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莫言小說中的聲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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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時間:2012/6/611:27:36來源:中國文學網 摘要:莫言小說中的聲音世界具備三種形態:大自然的聲音、人物話語和民間音樂。《透明的紅蘿蔔》、《民間音樂》、《天堂蒜薹之歌》、《檀香刑》等小說中,三種聲音水乳交融的穿插在行文中,而來自民間的音樂逐漸成為主旋律。這體現了民眾與權利者平等對話的自由精神,是巴赫金所提出的狂歡化世界感受。莫言將「五四」以來被遮蔽的民間話本小說、戲曲的聲音重新發掘出來,是對當代文壇的特殊貢獻。 關鍵詞:莫言;聲音;民間音樂 當代名家莫言紮根故鄉高密民間文化土壤,恣意發揮自己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在高密東北鄉這片虛構的國土上呼風喚雨,使故鄉成為歷史和人性的展覽場,創造出有聲有色的生動可感的藝術世界。在《紅高粱家族》中,莫言將顏色尤其是紅色的運用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之後,莫言開始在技巧上進行從注重色彩到注重聲音的轉換,到了《檀香刑》那種野性的、富有生命力和民間色彩的聲音終於完美地呈現出來。莫言小說中的聲音具備三種形態:大自然的聲音、人物話語和民間音樂。在莫言創作歷程中,三種聲音各有側重,同時又水乳交融地穿插在行文中。 《透明的紅蘿蔔》中,莫言用嫻熟的技巧表現出了大自然的聲音。與人類社會的隔絕使黑孩具備了超越常人的視聽能力,他對人的世界呈現出茫然無知的原始思維狀態,卻與大自然融為一體,息息相通。他用全部的心靈與自然展開交流,捕捉自然中奇特的樂聲。他「聽到黃麻地里響著鳥叫般的音樂和音樂般的秋蟲鳴唱。逃逸的霧氣碰撞著黃麻葉子和深紅或是淡綠的莖桿,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螞蚱剪動翅羽的聲音像火車過鐵橋。」[1]因為極度壓抑而木訥的感覺在自然中神奇地復甦了,黑孩進入了一個神奇的世界。他甚至能夠看到聲音,那聲音躲藏在河上發亮的氣體中。這種感知聲音的特殊能力使黑孩如同童話中的人物一般產生出神奇的魅力。這種超常態的感受世界的方式顯示了莫言將聽覺轉化為視覺的出眾才能。 「在眾多的漢語寫作者當中,莫言的『聲音』是獨特的」,「莫言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一位農民在說話。」莫言是在高密農村度過了人生的青少年時期,他極為熟悉農民的話語方式和生活趣味,因此能夠在小說中用人物語言活靈活現地表現出中國式農民的油滑、幽默與潑辣。莫言筆下的農民不再是沉默的靈魂,而是能言善辯,滿口俗語、順口溜、俏皮話。這些農民會用俗語嘲笑自不量力者,「沒有彎彎肚子,別吞鐮頭刀子。」《築路》中,狗被偷殺後,白蕎麥一通惡罵顯示了農村婦女潑辣的性格,「你這個千刀萬剮的雜碎,下油鍋炸成干蝦蹦仁的,槍子兒打成篩子底的,爆花機里炸出腦漿子的,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壞透了氣的雜種!你偷了老娘的狗,老娘饒不了你,等你們郭司令回來我豁出去陪他睡兩宿也讓他剝了你這臭鴨蛋的綠皮兒!」《豐乳肥臀》中,樊三對新生的小騾說,「馬是我的兒,小傢伙,你就是我的孫子」。唯有視牲畜為大宗財產的農村,人們才會與牲畜保持親緣關係,這是典型的來自民間的農民話語。 在莫言小說中,不僅普通農民的話語生動可感,當權者貌似威嚴的話語中也透露著農民腔。知縣曹孟九審理單氏父子被殺案時,他前半部分的判詞充滿官府公文氣,到了後半部分則話鋒一轉,出現了「魯班門前掄大斧,關爺面前耍大刀,孔夫子門前背『三字經』,李時珍耳邊念『藥性賦』」這樣的順口溜。《透明的紅蘿蔔》中醫開篇我們就聽到生產隊長夾雜著罵人話、俏皮話、上級指示的聲音。劉副主任更是以農民特有的思維邏輯將興修水利與沒有奶水的娘扯在一起,官方意識形態和民間話語混雜起來,逐漸模糊了界限。「這種夾生的官腔,雜湊的語言,真正暴露了說話人的農民本性,非但不能令人生畏,反倒叫人覺得好笑。」在這個過程中,莫言有意識地反對那種片面的嚴厲的循規蹈矩的官腔,消泯官方權力帶來的恐懼和壓迫感。這體現了民眾與權利者平等對話的自由精神,是巴赫金所提出的狂歡化世界感受,「狂歡化世界感受正是從這種鄭重其事的官腔中把人們解放出來。」 早期的《民間音樂》就顯示了莫言對音樂的獨特感悟力。小瞎子以竹簫、二胡時而明麗時而凄婉的樂聲俘獲了馬桑鎮居民的心,使他們忘懷悲喜。結尾處,莫言寫道:「這民間音樂不斷膨脹著,到後來,聲音彷彿不是出自鋪路工之口,而是來自無比深厚凝重的莽莽大地。」這是莫言寫作歷程中的一個預兆。《民間音樂》固然空靈,但文中流露的是知識分子式的音樂趣味。真正來自民間的音樂,是莫言小說中不斷成熟的民間戲曲藝術。《大風》中,爺爺在坦蕩蕩的曠野上唱「一匹馬踏破了鐵甲連環」時,悲壯蒼涼的戲文使我們隱約看到了他鐵骨豪情又充滿磨難的生命軌跡。《透明的紅蘿蔔》里,老鐵匠凄涼地唱著「戀著你刀馬嫻熟,通曉詩書,少年英武,跟著你闖蕩江湖,風餐露宿,受盡了世上千般苦——」。這與《大風》的戲文功能相似,同時也暗示了菊子姑娘不祥的未來。莫言用含蓄蘊藉的戲文使得人物形象飽滿生動。 到了《紅高粱家族》,民間音樂具備了烘托氣氛、推動情節、升華情感的作用。花轎行走過程中,高密東北鄉女人特有的歌一樣的「哭腔」給「奶奶」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三天回門,外曾祖父唱起「海茂子腔」:「武大郎喝毒藥心中難過……七根腸子八葉肺上下哆嗦……醜男兒娶俊妻家門大禍……」戲文里出現了民間廣為流傳的潘金蓮殺夫的故事原型,這暗示了單扁郎不得善終的結局,為下文余占鰲暗殺單氏父子埋下了伏筆。而正當「奶奶」為未來惶恐時,高粱地里傳出了歌聲,「妹妹你大膽往前走,鐵打的牙關,銅鑄的骨頭,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十九,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從此後高搭起紅綉樓,拋撒著紅繡球,正打著我的頭,與你喝一壺紅殷殷的高粱酒。」這支信天游式的民間小調熱情豪邁,它是余占鰲送給「奶奶」的定心丹,激勵「奶奶」奔向未來紅艷艷的幸福生活。 「第一次把人物言說和民間曲藝形式結合起來的作品是《天堂蒜薹之歌》。」莫言開始將民間音樂納入小說的整體構思,民間音樂成為了人物言說的方式。《民間音樂》中那個超凡脫俗的小瞎子再也壓制不住心中的激憤演變為瞎子張扣的悲聲大放。張扣的唱詞出現於每一章的起始處,唱詞連綴起來便是完整的故事情節。這唱詞並非只是註腳,而且對情節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張扣的唱詞激越悲憤,矛頭直指****官僚,呼喚蒜農們起來反抗,「鄉親們壯壯膽子挺起胸膛,手挽著手兒前闖公堂。」張扣的唱詞是整個事件的導火索,它喚起了人們心中的自衛意識和反抗精神,且使張扣的民間代言人形象躍然紙上。以戲曲的語言來演繹情節、塑造人物,莫言在這裡作出了有意識的嘗試。 莫言表現聲音最成功的作品是《檀香刑》。在該書後記中,莫言指出,「在這部小說里寫的其實就是聲音」,「構思、創作這部小說的最早起因,也是因為聲音。」小說鳳頭部分和豹尾部分每一章都是以聲音為標題,如「眉娘浪語」、「趙甲狂言」、「小甲傻話」、「錢丁恨聲」、「孫丙說戲」、「知縣絕唱」等,這些章節都是敘述主人公的獨特道白。「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不相融合的聲音和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和不同聲音組成的真正的復調」,這的確是《檀香刑》的基本特點。豬肚部分實際上也是以民間話本、戲曲的語言講述的一段傳奇。當眉娘等人紛紛袒露心扉,向讀者繪聲繪色地講述自己的人生際遇時,一種婉轉悲涼的旋律逐漸從行文中升騰起來直至響徹雲霄,這就是貓腔。二十年來,莫言一直被兩種聲音糾纏著,即節奏鏗鏘的火車聲和高密一代的小戲貓腔。貓腔作為民間小戲,不可能進入輝煌的殿堂,但《檀香刑》使貓腔成為另一種正典。當孫丙從妻兒被害的悲痛中醒來時,「他的耳朵里,就響起了急急如烽火的鑼鼓聲,宛如一場即將開幕的貓腔大戲的前奏,然後便是嗩吶和喇叭的悲涼長鳴,引導出一把貓琴的連綿不斷循環往複的演奏。」這是個標誌性的時刻,從這一刻起,孫丙開始用貓腔宣洩心中的痛苦,鄉民和孫丙之間的對話也是用戲曲的形式進行的。後來,孫丙更是將貓腔與酷似演戲的義和團運動天衣無縫地結合起來。對抗德國人被捉後,刑場成了孫丙最佳的演唱場所,因為貓腔本來就是一種粗獷的、廣場化的戲曲。孫丙的大悲調很快激勵著圍觀的百姓參與其中,發出形形色色的「咪嗚」聲。一時間,殺氣騰騰的刑場變成了群貓嚎叫、百獸率舞的天堂。到末尾,知縣錢丁口中竟然也發出了感慨萬端、含義複雜的咪嗚之聲。整部小說已經成了一出大戲,貓腔激昂的旋律征服了戲中每一個人物,來自民間的貓腔的聲音淹沒了象徵西方文明的火車的聲音。 莫言向民間說唱藝術的回歸,將「五四」以來被遮蔽的民間話本小說、戲曲的聲音重新發掘出來。正像葛紅兵所言,莫言的聲音「不同於西方式的啟蒙主義的知識分子的聲音,它是貓腔式的、順口溜的、犀利的、高亢的、昂揚的、悲涼的、唱腔式的聲音。這種韻律來自漢語自身,它不是莫言本人的,它是我們民族在數千年的生存歷史中逐漸找到的,它在民間戲曲藝術中隱現著,莫言發現了它。」 參考文獻: [1]莫言.世紀文學60家莫言精選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53-54. 張閎.莫言小說的基本主題與文體特徵[J].當代作家評論,1999,(5). 程正民.巴赫金的文化詩學[M].北京: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01:80. 莫言.白狗鞦韆架[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5:130. 張開艷.沸騰的聲音世界——莫言小說形式特徵分析[J].樂山師範學院學報,2005,(1). 莫言.檀香刑[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561. 程正民.巴赫金的文化詩學[M].北京: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01:45. 葛紅兵.文字對聲音、言語的遺忘和壓抑——從魯迅、莫言對語言的態度說開去[J].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3,(3). 編輯:秋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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