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裡人生------五女拜壽
牡丹競放笑春風,喜滿華堂壽燭紅。白首齊眉慶偕老,五女爭來拜壽翁。
偌大的金壽字喜氣洋洋的掛在正堂,侍郎府披紅挂彩,賓客滿門,人頭攢動,卻是楊繼康楊侍郎的壽誕之日。花甲之年的楊侍郎,仍然是當朝大員,身體健康,適逢大壽,安有不大慶之理。楊侍郎膝下無子,卻有五朵金花,這一次,五女協同夫婿齊來拜壽,好不熱鬧,這白髮人也笑的滿臉開花。都是女兒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帶著玉樹臨風的夫婿上門,豈不是羨煞旁人。你且看,大女兒嫁得蘇州首富,二女兒嫁得姑蘇官宦之子,四女兒五女兒則與宰相兒子聯姻,可謂郎才女貌,門當戶對,這次拜壽,各自帶得金珠寶貝,滿面含春,二老豈不歡喜。你且看,這四個女兒齊齊圍著二老,各自要求到家中養老,人人爭著孝敬,要羨慕殺多少人。前日里看得新聞,八十四歲老人膝下子女五人,卻於大年除夕夜露宿於樓道寒風中,三日三夜無人問,而不到兩米就是她的小兒子的家門口。社區救助人員趕到之時,老人含淚一語不發,只是用枯老的手指蘸著眼淚在地上畫房子。我看戲劇純屬於家庭影響,我父脾氣暴躁,卻愛那一杯酒,一台戲,這直接影響了我母親和我,迄今為止,我母親對於京劇的各個流派也能聽聲知名,而我明顯的受了父母的熏陶。只是我對京劇卻有一種遊離的狀態,這樣一直到了大學時,卻偏偏愛上了越劇。從時間角度上來說,五女拜壽是我聽的第一出越劇,但是真正讓我喜歡上越劇的卻是紅樓夢,王文娟所演的林黛玉,字字泣血,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再回來說這齣戲,楊侍郎膝下五女,四個女兒攜金帶玉都來拜壽,喜得二老眉開眼笑,但是美中不足的,卻是少了一人,這一人卻是三女楊三春。戲中講的,三春並非親生,卻是義女,原來這三女之父為奸相嚴嵩所害,家破人亡之時,卻被楊繼康救在家中,收為義女,有此一段緣由。古人收乾兒義女,與現在不同,是要正式寫入家譜的,不像這現在滿大街的義子乾兒,更別提那些所謂的「乾女兒」。戲中楊侍郎對於這個義女的態度還是相當不錯的。態度不同的是楊夫人,在楊侍郎提到三女未到之時,楊夫人卻是滿臉的不屑。從她的言辭中,我們也知道,三春所嫁,非豪門,非官宦,卻是窮書生一個。都說人心是肉長的,既然認下義女,楊老夫人又緣何如此厚此薄彼呢?中國人子女多的家庭,十之八九會出現種種指責,這其中最多的就是所謂的偏心。都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偏偏出現這種疼一個,扔一個的現象。親生的尚且如此,這收養的就更不必說了。所以家丁通報三小姐到的時候,楊夫人一次開口,不問別的,先問帶來了多少壽禮。回答是:「一雙空手。」你且看這一小段戲,楊夫人聽聞之後,嗤之以鼻:「這個領養的野丫頭,嫁了個窮書生,流落天涯,她來作甚。」嫌貧愛富如此,卻非偶然,盤點古今嫌貧愛富的典型男女老少有無數,而其中為人詬病千年的典型中,有兩個女子,一個是蘇秦的嫂子,一個是朱買臣的妻子。季子不禮於其嫂,買臣見棄於其妻,蘇秦讀書懸樑刺股,而其嫂子嫌他窮書生白吃飯不掙錢,連飯都不給吃,朱買臣讀書讀到中年,卻要冒雪深山砍柴,這樣的情形,就算這時光流轉千年到如今,怕也是一樣的遭白眼罷了。休怪天下人有眼無珠,只是我等平庸之輩,又有幾個有伯樂之才,明珠未出水之時,也不過是沙子里的一痕罷了。楊夫人嫌貧愛富,楊侍郎還是於心不忍,遠足而來,已屬不易。只是這人窮休怪眾人眼高,別個女兒女婿來,都是一個請字,這窮女兒窮女婿來,就一個叫字,一字之差,雲泥之別。說了這麼多,楊三春和夫婿才款款登堂,夫妻倆素衣布袍,卻落落大方,不以窮羞,不以困苦。楊侍郎把四個親手女兒嫁了豪門貴子,這個收養的義女卻嫁了個窮書生,戲中也未交待前因後果。按道理講,縱然是收養的義女,不親也親,若非變故,斷然也到不了讓楊老夫人聽了就生氣的地步,所以我也只能大膽猜測,大約是過去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古代名門閨秀,在家從父,足不出戶,若要惹得父母勃然大怒的話,理由怕只有一個:擇婿,楊家五女,四女都嫁得豪門,偏偏這三女選了個窮書生,恐非是楊侍郎目光遠見,而是楊三春慧眼識人吧。想起小時候看的一齣戲,名字叫《門檻記》,千金小姐後園賞花,偏偏愛上了那給花園澆水的窮書生。這古代讀書是個苦差事,寒氈坐破,鐵硯磨穿,偏偏讀書又無法學別的生計,往往累的家裡徒窮四壁,所以偏多寄人籬下的寒門子弟。以此而想,四女嫁豪門的楊侍郎,應該不會特意把義女嫁入窮家,若是欣賞這三女婿,又斷然不會讓他們夫妻回金陵。若果真是如此,那麼我們應該可以想像一個這樣的情形,縱然被收為義女,然後不是親手所以地位也不如其他姐妹的楊三春,從小也必定受盡了磨難,機緣巧合之下,偏遇了那窮書生,縱然吃苦受累,也比寄人籬下要好的多,所以嫁之,若此情形,惹的楊老夫人不高興則順理成章了。再看這位三姑爺,他上堂有理,循規蹈矩,不卑不亢,沒有絲毫的下賤之色。這樣的人,絕對不會一直貧困下去。只是楊夫人那滿目金銀的眼睛,還看不到這一點,她只是吩咐讓這窮女兒窮女婿到廚房吃飯,門房休息。楊家高樓上華燈高照,歡聲笑語,四個女兒四個女婿陪著這兩位壽星把酒言歡,就家僕也趾高氣揚。而那小小的門房之中,卻分外安靜。楊三春燈下針線飛動,她的夫婿,手捧書卷,讀得興高采烈。這樣的情形,有人識得,有人不識得。繁華之地的甘於寂寞,寂寞中的溫暖繁華,這一冷一熱,卻百轉千回。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主人若是張狂,下手也必狐假虎威,且看這一出,丫鬟仗勢來調笑 「姑爺,姑爺我見的多了。」 「我家姑爺,堂堂尚書公子,狀元種子!」 「我家姑爺,前朝宰相孫子,杭州才子!」 「我家姑爺,也是宰相孫子,江南名士!」「我家姑爺,蘇州首富,有財有勢!腳盆嵌瑪瑙,檀香劈柴燒。山珍海味吃不了,拿去喂狗喂貓。」莫道這丫鬟狗眼看人低。只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什麼樣的人家,用什麼樣的僕人。幾家丫鬟鬥富,嘲笑這三姑爺窮苦,偏惹了一個人出來。你看這人,對著這囂張氣焰是怎麼回的:「我們三姑爺,可不像那繡花枕頭,一包草。三姑爺學問好,骨氣好,心腸好,時來運轉,必中狀元。」都說這世人有眼無珠的多,偏道這下等人多能慧眼識人。這丫鬟翠雲仗義抱打不平,甚至以一雙眼睛為注打賭擊掌,真帶了三分豪氣。這門外一番吵鬧,三春不得不出門看,但是這位三姑爺,卻安坐家中,充耳不聞,三春問他為何,你且看他怎麼回答:「大人不計小人過,荷花出水有高低。誇我不足喜,罵我不生氣。燕雀安知鴻鵠志,何必與婢女之言辨是非。」他不是沒聽見,而是根本不在意,眼睛望著天空的人,又怎麼在乎腳下泥濘。真大丈夫也!他沒想著在乎這些小事,他不想寄人籬下,是為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想為朝廷除奸。這奸卻是當朝炙手可熱的嚴嵩嚴世蕃父子。嚴氏父子何等樣人,權傾朝野,誰人惹得。這位想著除奸的白衣書生姓鄒,雙名應龍。日後攬大明於狂危之時,成一代名臣。明朝的腐敗黑暗在幾千年的社會中都是著名的了,然而卻歷代出忠烈之臣,慷慨激昂,列朝列代所稀少,自明亡之後,清朝到如今,幾百年歲月,多姦猾之輩,少忠貞烈士,可謂人心不古。話說轉回來,鄒應龍縱然是侍郎女婿,卻也只是白衣書生,只是他不在乎的婢女之言,卻惹的楊夫人大怒。當即驅趕二人離府。你且看離府這段戲,小人猖狂之形,楊夫人蠻不講理之容,大小姐的軟弱,翠雲的情義,諸般表露無遺。當三春將一夜所做的壽鞋獻上之時,卻被送去給家丁園公,這楊夫人更是將忤逆二字加於二人之上。可謂人情冷暖,一覽無餘。
這邊剛趕走了三春夫婦,楊老爺下朝已經是面如土色,一句「大事不好了!」的拖音,嚇的眾人目瞪口呆。頃刻間大禍便臨頭:楊繼盛回朝彈劾嚴嵩,被皇帝問罪,楊氏滿門俱備問罪。在這一段戲中,聞聽巨變,眾人的表情瞬間的轉變,各懷心腹事,各自有打算,最後只落得個:「剛才還是樂融融,頃刻之間一場空。女兒個個離娘走,大難到來各西東!」這樹倒猢猻散的情景,只在一時之間,華堂琳琅,轉眼間剩了老兩口形單影孤,豈不令人唏噓。
眨眼之間,皇帝的聖旨到,抄家削職,逐出京都。回頭看看那偌大的壽字,好像一個巨大的諷刺。兩位老人家走投無路,也只得前往姑蘇投奔女兒,再看看,滿府的家丁僕人一個也無,單剩了丫鬟翠雲。正所謂榮枯本是無常數,何必當風使盡帆?東海揚塵猶有日,白衣蒼狗剎那間。落難人,遠投親,寂寞孤舟。楊侍郎站立船頭,似乎已經預感到了一絲寒氣。且看這打小嬌生慣養,拜壽千嬌百媚的乖女兒,且看這些門當戶對的女婿。姑蘇城,這二女兒大搞裝修,又哭又悲以迎雙親,待聽到父親是被削職抄家,則立刻翻臉無情,親親女馬上變成了活冤家,親爹媽馬上成了老叫花,這楊侍郎還執迷不悟,想擺擺父親的架子,要到官府告女兒忤逆,只可是今非昔比。這嬌滴滴的二女婿說的好;只消我一封狀紙到官衙,告你來敲詐。可憐的是大女兒雖然有奉養之心,這前些日子還殷勤的大女婿轉眼比餓狼還兇狠百般。楊侍郎在位,他是楊侍郎的女婿,楊侍郎不咋,他就是嚴嵩的義子。再看看,親家家裡,親家公有同年之義,卻也畏懼不敢收留,縱然親家母仗義,卻終免不得楊侍郎夫妻流落街頭。什麼叫走投無路,投親無門。楊侍郎現怕也只有打落牙肚裡咽,悔之何及。古人云:患難見真情。這富貴之時,金銀堆里,千滾萬滾,不親也親,當落難之時,狗都不瞅一眼。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又有何說。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適逢寒冬大雪,天寒地凍,老夫妻也只有唯一的一條路:南京城,一線希望遇三春。只苦了翠雲一路乞討受累,眼見得翠雲村中乞討不歸,天晚寒風刺骨,往日里傲慢的老夫人已是絕望透頂,正是天寒地凍,路已走絕,直欲投河一死了殘生,楊侍郎也如風中油燈,無力支撐,然則此時,看戲的必然知道此刻是峰迴路轉,耳邊聽得傳來了切切呼喚:「爹爹,母親.....」。這正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來翠雲村中乞討問路,又冷又餓,暈倒路邊,卻也是無巧不成書,偏有一書生路過,將其救起,帶回家中,交於其嫂。卻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書生非是旁人,乃是鄒應龍的胞弟鄒士龍,傍晚往嫂嫂家送糧銀,其嫂,正是剛將夫婿送出趕考的楊三春。三春出門找尋父母之後,鄒士龍與翠雲這一齣戲卻是十分有趣。封建禮教,男女授受不親,鄒士龍乃書生門第,遵守聖訓,分外有禮,翠雲起身不穩,他攙不得碰不得,無奈之下以背相靠。孟子云:「男女授受不親,嫂溺,叔援之以手,權也。」鄒士龍青衣書生,路邊就難,也有俠義之心。翠雲得救,免不得訴說實情,翠雲這一番哭訴可謂鋒芒畢露,字字見血:「想當年,壽堂盡歡多孝女......卻不料,千里投親親不認,恰似那,孤禽難覓一枝棲。」只聽得鄒士龍滿目凄然,胸中氣憤,待聽到最後急忙施禮,這千里投親,仗義相隨,一路苦楚,誰人說得,免不得鄒士龍要起傾慕之意。
風風雨雨三長載,嚴冬過盡綻春蕾,忠良昭雪奸佞倒,又喜華堂牡丹開。
鄒應龍扳倒嚴嵩父子,為天下除害,重整朝綱,春風得意,楊繼盛終得昭雪,楊侍郎也官復原職,這一次,楊老夫人六十大壽,照舊大擺筵席,且再看五女來拜壽情形。這一次,趾高氣揚的大女婿因為攀附奸黨,被削職為民,然而此君的臉皮厚的無可救藥,居然厚著臉皮再次上門。鄒應龍與楊三春再次登門,楊老夫妻急忙起身:「快快有請!」姑蘇的陳家這次全家來拜壽,在這裡楊侍郎免不得要調笑一番:「當年老朽飄零四方,無人收留,今日親家特來拜壽,使我好不慚愧啊!」幾句話說的陳老爺坐立不安,滿臉羞愧。楊侍郎解圍的話卻也綿里藏針:「看在親家母的份上,不怪,不怪!」陳老爺縱然不敢收留,卻也是畏懼奸黨,明哲保身,並非絕情寡義,楊侍郎身在官場多年,焉有不知之理。這裡最熱鬧的是來了這位二小姐,這位貪財絕情的二小姐居然又來裝瘋賣傻拜壽,最後還是被趕出。然而五女拜壽,少了一個,豈不是不全了,正在此時,且聽院丁通報:「新小姐,新姑爺回府.....」這新轎落地,紅袍翩翩,一雙小夫妻款款上壽堂,喜得楊老婦人滿眼是喜:「我有這個孝順女兒,勝你百倍......」一照面,羞的楊家二小姐掩面而逃,這新小姐新姑爺非是旁人,正是翠雲與鄒士龍。至此,這一齣戲到了尾聲,結局縱然皆大歡喜,但是這其中的繁華榮辱興亡悲苦聚散別離,箇中滋味,只得各人得知。最後,鄒應龍與楊三春獻上壽禮,楊老夫妻揭開一看,卻還是壽鞋兩雙,二老一個搖頭,一點頭,這一搖一點,卻已道盡了所有的滄桑。正所謂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如何說得。寫到此,想起前年見得一聯,其文為:上場應念下場日看戲無非做戲人聯文直白,其理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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