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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家務

關於家務

  名人生活  

  

  意願像和人鬧著玩似的,渴望得那麼迫切,實現卻又令人失望。為了「距離產生魅力」的境界,我與丈夫立志兩地分居。可不過兩年,又嚮往起一地的生活。做了多少夜夢和晝夢,只以為到了那一天,便真正的幸福了,並且自以為我們的幸福觀經受了生活嚴峻的考驗。而終於調到一地的時候,卻又生出無窮的煩惱。

  原先,我們的小窩不開伙倉,單身的日子也過得單純,可調到一地,正式度日,便再不好意思天天到娘家坐吃,自己必須建立一份家務。

  我們在理論上先明確了分工,他買菜、洗衣、洗碗,我燒飯。

  他的任務聽起來很偉大,一共有三項,而我是一項。可事實上,家務里除了有題目的以外,還有更多更多沒有名字、細碎得羞於出口的工作。家務最重要的不僅是動手去做,而且要時時想著。比如,什麼時候要洗床單了,什麼時候要掃塵了,什麼時候要去洗染店取乾洗的衣服,什麼時候要賣廢紙了,這些,全是我在想著,如有一樁想不到,他是不會主動去做的。最忙亂的是早晨,他趕著要上班,我也急著打發他走,可以趁早寫東西。要做的事情多得數不清,件件都在眼前,可即使我在刷牙而無法說話的那一瞬間,他也會彷徨起來不知所措。雖是他買菜,可是買什麼還需我來告訴他,只有一樣東西他是無須交代也會去辦的,那便是買米和麵包,在農村多年的插隊生活,使他認為到,糧食是最重要的。平心而論,他是很夠勤勉了,只要請他做,他總是努力。

  以往,我是很崇拜高倉健這樣的男性的,高大、堅毅、從來不笑,似乎承擔著一世界的苦難與責任。可是漸漸地,我對男性的理想越來越平凡了。我希望他能夠體諒女人,為女人負擔哪怕是洗一隻碗的渺小的勞動。需男人到虎穴龍潭搶救女人的機會似乎很少,生活越來越被渺小的瑣事充滿。都市文明帶來了緊張的生活節奏,人越來越密集地存在於有限的空間里,只需擠汽車時背後有力的一推,便也可解決一點辛苦,自然這是太不偉大,太不壯麗了。可是,事實上,佩劍時代已經過去了。曾有個北方朋友對我大罵上海「小男人」,只是因為他們時常提著小菜籃子去市場買菜,居然還要討價。聽了只有一笑,男人的責任如將只扮演成一個雄壯的男子漢,讓負重的女人欣賞愛戴,那麼,男人則是正式的墮落了。所以,我對男性影星的迷戀,漸漸地從高倉健身上轉移到美國的達斯廷·霍夫曼身上。他在《午夜牛郎》中扮演一個流浪漢,在《畢業生》中扮演剛畢業的大學生,在《克雷默夫婦》里演克雷默。他矮小,瘦削,貌不驚人,身上似乎消退了原始的力感,可卻有一種內在的,能夠應付瞬息萬變的世界的能力。他能在紐約亂糟糟街頭生存下來,能克服了青春的虛無與騷亂終於有了目標,能在妻子出走以後像母親一樣撫養兒子——看著他在為兒子煎法國麵包,為兒子系鞋帶,為兒子受傷而流淚,我幾乎以為這就是男性的偉大了,比較起來,高倉健之類的男性便只成了詩歌里和圖畫上的男子漢了。

  每逢煩惱的時候,他便用我小說里的話來刻薄我:「生活就是這樣,這就是生活。」這時方才覺出自己小說的淺薄,可是再往深處想了,仍然是這句話:這就是生活。有著永遠無法解決的矛盾,卻也有同樣令人不舍的東西。

  雖有著無窮無盡的家務,可還是有個家好啊。房間里有把男人用的剃鬚刀,陽台上有幾件男人的衣服晾著,便有了安全感似的心定了;逢到出差回家,想到房間里有人等著,即使這人將房間糟蹋得不成樣子,心裡也是高興。反過來想,如若沒有一個人時常地吵吵嘴,那也夠冷清的;如若沒有一大攤雜事打擾打擾,每日盡爬格子又有何樂趣,又能爬出什麼名堂?想到這些,便心平氣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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