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描在詩歌中的應用
白描一詞,在1985年版的辭海中是這樣解釋的:「中國畫技法之一。源於古代的白畫,用墨線勾描物象,不著顏色的畫法。也有略施淡墨渲染的。多數指人物和花卉畫,也泛指文學創作上的一種表現手法,即使用最簡練的筆墨,不加烘托,勾勒出鮮明生動的形象。」
可見在文學創作中廣泛應用的白描,就是用最簡練的文字,不加修飾地直接描繪事物的主旨。
白描在詩歌中,一般可用來寫景、寫人、勾勒事物等。也可與其他表現手法共用,達到相輔相成的效果
說起白描在詩歌中的應用,行家可能會聯想到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斷腸人,成串的物象如古琴曲中的音符一個個滑出,動有西風流水,靜有夕陽古道,動靜互襯,組合成一幅線條分明而暗淡的寫意畫。小橋橫跨流水,昏鴉有老樹可棲,人家的房子想必也不會空著。結尾一句「斷腸人在天涯」,頓時打開一個寬廣的空間,勾出讀者無盡的思緒。在這樣的環境中,那遠離故鄉的遊子相伴一匹瘦馬,如何打發即將來臨的漫漫長夜!其中滋味之酸楚,非斷腸何以形容!
誠然,這是一首古詩——更準確來講,是一首元曲。但除了格律,在詩意的表達等方面,與現代詩並無太多不同。我們順著上邊的分析往下想:是什麼原因,導致詩中人物在夕陽古道上與一匹瘦馬沐浴西風?其中緣由,恐怕與時代脫不了干係。這不正是現代詩中常用的「給讀者留下再創作思考空間」的表現手法嗎?尤其是其中對白描手法的應用,可謂恰到好處,達到了相當的高度。
在現代詩中,雖然難說哪首詩在白描手法的利用方面堪與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一爭高下,但成功的範例,也還是可以尋到的。請看當代女詩人西娃的《畫面》:
中山公園裡,一張舊晨報/被慢慢展開,陽光下/獨裁者,和平日,皮條客,監獄/乞丐,公務員,破折號,情侶/星空,災區,和尚,播音員/安寧的棲息在同一平面上//年輕的母親,把熟睡的/嬰兒,放在報紙的中央
關於這首詩,網路上評論多多。本人認為:這是一首具有諸多不確定因素的多義詩。其特別之處就在於似乎怎麼解讀都有理,又似乎怎樣解讀也無法做到全面、完整。於是就有了讀者遨遊不盡的廣闊空間。這樣的詩,往往是詩評家的最愛,有時能取得連作者都意想不到的效果。
獨裁者、和平日、皮條客、監獄、乞丐、公務員、破折號、情侶、星空、災區、和尚、播音員······這一切分布在一張舊晨報上,構成一幅寫意畫,晾曬在陽光下。
這組畫面之後,當「年輕的母親,把熟睡的/嬰兒,放在報紙的中央」。這還是單純的畫面嗎?透過畫面,我們是否看到了天災人禍、社會大舞台、人間百態然。當然,這幅畫面中,也還不乏美好的事物:比如還有和平日、情侶、星空、播音員······和尚等,這些物象並不醜陋。還有:當熟睡的嬰兒被放在報紙中央,勢必會遮擋報紙上的部分畫面。這是否暗喻後來人必將改變現實?還是暗喻未來的世界屬於未來的人民?詩人,分明是把整個世界呈現在了讀者面前。
寥寥幾筆,簡單的描述,動與靜對接,使現實中真實的人物、景象與報紙上的文字、畫面巧妙糅合到一起,深刻的內涵於虛實之間凸顯而出。
想像一下,如果詩人寫這首詩的主要手法不是白描,而是用意象的句子,細緻描寫,大肆渲染,這首詩可以寫多長,我們是否還能記住它!
如果說前邊的作品都在寫景方面佔用了較大篇幅,就讓我們欣賞一首利用白描手法寫人和事物過程的作品。這就是徐知免翻譯的法國詩人雅克·普列維爾的《午餐》:
他把咖啡放在/杯子里/他把牛奶放在/咖啡里/他把糖放在/牛奶咖啡里/他用一把小茶匙/不斷攪動/他喝了牛奶咖啡/然後放下杯子/不跟我說話/他點燃起/一支煙/他張開嘴/吐出許多煙圈/他把煙灰彈在/煙灰缸里/不跟我說話/也不看我/他站起身來/他把帽子/戴在頭上//因為天正下著雨/他穿上雨衣/接著他走出去/在雨地里/也不說話/也不看我/而我呢我把腦袋/拿在手裡/於是我哭了。
在這首譯詩中,作者通篇利用白描手法,記錄了發生在兩個人之間的一件看似尋常的事情,沒有在字面上加入任何自己的觀點。詩中沿「我」的目光,,不加任何修飾,描寫了「他」吃午餐的全過程。詩中反覆出現「不跟我說話/也不看我」。的詩句,可見「他」和「我」之間是存在某種關係的。那麼這個「我」是什麼人,為何那麼仔細地去看一個人吃東西;在「他」出去之後,「我」,為什麼哭了呢——並且,還是把腦袋拿在手裡?
我不想憑臆測妄自拆解別人的作品。但我們不妨提出疑問:什麼樣的人才會把目光聚焦他人身上,從頭到尾這麼細緻看這個人吃東西?詩的題目為《午餐》可那個吃東西的人,也不過只喝了一杯加糖的牛奶咖啡,為什麼沒有吃三明治或麵包呢?好在「他」還喝了這杯東西,而「我」,卻只有看的份。可見這首詩的背景,應該是一個物質匱乏的時期。
讀完這首詩,我彷彿看到一雙飢餓的眼睛、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一個潦倒不堪不被重視的人、一個提著頭顱艱難度日有今天沒明天的人,一個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絕望到極點的人。這個人跟在另一個人的後面,忍飢挨餓,哭著行走在茫茫雨中的路上……我也有了想哭的感覺。
從以上實例可以看出:
利用白描手法寫詩,可使語言更加簡練;寫景,更有利於表現人物的心裡變化、使情節發展與環境融為一體,使內涵更顯突出;寫人,可使人物更加活靈活現,由表及裡,直逼人物的本質、靈魂;寫事物過程,可以最大程度增加真實感,最有效地給讀者留下再創作的思考空間——甚至使作品取得意想不到的藝術效果——當然,前提是用得恰到好處。反之,如果用得不好,有可能把詩歌寫得連散文都不如。這就要求寫作者首先能分辨哪些屬於白描,哪些屬於細描,進而熟練掌握、運用這一技能。至於怎樣才能使這一技能在詩歌中發揮最大作用,這除了與寫作者的創作功底有關,還須就詩而論,針對文本進行分析,沒人能在這方面給出一個不變的答案。
其實,類似本文中引用的以白描為主要表現手法的詩作,在現代詩中並不是很多。其中能讓人道一聲「好」的,則更是少之又少。據本人所知,當今很多詩人在創作過程中並不注重寫作技法而只注重詩歌意境與內涵,並且憑感覺去刻意營造心中這個意境,深化內涵。當然,這種做法並無不可。但身為詩人,可以不注重技法,卻不應該不懂詩歌創作的技法。否則,就不可能成為一個合格的詩人。
另外,現代漢語不但是一個相當複雜的體系,還會隨著被使用的漫長過程不斷發展變化。因此白描與細描,往往並不是很容易辨別。雖然已經有人在白描與細描之間劃定了一個界線,但這界線似乎並不是很清晰明了、容易把握。有些白描文字也有類似細描的淡墨渲染;有些細描也有類似白描的點滴特徵。那麼如何分辨白描與細描,如何斷定自己寫出的描述文字就是白描?對此,只能從描寫的詳略和渲染、修飾程度等方面加以分析、區別。
遠方的風景
----不僅是苟且,還有詩與遠方
嵩縣天池山
張相正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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