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倫| 放我的祝福 在你的手心(14.10.20)

◎ 海 倫

兒子第一次在Facebook（臉書）鄭重宣布「I am in a relationship」（我戀愛了！）還是我朋友無意中加了他的名字看到，然後十萬火急告訴我的，我壓根兒沒當回事，也沒有去跟蹤他的臉書。他才16歲，這還不是跟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女孩子是他同學，長得瘦瘦小小，也戴著副黑框眼鏡。他把女孩子帶到家裡玩，從校園裡走過，看到的朋友還以為兒子身邊的女孩是我。當時心裡甚至還有幾分得意，不是說男孩子有俄狄浦斯情結嘛！找個女朋友也得跟媽有幾分相像的，他的同學媽媽高高大大，那孩子的女朋友找得倒也是女漢子形的。

兒子我一手帶大，當年在加拿大讀書時，周圍生了孩子的朋友如果沒有父母公婆來幫忙，就會把孩子送回國，像我這樣一邊工作一邊自己帶孩子的幾乎沒有。我像袋鼠媽媽一樣除了上班時把兒子送到保姆家，平時走到哪裡都把他帶到哪裡。有一年把他帶回國探親，好不容易從口袋裡把這個小袋鼠卸下留給在南京的父母，我便自己跑到上海找同學瘋了兩天。早上趁他還沒醒的時候悄悄溜走，到了上海打電話回家，老媽說他竟然很淡定不哭不鬧，在房間每個角落都找了一圈，沒找到就算了自己默默一個人搭樂高。電話那頭我終於放下心來，心想早知如此，不如在上海多玩幾天，兩天也實在太不過癮了。

第三天坐最後一班車回到南京時，兒子已經睡了。聽到門鎖的聲音，他從床上跳下來奔到門口，緊緊抱著我生怕我又跑了，然後兩隻小手捧住我的臉，咯咯地笑個不停。老媽說：「他一個字都沒問過你去哪裡了，就是晚上睡覺時，我怕他掉下來，躺在他邊上，他也不說話，就把我推開，把那地方給你留著……」那一刻，淚奔了。

那一年他一歲半。他慢慢長大，從每天牽著他的小手去上學，到後來不再牽我的手，再後來從學校走回家一前一後，索性離得我遠遠的。這16年里，雖然那個粘著媽媽的小男孩漸行漸遠，但是用他自己的話說：永遠是Mama"s boy，他甚至提出讓我陪他去溫哥華讀大學，讓妹妹和爸爸留在香港。所以當他告訴我換了女朋友時，我仍然沒當回事兒。

然而，這一次我很快意識到了不同，他堅持要我見他的女朋友，非常希望我能接受她，喜歡她。假期在家有限的時間，看得出他的為難，一方面怕在家的時間少了，我不高興；又怕在家時間多了，怠慢了女朋友，兩邊疲於奔命。我們一家要出行，他要求帶上他的女朋友，我說我還沒有準備好時，我看到他眼裡深深的失望。

那一天，下著細雨，他和女朋友相約去澳門，讓我開車送他到車站，一路上誰都沒說一句話。到了車站，他拿好背包下車，關車門前欲言又止，但終於什麼也沒有說。我離開車站，從後車鏡里看到一個高大的男孩站在細雨中目送著我的車子直到他在鏡子中消失，突然揪心起來，這不就是當年那隻執著地等媽媽回來的小袋鼠嗎？其實即使他已經遠在大洋彼岸，我始終都還在牽著他的手，不肯放開，或許正是我的戀戀不捨，令他萬般糾結。我想所有的媽媽都也是一樣的糾結，希望孩子長大成人，又不希望自己早早地退出歷史舞台，但是終究有一天，他將羽翼豐滿，展翅高飛；終究有一天，他不再需要袋鼠媽媽那隻曾經呵護他的口袋；終究有一天，他真正地長大，開始自己的人生、家庭。從相依為命到若即若離再到徹底放手，割捨就如同當年的斷奶不忍又是必須的。

我終於準備好，這一次，我會堅定地放開他牽著我的手，放我所有的祝福在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