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星老兒：這個老頭兒不簡單！

1

生而為人或生而為神，存在感都是很重要的。

對神仙而言，存在感尤為重要，在漫長的歲月里，活成夜空中最燦爛的星不容易，被人漸漸遺忘卻容易得很，面對滿天神佛的圖卷，你會感嘆，卧槽，哪來的這麼多神仙，這都誰啊，然後你很快會注意到一個神仙，你會笑著說，卧槽，這老頭我認識啊，這不是那誰嘛。

遨遊四海樂清閑，散淡十洲容輻輳。

曾赴蟠桃醉幾遭，醒時明月還依舊。

長頭大耳短身軀，南極之方稱老壽。

這個老頭是你一眼就能認出來的，他身上的標誌性形象太多：大肉頭凸腦門，左手拿著一根蟠龍拐杖，拐杖上掛個大葫蘆，右手捧著個屁股大的桃子，紅艷艷的讓人流口水，有時牽頭鹿，有時騎個鶴，總之很好認，你看到就會說，啊！這不是老壽星嘛。

為了存在感這件事，好多神仙都把自己弄得很好認，比如有的神仙用赤著腳露個大肚子吸引眼光，有的神仙甚至把自己弄跛腳，有的偏偏倒著騎毛驢……比凡間的選秀節目出彩多了。

不過光是好認是不夠的，刷存在感這種事需要智慧、勇氣和執行力。

2

壽星在天庭其實是個尷尬的地位。

從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來，他的能力就是長壽，這個能力在凡間是個令人艷羨的，但在仙界就是個雞肋了，吃個蟠桃可以長壽，吃個人參果也可以長壽，再不濟多費點功夫，［養精、練氣、存神，調和龍虎，捉坎填離－《第二十六回》］，也能長壽。壽星的能力相當於今天你在職場面試時說，我的特長是會電腦打字，這TM是一項基本功啊，卻是他的全部功夫了，這就很尷尬了。

和他一起在南極的兩位同事福星、祿星也是差不多的情況，三個難兄難弟在仙界的地位就像三個吉祥物，其實改名叫福娃、祿娃、壽娃可能更合適，或者叫福福、祿祿、獸獸，他們平時被天庭散養在南海島上，逢年過節就請過來熱鬧熱鬧而已。

豬八戒在五庄觀時對他們說了一句傷人的話，卻道出了實情，八戒說，［你等真是奴才！］，福星不服氣，八戒又補充說，［既不是人家奴才，好道叫做『添壽』、『添福』、『添祿』？－《第二十六回》］。

可見他們仨就像很多宴會上請當地的長者、或者某個退休的文人出個席，說點場面話，添添氣氛的，這點豬八戒這個在天庭掌握過實權當過天蓬元帥的官員是再清楚不過了，大約在很多場合豬八戒也像在五庄觀時一樣遇到壽星給他套個帽子，打趣一下：

［你這個肉老頭兒，許久不見，還是這般洒脫］。

也許有的官員還會摸摸他的肉瘤，拍拍他手捧的屁股似的桃子，扯扯他的鬍鬚，而壽星只能滿臉堆笑，樂呵呵地滿不在乎。

3

福星和祿星大約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存在，而排行最末的壽星卻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西遊記》里處處可見他為存在感所做的努力。

在如來出手拿下孫悟空後的慶功宴安天大會上，壽星第一個跳出來向如來獻禮物、獻詩一首。他送了點自己家種的靈芝、碧藕，然後向如來念詩：

無相門中真法主，色空天上是仙家。乾坤大地皆稱租，六丈金身福壽賒。

這首詩既拍了如來的馬屁，又跟如來示好，說，您想下問福壽方面的微末道行時可以來找小老兒。

同樣是獻土特產、獻詩，壽星的表現比獻棗、獻梨的赤腳大仙那是高出不少水平的。獻完後，還有一個細節耐人尋味。

原文寫到，［壽星得座，依然走斗傳觴－《第七回》］，這是在幹嘛？這是在不斷的跟人敬酒、問候、交換名片、結交啊。「依然走斗傳觴」這六個字一下子讓我們明白了那個［曾赴蟠桃遭幾醉，醒時明月還依舊］的老頭，這個每一次飯局都孜孜不倦刷存在的老頭。

緊接著在《孫行者大鬧五庄觀》時壽星又抓住機會給自己加戲了，孫悟空毀了鎮元大仙的人蔘果樹，到處尋求醫樹的良方，他跑去找東華帝君（就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的那位），帝君說沒招沒招，跑去找九老，也說沒轍沒轍，但他跑到三星這兒時，三星除了也說沒辦法以外，壽星很快就發現了一個機會。

他說：［大聖放心，不須煩惱。那大仙雖稱上輩，卻也與我等有識。一則久別，不曾拜望。二來是大聖的人情，如今我三人同去望他一望，就與你道達此情，教那唐和尚莫念緊箍兒咒，休說三日五日，只等你求得方來，我們才別］。

壽星的政治敏感性讓他發現了一箭三雕的好機會，他們主動幫孫悟空去說情，一來趁機與地仙之祖鎮元大仙結交，二來讓孫悟空欠個人情，三來跟取經工程沾了點邊，所以別人都只是說沒轍沒轍不給自己找事，只有壽星發現了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上面這段話說得極妙，不卑不亢，體面有禮，我畫了重點，諸位可以慢慢品評。

壽星最後在五庄觀取得了一箭四雕甚至五雕的效果，三星這樣的地位居然各蹭了個人參果吃，還跟觀音菩薩這樣的實權派又親近了幾分。

4

終於，壽星孜孜不倦的刷存在感的努力換來了濃墨重彩的一章。

取經隊伍到比丘國時已經是七十八回，西遊路途已經接近尾聲，這時候孫悟空又遇到了一個神仙的座騎變成的妖怪。

此前孫悟空遇到過不少神仙座騎變成的妖怪，這些妖怪的後台都特別硬，他遇到過太上老君的青牛、普賢菩薩的大象、文殊菩薩的獅子、觀音菩薩的金毛吼……

但這次遇到的座騎比以往來的要弱一些，沒打幾下就差點嗝兒屁了，後台也不咋地，原來竟是壽星騎的那頭鹿。

壽星終於也能像那些實權派的大神們一樣，讓自己的座騎現出原形，然後雲淡風輕的笑笑：［他是我的一副腳力，不意走將來，成此妖怪－《第七十九回》］。

孫悟空是想把鹿精打死的，但一來五庄觀欠他個情，二來壽星一來就陪笑道，［望二公饒他性命罷］，伸手不打笑臉人，此時孫悟空心裡一定是跑過了一萬個草泥馬，一個弄臣壽星的座騎也特么來湊熱鬧，你是來搞笑的吧，老子以前打的最起碼也得是菩薩（相當於副部級）的座騎，不爽不爽。

所以西遊記里別的神仙收走座騎就回去了，只有壽星，孫悟空把他留住了，［老弟，且慢走］，非要拉著他看他打小怪，以及陪比丘國國王吃飯。

對壽星來說，這些已經都無所謂了，他已經完成了自己濃墨重彩的一頁，將來西天結算時，唐僧經歷的八十一難里有他的一筆功勞，千百年後人們回望西行路上，會記得比丘國有個妖精是他壽星的座騎。

5

關於壽星在西遊記里的表現有很多不同的解讀。

有人分析說壽星是道派神仙里的倒佛派，他在安天大會上向如來示好，在五庄觀與觀音結交，在比丘國執行秘密任務，讓比丘國徹底棄道信佛。

也有人分析說其實壽星發現了長生的第四種資源（第一種是蟠桃，第二種是人蔘果，第三種是唐僧肉），所以在安天大會向如來暗示，在五庄觀跟觀音、鎮元子結盟，而這一秘密資源就是童男童女，所以通天河觀音派金魚搞童男童女，比丘國壽星派白鹿要小孩……

這些分析也都有自己的線索和依據，但終究是過度解讀了原著，我更願意相信我自己分析的這種，壽星孜孜不倦的刷存在感終於使得他在西遊工程臨近尾聲之時獲得了一席之地。

但無論是哪一種分析，都會讓我們不禁感嘆。

在西遊這部滿天神佛的畫卷里，這個老頭兒的存在很明顯，真不簡單。

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頭，這個能力平平的老頭，這個成天笑呵呵讓人摸著肉瘤叫「肉老頭兒」的老頭，這個一遍遍參加蟠桃會說著吉祥話四處敬酒的老頭。

他用他的智慧和執行力告訴我們，人生在世或許不要總像汪頭條一樣撕心裂肺地問「我該如何存在？」，或許我們還可以放低姿態、默默努力、徐徐前行、總有一天，會有人讚歎。

這個老頭兒不簡單！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