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倒北航「長江學者」陳小武的女性們
如果不是博士畢業生羅茜茜、記者黃雪琴和律師萬淼焱,公眾不會知道那些女生沉默多年的痛苦。
撰文/ 陳少遠「穀雨特約撰稿人」
攝影/ 吳家翔
編輯/ 秦旭東
陳小武被撤銷了「長江學者」稱號。消息在1月14日晚18點開始刷屏。看到新聞時,黃雪琴在廣州的家裡喝湯,她扔下湯匙,尖叫了幾聲。在成都的萬淼焱第一時間分享消息到在朋友圈,附評論:「真正的曙光」。羅茜茜還在睡夢中,她住在美國西海岸。
六個小時後,羅茜茜醒了,她打開「水果硬糖」群,「戰友們」一派歡騰。羅茜茜一時不知要說什麼,她興奮地罵了一句粗話。
陳小武原是北京航天航空大學的教授、長江學者,研究生院常務副院長。他之前已經被北航撤銷了教師資格和相關職務。之後的1月16日,教育部在新聞發布會上表態,已督促各高校調查教師性騷擾事件,並將研究建立高校預防性騷擾的長效機制。
如果不是羅茜茜、黃雪琴和萬淼焱,公眾不會知道多位北航女學生沉默多年的痛苦。她們忍受著陳小武的性騷擾:熊抱,強迫喝交杯酒,在毫無防備時面對「開房」「去賓館」的邀約手足無措。陳小武的性騷擾行為持續了十數年。羅茜茜搜羅了其中的幾位被騷擾者,組成「水果硬糖」聯盟。
2018年1月1日,隱而不彰的這一切被捅破。北航博士畢業生羅茜茜公開實名曝光了12年前陳小武對她的一場意圖未遂的「霸王硬上弓」。數年裡,她還遭遇了「副導師」陳小武在學業上的報復。
羅茜茜先是在2017年10月中旬實名向北航紀委進行了舉報,但因為證據認定存在爭議、陳小武施加壓力等原因,調查推進緩慢。無援的羅茜茜求助了女記者黃雪琴,她一直在推進有關「性騷擾」的社會議題。黃雪琴又找來女律師萬淼焱提供法律支持。萬淼焱擔任過李彥的辯護人,李彥受暴致夫死亡案對中國《反家庭暴力法》出台有重大推動作用。
「水果硬糖」群里的其他姑娘不願實名,她們對外以字母A到F代稱。但在1月11日北航認定陳小武的性騷擾事實前,她們和羅茜茜在公共視野里的形象總體是模糊的。黃雪琴、萬淼焱也保持著適當的緘默。
這是她們有意為之。此前中國社會曝光的幾起有關性騷擾、性侵的公共事件,最後都以一地雞毛收場,當事女性的隱私被窺探無遺。此外,她們也擔心陳小武位居高位,無節制的流露怒火可能使事情失焦,讓追問不了了之。
陳小武被撤職後,她們才走到公眾面前。1月13日,作為北航性騷擾事件的調查者,黃雪琴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中國之聲和騰訊新聞聯合出品的特別節目「聽我說」現場,講述了這段女性自救的故事,她一字一頓地說道——
被性騷擾並不光彩,我們沉默著,忍受著,以為自己是孤島。其實,我們並不孤單,我們暗暗相連。
羅茜茜
羅茜茜:結果將對校園性騷擾有震懾作用。視頻/騰訊新聞聽我說
羅茜茜主動尋求和黃雪琴「相連」,那是2017年10月下旬,舉報陳小武進展至最低谷,同是受害人的女生B因為壓力退出舉報,北航的調查徘徊不前。
羅茜茜在網上看到了黃雪琴發布的《中國女記者性騷擾狀況》調查,她留言:我也被性騷擾過,我願意實名舉報。
兩人的第一通電話,持續了兩個小時。羅茜茜語速很快,說了自己的學歷、經歷和其他姑娘的遭遇。黃雪琴稱,當時她即感覺到羅茜茜的勇敢和樂觀,她言語有力,表意明晰。掛了電話,黃雪琴口渴得不行。
但羅茜茜覺得黃雪琴開始是不相信她的,「可能她覺得陳小武的事情太匪夷所思,覺得我誇大其詞」。她想求助黃雪琴,是因為黃雪琴也公開寫出了自己當記者時遭性騷擾的經歷,「我覺得她可以理解我」。
因為遭遇一個男領導的性騷擾,黃雪琴沉默地選擇辭職,當她知道那個單位還有其他受害者時,她覺得自己「自私」、「懦弱」、「可惡」。羅茜茜感同身受,「我是大師姐,如果當時我勇敢那麼一點點,也不會有師妹被如此糟蹋。」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她對後來有一位師妹疑被性侵至懷孕深感內疚。
「義無反顧。」黃雪琴這樣評價羅茜茜,從開始介入幫助她們,羅茜茜一直展現的都是積極、堅決的一面。即使在白天上班、晚上回復採訪的那幾日,她也沒有流露過勞累和猶豫的情緒。有時她顯然過於著急了,黃雪琴勸她要考慮壓力,做好心理建設,羅茜茜只是回復,「好,我再仔細想想」。
後來另一位女生E退出舉報的時候,她們都慌了神。E是唯一在性騷擾案件訴訟期內的姑娘,她的父母考慮她的學業執意不讓她出面,對陳小武的侵權訴訟只能放棄。但她們彼此沒有說破對此的憂慮,「我們知道對方都很擔心,但是都不問,只是更快地推進(公開曝光)」。黃雪琴覺得她和羅茜茜是默契的,「我們相互扶持,一起解決(這件事)」。
黃雪琴更心疼羅茜茜。她覺得,羅茜茜沒有對「戰友們」表露情緒,她是自己消化了壓力。她想實名站出來的羅茜茜心裡還是有恐懼的,接受媒體採訪時說錯一個字,寫錯一個字,她都擔心會引起誤解。
萬淼焱則稱羅茜茜是一個「偉大」的女性,因為她一邊自己公開站出來發聲,一邊儘力保護相對柔弱的師妹們。
「之所以站出來,是因為我的內心已經很強大。」接受筆者的採訪時,羅茜茜在電話那頭爽朗地笑,她說過了35歲,自己的價值觀和世界觀都更加堅定了。
力量還來自她現在的母親角色。「我是一個媽媽,必須強大。」母性本能讓她自發擋在不願實名的師妹們前面,保護弱小。疑似懷過孕的那個師妹尤其讓她痛心,「她從反感,抵抗,再到就範,人生都被毀了。」
更重要的是,在她決定舉報時,曾經的遭遇已經不再讓她恐懼。近幾年,險被陳小武性侵的羅茜茜向朋友們打破了沉默。最早是在三四年前,她和閨蜜袒露了,她又在大學舍友的微信群里公開。後來一個師兄來美國工作,她很「隨意」地在吃飯時抖出了事情。師兄也是陳小武的學生,他聽得「驚掉了下巴」,羅茜茜在一旁哈哈大笑。
一次次「說出來」,讓羅茜茜發現,自己對陳小武的怨恨越來越少。13年前,她只把這件事告訴了父母和當時的男朋友。男朋友也是陳小武的學生,他陪著羅茜茜進進出出,保護她不再被陳小武騷擾。
之前的沉默,除了顧慮學業,也因為害怕被笑話,「其他人可能會想,你都被性騷擾了,就退學吧」。羅茜茜曾做過激烈抗爭,意圖未遂後,陳小武開車送她回家,他安撫她不要將事情聲張,她不發一言。後來她找了院系領導,提出要將學業從「直博」轉為「碩士」,做無聲的抵抗。陳小武覺得她「剛烈」才罷手。但她隨後就遭遇了找導師簽字受阻等報復。
「事情怎麼會發生在我的身上?」黃雪琴理解羅茜茜的疑問。多次深入交流後,黃雪琴看到了羅茜茜曾經的傷疤:她一邊幫陳小武工作,一邊偷偷考托福,想要逃離陳小武。最灰暗時,羅茜茜晚上睡不著,白天就像行屍走肉,走路費勁,幻聽幻視,天天都哭。
羅茜茜說不清自己心裡的恐懼是什麼時候驅散的。可能是丈夫對自己的「改變」。她的丈夫是美國一所大學的博士畢業生。「他不會慣著我,而是說他能做的,我為什麼不能做?」丈夫希望她更堅強和獨立,久而久之,羅茜茜身上長出一股「強悍」的勁兒。決定舉報時,丈夫對她說,「你可以勇敢地說出來,我為你驕傲」。
職場的工作環境也有浸染。她是程序員,20多人的項目開發組曾經只有她一個女性,她每天拍著桌子大聲和男同事爭論,「越來越自信了」。那個曾經「軟弱」的女大學生的性別角色逐漸被遺忘。「我現在越來越彪悍了,懟人我最厲害。」一個本地華裔的群里有人發表不當言論,群友們就四處找她,「把茜茜叫出來懟他」。
她現在可以輕鬆地分析陳小武的行為模式,「他不是性別歧視,而是對弱者有歧視」。陳小武已經被剝奪了一切權力關係,羅茜茜開玩笑,「現在他想騷擾人家,馬上就會被打耳刮子的」。她曾聽到一個女生分享給她的一段錄音,疑似陳小武的騷擾現場,男聲說,「你要乖,你乖的話待遇才會和別人不一樣」。
羅茜茜的微博現在有9千多個粉絲,她想,以後可以當成一個幫「弱勢」的研究生髮聲的平台。
羅茜茜說,她們將陳小武和女學生喝交杯酒的照片提供給北航紀委,被問詢時,陳小武辯稱「是她們逼我的」。她希望,導師們以後不要再拿女學生的長相和私生活開玩笑,她們也不應該再充當陪酒的角色。
黃雪琴
黃雪琴清瘦、嬌小,留快及肩的短髮。13日晚「聽我說」的現場,她穿淺藍色襯衣、舊牛仔褲和一雙黑色長靴,站在舞台中央。一開場,她用帶廣東腔的普通話說道:我是一名記者,平時的身份是採訪別人,站在這裡,講自己的故事,真的很不適應。
黃雪琴:被性騷擾後,別再忍了。視頻/騰訊新聞聽我說
開始她有些局促,說到「採訪別人」時磕巴了。慢慢地,她越說越流暢,聲音溫柔但有力,壓抑著語速,「讓我不適應的角色還有,性騷擾當事人,『羅茜茜代理人』」。
羅茜茜事件發酵最熱時,筆者曾試圖請她詳細披露擔任這兩個角色的細節,黃雪琴拒絕了。當時數十家媒體排著隊要採訪羅茜茜,黃雪琴負責對接。羅茜茜黑白顛倒,疲憊不堪,黃雪琴主動幫她分擔應對媒體的壓力。
更重要的是,她擔心把性騷擾受害者直接推給媒體,可能讓她們在輿論燥熱時遭遇二次傷害。先例是2016年6月爆出的暨南大學一位女生在媒體實習時被廣州某記者「誘姦」的事件。事實尚各執一詞時,公眾已開始窺探這個女生的隱私,她有紋身、有過數次開房記錄的細節被暴露,輿論開始轉向「男記者不對,女學生也活該」的論調。
這些言論讓黃雪琴氣憤和寒心。她也陷入過類似險境。六年前,一次出差任務中,一位男領導以一起趕稿為由進入她房間,逐步靠近,直到他把手放到她大腿上,在低頭寫稿的她才恍悟。
親身經歷讓黃雪琴理解,涉世未深的女生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性騷擾情境中為什麼會「腦子宕機」和「不勇敢」。性騷擾往往發生隱蔽、瞬時,取證困難,如果公眾對性細節無盡地獵奇和圍窺,「騷擾」可能就變成了「自願」。
1月13日晚,黃雪琴在「聽我說」現場。
黃雪琴不希望還沒做好準備的女孩們直接面對媒體。這位輾轉換過幾份媒體工作的記者甚至擬了一份「接受媒體採訪應注意事項」,提醒她們如何保護隱私。
一個有幾百萬粉絲的自媒體想聯繫羅茜茜做採訪,黃雪琴提議拒絕,「這個公眾號追熱點,價值導向有問題」,她擔心羅茜茜「被消費」。
羅茜茜信任黃雪琴。第一通電話里黃雪琴對她提出的質疑,讓她覺得黃雪琴是一個認真的記者。等到她把黃雪琴拉入「水果硬糖」群,提供了錄音等證據後,「她才真正敞開自己的內心,接受了我」。
隨之而來的是黃雪琴對她們無保留的關心。黃雪琴經常和羅茜茜分享自己的性騷擾遭遇和調查被性騷擾的女記者群體的經歷,這被羅茜茜視為「心理建設」。她覺得黃雪琴也是一個「義無反顧想推動反性騷擾的女生」。
在近3個月里,為推動此事,黃雪琴寫了100多個文檔。她對羅茜茜的實名曝光文章提了數次建議,羅茜茜刪去了言辭激烈的用語。「水果硬糖」群的成員都同意公開曝光後,黃雪琴主動尋找了萬淼焱律師,請她幫忙把關法律風險。
萬淼焱覺得黃雪琴沉穩,有行動力,甚至隱忍。黃雪琴要求自己保持節制和距離,羅茜茜越是義無反顧和勇敢,她就越要謹慎。她稱自己是抑制了「做新聞的衝動」,如果她仍是記者,為了報道她也想問盡細節,例如「她們被陳小武熊抱了幾秒」、「陳小武的手放在什麼地方」。
但作為反性騷擾的推動者,她警惕對此的相關描述滑向獵奇和低俗。2016年,為了聲援那個女實習生,她扛著攝像機走進暨南大學的校園,有男生笑著問她,床上的過程只有「三分鐘」,是不是那個男記者「那方面有問題」。
曝光性騷擾要遭遇的阻力和風險還不止於此。為了告訴公眾為什麼女生在那種情境下無可奈何,她把自己的經歷寫出來,找了兩家媒體刊發,都被拒絕了,理由是這樣的文章會損害同城記者群體聲譽。
她只能把文章發在自己的微信公號上。那個男領導發現了傳播的文章,打來電話。黃雪琴盯著電話屏幕不敢接,儘管當時男朋友正陪在身邊。
在成長過程中,黃雪琴並未體會過性別差異導致的區別境遇。她的父母一向尊重她的意見,家務也是男女都分擔,她洗菜,哥哥就要拖地。遭遇性騷擾和揭露性騷擾的失敗才讓她意識到一種不平等,這種不平等來自權力的落差,「即便到了現在,男性的經濟權力和職業權力都遠遠高於女性,於是孕育了那種隨時準備脫褲子硬頂上的權力關係」,黃雪琴說。
她原以為,自己和男領導間的正常工作交流都是基於新聞專業主義,為什麼她要被性騷擾?做了記者群體性騷擾調查,深入接觸北航事件後,她更明確,從高校到職場,性騷擾的本質是不平等的權力關係。
萬淼焱
女生E退出時,萬淼焱自發承擔起了引導團隊的職能。她覺察到,當時羅茜茜很低落,黃雪琴也沒有轍了。
萬淼焱今年42歲,比「水果硬糖」群里的其他女性都年長。她給姑娘們打氣,只要有事實,根據教育部的師德「紅七條」和北航的教職工規範,要處理陳小武並無難度。
萬淼焱是團隊里的「定海神針」。行動每推進一步,黃雪琴都要問,「萬律師你覺得呢」,回復如果是「好」,黃雪琴會覺得更有力量。
2017年11月中旬,黃雪琴聯繫了她。聽到「性騷擾」三個字,萬淼焱首先回復,「要找到證據太難了」。但等她審閱完證詞和錄音證據,初步判斷性騷擾事實成立,她立即同意提供法律支持。
「作為女律師,我很清楚,在性別平等上,女性通常是弱勢的一方,必須要為自己發聲,爭取權利。」萬淼焱稱。
「她從法律層面打消了我的顧慮。」羅茜茜說,尤其是萬淼焱花了一周時間,梳理了中國自上世紀80年代末出現「性騷擾」概念後的制度演進,對她們起了「堅定意志」的作用。
萬淼焱又對女生們提出,這一次羅茜茜的實名站出,應該起到比之前類似事件更好的作用。她指的是2014年廈大吳春明「誘姦」事件和2017年底南昌大學國學院副院長「性侵」事件。2014年,律師李瑩呼籲廈大可以率先建立高校性騷擾防範機制,但這樣的聲音湮沒在公眾對舉報人的窺探中,「而南昌大學的事太著眼於抓住一隻禽獸,性侵的細節轉移了人們的注意力。」
中國高校近年頻繁曝出性侵、性騷擾事件,社會的容忍度不斷降低,萬淼焱認為,對此的公共認識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
建立機制,保護女性免於受害——這是萬淼焱一貫的司法呼籲。她原本是一個商事律師,自從2013年擔任李彥的辯護人後,開始介入女性議題。
李彥是四川資陽的一位家庭主婦。2010年11月3日晚,她用火藥槍槍管多次擊打丈夫譚某頭部致其死亡,隨後對其分屍。李彥一審被判決死刑,這一結果引發爭議,數百名法律人士及專家聯名發表公開信,認為李彥曾長期遭受丈夫情節惡劣的家暴,罪不至死。
「李彥曾經嘗試過在法律範圍內的多方掙扎——曾試圖離婚,也向公安機關報過案,向居委會、縣婦聯求助過。可是這一切努力,最終都因反家暴法律機制不夠健全而未能讓她獲得實質性的幫助」。為李彥辯護時,萬淼焱如是說。2015年4月,李彥二審改判死緩。
「女性缺乏的不是勇氣,而是支持。」萬淼焱認為,在性騷擾問題上,也是因為缺乏相關法律法規和實施細則的聯動機制,才使得無數女性只能沉默。
隨著討論深入,「水果硬糖」群的訴求更加明確:不止追究解決陳小武的個案,只有出台有效的反性騷擾機制,才能減少性騷擾事件的發生可能。
「自我覺醒的女性更有力量」,萬淼焱經常對「水果硬糖」群的女生們說。她也鼓勵黃雪琴和羅茜茜公開走向媒體。羅茜茜還不習慣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新聞標題里,「像大字帖,有壓力」。黃雪琴在「聽我說」做的那個演講,本來是想邀請羅茜茜出現在鏡頭前,但她拒絕了,黃雪琴被「趕鴨子上架」。
萬淼焱鼓勵了黃雪琴很多次,「你是職場性騷擾的受害者,羅茜茜是高校性騷擾的受害者,你們可以鼓勵更多的中國女性站出來」。
1月11日深夜,北航宣布,撤銷陳小武的教師資格等,並會研究推進相關防治性騷擾的機制。萬淼焱第一時間對比了此前廈門大學、南昌大學的類似處理公告,北航是提出設立機制的首例。
「萬里長征的第一步。」她向羅茜茜打字時眼眶濕潤了。
這個深夜,「水果硬糖」群里「像過年一樣」,姑娘們互相祝賀——有人說「大獲全勝」,有人感嘆「百感交集」,還有人從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慶祝一下」。
「一個人很容易被各方面的力量打倒。但是(組成)一個團隊,就會有更多勇氣。」羅茜茜說,對於這樣的結果,每一個女性和她們發出的溫和但有力的聲音都必不可少。
沉默的女生C們
羅茜茜現在想說服「水果硬糖」的其他姑娘們實名站到公眾面前。她覺得這樣對於還保持沉默的其他受騷擾者,是一個正向的鼓勵。
北航和教育部都承諾建立性騷擾的防治機制後,羅茜茜改變了此前警惕媒體的想法。變化也在其他成員身上發生。女生B最近和她恢復了聯繫,去年10月31日,因為擔心遭受陳小武的報復,她在提交了錄音證據後退出了舉報行動。還有剛生完孩子的女生F,當眾人在焦急等待北航的調查結果時,她對羅茜茜說,自己也可以像她一樣實名站出來。
但在這場追問陳小武的行動中,仍然有一直沉默的聲音。比如女生C,在被拉入「水果硬糖」群後,她做了簡單寒暄,就一直沒有發言。還有另一位疑似被性侵懷孕的女生,在一封公開信中,羅茜茜安慰她,被陳小武脅迫而發生性關係,是強姦,她仍然不敢發聲。
即使中國社會正在興起反性騷擾的聲浪,黃雪琴知道,依然有許多讓女性不敢站出來的阻力。最近,有一位女記者給她發來一張照片,告訴她自己也被性騷擾過。但是她只敢把黃雪琴當作「樹洞」,不敢公開,「她覺得沒有人會相信她」。
「即便是平日里善於發聲、掌握更多話語權的記者群體,也顯得相當無助。」黃雪琴發動的女記者性騷擾調查中,少有女記者敢於像她一樣向公眾自揭傷疤。原因有種種,有人被性騷擾後辭職,進入了氛圍古板的事業單位,覺得不宜公開;有人忌憚丈夫思想傳統,被性騷擾「畢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還有女記者的婆婆給黃雪琴打電話,罵她「你自己丟臉就好,別拉我家媳婦」。
遭遇的誤解還來自親人。看到黃雪琴公開自己被性騷擾的經歷,有親人質疑她,「對於女人的名聲,(寫出來)是壞事」。黃雪琴不解:做錯事的明明是對方,為什麼要女人來承擔壞名聲?對方又勸她——「為什麼要你來做?槍打出頭鳥」。
羅茜茜也遭遇了類似詰問。陳小武的家人曾打電話威脅她的母親,母親擔心地問她,「有那麼多受害的女生,為什麼非要你一個人實名站出來?」12年前,羅茜茜告訴父母陳小武的行徑,他們勸她為了學業「忍下去」。
「很多人不理解為什麼羅茜茜說自己欠師妹們一個遲到的道歉。」黃雪琴在說,「我理解」。「因為曾經的我也是如此,遭遇了性騷擾後,選擇了退縮,閉嘴,離開,以為沉默是自我保護」。後來她知道,那個單位里其他不堪忍受性騷擾的女性也陸續辭職。
沉默對於被性騷擾的女性也意味著痛苦。2017年,黃雪琴到新加坡訪學,和其他國家的女記者說起自己被性騷擾的經歷,邊說邊哭。隨後她開始調查女記者群體的性騷擾情況,並開始在公開場合講述自己的經歷。
在「水果硬糖」群里,她以自己的經歷鼓勵女生們,「講述得多了,二次傷害更少了,自己內心也更有力量」。
「羅茜茜的實名舉報,我的調查,不僅是為了曝光實施者,為了更多人免遭毒手,還是一種自我的救贖。」燈光打在黃雪琴身上,她表情平靜。
在目前階段,還有很多中國的女性像C一樣沉默著。她們就像美國《時代》周刊封面照片上的那隻不知歸屬的女人的手臂。它的主人沒有像艾麗莎·米蘭諾等女性一樣露出她的臉。
運營編輯/ 章靛 吳曙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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