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6篇  牛河梁遺址的上古祭祀文化觀察

上古時期,祀與戎同被看作是「國之大事」。作為軍事鬥爭的戎,固然關係到國家或部族的存亡,而作為原始宗教的祀,卻制約著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就其廣泛性、經常性和重要性而言,祀對古代社會造成的深遠影響絕不在戎之下。夏商時期的先秦時代是如此,推想更早的新石器時代也必然存在著類似的情況。根據考古中揭示的一些現象,結合先秦典籍的有關記載,使我們有可能對上古祭祀活動的具體內容和形式進行探討,然而在上個世紀的80年代之前,人們對此卻知之甚少,直到遼西地區東山嘴、牛河梁等紅山文化大型祭祀遺址被發現以後,情況才大為改觀。

牛河梁遺址位於遼寧省凌源、建平兩縣的交界處,努魯爾虎山群山環抱之中。這裡有多道連綿起伏的山樑,俗稱「牛河梁」。在東西約10000、南北5000米的範圍內,有規律的分布著女神廟、祭壇和積石家冢,組成一個獨立於居住區之外,規模宏大的史前遺址群。從1981年首次發現至今,在牛河梁這一區城,已發現遺迹點20多處,其中經正式編號的地點16處,包括早在1979年就曾試掘過的三官甸子城子山遺址,後來被統一編為牛河梁遺址第十六地點。

女神廟即第一地點,在整個牛河梁遺址中佔據著梁頂最顯要的位置。這裡海拔高程671.3米,視野開闊,向南可遙望一座山形酷似豬首的山峰,而其他諸地點俱可盡收眼底。因此,有研究者認為,這是一種「將人文景觀融於大自然之中的奇特景象,折射出初民敬畏自然、尊崇自然,從而努力尋求與大自然和諧共處的思維觀念。

女神廟的主體是一座土木結構的半地穴式建築,同當時的居住遺迹比較,築造方法近似但形式較為特殊。從平面看呈南北長、東西狹的窄長形狀,大體由一個主室和幾個相連的側室組成。主室居中,兩翼各有一個圓形的側室,北邊是一個長方形的房間,南邊則由三個房間連成一串,其南端向東拐折,似乎連接著一個橫室。整個建築南北長18.6米,東西最寬處現存9米,最窄處僅只2米。在主體建築的南側,另有一處橫長6米、最寬2. 65米的單室建築,與前述主體建築形成一大一小的主從配置。時至今日,對女神廟的發掘僅限於它的局部和表層,出土文物已甚為可觀。除了坍塌的牆面屋頂等建築構件以外,就是大量的人物、動物塑像和陶質的祭祀用器。建築構件多見一些屋頂和牆壁上脫落的殘塊,有的表面附著密集的泥釘或凹窩,有的背面印有並排的木棍痕或秸把痕,有的則在泥皮上塗朱彩繪。據此可推側當初的建築用料和築造工藝。陶祭器中有一種彩繪鏤孔器最為引人注目,該器雖為殘片,但厚度達2厘米,據弧度側算其腹徑可達1米以上,堪稱陶中之王。另有一件豆形器蓋,蓋面上密布鏤孔,應是一種大型熏爐的器蓋。以上兩類器物,在日常陶器中是絕無僅有的。

女神廟中大量的出土物是泥塑的人像,已發現頭、肩、臂、乳、手等殘塊多件,它們分屬七個個體,都不同程度地表現出女性的特徵。其大小相當於真人原大,有的甚至超出真人的兩倍或三倍。其中一件保存基本完整的女神頭像最為珍貴。這尊頭像出土於主室西側,僅發頂部分、左耳、下唇略有殘缺,面部整體得以保留。存高22.5、耳距23.5厘米。胎質為黃泥摻以草莖,未經焙燒,外皮打磨光滑,顏面鮮紅,唇部塗朱,面部扁而闊,顴骨突出,鼻樑低短,鼻頭圓鈍,嘴角上翅,雙眼斜立,眼內嵌玉片為睛,表情嚴肅,富於生命力。長相具有典型蒙古人種特徵,雖高度寫實,卻不乏神秘感。

與人像伴出的還有若干動物塑像,大多殘損,能夠辨識出來的有龍形和鳥形兩種,龍形殘件分屬兩個個體,作豬龍或熊龍形狀,形體巨大;鳥形件只有一對鳥爪,指節分明,爪尖鋒利,屬於大型猛禽一類。在這裡可以明顯看出,祭祀的對象以女神為主,動物神似乎處於從屬地位。

值得注意的是,女神廟的背面是一處人工修築的巨大山台,邊緣用石頭砌築護牆,平面形狀約略呈品字形,面積近40000平方米。目前已在山台上發現若干直徑近1米的圓坑,坑內瘞埋大型陶盆等遺物。在山台的北側另有一處大面積紅燒土堆積,1996年曾在此發掘50平方米,出土泥塑人像殘件、陶祭器、各類建築構件等,堆積性質與女神廟類似,疑為與另一處廟址有關聯的遺存,即所謂的「上廟」。此外,考古工作者在女神廟和大型山台左近,陸續發現至少有4座內涵不同的窖坑,或出土數量較多的獸骨;或出大量無底筒形器;或出形體較大的日用陶器包括一種形制獨特的彩陶方器。這類坑皆具某種特殊性質,與女神廟的存在當不無關係。

女神廟及其廟外的大型山台,以及周邊的祭坑類附屬遺迹,共同組成牛河梁遺址群的第一組中心建築,這是紅山先民供奉和祭祀祖先神的地方,這些女性祖先顯然同人類早期崇拜生育女神和地母神有密切的關係,加之以動物神祗作配享,籠罩著濃厚的氏族部落圖騰祟拜的宗教色彩。

牛河梁遺址第十三地點則別具特色,這是一座類似積石冢的金字塔式建築。圓丘形土石結構,中央部分為土丘,外麵包砌石塊,中心直徑40米,現存高度約7米余,砌石外衍範圍達60-100米,總面積近10000平方米。土丘以夯土築就,但土質不夠純正,包含黃土、灰黑土、風化基岩土等,夯層也不夠規則卻十分堅硬,四周的砌石都用白色硅質石灰岩,與積石冢用料相同,雖經擾動仍可看出是逐層高起的台階式結構。根據已發掘部分推側,該巨型建築所用土方和石方可達上萬立方米,作為一種單體建築,它是至今發現的中國史前建築中規模最大的。

這座金字塔式建築位於牛河梁遺址南端,它的東西兩側各一千米分別是第十六地點(城子山)和第十四和十五地點(哈海溝)兩處積石冢,三者幾乎在一條直線上,組成牛河梁遺址群中第二組中心建築。目前的考古發掘僅限於對它表面的揭露,其性質是祭壇還是陵墓尚有待於進一步工作。

牛河梁積石冢目前已發現13處,經過發掘的有第二、第三、第五和第十六地點,其中第二地點的規模最大,東西長150米,南北寬60米。由6個單元組成:中心第三單元是一處圓形祭壇,其西側的第一、第二單元和東側的第三、第四單元皆為積石冢;北側第六單元被嚴重攏動,性質不明。一號冢為長方形,現北邊存長26.8米,東邊存長19.5米,正南北方向。冢界由外向內層層高起,共三層台階,第二和第三層台階內側擺放著排列整齊的筒形器。此冢共發現27座墓,但中心部位未見特大型墓,多為小型石棺墓,集中發現在冢的南側。兩座較大型的土擴石棺墓發現於冢的東西中軸線上,比較重要的出土玉器的墓葬有4號墓,墓主人為成年男性,隨葬馬蹄形玉筒1、豬龍2;7號墓為三人二次葬,隨葬玉璧2、玉環2; 14號墓為女性,隨葬勾雲形玉牌1、玉鐲2; 第21號墓為成年男性,隨葬20件玉器,計有龜殼1、勾雲形玉牌1、珠1、獸面牌1、雙連璧2、璧13、鐲1、馬蹄形玉筒1,第,27號墓隨葬勾雲形玉牌1、玉鐲l。

二號冢平面近正方形,東邊保存最長有18.7米。冢的正中建置一座大型石槨石棺墓,墓口周邊是石砌的大方台,每邊長3.6米,高約1.5米。方台的中心是深入地下的長方形石棺,四璧用規整的石板或石塊砌築,內壁平整,並有使用底板和蓋板的跡象。棺室長2.21米,寬0.85米,東西向橫置。此墓早年被盜,未見隨葬品,但在已知的牛河梁墓葬中是規模最大、等級最高的一座。在大墓南側,發現3座小墓。

三號冢實際是一座圓形祭壇,由三重圓壇組成,直徑分別為22米,15.6米,和11米,逐層疊起,每層高差0.3—0.5米。三層圓壇的周邊環以立石如「石柵」狀排列。選用石料為紅色花崗岩質,多為稜柱體,與冢上所見白色硅質石灰岩判然有別。底圈立石最大,向上漸次縮小,三層立石的內層都擺放著成排的陶器筒形器。壇頂鋪石灰岩石塊,形成一個獨特的圓形壇體。

四號冢平面為前方後圓形,南北長36米,東西寬20米,內有多冢,主體是北半部的兩個並列的圓冢,圓冢的下面是方冢,在方冢的南半部鋪滿碎石,其間發現若干小冢,周圍擺放一圈陶筒形器,中間是一座土擴墓,有的擴壁立石板,隨葬帶蓋彩陶陶瓮。這類墓葬被認為是時代較早的。

第三地點,為單冢,平面圓形,直徑17米,在此冢內共發掘10座墓葬,其中出土玉器較多的一座墓被置於中央,是為中心大墓。

第五地點,為東西兩冢,其間有一石砌的方壇,共由三個單元組成:東側第一單元為圓形冢,冢內設一中心大墓,出土玉器7件:有璧2件、勾雲形玉牌1件、玉龜2件、環1件、鼓狀箍1件。西側冢為方形,共發現早期墓葬四座,晚期墓葬若干座。

第十六地點被一夏家店下層文化的山城所疊壓,冢的上部多被擾亂,1979年發現三座紅山文化墓葬,2002—2003年全面發掘,又發現墓葬12座,根據層位的不同還可以區別出它們之間的早晚關係。在這裡也有一座中心大墓,鑿山為穴,長19米,寬3.1米,深近5米,是繼牛河梁第二地點2號家中心大墓之後的又一座特大型墓葬,出土玉器5件,其中玉鳳和玉人前所未見。

郭大順先生對紅山文化積石冢的整體特點曾作過如下歸納:

1.冢的位置選擇在高度適中的崗丘頂部,一般一崗一冢,也有一崗雙冢,一崗多冢的情況。

2.一冢多墓,以石板和石塊砌築石棺,較大墓石棺築在土擴內,小墓無明確土擴,有成行排列的規律。

3.有中心大墓,位於冢的中央部。大墓有寬而深的墓穴,墓穴為達到預定深度不惜開鑿岩基。大型石棺,以石板平砌,內壁平齊,隨葬玉器數量多,種類齊全,選料精,工藝講究。

4.是墓上封土後再積石,形成地上建築。冢頂積石以石塊堆砌,似無規律,冢的周邊則砌築講究,以經過加工的石塊砌出冢界,一般為三層疊起,框界平面有方形、圓形、前方後圓形。

5.墓內一般只葬玉器,同時葬陶器者極少,尤其是尚未見大墓有隨葬陶器的。陶器大多置於冢上,即在冢上石砌台階內側擺放成排筒形肉器。

6.壇冢結合可從三方面證實。是積石冢本身就是龐大的地面砌石建築,由於層層疊砌的石台階都在冢的周邊,冢頂寬敞平坦,其狀又非方即圓,或方圓結合,上圓下方,方圓相疊,本身就應兼具祭祀功能。二是積石冢四周,主要是冢前經常發現有大面積紅燒土,有堆築的圓形石堆,這應是在冢外附設的祭祀遺迹。三就是已有獨立的祭壇發現,如東山嘴遺址和牛河梁第二地點和第五地點,尤其是牛河梁第二地點的圓形壇體,以及祭壇所處位置在主冢的中心,使這座祭壇處於十分顯要的中心地位,可見,這座祭壇既與該冢結合一體,相互襯托又顯示其地位高於其它積石冢。

著名的紅山文化玉器多半都出自於墓葬,牛河梁積石冢隨葬玉器數一般為每墓3—5件,大型墓葬也只有7—9件,最多的一座墓為20件。大約半數以上墓葬並未見任何隨葬品。比之南方的良諸文化,數量似乎並不多,但紅山文化玉器種類繁多,造型多變,內涵深奧,卻為其它史前文化所少見。

研究者曾把紅山文化玉器分為三大類,一為裝飾類,有玉鐲,玉珠,玉環,綴飾等;二為動物祟拜類玉器,以玉龜、玉鴞、玉龍為代表;三為禮儀類玉器,包括馬蹄形玉筒、玉璧、勾雲形玉牌、獸面型牌飾等。

勾雲形玉牌是牛河梁遺址中最常見且最具特色的一種器物,造型和紋飾富於變化,但又保持著基本的造型特徵,四角勾卷,中心鏤空,有的下邊帶齒,似鳥非鳥,似獸非獸。一般背面有穿孔,出於墓主人胸部,反面朝上。因此,有學者認為不屬身上佩帶的物件,而是一種溝通神靈的宗教用器,即「神器」或「唯玉為禮」的禮器。玉豬龍、馬蹄形玉筒、玉鳳、玉鴞、玉人等都可作如是觀。

牛河梁遺址的一系列重大發現將史前祭祀文化豐富多彩的內涵展示在我們的面前,喀左東山嘴祭祀遺址和阜新胡頭溝積石冢又為這種祭祀文化增添了新的內容。紅山文化壇、廟、冢、台的出現,集中反映了上古祭祀文化的方方面面。首先是遺迹種類及其特殊的建制,明顯區別於普通的居住遺址或城堡類建築,用壇、廟、冢等禮儀性建築來詮釋可謂恰如其分。其次從地形的選擇和遺迹間的相互配置,也可體會到營造者的匠心獨具,這是將人文勝跡與自然景觀有機結合的典型例證,也是先民法天禮地、尊崇自然觀念的集中體現,此點在上古祭祀文化中表現的特別突出。此外,出土遺物中的女性塑像、玉豬龍、勾雲形玉牌、馬蹄形玉筒等一大批具有濃郁宗教文化色彩的「神器」,更為這處大型祭祀遺址注入了活的靈魂。中心大墓和用成組玉器隨葬的墓主人,兼具宗教領袖和部落首長雙重身份,或為巫覡一類的專司祭祀的神職人員。所以,牛河梁出土之特殊玉器既是宗教法器和神器,又是象徵身份等級與禮儀制度的禮器。總之我們有理由相信,牛河粱祭祀遺址不但開啟了後世封建帝王祭祀天地祖宗的傳統,也是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來自:《草原文物》2011 年第2期 作者:包頭博物館 郭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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