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映霞：轟轟烈烈的是愛情，平平淡淡的是婚姻

06-30

她說：

如果沒有前一個他，也許沒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沒有人會對我的生活感興趣；如果沒有後一個他，我的後半生也許仍漂泊不定。歷史長河的流逝，淌平了我心頭的愛和恨，留下的只是深深的懷念。

這是王映霞在自傳里說的話。前一個他，是才子郁達夫，是她轟轟烈烈的初戀；後一個他，是丈夫鍾賢道，是她平平淡淡的伴侶。

其實，在她的人生中，或者說戀愛中，出現過的男性，並非只有這兩個。譬如為其秘密墮胎的戴笠，還有因一席書信，而鬧得滿城風雨的許紹棣。

每一個男人，出現得驚心動魄，卻又是如此得恰當好處。倘若沒有他們，肯定沒有現在的王映霞。而她，或許就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被塵封在歷史的記憶里。

所有，所有，一切的發生，都是因為，王映霞，是杭州第一美人。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才子又何嘗不是呢。

王映霞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去過杭州的朋友都知道，杭州是個美麗的地方，尤其是西湖，怎一個美字了得。這樣的山水養出來的孩子，又會差到哪裡去呢。自然，王映霞的美貌並不在民國其他女子之下。她並不是第一眼美女，卻是個很耐看的女人，越看越有味道。想來，郁達夫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美人，心裡肯定有按耐不住的激動吧，恨不得這個女人是自己的妻子。

扯遠了，繼續說王映霞。她的祖上是商人，可以說經濟條件挺好的。雖然到父親這一代家道中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家境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當時，金家是大戶人家，在杭州小有名氣。對，王映霞一開始並非姓王，王是母姓，金才是父姓。

王映霞出生後，外祖父為其取了個小名，叫「瑣瑣」，「瑣」拆開來就是「王」、「小」、「貝」，即王家的小寶貝。祖父呢，取了個大名，是金寶琴。沒有特別的含義，寶是寶字輩，琴是女孩子名字中常有的字。由此可見，外祖父取名更加用心，與其是讀書人有關。

在王映霞小學快畢業之時，外祖父便提出讓其改姓王，做王家的孫女。按理說，做父親的是不會同意的。畢竟王映霞是他們夫妻婚後六年才有的孩子，非常難得。不過還是同意了，因為金家的女孩子很多。於是，便改為王旭，但是，外祖父又覺得旭字不大容易稱呼，便加了映霞作號。後來，就索性改為了王映霞。

兒時的王映霞是個幸運的孩子。因為有著外祖父的寵愛，在她教育上的事從來不馬虎，這也使得她是金家唯一讀過書的女孩子。即使後來，在父親臨終前，告訴母親，女孩子讀太多書沒什麼用，小學就差不多了。還是在外祖父的堅持下，考進浙江省立女子師範學校，使得她有機會接觸到魯迅的《彷徨》、郁達夫的《沉淪》以及郭沫若的《女神》等書。

或許，這是冥冥中的註定吧。當時，有很多人都讀過這些書，卻極少有人能真正見到作者，與他們有進一步的交流。

而王映霞呢，正好就是那個幸運的讀者。

郁達夫與王映霞

1927年1月14日，這是一個使王映霞終生都無法忘記的日子。

師範學校畢業後，憑著外祖父的關係，王映霞到溫州教書。後因時局動蕩，學校可能停辦，外祖父便告訴她，可以暫時住到世交孫百剛的家中。於是，她離開溫州，隨孫氏夫婦到上海，住進孫家。

一天，孫家來了一位帶著杭州口音的人，大喊「白剛」入門。經孫百剛介紹後，王映霞才想起，原來是學生時代看過的《沉淪》的作者，郁達夫。

他身材並不高大，乍看有一些瀟洒的風度。一件灰色布面的羊皮袍子，襯上了一雙白絲襪和黑直貢呢鞋子。從留得較長而略向後倒的頭髮看上去，大約總也因為過分的忙碌而好久未剪了。他前額開闊，配上一副細小的眼鏡，顴骨以下，顯得格外瘦削。

第一次見面，郁達夫留給王映霞的印象一般，感覺就是個窮酸讀書人。當時，郁達夫的經濟條件不佳，既要整頓「創造社」出版部內部事務，又要寄錢給遠在鄉下的妻子和孩子，還要用錢招待朋友，打扮成這樣，也是情有可原的。

兩人沒有說幾句話，王映霞就離開了。然而，接下來的幾天，郁達夫竟然接二連三地到孫家，就是為了多點和王映霞相處的機會。反觀王映霞，其實並沒有對郁達夫有什麼感覺。要說有，頂多就是讀者對作者的仰慕之情，僅此而已。但是呢，偏偏王映霞是個生性活潑之人，給了郁達夫一些錯覺，覺得對方也對自己有感覺，便開始一番追求。

王映霞離開上海，郁達夫便追她到火車站，可還是沒有見到。急切的郁達夫，就寫了一封信表明自己的心跡：

我也不願意打散這件喜事。可是王女士，人生只有一次婚姻，結婚與情愛，有微妙的關係，但你須想想當你結婚年余之後，就不得不日日作家庭的主婦，或拖了小孩，袒胸露乳等情形，我想你必能決定你現在所考慮的路。你情願做家庭的奴隸嗎？還是情願做一個自由的女王？你的生活盡可以獨立，你的自由，絕不應該就這樣的輕輕放棄。

這裡說的喜事，是指孫百剛知道郁達夫在追求王映霞後，謊稱她與旁人將結婚，來轉移郁達夫的注意力。因為郁達夫在家中是有妻子和孩子的，這樣一番死纏爛打追求她，並不合適。而且，孫百剛又是王家的世交，自然會幫王映霞擋掉這些不好的事情。

偏偏就是這樣一份漏洞百出的信，攪亂了王映霞的一池春水。你們想啊，「人生只有一次婚姻」，怎麼可能，合則來，不合則離，還有什麼做家庭主婦，她後來與他結合後，還不是一樣做家庭主婦。很多時候，男人的情話，聽聽看看就好，不必當真，要騙也只能騙騙涉世未深的女孩。

此時，王映霞可能開始有了一點點心動。隨著情書不間斷的到來，郁達夫的瘋狂追求，王映霞竟然答應了。而將他們關係拉近一步的是，郁達夫到杭州養病，激發了美人的同情之心。就這樣，在長輩的同意下，莫名其妙地在一起。

1928年3月，王映霞與郁達夫「結婚」。這一年，王映霞20歲，郁達夫31歲。

為什麼要打上引號呢？他們其實並非真正結婚，郁達夫在婚前答應王映霞，與妻子孫荃離婚，但沒有做到，並且藕斷絲連。王映霞就是「兩頭大」，和之前講到的孟小冬的名分是一樣的。說得再直白一些，王映霞就是小妾，郁達夫有次在詩中把王映霞比做蘇軾的小妾朝雲，不知是有意而為之，還是想享受齊人之福呢。

郁達夫僅用了一年的時間，抱得美人歸。

這是郁達夫的幸呢，還是王映霞的不幸呢？

郁達夫與王映霞

婚後幾個月，外祖父嫌棄住房老舊，便在嘉禾里為他們買了一套房子。是的，這時的郁達夫經濟狀況不佳，可以說與王映霞在一起後的頭幾年，幾乎都是王家出錢。說得毒舌一點，郁達夫就是在吃軟飯，沒有使自己的女人過上好日子。

開始的幾年，撇開經濟不談，小兩口的日子，其實過得還算有滋有味。王映霞學著為郁達夫買菜、做飯，做著平常家庭主婦做的事。雖偶有因喝酒之事爭吵，也不過是生活的情趣罷了。晚飯過後，還會外出散步，聊聊天。日子過得平淡愜意，舒心，連睡覺都如此香甜。

時日漸長，矛盾也開始出現。首當其衝的就是，名分。

郁母七十大壽當天，郁達夫帶著王映霞回家祝壽。不祝壽還好，一祝壽，名分高低便顯現出來。古時候，祝壽都是夫妻兩人一同向長輩叩拜，以示安好。然而，這天的郁母，竟要求男歸男，女歸女。這樣祝壽也就算了，反正就是一份心意。郁達夫兄弟三人，他排行第三。輪到王映霞叩拜時，孫荃竟上前搶先一步。郁母見郁達夫這一房已經叩拜好了，便起身，表示祝壽結束。留下的王映霞，一臉蒙逼。

這件事給她造成的傷害蠻深的，在自傳里，她好幾次提到「妾」，說明，她非常介意名分這事，偏偏郁達夫沒有處理好。也沒有站在她的角度，為她多做考慮。但凡郁達夫果斷一些，選擇其中一人做妻子，也就不會出現日後的事。

兩個女人的戰爭，暫且說戰爭吧，多半都是因為這個男人太過於優柔寡斷，既想要這個，又想要那個，沒有辦法做決定。最後，受傷害的，一定是這兩個女人。偏偏男人犯了錯，要女人承擔責任，何其悲哀！

當王映霞懷著他們的第三個孩子時，郁達夫竟然拿著家裡的五百元錢，回到老家，與離開三年的孫荃同居。等到沒有錢了，再回到家裡，繼續與王映霞同居。不過，客觀來說，郁達夫的離開，與他身處的環境有關。1931年，胡也頻等五位左聯作家被殺，郁達夫為了保命，不得已離開。胡也頻就是丁玲第一任丈夫，被槍殺而死，留下孤兒寡母。這也是人之常情，誰不希望自己能夠活得久一點呢。

不過，在身懷9個月身孕的王映霞看來，既傷心又難過。孕婦容易胡思亂想，假如郁達夫在離開之前，沒有和她解釋清楚，她就更容易亂想了。而且，這不是郁達夫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了。早在之前，郁達夫一旦碰到事情，就容易離家出走。可見，王映霞要承受著多大的心裡壓力，就怕一不小心，郁達夫又離家。但是呢，兩人也從未坦承布公地談過這件事。

每次都是在外祖父幫助下，也曾寫過悔過書。寫的多了，也就不起作用了。後來，索性她讓郁達夫寫了一份「版權贈與書」，將版權轉給王映霞。藉此來綁住郁達夫的人。這怎麼可能呢，反而給郁達夫留下一個拜金的印象。郁達夫也從來不會想，如果王映霞拜金，王家的家財足以她豐衣足食一輩子，幹嘛還要跟著你這個窮酸小子，吃苦呢。他更不會想到，王映霞要的只是一份真摯的精神上的感情，偏偏他不懂。

這僅僅是兩人裂痕的開端。

1933年，兩人移居杭州。兩年後，因孫百剛說有一塊空地，可以重建或修葺。再加上郁達夫和王映霞又十分想要有自己的小住宅，可以看書、種地、寫作、午睡。於是，在1935年年底開始動工，直到來年春季，才完工。耗時一年左右，耗費一萬五六千元，終於，「風雨茅廬」建成。兩人因愛而成的房子，卻也是在這裡，勞燕分飛，多麼大的諷刺啊！

其實，郁達夫在修建「風雨茅廬」時離開，在竣工後又回來。住了三天，再次離開。也就是說，這座耗費郁達夫差不多半輩子的積蓄，就只住了三天。此時的王映霞，完全不管郁達夫，你愛來來，愛走走，隨便。她把孩子給保姆，自己去和朋友應酬。

在她的自傳里，提到過她與陸小曼的故事。這一點，從側面可以看出，王映霞在上流社會遊刃有餘，結交了不少名流望族。也難怪，杭州本是她的出身地，以她的家世和自身魅力，不知道有多少人眼巴巴和她交朋友。而她，能夠交到上流社會的朋友，一點也不奇怪。很快，就傳出她招蜂引蝶、暗送秋波的曖昧之事。是真，還是假，且不知。但許紹棣和戴笠的故事，既然有人傳出來，想必肯定存在著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權當野史聽聽罷了，雖然野史常常說得是事實，還比正史好看。

許紹棣是郁達夫之前的留日同學，任浙江省教育廳廳長。當時，王映霞和家人逃難到浙江麗水，遇到了許紹棣。此時，他喪妻，有三個孩子，經常與王映霞一家玩在一起，自然就有了交集，關係也逐漸親密起來。雖然有人明確說，每次兩人見面，都有朋友在場。但他們之間，是否真的沒有感情。誰也無法拍著胸脯保證。

雖然，在王映霞的牽線下，許紹棣和孫多慈（徐悲鴻追求的學生，日後會講到，這裡暫且不說）結為秦晉之好，卻給她自己留下了最重要矛盾的導火索。

那天，有朋友把孫多慈的照片帶給王映霞，希望她去幫忙問一下許紹棣，可以不可以做朋友。時隔多日，卻沒有回信，朋友要王映霞再寫一封。後來，信是回了，卻被酒醉的郁達夫（他是個喜歡喝酒的人，兩人為酒這件事，吵了不知道多少回了）看到了，拿到照相館影印出來，就料定他們倆之間有私情，還讓郭沫若來現場，說什麼以後打官司的時候用。日後，有什麼信件往來，郁達夫也是疑神疑鬼的。偏偏兩人又不想溝通，都憋著。憋著，憋著，就憋出事情來。

果然，又吵架了。這次，王映霞選擇不辭而別，一連幾天都沒有出現。郁達夫氣死了，以為她去找許紹棣，就在大公報上登了一則啟事：

王映霞女士鑒：
亂世男女離合，本屬尋常，汝與某君之關係，及搬去之細軟衣飾、現銀、款項、契據等，都不成問題，惟汝母及小孩等想念甚殷，乞告一地址。
郁達夫謹啟。

翻譯成白話文，意思就是說，王映霞，雖然亂世離婚是正常的，但是孩子還小，想念母親，希望你回來。後來呢，又出了一則「道歉啟事」：

達夫前以精神失常，語言不合，致逼走妻映霞女士，並登報招尋。啟事中曾誤指女士與某君的關係及攜去細軟等事，事後尋思，復經朋友解說，始知全出於誤會。茲特登報聲明，並致歉意。
此致
映霞女士
郁達夫啟

真是無語。這完全是自爆家醜嘛。明明可以私下解決，一定要擺到檯面上來，幹嘛把事情鬧這麼大呢？一來，作為男人，氣不過，覺得自己被帶綠帽子，可是，他不想想，你還有妻子呢，兩人頂多半斤對八兩；二來，郁達夫的性格，比較急躁，偏執多疑，可能沒有這件事，最終也是有了；三來，還是王映霞不對，明明知道郁達夫是這個性格，還不和他好好溝通，不出現矛盾，才怪。

最後，在朋友的調節下，兩人簽了一張協議書，算是和解。只能說表面上和解吧，既然心裡有了傷痕，日後不觸碰還好，一觸碰，絕對是天雷對地火，天崩地裂。

那麼，王映霞到底有沒有劈腿呢？你不知，我不知，只有當事人心裡知道。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想要追究原因，都不知道從何追求起。

戴笠

再來說戴笠。

其實應該先說戴笠的。當時，風雨茅廬成為名流常客必來之所，王映霞自然成為耀眼的明星。至於她美到什麼程度呢？曾去過風雨茅廬的日本歷史學家增井經夫回憶：

(王映霞)漂亮得簡直像個電影明星，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當時她在杭州的社交界是顆明星，而她在席上以主人的身份頻頻向我敬酒，說『增井先生，乾杯!』時，就把喝乾了的酒杯倒轉來給我看，確是慣於社交應酬的樣子。又有她那深綠色翡翠耳環和手鐲，在燈光下搖曳閃爍的情景，至今還很清晰地如在眼前。想起來，那個時候大概是郁先生最幸福的時期吧，一下子就在飯館裡款待十個客人，實在是豪興不淺。

看吧，連他這樣平凡的男子，對王映霞都沒有招架之力，更何況好色的戴笠了。戴笠是誰，我想我應該不用多說，簡而言之，就是殺人魔王。他生平就只有一個癖好，好色。他和郁達夫是老鄉，後來又接近郁達夫，大概是藉機接近王映霞，這才是他的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彼時，郁達夫在福建做官，與戴笠來往非常密切。郁達夫搬家到杭州後，戴笠也隨之來杭州養病，常常到郁達夫家中。看吧，看吧，色魔露出尾巴了。郁達夫是後知後覺，才感覺到這件事的，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幫兩人遮掩罷了。

據郁達夫生前好友汪靜之回憶，王映霞是為戴笠打過胎的。1938年春夏之間，汪靜之與家人到武昌避難，當時郁達夫一家也在。因為住的比較近，便常來常往。台兒庄大捷後，郁達夫上前線慰問士兵，並不在王映霞身邊。有天，王映霞對汪靜之的妻子符竹因說，她肚子里有孩子，擔心逃難的時候，會拖累自己，要去醫院打掉。

但醫生說，一定要她的男人和她一起來，並且經過男人同意後，才能打掉。郁達夫上前線慰問士兵，一時半會兒根本回不來。於是，就讓汪靜之假裝是她的男人，陪她去醫院打胎。過了一段時間，汪靜之又去郁達夫家中，他母親說郁達夫沒有回來，王映霞被一輛小轎車接走，徹夜未歸。第二天再去看的時候，王映霞卻和他大談特談戴笠的花園洋房是如何如何漂亮，自己是如何如何喜歡。此時，汪靜之才明白，或許之前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戴笠的。

他本來想著把這件事告訴郁達夫，又擔心郁達夫嘴不嚴實，招來殺身之禍。自此後，就打算爛在肚子里。如果不是偶然看到王映霞寫了兩篇指責郁達夫的文章，他也不會選擇說出此事。

想想汪靜之與郁達夫和王映霞生前是好友，從未吵過架，而且郁達夫之前也懷疑過戴笠，汪靜之不可能會造謠這樣的事。畢竟做壞事，很容易遭天譴的。也許，還真的有這樣一回事。

所以我說，王映霞和戴笠、許紹棣的故事，既可能是野史，也可能是真正有的事情。他們只是讓我們看到王映霞不為人知的一面，或許她從來沒有自己說的那麼好，只是我們把她與郁達夫之間的愛情想得過於美好罷了。一旦事實揭露，或許就是血淋淋的現實。而王映霞也根本就不是我們想像中，那麼歲月靜好的女子而已。

野史到此結束，王映霞與郁達夫之間的故事還在繼續。

郁達夫是個多疑的人，總是覺得王映霞會出軌，尤其是經歷上面兩件事後，他更想把王映霞看得牢牢。殊不知，物極必反。

1938年年末，郁達夫接受新加坡《星洲日報》的特聘，帶著王映霞離開中國，漂洋過海來到新加坡。也許，他有私心吧，想隔絕王映霞與其他人的關係。然而，就是在新加坡，曾經如此相愛，衝破一切世俗都在一起的神仙眷侶，從此，各走天涯。

他們之間的矛盾、爭吵，並沒有因為環境的改變而改變，反而愈演愈烈。郁達夫做了一件，我想，或許是他至今都後悔的事情吧，把《毀家詩紀》發表在香港《大風旬刊》上，再次自爆家醜，不僅公開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還告知大眾，王映霞紅杏出牆，把兩人的矛盾推向高潮。

王映霞也不甘示弱，提筆寫了《一封長信的開始》和《請看事實》的文章，交給《大風旬刊》，以此作為回擊。文中揭露郁達夫對她做的種種「罪行」，在她看來，簡直罄竹難書。甚至還說：

為了孩子，為了12年前的諾言，為了不願使你聲名狼藉，才勉強維持這個家的殘局，把你的一切醜行都淹沒下去，然而你卻是一個欺善怕惡、得寸進尺的人，在忍無可忍的狀況下，只好把你那顆蒙了人皮的獸心揭穿了。

昔日的溫情，蕩然無存，有的只是互結瘡疤。

愛的時候，轟轟烈烈；分手之時，也是如此震驚文壇。

既然不愛了，和平分手就好，何必你刺我一針，我刺你一劍，針針見血，劍劍戳心。

1940年，依舊在朋友的調節下，王映霞和郁達夫在新加坡協議離婚。

從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可笑，兩人根本就沒有婚姻存在，何談離婚。如果真的有，郁達夫的結髮妻子孫荃又當以何身份自居，下堂婦？前妻？都不是吧，郁達夫根本就沒有和孫荃離婚。

所以，這場戀愛，對，頂多算戀愛吧，以鬧劇收尾，唏噓不已。

十二年的感情，就這樣，在一場撕逼大戰中結束，也真是夠轟轟烈烈的。當時文壇，這場大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終究還是感情出了問題，或者從一開始，兩人在年齡、學識、家境等種種方面，完全不合，僅憑滿腔對愛情的激情，到頭來，激情褪去，滿地荒涼。

孰是孰非，又有誰說得清楚！

王映霞與鍾賢道

離開郁達夫，王映霞滿身傷痕，其實，何止是她，郁達夫又何嘗不是呢？

王映霞來到重慶，療養心傷，終於走出往日的陰影，重複光彩。後憑藉戴笠的關係，進入外交部做文書科科員。上班的第一天，她打扮地極為漂亮，身穿一件凹凸有致的花色旗袍，腳踩一雙三寸高的皮鞋，本就白皙的肌膚，竟在此襯托下，愈加美艷。當她走進辦公室的剎那，無疑成為所有人的焦點。

重拾對生活熱情的王映霞，與愛情也不期而遇。他是鍾賢道，一個忠厚老實的男人，任重慶華中航運局的經理，是前外交部部長王正廷的學生。在他的牽線下，兩人喜結連理。

1942年4月4日，王映霞再次身著嫁衣，驚艷登場。據說，他們的婚禮極為鋪張，排場極大，來的人不是達官顯貴，就是當紅明星。而且，他們的婚禮還登在杭州、上海的報紙上，似乎有意無意地說著，我很幸福。與之前和郁達夫的婚禮，形成鮮明的對比，果然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王映霞在晚年時回憶：

我始終覺得，結婚儀式的隆重與否，關係到婚後的精神面貌。

婚後，夫妻恩愛，羨煞旁人。只因婚前，鍾道賢對王映霞說：

我懂得怎樣把你的已經逝去的年華找回來。我們會有一個圓滿的未來的，請你相信我！務必相信我！

是啊，鍾賢道懂她，懂她之前別人帶給她的傷害。在與王映霞的38年婚姻里，他始終遵守自己的承諾，讓王映霞過得幸福，他帶給她數不盡的溫暖，她願用餘生去守候。

1946年，戴笠飛機失事後，王映霞急流勇退，也辭了工作，隨丈夫回老家，過著平平淡淡的家庭主婦生活。雖然沒有之前的轟轟烈烈，這樣的平淡，已是實屬不易。鍾賢道對王映霞無微不至的照顧，她被拘留，他擔心，為她奔走，送物資；她心情不好，帶她去旅行；她要用錢，他說拿去，自己的衣服卻是千年不換，永遠是家裡最舊的。

文革中，被紅衛兵抄家、被批判、做粗活、被下放，種種其他文人經歷過的浩劫，他們也沒有例外。此時，他們守望相助，告訴彼此，一定要活著，相信這場暴風雨，終究會過去。這是中國最黑暗的時候，他們卻是彼此的光明，支撐著對方，勇敢地走下去。

1980年，被疾病折磨不堪的鐘賢道，病逝於上海，享年72歲。留給王映霞的最後一句話是：

謝謝你，家中的一切全託付於你了！

鍾賢道的確是好男人，在離開人世之前，還不忘對妻子，道謝。試問，又有多少男人能做到呢？少之又少。大概，這也是王映霞會嫁給他的原因之一吧。

他是上天給與王映霞的一個溫暖的避風港，讓她這艘飄泊不定的小船，得以靠岸，享受幸福時光。

38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已足夠。

晚年，上海，王映霞

晚年的王映霞，日子過得平淡而舒心。

1986年，被聘為上海文史館的文員，有當時是上海市市長江澤民的聘書。鑒於文學館的館員中，名人很多，基本都在八九十歲以上，還是78歲的王映霞，自然成了文史館裡的「小妹妹」。

後又在朋友的鼓勵下，開始提筆寫與郁達夫有關的往事，並出版成書，有《達夫書簡——致王映霞》、《半生自述》、《王映霞自傳》。她的前半生幾乎與郁達夫綁在一起，在鍾道賢離世後，能為郁達夫再次寫文，大概心中早已放下過去的一切了。

1990年，83歲的王映霞做了一次台灣之行，見到了四十年未見的老友陳立夫先生、胡健中先生，還參觀了張大千故居和陽明公園。可以說是她後半生，最興奮的事情。

1995年，王映霞的身體日漸衰弱，自理能力開始下降。於是，兒女們邀請共享天倫，偏她又不肯，孝順的孩子們只好僱工照顧她。而她，也只有在寒冬或酷暑之時，才會前往孩子們的家中。

有次，王映霞不慎跌倒，摔成骨折，從此就與杭州的女兒住在一起。女兒常常會推著輪椅，帶她去西湖邊走走，也常有遊人讚歎：好漂亮的老太太！

2000年2月，王映霞病逝杭州，享年92歲。與鍾賢道合葬於杭州西湖玉皇山下的南山公墓。

這座墓，是鍾賢道生前要求，一定要葬在杭州。當他離開，王映霞早已為他們倆準備好了日後歸去之所。只是，那時，一個是紅色，一個是黑色。

而現在，兩個都是紅色。

對於平常人而言，最想的恐怕就是要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最好是像《還珠格格》里，小燕子和五阿哥、紫薇和爾康、麥爾丹和含香、晴兒和蕭劍，甚至恨不得自己最好就是其中一個。

然而，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太過於大起大落，並非普通人能承受的。

在郁達夫和王映霞這場轟轟烈烈的愛情中，誰都沒有錯。非得說有錯的話，只能是性格不和。想想也是可笑的，12年的相處，倘若真的性格不和，早就發現了。是啊，他們之間出現矛盾的時間點，是在3年後，也就是之後的9年，完全就是強撐著，直到有天撐不下去了，不得已，只得分開。

而與鍾賢道的婚姻，雖然平平淡淡，不也是很幸福嗎？從某種角度來說，兩人三觀合，還有就是鍾賢道真的是個好男人，對王映霞百般遷就，是他在照顧她，而非王映霞照顧他。這一點，就與郁達夫完全不一樣。

平平淡淡的婚姻，享受細碎的溫暖，是生活中的小確幸。

·END·

《潘柳黛：辛辣毒舌的背後，是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