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樹沒有歸來,他也不再是少年
願你雖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一個45歲的男人,身著格子襯衫頭頂白色針織帽,在演出中途一度失控哽咽;這是怎樣的一幅畫面?但當這個人叫朴樹時,這幅畫面就頓時顯得無比和諧、無比感人了。
穿格子衫的朴樹,讓我想起2000年左右他的一次演出,唱完歌的他滿頭大汗,主持人打量了一番在大夏天戴著帽子穿著高幫靴的他,問「朴樹,你穿成這樣熱嗎?」,朴樹靦腆地笑笑說:「熱,但是好看。」
那時候的朴樹正經歷著自己最輝煌的時代,年紀輕輕長得也清秀,注意穿著自戀點也正常。
朴樹是北京大學物理學教授濮祖蔭的兒子,原名濮樹;1996年他和高曉松的麥田音樂簽約,並於1999年出版了「音樂紅白藍」系列之白《我去2000年》,這張專輯裡有凄美哀傷的《那些花兒》、另類新潮的《NEW BOY》、《活著》,還有蘇聯風格的《白樺林》。李延亮、竇唯、王笑冬、王瀾等音樂家助陣,張亞東編曲製作,老狼、葉蓓和聲,這樣的配置在今天看來都是頂級的,也正是這張專輯讓朴樹一炮而紅,成為中國內地音樂屆的一股清流。
高曉松在《魚羊野史》中說到自己特別愛才,朴樹的名字是他給改的,「朴」和「樹」寫到一起的時候,就像一片小樹林,枝丫向上生長的樣子,特別清秀,特別好看,這也符合他的音樂風格。
高曉松還講到了一件朴樹的小事——有一次我們從天津演出回來,突然間看見夕陽很美,朴樹突然說:「停車,你們把我放在這兒,我要看夕陽。」我們說:「那我們走了,你在高速公路邊上怎麼辦?」他說:「那不管,以後再說,你先讓我看夕陽。」於是他就自己就提著把吉他和一大塑料壺水,坐在地上,開始彈琴。
我在這裡啊 就在這裡啊
驚鴻一般短暫
像夏花一樣絢爛
同專輯的《Colorful Days》里有一段:
像一陣風掠過我身邊
當你錯身而過的瞬間
忽然間想要去很遠
和你去看繁華世界
imagination
never lose my passion
it`s on my way it`s on my way now
朴樹今年接受採訪時也說到:
「09年之前,我很早寫歌的時候,我覺得我是輕飄飄的,我特別善於營造那些輕飄飄的東西,而且我是自戀的,而09年以後,我的歌里沒有那些東西,我自己認為音樂是有力量的。」
14年過去了,朴樹早剪掉了那頭風般少年的長髮,「never lose mypassion」這樣的歌詞怕是再也寫不出了。但我們依然用敏感、天真、脆弱、眼神清澈、面龐天真、依舊少年……這些辭彙描繪朴樹。
這些特質跟他的家庭或多或少有些關係。朴樹說印象中父母從沒擁抱過他,他感覺不到父母的愛,也不了解自己。朴樹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患有抑鬱症。去醫院做心理測試,結論是「差3分變態」。有一道題是:「如果你死了,你覺得身邊的人會怎麼樣?」朴樹直接選了「無動於衷」。
他形容自己是一個不冷漠但是無趣的人,「享受生活的寡淡」。他在北京郊區租房子,出門騎電驢車,不用智能手機;相比跟人溝通,他更喜歡關在家裡和養的狗說話。
另一個仍給人以「少年感」印象的中年人則是韓寒。他和朴樹2014年為電影《後會無期》合作寫了主題曲《平凡之路》:
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
也穿過人山人海
我曾經擁有著一切
轉眼都飄散如煙
我曾經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這兩個紅極一時的曾經少年突然告訴世人「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這頗有一番中年不惑的滋味。
而現在,這個不惑之齡的男人卻突然在台上唱歌唱到一半哭了出來,他說一生要是能寫出《送別》這樣的歌詞,死而無憾。
《送別》是怎樣的一首歌呢?它起初是美國音樂家奧德威思念家鄉和母親所做,名為《Dreaming of Home and Mother》;後來流傳到了日本被日本音樂家犬童球溪改編填詞為《旅愁》,加了一抹濃郁的東方色彩;清末弘一法師李叔同留學日本期間聽到《旅愁》深受觸動,於是把這首歌帶回中國。有年冬天,大雪紛飛,李叔同的摯友許幻園家道中落,他站在門外喊出李叔同和葉子小姐,說:「叔同兄,我家破產了,咱們後會有期。」說罷,揮淚而別。
李叔同看著好友遠去的背影,在雪裡站了許久無言,回到屋內,寫下了《送別》的詞: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問君此去幾時來
來時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人生難得是歡聚
惟有別離多
他們都老了吧?
他們在哪裡呀?
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這兩首歌表達了相似的意境,少年朴樹的《那些花兒》,更多是一種對校園、青春、昔日好友的依依惜別;《送別》則是一個中年人的吟唱,當他經歷過了一次次與好友的分離,一次次人生起落,他才不會像年少時那樣將悲傷流於表面,就會明白送別的真正含義。
這些旁人無法理解的孤獨和自我感動,是一個沒有經歷過太多別離和人生起落的少年很難理解的情緒,而當你人至中年,遍嘗愁滋味,再看這些詞,每一句寫的都是自己。
所有曾瘋狂的都掛了,
所有牛逼的都頹了,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
全都變沉默了。
你擁有的一切都過期了,
你熱愛的一切都舊了,
所有你曾經嘲笑過的,
你變成他們了……
歌詞中你變成的「他們」是誰呢?不是你當初最討厭的人的樣子,而是讓人感覺索然無味的nobody。無趣,看透了很多,不會在大夏天耍酷留長發穿高幫靴,也不再想著改變世界,對很多事情都無所謂——面對無可避免的年老亦如此,但是內心依然懷念少年的自己,懷念那時的掙扎與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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