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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北記憶

《來自於章革偉原創散文》

那天晚上,我坐在書桌前,想寫一篇關於嶺北記憶的散文,然而,把曾經的嶺北記憶從腦海一一滑過,卻終究無從落筆。轉而,給老媽打電話,想讓她和我說說嶺北的山水人文。老媽一聽我要寫嶺北的文章,還沒有等我把話說完,就連忙打斷我說道:「嶺北有什麼可寫的呢?嶺北開門見山,你寫山嗎?嶺北的山又那麼沉,你寫得了嗎?聽你外公講,三十六崗,七十二峰,一百二十八道山樑,何處不是故事啊!你是吃六穀糊長大的,媽建議你還是寫寫嶺北的美食吧,比如鹽焗雞,比如六穀糊,比如炒索粉,比如楊梅球,這些不是你們兄妹幾個最喜歡吃的嗎?」

老媽一連串的話,再一次勾起了我腦海深處那些嶺北記憶的片段。我的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幅無聲的畫面:蕭瑟的秋風中,夕陽西下,一條蜿蜒曲折的山嶺上,挑著二把圈椅的母親,行色匆匆……

畫面就這樣浮蕩在我的眼前,匆匆行走的母親,一步步向嶺上走去的腳步顯得那樣的清晰。我可以想像,過不多久,暮色四合,畫面中,母親那份著急的心情。

母親是六石口北後周人,北後周背靠山脈,村子面前一馬平川,廣闊的田野,平坦的機耕路,孩提時我不止一次問帶我長大的小姨,為什麼北後周前面沒有一條嶺呢。

每當我這樣問小姨,小姨就會和我說:「你看,遠處光禿禿的山那邊就是你們諸暨,從你家到這裡,你過了多少山,你數過嗎?你要知道,那些嶺都在山上啊!」

小姨的話根本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但是,有一個問題,我一直到現在還不明白,那時候,母親為什麼會這麼遠嫁給父親。試想,母親回一趟娘家多麼的不容易啊!如果像現在這樣交通發達,或許沒什麼,但那時候是走路的,路途遙遠,從六石口北後周過嶺北、璜山、浬浦、象路嶺、朝母嶺、到章村,這條路,我外公外婆、我舅舅、我姨都走過,都是挑著兩隻小田籮而來,而且不止一回,目的就是照顧我們。小田籮里,紅糖、索粉、六穀粉、豆糕,這些物品,其實,也是舅媽省下來給我們的,畢竟四個表兄弟都和我差不多年紀呢。那個缺吃少穿的年代,豆糕是我的最愛,一片薄薄的豆糕,總是吸引村子裡同齡人羨慕的目光,不像現在,五花八門的零食鋪天蓋地。

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嶺北在哪裡,只是聽外婆她們和母親說是從嶺北走來的,好幾次,我都覺得奇怪,為什麼母親在見到外婆的那一刻高興得會有淚珠落下來。一直到我親自走過嶺北以後,我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落淚了。

讀初中前,每一次去外婆家,都是跟著母親從諸暨坐火車到義烏,再從義烏坐汽車到東陽,然後在東陽城裡的二姨家住一晚,第二天再坐汽車去六石。孩提時候的我,能去外婆家過年,覺得是一件很開心的事,不光有火車坐,還有豆糕和糖梗可以吃。母親每一次回娘家真的是不容易,那種奔波勞累的程度,每每想起,仍讓我覺得心酸。

終於有一天,父親買了自行車,而且讓母親也學會了騎自行車。「偉兒,媽媽在前面牽,你在後面推,媽媽騎自行車帶你去外婆家。」我依然記得母親說話時那一刻臉上流露出一縷喜悅的笑容。我讀初二那年放寒假,母親決定騎自行車帶我去東陽,但父親擔心路不好不同意。後來,父親想了個折中的辦法,用自行車把我和母親送到石壁腳,而後,我和母親踏上了去東陽的征程。

第一次走嶺北的艱辛,我到現在仍然記憶猶新。一路走走歇歇,等走到嶺北周時,母親怕我吃不消,就打算先去環城湖舅舅家。環城湖這個舅舅,我在外婆家見過好幾回了,他高高的個子,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

這時候,菊素表姐已經在浬浦中學讀高二了。那天她見到我,很驚訝。她驚訝我吃得消走這麼遠的路,她更驚訝大阿娘(大姑姑)為什麼不帶我坐車去念婆(外婆)家。她以為我是從家裡走來的呢。

其實,從溪坑邊的嶺北周往環城塢走,也要走很多路,如今想來,母親帶著我去環城塢是捨近求遠了。在路上我一直問母親,怎麼還沒走到舅舅家,而母親總是用疼愛的目光看看我,然後說,馬上就到舅舅家的。可是,這個馬上,一直到我飢腸轆轆時,母親終於說到了。「馬上」這兩個字,從此在我的腦子裡烙下了深深的印記,以至於多年來,每每聽到別人和我說「馬上」這兩個不確定的字時,內心之中我會覺得十分的不爽。

那個夜晚,我讓表姐帶我去村子裡轉轉,因為每一個陌生的地方,我總覺得很神奇。那時候,月色朦朧,樹影婆娑,寒冷的風兒吹拂著我的褲腿,大地彷彿已經沉睡了,除了偶爾傳來的狗吠聲之外,四周一片寂靜無聲,天上的星星閃爍著晶亮的臉龐,似乎在歡迎我這個不速之客。表姐一邊在前面帶著我走路,一邊和我說,她一個人晚上是不敢在外面的,我問她為什麼,她說怕,我追問她怕什麼呢,表姐用手指了指後面不遠處高高的山,輕輕地說,山上打過仗,死過很多人。

表姐的話音剛落,山上突然間響起一聲不知名的野獸叫聲,我還沒有說什麼,表姐就拉著我的手,聲音顫抖著說,我們快回家去。我本來還沒有覺得什麼,但一見表姐這副神情,頓時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湧上心頭,話也不說,拉著她的手,撒腿就往家跑。

「砰」的一聲,表姐把月色關在門外,一邊喘著氣,一邊和我說:「表弟,你白天走了那麼多路,咋還能跑得這麼快呢。」

我笑著和表姐說:「剛才的野獸叫聲我好像覺得是馬頭熊呢。姐,嶺北和我們章村一樣的嚇人,我告訴你,我家曾經有一頭豬被馬頭熊給叼走了呢。」

年紀和我不相上下還在做作業的表妹伸了伸舌頭,嘟嚷了一句:「我一定要讀好書,我一定要走出嶺北這個山溝溝。」

和大多數同齡人一樣,若干年後,表姐她們都相繼走出了嶺北這個山溝溝。嶺北,也理所當然地變成了她們的記憶。

母親在和舅舅舅媽拉家常,我纏著表姐,讓她給我講打仗的事。表姐畢竟是讀高中了,戰火紛飛的場面被她講得十分的悲壯激烈,我對日本鬼子的仇恨就是在那個夜晚種下了深深的根。

夜,一片寂靜。血流成河的戰況從表姐的嘴裡說出來,她反而顯得十分的平靜,臉上哪裡還有一絲先前在屋外害怕的表情?而我,那個夜晚,卻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早上,吃過舅媽炒的雞蛋炒索粉,我跟著母親的腳步向大嶺頭的方向而去……

嶺北,從嶺下到嶺上,從走路到坐車,幾十年來,從未遠離我的思想。家與外婆家之間,嶺北如同一個驛站,儘管我聽不懂那裡的方言,但是,因了母親的緣故,總覺得倍感親切。或許,是因了外公曾經和我說過一句話:進了嶺北,你媽媽就是回到了娘家。我明白外公話里的意思,他老人家的潛意識之中,嶺北始終是他們東陽的。

嶺北,我太熟悉了,熟悉到我曾經數過一路的玉米棒子,熟悉到我曾經數過上嶺與下嶺的步數,熟悉到我一邊在後面推著自行車,一邊數著父親腦後隨風飄起的白頭髮。

我也是生在山腳下的,但是,我始終認為嶺北比我們這裡好。最起碼,嶺北通班車的時候,我們這裡還是三卡的天下,我也始終認為,任何時候,交通的發達與否,決定了人們的物質生活。當我知道嶺北通了班車的消息時,我那一刻的心情絕對不會比嶺北的人們差一分。

第一次坐著汽車過嶺北是在結婚的第二年,是帶著妻子去外婆家過年的。妻子從小生活在城區,當汽車過了石壁水庫後,她就害怕得不行了,一路的盤山公路,從嶺下到嶺頭,她那對睜大得如同成熟的葡萄般的眼珠子,令我到如今也忘不了。我記得,在汽車過了嶺腰時,我附在她的耳邊輕聲地和她說:「上去並不怕,我想,等一會下坡才是真的可怕呢。」

果然,汽車在過了嶺頭以後,一路都是下坡路,最讓我感到害怕的是公路外邊是懸崖峭壁,我提心弔膽地坐著,那顆心真的如同提到了嗓子眼,更不要說妻子那時候的感受了。這種擔心,毫無疑問的持續了十多年,一直到通了諸永高速以後,下面的公路才改善了很多。令人開心的是,嶺北快車道的項目已經開始了。

記得有一年,我在外公家過年,某天夜裡,我問外公:「為什麼嶺北人說的是東陽話,而又是屬於我們諸暨的呢?」外公和我說:「五八年的時候,嶺北、六石、上盧、湖倉、新合、羅店組成了一個上盧星火人民公社,一直到六一年,上盧星火人民公社才改為上盧區,而嶺北管理區也改為嶺北人民公社,到了六七年,也就是你出生前一年,因為石壁水庫,嶺北人民公社就劃歸你們諸暨了。」我還深深記得,那天夜裡,在東陽的一座低矮的樓房裡,外公和我侃侃而談:「漢獻帝興平二年,孫氏分諸暨立吳寧縣,屬東陽郡……」

如今,外公外婆也早已仙去,那座承載了兒時記憶的低矮的樓房也在去年修葺一新,成為了肇慶堂展示文物的場所,兒時跟著外公練武的那個練武廳顯得更加的寬闊了,就像嶺北的公路一樣也變得寬闊了許多,但是,遠去的歲月,終究都變成了一份記憶。

三十六崗、七十二峰、一百二十八道山樑,我到底觸摸過多少?我想大多也只是個未知數吧。雖然前些年,隨著農林局的朋友倒是走過了幾座嶺北的山峰,尤其是那幾個以嶺北的美食而名揚諸暨的山莊,因為工作,也經常光顧,因而,鹽焗雞、六穀餅、豆腐包、楊梅果這些嶺北美食,我也更多的知道了屬於嶺北的那份內涵。或許,母親每年過年給我們兄妹做的一隻瓦缽雞(我們叫紅鍋雞)吃,就是一種幸福的內涵吧,就像是去外婆家吃雞蛋炒索粉那樣,永遠是一種滿滿的幸福味道。

或許,嶺北讓很多人念念不忘的,應該是那一隻只肉質鮮美、外酥里嫩的鹽焗雞吧!但說到美食,幾十年來,第一次走過嶺北時那一碗雞蛋炒索粉的美味從未遠離我的記憶,那種物質缺乏時代給我烙下的深深記憶,哪怕我在天南海北品嘗過很多特色美食,但始終無法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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