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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遊,一輩子只愛一次(下)

一個人,一支筆,一生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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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一聲笑 許冠傑 - 滄海一聲笑

陸遊,一輩子只愛一次

◆◆◆

大老振讀經典原創

一生夢

我們所熟知的陸遊,不僅僅是一個對愛情專一、熱愛寫詩的人,他更更重要的高貴品質是——「愛國」。

他對國家的愛,到了一種狂熱的地步,這種狂熱,源自於他的父親:陸宰。

1125年11月13日,陸遊出生在父親奉詔入京的淮河舟上,剛出生,就趕上了金兵攻打南宋,從此後,他的命運也和這國家的命運一樣,搖搖欲墜、風雨飄搖。

別人都趕著逃跑,他的父親一定要趕到京城赴任,他怎麼會在國家需要的時候棄官逃跑呢?

結果不到兩年,北宋就滅亡了。

北宋人的君主宋欽宗和宋徽宗已經被金兵擄走,而那時,也許在母親的教導下念著「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的陸遊不會知道,他會離開這塊他僅僅生活了兩年的中原大地,留下「死前恨不見中原」的遺憾。

他也不會知道:消滅金國、收復故土,會是他一生都做不完的一場夢。

他的父親在紹興老家,經常會和朋友們在一起談論國家大事,說著說著就會慷慨激昂起來:

誰將挽狂瀾於即倒?誰將扶大廈於將傾?非我其誰!

小小的陸遊總是在旁邊靜靜地聽著,他的父親無意間在他的心裡種下了一顆愛國的種子,從此後,這個種子慢慢發芽、長大,終於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陸遊的理想是「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他一直就想親自到戰場上殺敵。

從北方來的比他小十五歲的辛棄疾就曾經親自上過戰場,他一看到辛棄疾寫的「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就覺得渾身的熱血直往頭上冒,他甚至還拜師學習了劍術。

十年學劍勇成癖,騰身一上三千尺。

但是,由於他的狂熱,使他錯失了良機。

第一次機會是在他三十六歲這一年,那時一直給陸遊小鞋穿的秦檜已死,陸遊被調到到朝廷來,負責編纂朝廷頒布的法令和文告,雖然職務很小,但是總算能見到宋高宗了。

這讓陸遊一下子充滿了工作熱情,他迫不及待地給高宗提了很多建議,有北伐的、也有關於治理內政的。

那時官員貪污現象非常普遍,岳飛提出的「文官不愛財,武將不惜死」早已被很多人拋之腦後,陸遊還記著。

陸遊聯合其他官員一起上書,要罷免宋高宗非常寵幸的一個官員楊存中,楊存中的貪污已經到了明目張胆的地步,娶了幾十個老婆,凡是生兒子的就給上萬銅錢作為獎勵,宋高宗不僅對此視而不見,反而對陸遊非常不滿,他提的意見一條也聽不進去。

後來高宗把皇位傳給了宋孝宗,宋孝宗很喜歡「小李白」寫的詩,就把他調到「太上皇聖政所」,給宋高宗編寫傳記。

其實做這種工作最容易獲得皇上的歡心,但是陸遊又一次錯失了良機。

他上書彈劾宋孝宗寵信的門客曾覿(dí),這個人天天沒大沒小,和皇帝喝起酒來見旁邊宮女長得漂亮就讓皇帝賜給他,關鍵是宋孝宗居然也和他君不君、臣不臣的瞎胡鬧,陸遊知道這件事後,說什麼都要宋孝宗把曾覿趕走,結果曾覿沒有被趕走,陸遊被趕到鎮江當副市長去了。

多年以後陸遊後悔了,他後悔自己太魯莽,太急躁,太狂熱,反而失去了施展抱負、強國富民的好機會。

其實對於只想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而言,就算不急躁、不魯莽,又有什麼用呢?

陸遊可沒有在任上規規矩矩待著,他最佩服的兩個人就是武將岳飛和文臣張浚,岳飛此時已經死去了,可是張浚還在。

張浚此時是樞密使,統領南京、鎮江、九江、池州、江陰五路軍馬,相當於國防部長兼大軍區司令員。

陸遊就給他寫信,親自跑過來找他。

張浚抽空接見了這個年已不惑,然而還激動地像個毛頭小夥子的人。

結果他們倆越談越投機,張浚主張遷都南京,陸遊也主張遷都南京——杭州只是逃命之所,不是復國的好地方。

陸遊主張在四川練兵,找準時機從金國西路打開缺口,收復防守薄弱的陝西,再沿河東下,收復中原,張浚拍案叫好。

一個軍區司令,一個小副市長,竟然越聊越投機,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就在張浚準備向皇上請命,把陸遊調到四川,幫老部下吳璘練兵備戰的時候,由於準備不充分,張浚在符離之戰中大敗,被撤職回鄉。

而新上台的投降派宰相湯思退以陸遊「結交朋黨,鼓吹用兵」之罪,也讓他罷職回鄉了。

湯思退,啊呸,啥破名字!還沒進就「思退」了,果然是奴顏婢膝的一個人。

金國要求增加歲幣,湯退退就增加歲幣;金國要求割讓南宋的門戶唐州和鄧州,湯退退就割讓唐州和鄧州;金國要求遣返投奔大宋的中原百姓,湯退退就乖乖地把已經在江南定居的北方人送回金國。

結果七十多個太學生聯名上書,斥責湯退退喪權辱國,名為大宋宰相,實為金國走狗,比秦檜都壞,應該砍掉腦袋。他擔心皇帝要他的命,白天吃不下飯,晚上睡不著覺,精神恍恍惚惚,一聽見腳步聲就往床底下鑽,最後自己把自己嚇死了。

活該!

主戰派再次登場,張浚此時已經去世,他的兒子張栻(shì)入朝為官。他記得父親在四川練兵的遺願,請求宋孝宗批准練兵,並推薦陸遊去四川做官。宋孝宗重新啟用陸遊,讓他去四川夔(kuí)州做通判。

一聽說去四川,已經四十五歲的陸遊眼睛發亮,他覺得他離他的夢想已經近了一步,他甚至已經想好了方案,到夔州後如何練兵、如何實施他的北伐計劃。

他被他狂熱而天真的夢想推動著,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勁兒。

為了不在探親路上費時間,他甚至把他的五個兒子和三個女兒,三個丫鬟和四個僕人都帶上,加上陸遊兩口子,一家老小十七口,浩浩蕩蕩前往四川。

他們坐船逆流而上經三峽前往夔州,結果走到黃州赤壁船破了個大洞,走到秭歸船撞上暗礁又破了個大洞,一家人好幾次都差點被淹死,可憐那時他的小女兒才剛剛四歲。

陸遊在他的詩里記載下了這一驚心動魄的場面:

暮次秭歸

朝披南陵雲,夕揖建平樹。

啼鴉隨客檣,落日滿孤戍。

惡灘不可說,石芒森如鋸。

浪花一丈白,吹沫入窗戶。

……

妻子打起退堂鼓,陸遊卻用孟子的話安慰她:「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這是上天在考驗我們的意志呢!」就這樣哄著妻子提心弔膽地走了一年,才抵達夔州。

結果到了四川如何呢?

當了兩年多通判,就是個閑職,根本沒有機會參與戰事,陸遊那時除了辦公就是喝酒,非常苦惱。陸遊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做夢。

記夢

夢裡都忘困晚途,縱橫草書論遷都。

不知盡挽銀河水,洗得平生習氣無?

沒想到機會在一個陸遊根本沒有思想準備的情況下和他不期而遇了。

三年後陸遊調到四川宣撫史王炎那裡當幕府官員,相當於參謀,宣撫史那可是大官,負責整個四川的軍事。

當時四川宣撫使的駐地在陝西南鄭,陸遊這次沒有帶家屬,他怕他又一次遭到冷遇,48歲的他,心都有些涼了。

結果陸遊在南鄭度過了他人生最為慷慨激昂、令他熱血沸騰的八個月。

王炎果真是治軍的一把好手,陸遊一到南鄭,精神就為之一振。

南鄭地勢險要,王炎在這裡修築了營壘,戰士們士氣昂揚,一切都井然有序,陸遊聽到練兵場上的喊殺聲,每個毛孔都跟著興奮起來。

王炎是標準的武將,沒有廢話,陸遊來了就馬上給他安排工作,他作為參謀,不能在營帳里坐著,要親自到前線去考察、去聽取廣大軍民對北伐的意見。

陸遊馬上脫掉儒冠,身披鐵甲,騎著戰馬,腰懸利劍,踏上崎嶇坎坷的山路,往來賓士於四川陝西之間。

路途遙遠算什麼?

風餐露宿算什麼?

嚴寒酷暑算什麼?

我要上馬擊狂胡!擊狂胡!!擊狂胡!!!

陸遊覺得自己每天都熱血澎湃,為了能親自擊狂胡,他利用休息時間練習射箭,居然被他練成了雙手射。

這一絕招在王炎渭南平原大閱兵里獲得了將士們的一致讚揚。

一身戎裝的陸遊在馬上掛了兩支弓和兩壺箭,飛身上馬,跑到校場盡頭,又掉頭疾馳,一邊騎馬一邊射靶,射左邊靶子用右手握弓,射右邊靶子用左手握弓,箭無虛發,三軍雷動。

連王炎都頻頻點頭:陸公能左右射,吾不如也。

南宋的詩人寫不出盛唐時代岑嘉州「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的奇譎,只一個國土的面積就限制了他們的眼界。但是陸遊此次巡遊,他到過大散關、駱谷口、仙人原、金牛驛、定軍山等前方據點和戰略事要塞,他感受到的是投筆從戎、為國效勞的無限樂趣。

他也寫出了「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這樣令人激情澎湃的詩句。

大散關、大散關,哦,他給了陸遊多少希望和夢想!可惜,還沒有走上戰場的陸遊,還有把西部邊境經營得固若金湯的王炎,他們再也沒有機會去實現他們的報國夢了。

朝廷忽然把王炎調回去了,怕他擁兵自重、篡奪王位。

呵呵,這,就是南宋朝廷。

殺敵報國的機會來了,又迅速地消失了;收復中原的希望出現了,轉眼間又破滅了。

陸遊能怎樣?他已經五十歲了啊,五十歲了!

他只能詩魂鑄劍,遙望汴京,感慨「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 他只能對著鏡子流淚,人生短暫,而他卻「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他只能接著嘆息著做夢,希望能真的上戰場廝殺一番,可惜卻只能「夜闌卧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他不再對朝廷抱有任何希望,來到成都,他整日養花、喝酒、賭錢,「倡樓呼盧擲百萬,旗亭買酒價十千」,放浪形骸,自暴自棄。

這是我們認識的那個陸遊嗎?這是那個身披鎧甲、一身戎裝、雙目炯炯有神、騎著戰馬左右手輪番射箭的雄姿英發的陸遊嗎?

不,這只是一個滿臉頹廢、目光獃滯、完全失去了靈魂的老翁而已。

當他知道官場上的人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陸頹放」的時候,他乾脆給自己起了個號:放翁。

對啊,我就是很頹廢,我就是要這樣過一生!

一個人的心要傷到何種地步才會如此!

嗚呼!

陸遊啊放翁!趕緊振作起來吧,中國的詩歌史上不能沒有你,少了你,就會少了一筆凝重的輝煌。

你不是說「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嗎?

你不是說「國讎未報壯士老,匣中寶劍夜有聲」嗎?

趕緊振作起來吧,我們需要你,需要你的詩、需要你的心、需要你肅殺的瀟洒、需要你莊重的風流!

放翁,其實我們都知道,你放蕩不羈的外表下依然有著一顆火熱的愛國心。不然為什麼你要為你的詩集取名叫《劍南詩稿》呢?不就是為了紀念你那一段驚心動魄的歲月嗎?

金錯刀行

黃金錯刀白玉裝,夜穿窗扉出光芒。

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獨立顧八荒。

京華結交盡奇士,意氣相期共生死。

千年史冊恥無名,一片丹心報天子。

爾來從軍天漢濱,南山曉雪玉嶙峋。

嗚呼!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空無人!

陸遊,你不愧是: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

1206年,宰相韓侂(tuō)胄(zhòu)為籠絡人心,出兵伐金,八十一歲的陸遊已經走不動了,他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風雨聲,寫下了:

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

夜闌卧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他再也沒有了「上馬擊狂胡」的想法,但是他卻把他的兒子陸子虡(jù)送到了軍營。

結果韓侂胄剛愎自用、指揮失當,南宋大軍慘敗,朝廷不得不再次屈辱地向金國屈服。

懦弱無能的南宋朝廷為了討好金國,把所有責任都推到韓侂胄頭上。韓侂胄被奸臣史彌遠引誘到杭州城外的皇家園林玉津園,被士兵亂棍打死,砍下人頭,獻給金國。

兩宋三百年,人民經歷過兩個最屈辱的日子,第一次是北宋末年金國攻進東京開封,俘虜了兩個皇帝和皇親國戚;第二次就是南宋中葉伐金失敗,朝廷砍下丞相的腦袋,雙手交給了敵人。

不幸的是,這兩個屈辱的日子陸遊都經歷了。第一個屈辱日子來臨的時候,他剛剛兩歲;第二個屈辱日子來臨的時候,他即將離開這個多災多難的人世。

他把他的孩子們都叫到了他的床前,他雖然知道一個人死了萬事皆空,可是他唯一的悲哀就是沒有看到國家統一。他多麼想再到中原看上一眼啊,可是這個願望只有寄託給他的孩子們了。

1210年,陸遊與世長辭,享年85歲。

時光過去了六十九年,1279年3月19日,廣東崖山,凄風楚雨,蒙古軍隊把南宋最後一支隊伍逼到海邊,陸秀夫背負年僅9歲的小皇帝蹈海殉國,十萬軍民,紛紛跳進波濤洶湧的大海。

一曲悲歌,最後絕唱,南宋至此滅亡。

有人說,陸秀夫是陸遊的後代,有人考證說不是。

是與不是,都不重要了。

說他是陸遊後代的,無非也就是為了證明我們漢人的風骨和血性,為了從心底深處去緬懷——

對於「國家」這個詞,陸遊,一輩子,只愛一次。

一個人,

一支筆,

一生夢,

只愛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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