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信剛：「阿拉伯之春」後的北非與中東 | 專業視角

06-30

本期作者：張信剛（香港城市大學榮休校長）

2010年12月，一個突尼西亞小販的自焚，改變了北非和中東地區的歷史進程。

小販死後，突尼西亞各地群眾持續大規模示威，當權二十三年的本·阿里（Zine El Abidine Ben Ali）被逼出走。接著，埃及群眾長期佔領開羅市中心的勝利廣場，推翻了掌權三十年的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兩人都被起訴並且判重刑。兩國都修改了憲法，選舉了新政府。結果埃及選出的穆斯林兄弟會的候選人擔任總統還不足兩年就被軍人推翻並判處無期徒刑，令埃及迅速回到已經持續八百年的軍人治國傳統。相對而言，突尼西亞的法治較為堅實，但仍然出現過幾次暴力和暗殺事件，目前正在通往民主和法治的道路上徘徊。

2010年12月28日，時任突尼西亞總統的本·阿里前往醫院看望的自焚的青年。

正當突尼西亞和埃及鬧得不可開交之際，波斯灣島國巴林占人口80% 的什葉派群眾衝擊遜尼派王室，政府以武力鎮壓。由於沙烏地阿拉伯的支持，巴林的「阿拉伯之春」不但沒有鮮花綻開，事後巴林王室還對什葉派示威者秋後算賬。巴林的什葉派多數至今仍是敢怒而不敢言。

2011年春，利比亞的反對派在北約諸國的支持下，從街頭示威轉入武裝鬥爭，戰火遍及全國。北約空軍對利比亞進行戰略轟炸和戰術掩護，內戰以反對派告捷結束；在位四十二年的卡扎菲（MuammarAl-Qadda.）和他的兩個兒子死於非命。1958年從君主制進入共和制的利比亞現在分裂為兩個政權和若干小塊，以部落為基礎的軍閥們和各派恐怖分子正在當年義大利人從奧斯曼人手中搶來的這片領土上進行混戰。

葉門在2011年出現兩派勢力的衝突，首都薩那（Sanaa）戰火紛飛。在位三十三年的薩利赫（Ali AbdullahSaleh）在去留之間遲疑了數月之後，終因受傷而出走。兩年後，他結合自己所屬的什葉派胡塞武裝試行復辟，奪回薩那和不少地方，逼使繼任的政府遷都到南葉門的亞丁（Aden）。於是葉門回復到1990年之前的南北分治狀態。由於沙烏地阿拉伯、埃及和伊朗的介入，葉門局勢近來又有改變；目前雙方正在邊打邊談，陷於膠著狀態。

葉門局勢近來又有改變；目前雙方正在邊打邊談，陷於膠著狀態。

在阿拉伯之春的呼聲高漲時，敘利亞先靜後亂。2011年夏天，在突尼西亞和埃及總統被逐將近半年之後，敘利亞出現了連續多日的示威浪潮。此後，西方各國、土耳其和沙烏地阿拉伯、卡達等國聲言要在敘利亞實現「政權更迭」, 武裝並且協調各個反對派武裝力量。經過幾年的慘烈內戰，死傷幾近百萬人，逃亡國外的難民接近六百萬；各個城市，甚至是小鎮，大都有一排排的建築殘骸和一堆堆的瓦礫。巴沙爾·阿薩德（BasharAl-Assad）依靠國內親政府力量和伊朗、俄羅斯的支持，堅持了四年多，算是挺住了。最近伊斯蘭國（英文縮寫是ISIS 或 ISIL；阿拉伯文縮寫是Daesh）的擴張和殘暴表現授予俄羅斯直接介入敘利亞內戰的理由，也迫使美國和它的盟國也不得不打擊這支既殘暴對待西方人，又對阿薩德政權最有威脅力的武裝力量。近幾個月來，阿薩德政府開始反攻，奪回幾個城鎮，包括早已成為廢墟的歷史名城帕爾米拉（Palmyra）；目前正在積極準備收復接近土耳其的兩千年來的商業大城阿勒頗（Aleppo）。

巴沙爾·阿薩德（Bashar Al-Assad）依靠國內親政府力量和伊朗、俄羅斯的支持，堅持了四年多，算是挺住了。

摩洛哥、約旦、黎巴嫩等多國的反政府力量也在尋找機會，可能隨時會造成風潮。

美國於2011年刺殺了「基地」組織頭目本·拉登（Osama BinLaden），將全球反恐怖主義鬥爭帶入新階段，也使奧巴馬（Barack Obama）政府得以修改它的中東政策。近十幾年來美國中東政策的明顯失誤就是沒有預見到它所發動的伊拉克戰爭將薩達姆時代的大量軍人逼入了死胡同，把他們推向極盡殘暴的伊斯蘭國組織，因而加強了「伊斯蘭國」的作戰和管理能力。

將來中東各國無論誰下台誰上台，不論美國、歐盟、俄羅斯和其他大國採取何種政策，阿拉伯各國人民已經遭受到苦難，並且從這幾年的動亂中得到教訓；中東地區未來的社會發展和政治生態必將出現深刻的變化。

必須要說的是，近年來阿拉伯國家所出現的一系列動亂既是一百年來由歐美主導的國際秩序變化的後果，也是兩百年來阿拉伯文化傳統與歐洲所代表的現代性之間矛盾的表現，更是幾百年來阿拉伯世界所積累的內在矛盾的總爆發。

眾多中東穆斯林國家的動亂似乎會使它們更難共同對付以色列。但是以色列十分清醒，這些穆斯林國家的動亂和因此引起的變化極可能會給它帶來比過去更為嚴峻的挑戰。

此外，近五年來高加索地區也有變化。曾經領導玫瑰革命的喬治亞前總統在政爭中失敗而逃亡，目前已經加入烏克蘭國籍，被任命為烏克蘭新政府的方面大員。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之間的領土之爭最近也突然激化。俄羅斯境內北高加索地區的分離主義和恐怖主義威脅還沒有真正減退，這使得緊鄰土耳其和伊朗的高加索地區的情勢呈現很大的內部和外部張力。

以上這一切都說明，六年來中東地區確實是危機叢生，很值得關心世界的人們密切注視和進一步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