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錫成:在美國的移民生活
年輕的趙錫成
1961年,朱木蘭帶著三個幼女,歷經千辛萬苦來到美國紐約和趙錫成團聚。到美國後,趙小蘭進了當地的皇后區牙買加的公立PS117學校,插班讀小學三年級。那時,她一個英文單詞也不會:「我不懂英語,學校的學習對我來說,很困難。」
在課堂上,她把老師教的東西依樣抄到筆記本里。等爸爸深夜下班回到家,再把當天的課程翻譯給她聽。小蘭筆記里的錯漏很多,趙錫成仔細辨識著她歪歪扭扭的單詞,耐心講解給她聽。每晚,當兩個妹妹都睡著後,小蘭跟著爸爸一字一句學,而朱木蘭就坐在一旁,陪伴他們父女倆。爸爸的教導加上小蘭的努力,升上四年級的時候,她的英語已經講得很流利,還當選了級長。
其實,來美國的第一年,學校里的那些小孩都非常不友善,有時甚至有欺凌的情況發生,小蘭吃了很多苦。但是,她從來沒告訴父母,同學們有多麼頑皮和惡劣。「許多小孩都是莫名其妙的。我不懂他們為什麼那麼壞,我沒有跟父母訴過苦,我只是想,我是老大,是大姐姐,必須保護我的妹妹們。」有時候,小蘭必須在家單獨照顧三歲的小美,其時在美國,八歲的孩子照顧小孩是不合法的。但早慧的趙小蘭那時就知道,她沒有別的選擇:「我們沒有錢,在美國也沒有親人,實在是沒有什麼人可以幫忙。在那種情況下,我被訓練得比較有責任感,我認為這是好的。」趙小蘭回憶。
有一天晚上,教會的司徒牧師打電話來,要請趙家闔府吃飯,他們家有四個小孩,比那時的趙家還多一個。那天晚上,木蘭非常開心;終於,他們有了朋友,已經開始融入美國社會了。40多年之後,趙小蘭才知道,剛到美國的頭兩年,母親每天都在恐懼中度過。木蘭後來跟她說:「我每天都擔心你爸爸會消失不見。萬一他哪天晚上沒有回來,我帶著你們三個,手裡沒錢,又不會說英語,日子不知道要怎麼過下去。」
木蘭總是提醒趙錫成:「招商局幫我們辦來美國的手續,待我們那麼好,你至少還要待上兩三年,好好幫人家的忙。」趙錫成覺得太太的話有道理,在招商局的工作雖是千頭萬緒,責任繁重,但確實也是難得的磨練機會。他對自己說,父親以前跟他講過「生於憂患」的道理,那就在勞頓之中,好好培養自己,為將來做萬全的準備。
1963年,趙錫成朱木蘭夫婦全家在紐約皇后區的公寓內
一家五口擠在一室一廳的小公寓里,趙錫成不必每天再自己張羅三餐,冬天也不再感覺凄冷。有了信仰,有了木蘭,有了三個女兒在身邊圍繞,趙錫成勞苦的身軀找到了舒適的港灣。每天回到家裡,在外面發生的大事小事,點點滴滴,趙錫成都細說給木蘭聽。一切往前看,趙錫成不斷跟木蘭傾訴他的夢想,討論他們一時還不知道究竟在哪裡的未來。趙錫成說:「我們常常都在夢想,這些夢想產生了很豐富的意義,使我們彷彿看到了前面光明的路。」
二
趙錫成在餐廳打工多年,餐館同事們不時會罷工,鬧出不少事端,唯獨趙錫成忠心耿耿,始終情義相挺。所以,顧老闆把趙錫成當成自己人,一直想跟他合夥做生意。有一天,顧老闆跟趙錫成商量:「我想再開一間飯館。我們兩人合股,你不用出資,只要負責把餐廳管好就可以了,我分一半的股份給你。」回到家裡,趙錫成徵求木蘭的意見。木蘭連想都沒有想,正色跟趙錫成說:「我認為這是不太可行的事。你到美國來,是來念書,不是來開飯店的。假如要開飯店,我們大可以在台灣做,不用這樣大老遠跑到美國來。」趙錫成頓時更清醒,向前努力的方向更堅定。
趙錫成與父母合影
在美國,第一代移民的奮鬥之路,從零開始,崎嶇艱難。正如趙小蘭所描繪的,他們體驗了生存的壓力、語言的障礙、文化的驚訝、精神的孤獨,飽嘗辛酸與掙扎,他們慢慢走出來了。從1959年到1962年,趙錫成肩扛三份工作,還要修課,最是辛苦。
1963年,長島基督教會的劉耀庭長老,為趙錫成帶來了一個大好的機會。香港德和公司老闆吳仲亞先生,是劉長老的生死之交,他要來美國發展,請老友幫他找一個靠得住的合作夥伴。劉長老向他推薦趙錫成:「這個小夥子很可靠,你什麼事都可以交給他,他什麼都會做。」
吳先生早先是美國美孚公司中國總代表,他曾以贈送煤油燈的促銷手法,打開了美孚煤油在大陸的市場,從此聲名大噪。後來,吳先生自行創業,成立了經營船務的德和公司。除了業務上需要趙錫成幫忙,吳先生也希望趙錫成幫助他培養第二代來接班。吳先生的兩個兒子都得到了博士學位,書讀得好,書也教得很好,可就是不善於做生意。在同一時期,趙錫成的親戚許文貴先生也到美國來創業,他到招商局辦公室跟趙錫成懇談過兩次,希望趙錫成幫他處理一些重要的業務。許先生是台灣新興航運公司的船東,他的媳婦是趙錫成的堂妹。因為有這層關係,趙錫成後來答應了他,擔任台灣新興航運公司駐美代表。跟吳仲亞先生的情況類似,許文貴有個兒子非常老實,他希望趙錫成能幫他把兒子培養起來。趙錫成跟兩位前輩合作以後,使他們公司的業務大有起色,趙錫成的個人所得也增加了許多。
趙錫成的工作愈來愈順,經濟狀況好轉,趙家的日子慢慢好過了。後來,福茂公司在1964年開業,趙錫成擔任公司代表,月薪500美元,外加紅利200美元。木蘭帶著孩子們還是省吃儉用,但是,她每個月至少可以到銀行存進去100美元了。
趙家老三小美尾隨著小蘭、小琴兩個姐姐,進了小學;趙錫成與木蘭又生養了三個女兒。趙家老四小甫在1964年出生時,趙家買了新房子,從牙買加搬到了長島的賽奧西特區(Syosset)。
四年以後,老五小婷在1968年出生,趙錫成的事業做得更出色,來電來函道賀的各方人士極多,鮮花放滿了廳室。么女安吉在1973年出生時,趙家已經搬到了紐約上州的哈瑞森( Harrison),趙錫成請了管家,幫著木蘭打理家務。
三
儘管事業愈來愈成功,家庭還是最重要。在趙錫成心中,女兒總是第一位,趙家的女兒從來不曾覺得父親很忙。趙小蘭回想:「如果我們有事情,無論什麼時候跟他打電話,他總是馬上就跟我們講話,而且,他跟我們講話時,從來不急。」小時候不會想那麼多,長大以後,趙小蘭自己嘗到了忙碌的滋味,就知道父親能夠永遠把女兒排在第一位,是很不容易的事。
趙錫成先生
趙錫成是獨生子,家裡永遠只有他一個小孩,常常感覺孤單,所以特別喜歡孩子。木蘭一直希望能為他生一個兒子,但趙錫成對她說:「男孩女孩都一樣,都是上帝賞賜的禮物。」木蘭生了六個女兒,趙錫成見她這麼辛苦,格外體貼。只要在家,所有的尿布都由他來換。洗尿布也是他的工作。趙錫成一向能做事,也喜歡做事,什麼事都難不倒他。
在女兒的眼中,沒有什麼事是父親不會做的,他是解決疑難雜症的高手。趙家老三小美甚至覺得父親好像擁有金手指:「事情不管有多糟,只要他一出手,情況一定會變好。」趙錫成給了女兒可以依靠的肩膀與安全感,不管多困難的事,不管出了什麼問題,情況是多麼的不妙,只要父親出手,就像變魔法,事情立刻就會好轉很多,世界立刻大不相同。小美很信任父母,總是問他們這樣做好不好?那樣做好不好?小美很貼心:「不管他們說什麼,我都知道他們是為我好。」萬一父母跟她意見不同,小美會想,也許是自己疏忽了哪個環節。她會再思考一下:「或許,父母是從長期來看,覺得那樣做對我比較好。」
趙家老五小婷從小就習慣父親熱切地參與她的生活:「爸爸很投入我們的生活,他動手做很多事,非常會照顧我們,讓我們覺得他是可以依靠的人。」
小時候,父親趙以仁為趙錫成取了「槓徒」「阿槓」之類的昵稱。自己做了父親之後,趙錫成也如法炮製,給女兒們都取了有趣的綽號。
趙小蘭小時候頭髮少,額頭特別高,很像美國總統艾森豪( Dwight David Eisenhower),愛說笑的父親就叫她「艾森豪」。老三小美做事勤快,家裡的雜事都是她做的,趙錫成老喚她「老媽子」。趙家老四小甫的綽號是「霸凌(Bully)」,因為她一天到晚凶得要命。老五小婷的別號令人意外,趙錫成叫她「惡戶頭」:「小婷看起來好像是挺好欺負的好戶頭,但是其實智力很高,反擊的時候就很厲害,我們就把"好』字去掉,稱她"惡戶頭』。」安吉么妹一共得到了兩個外號,「小兵」與「小豬玀」。她從小很靈活,有什麼事情叫她,馬上應聲而來,就像小勤務兵,所以趙錫成喜歡叫她「小兵」。但是因為安吉小時候胖胖的,笑嘻嘻的,很可愛,姊姊們親昵地叫她「小豬玀」。
趙錫成寵愛孩子,除了給她們都取了綽號,也愛逗著孩子們玩,小甫回憶起兒時:「父親充滿了赤子之心,愛開玩笑,他總是開懷地笑。他不僅周末帶我們全家出去,我們在家裡的時候,他也總是陪我們玩。平常,他回家吃完晚飯,就陪我們玩遊戲,跟我們躲貓貓,非常開心。」
小美覺得爸爸是英雄:「只要在他身邊,我就非常興奮,因為他會帶我們做一大堆好玩的事。我們跟爸爸在一起時,都很享受。」顧家好男人給了女兒們快樂的童年。
趙錫成每天回家吃晚飯;如果有事,他會打電話回家報備。趙家通常在傍晚六點鐘或六點半開飯,非常規律。木蘭每天下午五點鐘左右,開始準備全家人的晚餐;這時,女兒們都會進廚房幫忙。晚飯後,女兒們在同一張桌子上做功課,趙錫成和木蘭始終在一旁陪著。即使正在做他自己的事,只要女兒們跟他講話,他會馬上放下手邊的工作,傾聽她們的需要。
每天晚上,等女兒都睡下後,趙錫成才開始專註地忙自己的事。小美從小知道,父親每天深夜都還在不停地工作:「我們睡著以後,他就開始跟遠東的客戶打電話,他要忙的事情很多,甚至會工作到第二天早上。」木蘭守在趙錫成身邊,安靜地陪著他,有時候甚至會到凌晨。趙錫成很享受這樣的時刻:「木蘭每天守在我旁邊,看著我努力工作。我做得成功時,她就好高興;看到她那麼高興,我工作得更起勁了。」
趙錫成也想要做給女兒們看。希望她們看到,爸爸每天都那麼努力;希望讓她們知道,這些努力都是為了她們,為了這個家。
四
就如同趙以仁先生昔日多方設法增廣趙錫成的見聞,為人父的趙錫成也不希望孩子受眼界所限。
木蘭帶女兒們剛來美國時,趙錫成又忙,薪水又少,但是每逢周末他定會擠出時間,安排全家出遊。他們的足跡,遍布自然歷史博物館、中央公園、布魯克林和布朗士動植物園、康尼島、自由女神像、帝國大廈、果園海灘等所有紐約重要的自然與文化景點。這是趙錫成為女兒們安排的學習之旅:「讓她們開闊視野,增加常識;幫助她們了解這塊新的土地,融入這個新國家與新的文化。」趙小蘭總是等待周末全家出遊,跟著父親認識美國。趙小蘭納悶:「我老是聽美國人說,要在工作與家庭之間取得平衡,他在這方面真是令人不可思議,我不曉得他是怎麼辦到的。」
那也是趙小美最留戀的童年時光:「我們家那時沒有太多的錢,父親就帶我們去參觀紐約許多免費景點,還有一些花費不會太貴的觀光景點,可以牽著父親的手出遊,是我最難忘的童年。」小美也記得八歲那年,爸爸帶著她和二姐小琴,從紐約坐飛機到巴爾的摩,到港口看福茂公司代理的貨輪「維諾那號」(Winona)。
兩個小女孩在船上跑來跑去,看東看西,在父親的護翼之下,享受著恍如童話的奇妙時光。這是小美的驚奇之旅:「那是我第一次坐飛機。我很感激父母心胸開放,他們不會想女兒、兒子這類重男輕女的事,我媽總說女兒比較好。從小在一個非常親女性的家庭里長大,我很感恩。」
家裡的經濟環境慢慢好轉以後,趙錫成每年都會帶著木蘭與女兒出國旅遊。「夏天,我帶她們到歐洲去,冬天就帶她們到加勒比海,因為那裡天氣好。我讓她們有多一點的機會去見世面、長見識。」 趙錫成說。
趙錫成也注重身教,樂於分享他的經歷,潛移默化地影響孩子。
每個星期天上午,趙錫成會帶著全家人去教會做禮拜。從教會回家吃了午飯,他喜歡把女兒們聚在一起,講故事給她們聽。小美最喜歡聽父親講故事:「父親用他的人生故事來啟發我們,讓我們感覺到,他永遠在我們背後支持我們。他就是用一種非常關愛、非常支持的方式,讓我們覺得,做他的女兒很舒服自在。」趙錫成講了很多故事。他細述成長的經過,抗日戰爭時的災難,父母對他的教導,求學的歷程,隻身逃難時的驚險孤絕,對父母的思念……小美明白:「爸爸要讓我們了解他的個性,也讓我們了解中國哲學。他希望我們知道自己是誰,能夠跟自己的根有所連結。」
木蘭也常常跟女兒細數趙錫成的優點,鼓勵她們以自己的父親為榜樣,學習他的長處。孩子們的淮北阿姨佩服二姐夫妻能夠這樣相處:「做父母的有這樣的身教,孩子們受益很深。」
五
朱木蘭一向淡定,說話輕聲細語,一輩子沒有對女兒們大聲過,是家裡安定人心的巨大力量。
「媽媽是我們家的心與靈魂。」小婷形容。
木蘭是幾近完美的母親:「她寧靜無擾,純良無邪,充滿了內在的平和;從來沒有對我們大聲過,一次都沒有。」任何時候,女兒情緒不好,態度不佳,木蘭默默不語。等女兒回到房間冷靜下來了,就會自動去跟母親道歉。這時,做母親的才開口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小婷記得母親常用的問句:「你一個小孩子,為什麼會這麼生氣呢?」
好脾氣的木蘭是家庭安定的力量,而趙錫成是掌舵的領導,兩人一唱一和,從來不會不同調。女兒們都看得很清楚,爸爸與媽媽是攜手合作的團隊,很有默契。「他們默契良好,沒有歧見,我們小孩絕不可能在他們不同的意見當中遊走。」么女安吉觀察。
就算父母親有意見不一致的時候,他們也會先一起討論,達成共識,孩子們不可能在他們之間找到矛盾的縫隙。趙家女兒們看到了父母是如何相處的,對她們日後的婚姻生活,有很大的啟示。
在小蘭的腦海里,父親的影像,總是那樣鮮活:「在外面忙了一天,父親回到家了以後,精神還是那麼好,一直陪著我們,跟我們一起玩,還幫母親燒菜和整理屋子。」
在家裡,趙錫成是事必躬親,凡是能自己動手解決的問題,絕不會雇請他人來做。他也的確能幹,家裡的事,修修補補的,他什麼都會做,而且還樂意做。上了年紀以後,他也還是如此,木蘭想攔也攔不住。這些家裡的事,木蘭總是處處配合著趙錫成。她的丈夫一向能幹;家裡無論大事小事,他什麼事都做得好,而且非常勤快。木蘭就一直採取陪襯配合的原則:「你說我這件事做得不好,那你做;你做的事,我也不講好不好,反正是你做的嘛!你不做的事情,那我就來做。」所以,家事雖然繁雜,夫妻二人分工合作,相得益彰。
對愛情與婚姻始終如一,趙錫成夫婦成為女兒們經營婚姻與家庭的典範。
不僅生活教育,趙錫成也期望女兒能獨立自主,不讓鬚眉。他規定,每個女兒大學畢業後,都要進福茂公司實習兩年。這是趙家的規矩,也是做父親的培養她們接掌家族事業的規劃。在公司里,趙家女兒們以各自不同的姿態與專業,通過父親對她們的磨練與考驗。
進入公司的前三個月,趙錫成規定女兒們只做事,聽而不講:「她們剛開始是沒有發言權的。我叫她們免開尊口,還沒有到她們貢獻意見的時候。」
趙錫成先加強女兒們的基本訓練,讓她們從打字做起,學習速記,加強文書處理的基礎能力。然後,適才適性,趙錫成讓她們去做與性格及興趣相符的工作:好動外向的,就安排多做與外界接觸的工作;安靜內向的,就做一些比較靜態的工作。每個女兒因此鍛鍊出更好的能力。例如,小美處理行政業務很厲害;她的長姐趙小蘭,到外面為福茂開疆辟域,又是另一番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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