了江山與性命的英王查理一世。

　　明末清初的中國學者們想革白銀貨幣的命。但是白銀作為本位貨幣，卻還有很長的壽命。他們並不知道，滿載著白銀的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商船正集結待發，駛向遠東市場，白銀的下一場大戲正待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