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如何把神變為誠實之人
(上帝與天使)任何讀過《聖經》的人都知道神是能言語的。歷時六天後,神用言語創造了世界,接著對伊甸園裡的亞當和夏娃說話。後來,他又對該隱、阿貝爾、諾亞、亞伯拉罕和許多其他人言語。神說了些什麼?他發出命令——『要有光!』他下禁令——『別吃那棵樹上的東西!』——他還會提出問題、實施懲罰、提供建議、預報天氣,命令一位老人殺掉自己的獨子。他說話時而平靜,時而諷刺,偶爾言辭間會充滿憤怒、遺憾或愛意。神言語時,眾人聆聽,但當人們聆聽時,應當總是相信他嗎?換言之,神會說謊嗎?
大約一千年後,一些最具影響力的神學家和哲學家思考著神說謊的問題。想像神如果決定在整本《聖經》中貫穿謊言,那我們如何知曉哪部分可信,那部分要信絕呢?出於善意,我們可能會不自知地用永恆的詛咒來譴責自己,視邪說為真理,拒真理以邪說。一個騙子上帝的危險遠遠超出區區幾頁聖經。十四世紀,牛津出身的神學家約翰·威克里夫擔憂如果神能對我們說謊,他就能給我們虛假的異象,僅用表象掩蓋真實,削減我們所有關於世界的知識。
『神會說謊嗎?』為我們提出了一個跨越千年的重要問題,因為它強迫神學家們用嚴厲的措辭去思考神與世界之間關係的本質。這是很重要的問題,但它們也難以解答,因為證據似乎自相矛盾。有兩個不同的方法去理解神與世界的牽連,但它們也提出了關於神的一些大相徑庭的概念。
一方面,人們可以依據《聖經》中的敘事線索。《聖經》展示了一個對世界有所作用也有所反應的神,他毀滅城市、建立契約,在燃燒的草中對摩西說話。另一方面,人們可以用更加哲學化的變化形式去思考神,可借用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等諸多希臘思想家的想法,儘管這其中借用的總是必須與聖經的要求相適應。萬能、完美,這是遠遠地從哲學角度思考神的存在,神總是遠離他的不變也不可變的創造物。畢竟,一個完美的存在是毫無欠缺的,也從不需要做任何事。
老實說,除了德國的改革者馬丁·路德在他最焦慮的時刻外,沒人曾稱神會說謊。人們圍繞著神是否說謊的問題展開討論。人們永遠都無法完全搞清謊言與欺騙之間的區別。神學家們一致認同奧古斯丁曾說過的話:『謊言存在於有欺騙意圖的言語中。』神學家們還贊同奧古斯丁說的「每個謊言都是一種罪,並且沒有善意可以將罪行變成善舉。」 「所有的謊言都是罪嗎?」多米尼加的彼亞里亞在十五世紀晚期說道:「我回答說甚至連為了挽救他人生命的謊言都是不正當的。就像奧古斯丁、聖湯姆斯和所有神學家及聖典學者所教導的那樣。」
也許所有的謊言都是一種罪,但人們仍普遍認為必要時掩蓋、誤導、隱藏真相併無過錯。任何一個仔細調查線索的人都要面臨著黑暗。隱瞞和說謊之間有何不同?托馬斯·阿圭那已創建了一個通俗的定義,它在整個文藝復興時期被不斷重複,區分善意的遮掩和罪惡的偽裝:當我們隱瞞一些關於自己的事時,我們就會掩飾;當我們假裝我們並非怎樣時,我們就會偽裝。是的,很簡潔明了吧,但這種區別就是所有嗎?就像那不勒斯的官僚主義者Torquato Accetto在十七世紀寫的那樣:當我們隱瞞一些事時,我們難道不是在必要地假裝並非自己的那個人嗎,假裝那個缺少某種品質的人,而實則我們卻擁有那種品質。
那神呢?引用尼西亞信經的開篇詞——『我相信聖父萬能』—奧古斯丁認為神既不能騙人也不會被騙。「如果神會說謊或是被騙,如果他能騙人或是做出任何不善之舉,那神便並非萬能的了,因為這類行為配不上一個萬能的存在。」奧古斯丁還說神不會犯罪,甚至不會有邪念。神做好了該做的一切,神做好的一切都是公正的。
許多中世紀的神學家包括17世紀的法國哲學家、科學家笛卡爾都會贊同:如果神真的是全能的,如果神集完美於一身,那麼神就不可能是個騙子。笛卡爾認為:「自然之光明晰那所有的謊言和欺騙都是依附在某些缺陷上的。」奧古斯丁、笛卡爾認為欺騙、欺詐和虛偽的行為都與全能的存在完全不相容,一個真正萬能的存在不僅僅不會做這些事,也甚至沒能力去做。神不能說謊或欺騙,因為神就是神。
這些哲學思想上關於神的誠實本質和清晰本性的辯護存在著一個問題:聖經表明並非如此。羅伯特·霍爾科特,一位十四世紀的神學家,他在那個時代很受歡迎,但如今卻被不公正地忽視了。他曾指出聖經上許多地方神都欺騙魔鬼、罪人、甚至是忠誠。他欺騙亞伯拉罕,命令那猶太人之父奉獻他的兒子艾薩克,當亞伯拉罕在他被捆綁著的顫抖的兒子面前拿起匕首的最後一刻,神才作罷。
(亞伯拉罕殺子)
兩個世紀後,約翰·加爾文因《列王紀上》中的一段文字得出了相同的結論,那上面寫道:『神的意志是讓那虛偽的國王亞哈上當受騙 』,他派惡魔過去了此心愿,用『一個明確的 命令去成為眾先知口中說謊的靈。』對加文而言,這段經文尤為有力。從奧古斯丁開始,神學家們都用神的意志與許可之間的區別、藉助神腳邊的惡魔為神開脫罪責。神不會驅使惡事發生,他僅僅是允許它們發生。加爾文會反駁道,這不管用,因為聖經表明神所做的不僅僅是允許惡魔對亞哈說謊。加爾文寫道:歸因於神的無限以及無限神秘莫測的大自然,一個討厭所有說謊者的神,命令我們永不說謊,這似乎同樣也在說謊。加爾文顯然是很沮喪地總結道:神也許永遠不會說謊,但這究竟是怎樣的,我們永遠無法理解。
甚至那些思想家都認為從定義上看,神是不會騙人的,欺騙與神的完美是不相容的,但他們卻發現自己不得不承認神有時是會騙人的。歷史學家常常錯過這種神學上的改變,因為它幾乎總是發生在哲學階段上的,可以說,它並不是在神學的論著中,而是在對聖經的評論里,在佈道和文學作品裡,特別是那些關於基督生活的評論、佈道、論著和文學。為何神要派他唯一的兒子去拯救人類呢?為何基督要隱藏他的神性,以名為耶穌的男人出現而非神的身份?
想想福音書裡面的故事,尼薩的格雷戈瑞——比奧古斯汀稍大一點的同輩——認為我們所讀到的基督33年的生命就像一個詭計。惡魔欺騙亞當和夏娃,讓他們違背了上帝禁止他們吃善惡的知識之樹上的東西的命令。他做了一筆看似不錯的壞生意,向他們保證,和上帝所說的相反,吃了果實不會死,並且會變得像上帝一樣。上當受騙的他們吃了果實,吃著吃著,他們就變成了撒旦的奴隸,要遭受死亡和疾病的痛苦。
格雷戈瑞認為,神為了平息這場痛苦的糾紛,決定要跟魔鬼做交易,就像魔鬼跟亞當夏娃做交易那樣。魔鬼把自己偽裝成一條蛇,於是神化身為一個無罪之人,也是世上唯一一個無罪的人,這個人善良純潔的價值超過了所有有罪人的總和。因此,像魔鬼一樣,神做了一場聽起來不錯的壞生意,他誘使魔鬼把耶穌釘在十字架上,這樣一來,就讓他失去了控制人類的能力。
(亞當夏娃偷吃禁果)
當然,除非魔鬼沒認出耶穌就是救世主,否則他的行為不會如此愚蠢。格雷戈瑞說:「魔鬼無法揭露上帝的面目,他所能見到的只是基督肉體的本質,他曾用疾病徵服了這具肉體。」格雷戈瑞把這個神聖的故事總結成了一個顯著的隱喻:「神性被我們人性的面紗所掩蓋,如同一條貪婪的魚,那神的吊鉤可能會被餌肉所吞沒。」
這是一個奇怪的狀況,一直沒有被完全解決。人類的救贖似乎取決於一個不會欺騙之神的欺騙。奧古斯丁會用捕鼠器替換格雷戈瑞那神聖的餌鉤——「主的十字架是魔鬼的捕鼠器:捕獲他的誘餌是救世主的死。」但結果是相同的。
隨後,神學家們在這個曲折的聖經故事上添加了一些細微的差別。13世紀,托馬斯·阿奎那問道:為什麼耶穌貞潔的母親需要去結婚。他提供了種種原因—孩子需要父親的存在,所以千年來,猶太人並不尊重單身母親。借鑒教父伊格內休斯的想法後,托馬斯又給出了另外一個秘密的原因,他認為瑪麗的丈夫約瑟夫是個誘餌,被利用後,我們主的誕生就會對魔鬼隱藏。托馬斯認為,魔鬼和他的僕從最終還是會完全知道我們是誰,救世主是誰,但在耶穌的嬰兒期和童年中,「魔鬼的惡意應該被阻止,恐怕他要迫害他得太嚴重:因為那時基督並不該遭受這種事情,也不是為了彰顯他的權能,而是表明他自己就像其他嬰兒一樣。」
神學家們藉助羅馬作家西塞羅的文辭來辨別上帝神聖的虛偽和魔鬼蛇形的偽裝。十三世紀,聖芳濟修會的神學家博納旺帝爾認為魔鬼像一個邪惡的化身、狡猾的詭辯家,而基督是善良的化身、一個穩重的演說家。這些區別與自身和意圖有關。正直的演說家完美地將自己與身邊的境遇相融合,為了此刻的需要而調整自己的言行、手勢和表情。他要考慮到自己和聽眾們的天性、自己的目標和面前的阻礙。與之相比,詭辯家用腐敗、不當的手段去達到同樣腐敗不當的結果。
無人質疑基督的行動、偽裝和誤導欺騙的言語是完全正直、謹慎的,即便事實證明宣揚正義比解釋它要簡單得多。將神打造為完美的雄辯家、完美地演說家,加了大兩種構想出的神之間的矛盾。畢竟,修辭學是一門在某個時刻自我調整的藝術,它要求調節和反應以及我們與他人互動中持續不斷的重新調整。正是這種調整、改變、行動、反應、言語和欺騙的需要,讓神為永恆、萬能和不可改變的哲學概念看上去似乎很不著邊際。
十四世紀末,在聖經和哲學之間的另外一種矛盾讓神會騙人的威脅顯得更加明顯。幾世紀以來,歐洲人所失傳的亞里士多德的大部分文章,在12世紀卻可以看到。知識分子們渴求最新鮮的事物,因此將亞里士多德的作品和中世紀大學課程相結合,並且亞里士多德的思想磨練了13世紀精神生活的刀刃。但亞里士多德哲學常常與聖經相抵觸,而非與它共存。
(亞里士多德)
根據亞里士多德所說,神——這位『不動的推動者』——是宇宙的一部分,最好的一部分,但仍然只是一部分,他根據需要和不可改變的理性的命令自身,賦予宇宙形式和能量。當學生和老師都全神貫注於這泄氣了的神的想像時,神學家們是不可能袖手旁觀的。聖經教導了關於神的一切,它教人們神超越了宇宙,創造了『無中生有』。他們斷言,神是萬能的,可以做任何事情。
證明神的萬能,需要神學家去描述上帝神奇地干涉大自然日常運作的所有方式。它表明,不可思議的干涉很難與欺騙相區別。14世紀初,奧卡姆的威廉——因他的剃刀而被後人所知——他讓他的讀者們去進行一個簡單的思想實驗:想像你正在看一顆星星,現在,想像那萬能的上帝,當你仍在維持視線時,他毀掉了它。那你現在所看到的是一顆不存在的星星。
從神學家的思想實驗到教堂的日常生活,神欺騙的可能性無處不在。羅伯特·霍爾科特請他的讀者們去思考一下聖餐禮。儀式上,神不可思議地把一片餅,僅僅是一片餅,變成了耶穌的身體。那些基督教神學家致力於限制亞里士多德哲學的啟示:神的萬能必然要求他可以去行騙。
在過去,神的欺騙已遠遠不僅僅是一種好奇,而是驗證了科學革命的核心,因此走向了現代世界。大多數17世紀偉大的科學家(或是自然哲學家,他們喜歡這樣稱呼自己)——開普勒和伽利略、笛卡爾、 波伊爾和牛頓——他們寫神及神與自己理論的結合,神仍舊是他們宇宙觀的中心。
笛卡爾,不論知曉與否,他追隨著奧卡姆的腳步,提出可能性:神(至少是一個邪惡的天才)欺騙了他關於整個宇宙的存在及涵蓋的萬物之事。儘管笛卡爾可以很快駁回這些恐懼,但他認為這會與神騙人的本性相抗衡,他的一些讀者無法給予幫助,只能指出聖經中有幾段文字確實能看出神的欺騙。
笛卡爾回復(就像他的前人一樣):我們必須寓言性地讀這幾段文字。聖經是寫給無法理解神的真實和真正抽象的自然的簡單之人。當聖經告訴我們神很憤怒或悲傷、他說謊、欺騙,我們能確定關於這些他什麼也沒做。聖經,如俗話所說,說的是人類的語言。早起啟蒙運動作家皮埃爾·貝爾——他比笛卡爾的約束要小——用這種方式總結道:庸俗的頭腦無法把自己提升為完美的存在,先知把神帶給人類是很有必要的,並讓他與我們一起嚶嚶學語,就像給孩子餵奶的護士同孩子一起咿咿呀呀一樣。
我們要如何正確地理解神行騙的事呢?
笛卡爾想到一個來自生活中的神的詐騙案——一個有水腫的人的例子:他的身體中危險地存有大量的水,但他仍感到口渴。從這個人的視角來看,這確實看起來似乎是神對他身體組織的一種欺騙。他很渴,但如果喝水,他就會被淹死。笛卡爾一直認為如果用這種方式想問題,會誤導人們把神想像得過分簡單化和擬人化,彷彿他被捲入了這個世界,故意欺騙那受苦之人,並孤獨地留下剩餘的我們。
笛卡爾認為,一個過分簡單化、擬人化的神是荒謬的。我們總是要問神是如何創造世界的,儘管他偶爾會顯然地欺騙我們,但我們知道事實是他並非這種人。笛卡爾推理到:如果上帝是萬能、公正、智慧的,也就是說神用最簡單的法則創造出了最好的可能的世界。這簡單的規律統領世界,它必定與神的簡單性相一致,結構簡單的結果來源於神無盡的智慧與公正。想想創造是如何進行的——當我們口渴時,幾乎就總是在表明我們需要水。
(最後的晚餐)
儘管這些簡單的規律很是成功,但它們表明偶爾也會出些故障。每當這些罕見的時刻來臨,神都會幹涉,用各種例外擾亂他的一般規律。他能夠這樣做,但並沒有這麼干。幾個世紀後,尼古拉·馬勒伯朗士總結了笛卡爾的觀點,他這樣解釋道:這些規律基於它們的簡單性,必定會帶給我們不幸的結局,但是這些結局並沒有保證神把這些規律變更加混亂。他的規律讓運作充溢著智慧和富饒。
簡單地說,科學革命對所有事情合理動機的獻身,不論是特殊的還是反常的,都奪走了神欺騙的能力。神失去了欺騙的權力,失去了言語的權力,失去了對世界的干涉與相互的作用。從科學家的視角看,科學革命是必要的。有趣的是他們把一個穩固、永恆的世界還原為數學公式和不可侵犯的準則。神成為了宇宙秩序的來源,但代價是不能再對宇宙做些什麼事兒了。
這個改變帶來了真正的結局。科學家們越來越多地將整個宇宙想像成一台巨大的機器,一台類似時鐘的複雜機器。神,設計並創造出了它,給它上了發條,把它撥回,任其自生自滅。有什麼更有力的證據去證明神的存在、雄偉和力量可以比一個錯綜複雜地運作的自然看似對人類更有益呢?威廉·裴利請《自然神學》(1802)的讀者們去想像在森林中的小路上發現了一塊表,然後退一步思考這奇妙複雜像表一樣的世界。能否確定一個世界只能是那無限的智慧、力量和優秀創造者的產品嗎?機器需要機械師,訂購需要訂購者,而世界需要神。
這個故事的下一個章節——我們所生活的章節——從達爾文和物競天擇開始,由福音派和原教旨主義基督徒們繼續,這些教徒們抵制科學的真相,並且要求人們回到聖經里文字上的真理。如果如今科學和宗教並沒有互相發動戰爭,他們確實似乎是不相容的。這種不相容性關係到幾個世紀以來上帝是如何行騙的,然後有一天,他就不能了。
(悲哀的耶穌)
十七世紀的自然哲學家需要去禁止神行騙的可能性,並且這種禁止是一種被遺忘了的分歧,而今天,這種分歧卻存在於科學和宗教之間。他們都相信神不僅是他們的救贖,也是奇妙宇宙的大師。除此之外,他們需要神保持沉默,因為只有沉默能讓他們找到所尋之物。發現了這些真相後,就很有必要地去相信世間只剩下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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