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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寶昌:故宮是我安身立命的第二個家

耿寶昌專訪系列

英國東方陶瓷學會將第十一屆「希爾金獎」授予耿寶昌先生。

要說當今中國古陶瓷鑒定界坐頭把交椅者,那無疑當屬92歲的故宮文物鑒定專家耿寶昌先生了。老爺子從事瓷器鑒定70多年,一生閱寶無數。人送外號:「瓷聖」、「人間國寶」。對此他總是淡然一笑,一如既往地低調謙遜。

在近日英國東方陶瓷學會授予「希爾金獎」儀式上,記者在故宮見到了耿老。老爺子耳不聾,眼不花,腰板筆直,滿頭銀絲,根根透亮。採訪時記者的問題剛一提出,他就開腔作答,語速挺快,時不時還嘣出些新詞。

從小學徒到大掌柜

耿寶昌1922年出生於北京,耿家世代經營珠寶翠玉,祖父曾是北京頗有名氣的翠玉專家,遺憾的是,到了父輩,家境日漸沒落。14歲時,高小畢業的耿寶昌便到京城著名的「敦華齋」里做夥計,這家古玩店的主人就是人稱「宣德大王」的孫瀛洲。

記者:「敦華齋」當時是京城極負盛名的文物店,據說它每年僅官窯精品庫存就有上萬件?

耿寶昌:長期是一萬多件存在,反正現在比一個大博物館不少。最初我跟師傅做學徒,乾的都是體力活。敦華齋每年都要來十幾個學徒,但能留下的也只有幾個人。後來師傅看我踏實勤奮,就讓我管理庫房。

每年到年底沒啥事情了,大家都休息了,咱經管這事情,就必須從頭做起,左一遍右一遍至少是要查看三遍,費時間很長。這對我來說當然是個好事,通過給文物貼號、換號,熟悉文物。借清洗、擦拭、搬動文物,體驗各類文物的手感。師傅讓拿什麼東西看,一說我就知道是什麼,在哪個位置。

看著那麼多官窯精品,就好似上了一次古瓷鑒定領域的「哈佛大學」。

記者:做學徒講究勤快、好學,您是不是經常抓住機會向老師求教?

耿寶昌:那時候沒有講課,不像現在這個那個學習班的。老師不給講義,全在於自己聽,老先生們講什麼你就往腦子裡面裝。他們說這個生意怎麼樣,哪兒發現一個什麼東西,那東西怎麼一回事,你就聽。

記者:聽說有一次您聽得太入神了,給客人點煙時竟燒了自己的手指?

耿寶昌:就是手指頭這兒缺一塊。你聽我說,是兩個老先生坐著對面,這擺著茶碗,我就在旁邊穿著長袍規規矩矩站著。老先生都是抽旱煙,旱煙呢他自己裝,裝好了我這手上拿著一盒火柴,在旁邊這麼一點,「噌」給人點著了。點完了繼續聽,沒想到這火柴盒也呼呼呼地著了,著了也不敢扔啊,你扔了你知道燒著誰啊,所以就忍著。這就讓它呼呼去吧,手指頭就著了點,結果這兒就起了一塊皮那麼厚,等它幹掉以後,就掉了。

記者:那您什麼時候出師的呢?

耿寶昌:當了10年的學徒後,1945年,我在今天琉璃廠那地方開了自己的文物店——振華齋。那時候我24歲,我就牢記師傅的教誨,「做瓷器鑒定絕不能把眼睛看窮了」,我只看最精美、最珍貴的。

「火眼金睛」是如何煉成的

記者:聽說您現在兩眼的視力還都是1.5?

耿寶昌:我86歲的時候視力還都是1.5,到了醫院大夫都很吃驚,說老爺子你怎麼搞的。我說我沒什麼奇怪,我跟著大家一樣。就老伴一走了以後,我一個眼的視力下降到1.2了。

記者:您的「火眼金睛」是怎麼鍛鍊出來的?

耿寶昌:談不上「火眼金睛」。當年跟孫瀛洲先生學習時,孫老的藏品量大而精,而且面廣,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就具備了良好的學習環境和條件,在這一領域就如同進了高等學府的科研室,因此才有成為專業人員的可能與條件。再加上我對自己要求很嚴格,不斷鞭策自己,力求勝任工作。

記者:孫瀛洲先生對您要求是不是特別嚴格?從師父那裡您學到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

耿寶昌:感受最深的是老師對學生要求很高、很嚴格,而且常常對學生進行考試。當時我曾立志要在幾年內學到一些鑒定方面的功夫,所以就特別認真、刻苦地學。當時我想,至少也應學到老師所說的「三不」,就是「經得起三問問不倒、再問面不更色、經得住三斧砍不倒」。我從師父那裡學到的最重要的東西是嚴謹刻苦的治學精神。

記者:現在您自己培養的徒弟很多已是文博界的棟樑,您選徒弟的標準是什麼?您是怎樣培養他們的?

耿寶昌:我對來學習的同志都以誠相待,基本是延續了從孫瀛洲老師那裡學來的方法來教育學生,高標準、嚴要求。對學生提的問題,精心細講,耐心詳說。

我和故宮是「魚」與「水」的關係

新中國成立後,故宮的文物拯救工作日益展開,1956年,受聘到故宮工作的孫瀛州,向時任故宮博物院院長的吳仲超舉薦了自己的得意門生——34歲的耿寶昌。於是,耿寶昌成為故宮古器物部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員。

故宮博物院東南角的南三所,曾經是紫禁城裡皇子居住讀書的地方,後來故宮古器物部的辦公室就設在這裡。從進入故宮那天起,耿寶昌在這裡工作了半個多世紀。1986年,他將自己珍藏的瓷器、銅器等文物80多件捐獻故宮博物院。

記者:還記得您1936年第一次參觀故宮時的情景嗎?

耿寶昌:那是在「七七事變」之前,當時正是春天,故宮裡非常殘破,到處是雜草和垃圾。門票是一塊大洋。我記得在鐘錶館看到過一個可以在一塊板子上滾動的鐘錶。20年後我來到故宮工作,那個東西還在那裡。

記者:到故宮工作之後有沒有讓您覺得非常開眼的地方?

耿寶昌:那太多了。比方說故宮裡邊的宋代五大窯。外邊多你能看一個兩個,這裡邊一看是十個八個,十個二十個。機會難得。琺琅彩在外面見也是少數的,到故宮裡面一見好多好多。很多東西能看得面面俱到,你以前知道一個,現在你知道十個。就跟扇面一樣,首先放眼自己單位,海內、海外整個一了解,齊了,你全有了,這是軸心。

記者:1972年尼克松訪華後,故宮籌備了一次中國出土文物展覽。您曾經隻身一人護送500件國寶出國展出,能講講那次「文物外交」的經過嗎?

耿寶昌:1973年,經過兩年緊張籌備的中國出土文物展即將開幕。按照計劃,我押載500多件珍貴文物,飛往展覽的第一站法國巴黎。飛機上的參展文物件件價值連城,我一路上忐忑不安,腦袋裡一直迴響著臨行前國家文物局局長王冶秋的話:「人在物在。」幾個小時後,飛機在阿聯酋的迪拜機場中轉加油時,我遭遇了人生中最意想不到的驚心動魄——阿聯酋機場發生了世界上第一起劫機事件。

到了那已經是夜晚了,我當時第一次出國,也覺得特別新鮮,我一看這怎麼回事啊,機場周圍全是是警察、軍隊,都拿著槍圍著這飛機。這個飛機是英國來的專機,什麼都沒有,就裝著一部分東西跟我,還有英國使館一個文化參贊隨機回去。他說等下咱們下飛機,我說不去不去,出來的時候有交代,萬一出了事怎麼辦呢,是吧。

在機艙內等了一個小時,飛機終於又起飛了,一場虛驚之後,我們安全抵達了巴黎戴高樂機場。

記者:這次展出的效果怎麼樣?

耿寶昌:這次展出歷時四個月,參觀人數高達36萬人次,帶給巴黎人的震撼不言而喻。

在法國楓丹白露博物館,我也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我一看這博物館裡全是我們中國的東西,後來我到日本也去過,一看全是中國東西。那真是,比我們國內東西多得多了,全是給人拿走的。那就是一種身上出汗,覺得這怎麼搞的呢?那種感情。尤其他們寫得清清楚楚,這個東西是哪個地方,哪個省哪個市哪個縣哪個村的出土的,感觸很大。

記者:明年故宮博物院將迎來建院90周年紀念日,您會參與慶典活動吧?

耿寶昌:在慶祝故宮博物院80華誕時,我曾參與「故宮博物院藏清代御窯瓷器展」的籌備工作,親自到庫房挑選展品。明年90周年院慶期間,故宮博物院古陶瓷研究中心將隆重推出「清淡含蓄——故宮博物院汝窯瓷器展」,並召開專題汝窯學術研討會,現在正在積極籌備,我仍然會為此項工作盡自己的一份力,包括與同事一道為展覽挑選展品。

記者:您對「90歲」的故宮博物院有什麼期許?

耿寶昌:作為一名在故宮博物院工作了半個多世紀的老職工,親眼目睹了它近60年來所經歷的風風雨雨和在各方面所取得的輝煌業績,因此,就更加期待建院90周年紀念日的到來。

我對故宮博物院的感情可以說是「魚」與「水」的關係,故宮博物院是我安身立命的第二個家。我的職責是研究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歷代陶瓷藝術品,守護好這些文化遺產,為弘揚博大精深的陶瓷文化出自己的一份力。

收藏應是種文化享受

幾十年當中,耿寶昌為國家鑒定了數萬件一級文物。在他的鑒定生涯中最為人稱道的一次,就是1994年他從香港的拍賣會上以110萬元拍賣回的成化罐。

歷史上明代成化憲宗皇帝非常喜歡小器物,那個年代最常見的官窯瓷器都是碗、盤等小件,故有「成化無大器」之說。而這個通高31厘米,口徑17厘米的成化罐則是現存少有的大件器物。目前全世界也只有四隻,而故宮的這個是唯一一個帶蓋的最完整的成化罐。雖然有人認為這個帶蓋的成化罐是假的,這個爭論一直持續到了今天。但是現在它的身價已經漲至2000萬元。

記者:現在熱愛瓷器收藏的人越來越多,您怎麼看待這個現象?

耿寶昌:過去瓷器在中國人心目中並沒有太高的地位。以前故宮對外展示館藏瓷器時,觀眾一看,又是破瓷器,連(展廳)門檻都不進。隨著現在中國古瓷器價格的迅速升值,觀眾對於故宮館藏瓷器的熱情也越來越高。現在一有館藏珍品瓷器展,展廳內的人多得擠不動。

故宮100多萬件藏品,瓷器和書畫就各佔三分之一。舊社會青銅器價格高,後來書畫價格高,現在瓷器的價格漲了上來。但是與書畫相比,瓷器的價格仍有上升的空間。

記者:故宮珍藏的瓷器,您是不是都過過眼?

耿寶昌:這50多年來連看帶動手,很多都有印象。那時候沒有電腦,比如說到某件瓷器,你必須知道在哪裡。故宮藏品中36萬件瓷器,我只能說有些認識吧。

我現在每天上午仍然堅持要去故宮轉一轉。我這「90後」也還要不斷學習,要溫故而知新,中國的傳統文化博大精深。做這一行需要知識,更需要實踐。

今天的人會更多地從經濟角度看待一件文物,但我覺得收藏應該是一種真正的文化享受,不論金錢和價值,只看藝術和歷史。

記者:您的《明清瓷器鑒定》是最權威的瓷器收藏鑒定指導書了,您還有修改再版的計劃或者出其它著作的打算嗎?

耿寶昌:我的《明清瓷器鑒定》一書原本為培養專業人員快速掌握明清瓷器鑒定方法而作,因為歷史上遺留下來的陶瓷器以明清時期的最為多見,因此,若能先從明清瓷器入手學習古陶瓷鑒定,就可以使更多的人掌握明清瓷器鑒定方法,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這本書早已售罄,目前正在進行修訂,準備再版。

記者:瓷器中您最喜歡哪一種?

耿寶昌:我最喜歡的是宋代的素色瓷。那是一種文人的審美情趣,比如天青色的鈞窯,非常地雅緻。

記者:瓷器也是當前文物造假的重災區之一,您怎麼看待這種亂象?您能給大家一些提醒嗎?

耿寶昌:這從宋代就開始了,不管是什麼青銅器,書畫,瓷器,都仿前朝的,早就有了。

記者:收藏家多長壽者,您92歲身體還這麼好,能否給我們的讀者介紹一下您的養生之道?

耿寶昌:我今年已92歲,還能堅持上班,很多人都以為我有什麼特殊的養生之道,其實,我就是一個平凡的工作者。我想,每個人只要能做到任勞任怨地工作、心地平靜、生活規律、知足常樂、沒有貪心、與人為善、愛惜生命、愛活動、胃口好,就一定能長壽。

(感謝故宮博物院器物部副主任呂成龍幫助整理耿寶昌先生部分口述)

深圳報業集團駐京記者 陸雲紅 ( 來源:深圳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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