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如雪的詩人——被低估的羅伯特·瓦爾澤 | 鳳凰詩刊

羅伯特·瓦爾澤-1939年4月23日從Herisau到Wil散步的路上 (Keystone)

羅伯特·瓦爾澤( Robert Walser,1878―1956),瑞士作家,20世紀德語文學的大師,在歐洲同卡夫卡、喬伊斯、穆齊爾等齊名。在世時讀者稀少,被《洛杉磯時報》認為是20世紀最被低估的作家。受到卡夫卡、本雅明、黑塞等諸多作家推崇。

命運如雪的詩人——羅伯特·瓦爾澤

假如瓦爾澤擁有千百萬個讀者,這個世界就會平和得多……——黑塞

  瑞士德語作家羅伯特·瓦爾澤(Robert Walser)的命運與阿爾卑斯山皚皚白雪緊緊地聯繫在一起,白雪意味著遼闊和淡泊,寧靜與質樸,它意味著與任何其他色彩的格格不入。瓦爾澤就像一片輕輕的雪花那樣,飄落到沉重的大地上,又悄悄地融入大地。直到瓦爾澤去世後,這位卓有才華的作家才引起國際文壇的普遍關注。如果說瓦爾澤是一塊久藏在阿爾卑斯山麓白雪之中的瑰寶,這也許對熟知瓦爾澤一生和其創作的人來說並不過分,因為瓦爾澤和他雋永的文學風格既把人帶進一種類似東方王摩詰的高遠和陶淵明的超凡脫俗般的美學意境,同時又置人於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的審美情趣之中。他的文本語言像是竊竊私語,卻更像輕輕飄落的雪花,在平靜中給人以無限的遐想。瓦爾澤遠遠算不上歐洲傳統意義上的文人(homme de Lettre),但仍不失為文人的楷模,現代著名奧地利作家穆齊爾(Robert Musil)曾經說過,卡夫卡不過是瓦爾澤人格的一個特殊側面而已。穆齊爾稱瓦爾澤是現代主義德語文學的開山鼻袓,瓦爾澤是二十世紀現代主義文學的象徵……①  那是一九五六年的聖誕節,瓦爾澤在瑞士赫利薩(Herisau)精神病院美美地吃了一頓午餐,酸菜豬排香腸加甜點心,比往常豐盛得多。飯後,這位患了二十七年精神分裂症的作家與往常一樣獨自出門散步,這已是他幾十年養成的習慣。與德語文學史上另一位患精神病的名作家荷爾德林一樣,瓦爾澤在精神病院的床下也是一堆破鞋,散步在瓦爾澤的生命中的重要程度遠遠超過文學創作,他的一生可以用「散步」兩個字來概括。阿爾卑斯山的冬天是雪的世界,瓦爾澤在寂靜的雪地里走著走著。他走過火車站,穿過一片樹林,走向那堆廢墟,那是他想去的地方。他一步一步向廢墟走去,步伐是穩健的,他甚至沒有去扶一下路邊的欄杆,或許是怕碰掉欄杆上潔白的積雪。忽然他身子一斜,仰面倒下,滑行了約兩三米,不再起來。若干時間以後瓦爾澤先被一隻獵狗發覺,接著是附近的農民,然後是整個世界。① 參見克爾:《論羅伯特·瓦爾澤》德文版,第3卷,第213頁。  一 「失而復得的兒子」  羅伯特·瓦爾澤1878年4月15日出生在瑞士寧靜的小城比爾(Biel)的一個開文具店的小商人家庭,他的父親是虔誠的新教基督徒,母親是溫柔麗質的女性,性格多愁善感。瓦爾澤在八個孩子中排行第七,總想從終日操勞的母親和不苟言笑的父親那兒多得到一點愛,然而父母似乎並不偏愛瓦爾澤,每當兄弟姐妹中有誰病了,都能得到母親加倍的疼愛,而小瓦爾澤卻從不生病,因而得不到那份特殊的憐愛,他總覺得父母嫌棄他。  夏日的一天,小男孩決計確定一下父母對他的愛心,他獨自來到郊外池塘邊,脫光衣褲,將它們掛在池塘邊的小樹上,將小涼帽扔進池塘,自己卻爬上高高的菩提樹,一會兒男孩的兄弟姐妹們來池塘邊玩耍,看見這一情形,只當男孩已淹死,大聲哭喊,哭報母親,全家沉浸在悲痛之中。父母悲痛之極,悔恨未給兒子多一點愛憐,若再給一次機會,一定加倍疼愛失去的兒子。男孩在菩提樹上看清了這一切,便下得樹來,躺在塘邊,望著藍天白雲,遐想回到母親懷抱里的溫暖。傍晚時分,男孩回到家中,全家人喜出望外,失而復得的兒子受到了父母格外的寵愛……  然而這個故事並不是真人實事,它是瓦爾澤十五歲時寫下的第一篇習作中的情節,瓦爾澤將它取名為《池塘·小景》。「失而復得的兒子」的故事出自《新約全書·路加福音》第十五中有關失去的羔羊和失去的兒子的章節,《聖經》中描述了兩個兒子,小兒子從父親那兒要了他的那份財產,出門遠遊,財空囊盡後回到家中,父親非但沒有責怪他,反而為他殺豬宰羊,盛情款待。大兒子從田裡幹活回來,看到這一情景,憤憤不平,覺得他替兄弟盡了兒子的責任,卻從未得到過父親的如此厚愛,父親勸大兒子,你一直在我身邊,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而你弟弟在我心目中已經死去,失而復得的兒子怎能不讓人高興。在《聖經》中,這一故事是為建構基督教倫理而服務的,在於肯定「浪子回頭」的價值。然而瓦爾澤採用這一題材則不是複製《聖經》所表述的公正和寬容,恰恰相反,瓦爾澤著意強調沒有失去的兒子同樣應當得到愛和公正。  這一思想同樣體現在瓦爾澤日後創作的散文《失去的兒子的故事》(Die Geschichte vom verlorenen Sohn)之中。在這篇作品中,瓦爾澤完全採用《聖經》的情節,所不同的是瓦爾澤利用敘述者來表示自己強烈的傾向性,即對《聖經》中的大兒子寄予同情。在《失去的兒子的故事》中,瓦爾澤將敘述重心移置到大兒子身上,在與失而復得的小兒子得寵的強烈對比下更顯出應得寵而未得寵的大兒子的不滿情緒。這便是瓦爾澤童年留下的「俄狄浦斯情結」,這點與卡夫卡的父子情結十分相像。在德語文學研究中,瓦爾澤與卡夫卡風格的脈絡關係已成定論。卡夫卡也曾經寫過一篇取材於《聖經》中失而復得的兒子的短文。德國文學理論家齊默曼(H. D. Zimmermann)曾對瓦爾澤和卡夫卡的這兩個文本進行過細緻的對比研究,齊默曼在這兩個文本中看到瓦爾澤和卡夫卡文學及人格中的相通之處,即將個人的主觀感受處理成人的普遍情感,在製作文本的過程中完成從個別到一般的世界觀。  1892年,瓦爾澤遵照父親的意願去比爾的一家銀行當學徒,但他其實嚮往成為一名話劇演藝員,童年時他喜歡看比爾劇院時常上演的席勒的不朽之作《強盜》,在席勒的戲劇中瓦爾澤萌發了對文學的偏愛和對語言的敏銳感覺。1895年,瓦爾澤來到德國斯圖加特,想在那兒學藝當演藝員,不過這一夢想很快就像肥皂泡似地破滅了,生性內向的瓦爾澤不得不承認自己並不具備表演才華。1896年,瓦爾澤正式受蘇黎世一家保險公司聘用,不久轉入一家銀行當職員。在這一期間瓦爾澤開始了文學創作,最初,他只是在伯爾尼的《聯盟》(Der Bund)和慕尼黑著名文學雜誌《島嶼》(Die Insel)上發表一些散文和詩歌,這些作品分別於1904年和1909年收在《弗利茨·考赫散文集》和《詩歌集》出版。儘管瓦爾澤得到文學前輩如維德曼(J.V. Widmann)和布萊(F. Blei)的青睞,但他當時只是區區一個文學青年,並未得到重視。  事業上的失意和生活上的落魄幾乎伴隨著瓦爾澤的整個創作生涯。直到瓦爾澤成為職業作家後,他仍然被這種失意感所困擾。這也許與他的生不逢時有關,因為同時期的瑞士作家黑塞無論在名望和成就上都蓋過了瓦爾澤,他無法走出黑塞的陰影。1904年,在瓦爾澤的《弗利茨·考赫散文集》出版的同時,黑塞出版了他的成名之作《彼得·卡門青》,儘管黑塞一生極度推崇瓦爾澤,並在1917年就大聲疾呼:「假如像瓦爾澤那樣的詩人加入到我們時代的精英中來,那就不會有戰爭,假如瓦爾澤擁有千百萬名讀者,這世界就會平和得多。」  然而,事實上黑塞已是當時德語文壇的新星,成了蘇黎世文學沙龍中文人騷客大發宏論的中心,相比之下瓦爾澤則顯得黯然失色,1943年瓦爾澤回憶起當時的情形時說:「蘇黎世的讀者根本沒有將我的作品放在眼裡,他們狂熱地追隨著黑塞,他們把我看得一錢不值。」瓦爾澤抱怨蘇黎世的讀者的狹隘,他們只接受黑塞的一種文學方式,排斥其他風格。當時甚至有一女演員買了一本瓦爾澤的《弗利茨·考赫散文集》寄還給作者,上面寫了「要寫書先學學德語」之類的譏諷。這也許正好說明了瓦爾澤作品具有藝術的超時代性,猶如康定斯基所說的藝術金字塔的頂尖,它只能隨著時間的推移,方能被後來者所理解。  二 主與仆的關係  1903年至1904年間,瓦爾澤在一家工程事務所里當「幫手」,工程師愛好發明一些亳無用處的東西,不久事務所就倒閉了。接著的一段時間,瓦爾澤在蘇黎世一個猶太貴夫人家中當侍者,這段經歷成了他日後撰寫《幫手》和《唐納兄妹》的素材。1906年,他受在柏林的哥哥卡爾之邀來到德意志帝國的首都柏林。卡爾·瓦爾澤當時已是小有名氣的畫家,專門為一些書報雜誌畫插圖,卡爾有意讓弟弟來帝國首都,受受世紀風的熏陶。然而,瓦爾澤似乎仍舊是局外人,在柏林的頭幾年裡,他深居簡出,與世人格格不入。生活上常常捉襟見肘,靠卡爾的接濟度日。後來瓦爾澤不時受到一位女富豪的資助,在瓦爾澤的生平考證中,這位女富豪的身分一直是個謎,我們無從了解她的姓名和她與瓦爾澤的關係。1905年8月,瓦爾澤曾在柏林的一家僕人學校接受侍從訓練,接著他又在上西里西亞的一個貴族宮殿里當過三個月的侍從。在柏林的三年中,瓦爾澤曾去過一次慕尼黑,結識了著名文學家維德金德(Wedekind)和庫斌(Kubin)。1913年,瓦爾澤因女富豪去世而離開柏林,這樣瓦爾澤在柏林前後共生活了七年。這七年是瓦爾澤文學創作最重要的時期,在這期間他創作了三部著名的小說《幫手》、《唐納兄妹》和《雅考伯·馮·貢滕》。這三部小說的共同特點表現在自傳性上,因為它們或多或少地反映了瓦爾澤三次充當僕人的經歷。值得注意的是,三部小說在不同程度上同樣反映了主僕關係,三部小說的主人公都是以僕人的身分出現的,與塞萬提斯《堂吉訶德》中的主僕關係不同,在瓦爾澤的作品中主僕關係是一種辯證的人生觀,它客觀地反映了瓦爾澤對人生價值的取向。  從表面上看,瓦爾澤的主人公都是小人物,是任人支使的僕人,僕人的職業規範便是絕對服從,然而對瓦爾澤小說人物的理解卻不應只停留在這個表象上。首先,瓦爾澤的主僕關係可以從宗教層面上來看,瓦爾澤是新教徒,他反對將上帝偶像化,反對天主教會對基督教的教條化,反對教堂本身取代基督教的傾向。在他看來,無論是受支使的人,還是支使人的人都是上帝的僕人,這便是本傑明(W. Benjamin)意義上的絕對性。其次,從辯證法的角度來看,主僕的關係又是相互轉化的,就像黑格爾說過的那樣,主與仆是相互依賴的,猶如在自然界,人戰勝自然的主人力量同時又在自然的力量面前顯得蒼白無力。再者,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來看,主僕雖然是一種社會關係,是一定的社會存在對個體在群體中的社會位置的限定,但是在心理上主僕關係往往具有逆向性。上述三點在瓦爾澤柏林時期的三部小說中表現得很突出。  三 巨大的小世界  「國王其實是叫花子,叫花子有時勝過國王。」瓦爾澤曾想在戲劇舞台上將這一思想傳遞給永遠貪心不足的世人。然而他卻在1913年3月回到比爾後親自實踐了這一辯證法。他在比爾一家名叫「藍十字」的簡陋旅館裡租了一間房間,在那兒度過了七年時間。在柏林存下的一些錢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變成了一堆廢紙,這時他只能通過寫些小文章維持生活,1914年夏,瓦爾澤為萊茵河地區婦女聯合會出版了《散文集》(Kleine Dichtungen),因而獲得的婦女聯合會的萊茵河地區優秀文學家獎。但這筆錢對他來說只是杯水車薪,很快他又陷入窘迫的境地。冬天他竟無錢買煤取暖,只能穿上自己用舊衣服縫製的棉鞋,身上緊緊地裹著1914年秋天在軍隊服役時穿過的舊軍大衣,才能得以繼續寫作。當他沉浸在文字和想像之中時,他充分地得到了人生的滿足。或許他在生活的陰影中得到的比在光明中得到的更多,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在柏林的僕人學校他不只是學會了「如何清洗地毯,如何打掃衣櫥,如何將銀器擦拭得鋥亮,如何接主人的禮帽和大衣,而更多的是學會了將自我變得非常渺小。」將自我變得渺小不僅是瓦爾澤作品中的靈魂,同時也是瓦爾澤一生的生活準則,對於他來說,放棄功名便是一種功名,然而當他不得不扮演叫花子的「角色」時,他卻並沒有像國王那樣瀟洒。在這段時間裡,他常常為了一塊麵包,一塊乳酪或一塊黃油向女友梅爾美(Frieda Mermet)低三下四地乞討。1914年初,瓦爾澤的父親去世,之後他的兩個兄弟也接連死去,一個是死於精神病,另一個自殺身亡。在柏林的哥哥卡爾雖與瓦爾澤一向關係不錯,在柏林時卡爾給瓦爾澤的許多散文集和小說畫過封面和插圖,兩人在世紀初的柏林藝術舞台曾紅過一陣,不過卡爾婚後與弟弟的關係日漸疏遠,其原因是卡爾的妻子總是視這不中用的窮小叔子為眼中釘、肉中刺。隨著卡爾的聲名鵲起,他們兄弟之間關係終於破裂。  1920年11月,瓦爾澤收到蘇黎世一個名為「讀書俱樂部」的文學團體的邀請去朗讀他的作品,儘管他明知自己不善辭令,不會交際,一想到要在大庭廣眾面前大聲朗讀就覺得舌頭髮麻,但他還是答應下來了。畢競蘇黎世是他初出茅廬的地方,在那兒他開始了他的漂泊生涯和只顧播種,不計收穫的文學耕耘。那兒有他一段美好的回憶。然而,這個決定似乎是一個命中注定的錯誤。瓦爾澤清楚地知道,在文學大多成為消費品的現代社會,這些商品的製作者若要成功,就必須具備敢在大庭廣眾面前脫褲子,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本領,因為首先知道如何拍賣自己的人才是能拍賣自己產品的人,但這卻不是瓦爾澤的特長。  阿爾卑斯山的初冬早已是一片由雪茫茫了,瓦爾澤帶著幾頁詩歌和散文稿上路了,和往常一樣,他喜歡在雪地里「望登」(Wandern,德文意為「徒步漫遊」)。經過幾天長途跋涉,瓦爾澤來到了蘇黎世。在朗讀會之前他反覆地練習朗讀自己那些其實不適宜朗讀的文字,瓦爾澤的文字似乎只能輕輕地吟誦,細細地品味,一旦經人大聲朗讀,那麼蘊藏在字裡行間的趣味便會蕩然無存。不過現在一切都太晚了,朗讀會的主持人找到瓦爾澤,請他試讀一番。試讀的結果大失主持人之所望。瓦爾澤根本不具備主持人想像中的朗讀才華,經過一番爭論之後,主持人仍然決定由別人來替瓦爾澤朗讀。瓦爾澤則出於酬金的原因只得委曲求全。朗讀會的那天晚上,台上宣布瓦爾澤因病不能出席朗讀會,而事實上,瓦爾澤像一名普通聽眾那樣,坐在下面和其他聽眾一起鼓掌。  四 「捉迷藏」  對於瓦爾澤來說,寫作具有雙重意義,即在用語言表達的同時在語言中隱藏要表達的東西。但是這種隱藏是一種類似兒童捉迷藏遊戲,隱藏的目的最終是為了被尋找,被發現。所以我們可以說,瓦爾澤慣於將自我隱藏在語言的森林之中。在他那種不緊不慢的娓娓述來的節奏中,在紛亂無序的幻覺中,在反悖常理的荒誕不經中,在掩蓋得嚴嚴實實的「浪漫主義詼諧」中來實現他的文學價值觀,《雅考伯·馮·貢滕》便是瓦爾澤運用「浪漫主義詼諧」的明顯例子。這部日記小說可以說是瓦爾澤的人生價值觀的自白,不過這個自白只是用「浪漫主義詼諧」的外套裹住,不易被察覺罷了。  「浪漫主義詼諧」是德國文學理論中的一個術語。這一概念首先由浪漫派理論家施萊格爾提出。它當時指浪漫派文學中貌似嚴肅正經實際上是「所指」(Signifikat)的反面的一種文學話語,自嘲是這種話語的典型特徵,這種手法往往具有某種隱喻的性質,是拿破崙佔領時期德國文化人愛國情緒的一種宣洩方式。瓦爾澤承襲了這一文學手法,並在現代文學運作中賦予新的哲學含義。瓦爾澤的詼諧側重於自嘲自謔,即板起臉來嘲弄、否定自我。施萊格爾的浪漫主義詼諧是在費希特哲學三個主要命題的基礎上建構起來的,即「自我設定自身」,「自我設定非我」及「自我與非我的統一」。施萊格爾的浪漫主義詼諧與費希特的哲學一樣,通過壓抑自我來實現自我。通過誇大自我的弱點和無能從而使理念和現實產生陌生化,施萊格爾的詼諧主要產生於自我的生成和自我的否定這兩個不斷相互運動的過程中。而在瓦爾澤那裡,詼諧則是荒誕的基本定義,他的詼諧的含義在於絕對地否定自我。與費希特的主觀主義哲學不同,瓦爾澤摒棄了在實際上是以主觀唯心主義為目的的浪漫主義詼諧,在否定主體的過程中建構新的主客觀關係。  如果我們將笛卡兒的「我思,故我在」看成是主觀唯心主義的基本出發點,那麼瓦爾澤作品中的認識論便是「你在,故我在」。換句話說,瓦爾澤認為自身並非完全是由自我設定的,而是在很大程度上受客觀外界決定的。主體之所以是主體,首先是因為客體的存在,在客體的眼裡主體無非也是客體。這一思想在散文《致紐扣》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現。  瓦爾澤對現代德語文學的貢獻不僅在於他善於將平淡的內容提髙到純文學的高度,而且他善於將文學手段變成文學主題,也就是說將語言的「矯揉造作」變成一種美。他作品中的語言像是那茫茫白雪,無聲無息、無止無盡地飄落下來,初看,它近似於一種無聊或單調,但轉眼那片片雪花在寂靜中覆蓋了大地,世界變得如此晶瑩雪白,如此絢麗多彩。  1921年1月瓦爾澤遷居伯爾尼,開始他在伯爾尼檔案館當了幾個月的資料員,接著在一家銀行里找到一份工作,不久又辭去了這份工作。伯爾尼時期是瓦爾澤創作的第二個高峰時期,他在1921年至1933年間寫了幾部小說和幾百篇散文、雜文。其中著名的長篇小說有1922年完成的《特歐道》和1925年動筆卻未能完成的《強盜》,《特歐道》原稿在輾轉於出版社之間遺失,《強盜》未能完稿,除了1915年出版的散文集《玫瑰》之外,瓦爾澤的大部分作品當時未能出版。現在我們在書店裡能看到的幾個原版集子如《強盜/費利克斯(殘逸稿校注)》、《溫柔的字裡行間》、《當弱者咬緊牙關時》都是近幾年才整理出版的。  從二十年代中期開始,瓦爾澤的境況越來越糟,他與外界的聯繫也越來越少。1922年,他從死去的哥哥赫爾曼和伯父弗里德利希那兒分得的15000瑞士法郎也已耗盡。經濟上的窘迫使他經常搬家,常做的只剩下兩件事,寫沒人要的文章和孤獨地散步。1925年以後,瓦爾澤精神失常的癥狀已經十分明顯,多次想自殺都未獲成功,散步時連路人皆說,瓦爾澤必須得去精神病院了。儘管瓦爾澤多年來一直否認自己患精神病並一直拒絕就醫,到了1929年初終於被姐姐麗莎說服,自願來到伯爾尼的瓦爾道精神病院住院治療。  五 漫步人生  1933年夏天,遊戲終於結束了。瓦爾澤不再繼續在語言的森林中玩「捉迷藏」了,而是轉入了赫利薩森林裡的精神病院。根據瑞士法律,像瓦爾澤那樣的窮人是由原籍所在政府負擔的,這樣瓦爾澤的生活有了保障。病院給他提供了很好的寫作條件,但瓦爾澤卻再也沒有動過筆,他說,他不是來寫作的,是來發瘋的,要寫就不來了。瓦爾澤過著平靜的生活,一種生活在世界大門外面的生活。每天上午幫助打掃衛生,下午做一些折錫箔紙、糊紙袋信封之類的手工勞動,由於放棄了寫作,他的經濟來源完全斷絕,只能吃病院里最低檔的伙食,但他除了動了幾次自殺的念頭外,對生活沒有任何苛求,就像他在散文中寫過的那樣,人就這麼活下去。文壇上對他的褒貶揚抑對他不再具有任何意義,對於瓦爾澤來說,寫作的瓦爾澤已不復存在,對一個不存在的人的評價又有什麼實際價值呢?瓦爾澤漸漸地被人遺忘了。  只有一個人從1936年起開始尋找瓦爾澤的真實價值,並一直陪伴著瓦爾澤走完生命的旅途。他便是瑞士出版家、作家和文學批評家卡爾·塞里希。塞里希定期去看望瓦爾澤,與他一起散步交談,日後發表了著名的日記《與羅伯特·瓦爾澤一起漫步》,記載了他與瓦爾澤持續二十年的談話。在那漫長的散步途中,塞里希走入了久已沉默的詩人瓦爾澤的內心,瓦爾澤重新開始傾吐對人生和文學的真知灼見。儘管瓦爾澤看上去是個患精神分裂症的病人,西服的紐扣常常扣錯,但他的思維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是正常的。塞里希為了使瓦爾澤能改善一些生活而積極奔走,幫助他出版了散文集《巨大的小世界》,並在德語文學界到處徵集捐款。黑塞領導的瑞士作家協會也撥款資助,這樣才使瓦爾澤避免因交不起飯錢而被驅到貧民救濟院去的命運。瓦爾澤姐姐麗莎1944年去世後,塞里希便正式成為瓦爾澤的監護人並獲得了一部分原在麗莎手中的瓦爾澤手稿。瓦爾澤去世後,精神病院將瓦爾澤遺物交給塞里希,那是一隻舊皮鞋盒,裡面裝著五百二十六張寫滿密密麻麻鉛筆小字的手稿,這些手稿上的字跡只有一至二毫米,更令人驚奇的是這些手稿竟全部是寫在一些廢紙上,如車票、日曆、捲煙殼等等。1944年至1953年,塞里希整理,收集了瓦爾澤大量手稿和散見於報紙、刊物的作品,並與其他學者一起開始用放大鏡破譯瓦爾澤的鉛筆手稿。1960年塞里希死於車禍,瑞士政府為他設立了塞里希基金會,繼續他未竟的事業。1961年,瓦爾澤的五本散文集問世。目前瓦爾澤的鉛筆手稿亦已匯卷出版。我們今天能看到的瓦爾澤的二十卷全集,裡面有塞里希的一大份功勞。范捷平

月亮是夜晚的傷口 : 羅伯特·瓦爾澤詩集

[瑞士]羅伯特·瓦爾澤 / 江鑫鑫

譯林出版社 / 2016-5 / 26.80

  德語文學大師 20世紀最被低估的作家

  命運如雪的詩人 錯過了時間的散步者

  經典詩集中文版首度出版

  穆齊爾、卡夫卡、茨威格、本雅明、黑塞等大師力贊

  本書收錄了20世紀上半期瑞士作家、德語文學大師羅伯特-瓦爾澤的詩歌60多首。瓦爾澤的詩作中,既有對藝術品的評鑒,也有記錄自己日常生活的詩,有許多詩作是瓦爾澤做底層工作的所見所感,不同程度地反映了他的情緒的變化。

2016

鳳凰詩刊 | 關心好詩

【主編】

嚴彬(微信:larfure)

【編委】

蔣一談、李宏偉、楊慶祥、劉汀、戴濰娜、彭敏

沈浩波、徐鉞、楊碧薇、西娃、周瑟瑟、小引

彭先春、霍俊明、余秀華、聶權、江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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