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照妖鏡說起，談談孫悟空，六耳獼猴，牛魔王的身份問題

以前看西遊記，就有個疑問：為何李天王的照妖鏡對於孫悟空，六耳獼猴，牛魔王所起的作用各自不同。

先看照妖鏡對牛魔王。

《西遊記》第六十一回：

「哪吒取出火輪兒掛在那老牛的角上，便吹真火，焰焰烘烘，把牛王燒得張狂哮吼，搖頭擺尾。才要變化脫身，又被托塔天王將照妖鏡照住本象，騰那不動，無計逃生，只叫「莫傷我命！情願歸順佛家也！」

可見照妖鏡相當厲害，但凡被照住本象的妖，即使是牛魔王級別的，也是「騰那不動，無計逃生」喪失了行動變化能力。

可是照妖鏡對孫悟空的效果就不行了。

西遊記第六回：

「只見眾天丁布羅網，圍住四面；李天王與哪吒，擎照妖鏡，立在空中；真君把大聖圍繞中間，紛紛賭鬥呢。菩薩開口對老君說：「貧僧所舉二郎神如何？——果有神通，已把那大聖圍困，只是未得擒拿。我如今助他一功，決拿住他也。」老君道：「菩薩將甚兵器？怎能助他？」菩薩道：「我將那凈瓶楊柳拋下去，打那猴頭；即不能打死，也打一跌，教二郎小聖，好去拿他。」老君道：「你這瓶是個磁器，准打著他便好；如打不著他的頭，或撞著他的鐵棒，卻不打碎了？你且莫動手，等我老君助他一功。」菩薩道：「你有甚麼兵器？」老君道：「有，有，有。」捋起衣袖，左膊上，取下一個圈子，說道：「這件兵器，乃錕鋼摶煉的，被我將還丹點成，養就一身靈氣，善能變化，水火不侵，又能套諸物；一名『金鋼琢』，又名『金鋼套』。當年過函關，化胡為佛，甚是虧他。早晚最可防身。等我丟下去打他一下。」

話畢，自天門上往下一摜，滴流流，徑落花果山營盤裡，可可的著猴王頭上一下。猴王只顧苦戰七聖，卻不知天上墜下這兵器，打中了天靈，立不穩腳，跌了一跤，爬將起來就跑；被二郎爺爺的細犬趕上，照腿肚子上一口，又扯了一跌。」

在這裡，孫悟空被照妖鏡照住，還能夠「苦戰七聖」，可見行動能力未受影響。

當然，照妖鏡對孫悟空還是有作用的，就是尋蹤定位。

《西遊記》第六回：

李天王聞言，又把照妖鏡四方一照，呵呵的笑道：「真君，快去！快去！那猴使了個隱身法，走出營圍，往你那灌江口去也。」二郎聽說，即取神鋒，回灌江口來趕。

可是這個尋蹤定位的作用，應該是很廣泛的，我看即使是用來對付二郎神甚至李天王自己也能夠發揮出作用。

以上孫悟空和牛魔王對於照妖鏡的不同反應說明了什麼？那就是：孫悟空很有可能並不是妖，那他是什麼？

讓我們來看看須菩提祖師傳孫悟空修行口訣時的描寫：

《西遊記》第二回：

祖師云： 「顯密圓通真妙訣，惜修生命無他說。

都來總是精氣神，謹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體中藏，汝受吾傳道自昌。

口訣記來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涼。

得清涼，光皎潔，好向丹台賞明月。

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

相盤結，性命堅，卻能火里種金蓮。

攢簇五行顛倒用，功完隨作佛和仙。」

原來孫悟空所修的功法可以「功完隨作佛和仙。」使得身份介於仙佛之間，這也正好解釋為什麼孫悟空既是「太乙散仙」又能成「斗戰勝佛」。而天庭之所以把孫悟空稱之為「妖」，是因為他是相對於正統天庭的異端。就修鍊功法來說，孫悟空不該算是妖，所以不怕照妖鏡。這和牛魔王不一樣，牛魔王應該是妖的修鍊方式，所以被照妖鏡照住就動彈不得。

而在傳統認為的西遊記的「妖精」里，還有一個，其修鍊方式應該也不是妖。那就是六耳獼猴。

那麼來看看六耳獼猴對上照妖鏡的情況。

《西遊記》第五十八回：

「玉帝即傳旨宣托塔李天王，教：「把照妖鏡來照這廝誰真誰假，教他假滅真存。」天王即取鏡照住，請玉帝同眾神觀看。鏡中乃是兩個孫悟空的影子，金箍衣服，毫髮不差。玉帝亦辨不出，趕出殿外。」

照妖鏡對六耳獼猴的行動能力無效，甚至無法辨認真假。這裡有兩個可能：1.六耳獼猴是貨真價實的妖怪，但是比牛魔王厲害許許多多，不但不會被封住行為能力，還能夠屏蔽鏡子的功能。2.六耳獼猴的修鍊方式不同於妖，因此不會喪失行為能力，而且他還有獨門法術，能夠迷惑鏡子。這第一種可能有點無法想像，我取第二種可能。

那麼六耳獼猴是什麼修練方式呢？據我猜測，首先應該不是純粹佛門的修鍊功法，否則如來不會眼睜睜看著孫悟空打死六耳獼猴。接下來又是兩種可能：1.純道教修鍊方法，並且達到了比二郎神只高不低的水平，所以能夠在假扮孫悟空的時候還和孫悟空打成平手，那麼，六耳也是一個散仙。2.和孫悟空一樣的修鍊方式。亦佛亦道，可成仙可成佛，所以扮孫悟空扮的那麼象。至於具體是那種可能，我也無法肯定。

至於六耳獼猴當初是如何修行的，我認為可以參照如來關於六耳獼猴的簡介：「六耳獼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後，萬物皆明」。可以認為六耳獼猴是靠自己天生的本事偷學的功法。六耳應該沒有師父，所以六耳假扮孫悟空，打唐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唐僧在整個西遊記都沒被什麼妖怪用兵器打過，好像就六耳這次)，最後被孫悟空打死，都沒有見什麼高人來干涉。

最後，講一下關於孫悟空和六耳獼猴的武力誰更厲害的問題，我認為兩者基本持平，不過各有所長。

六耳方面來說，他假扮並模仿孫悟空還能和悟空打成平手，武藝很可能比悟空還要高一點。

悟空方面來說，他屬於金剛之軀，肉體防禦力相當變態，這個也可見原文。

西遊記第七回：

太上老君即奏道：「那猴吃了蟠桃，飲了御酒，又盜了仙丹，——我那五壺丹，有生有熟，被他都吃在肚裡。運用三昧火，煅成一塊，所以渾做金鋼之軀，急不能傷。

可見，孫悟空一口氣把蟠桃園裡所有九千年一熟的蟠桃都吃了個精光（這種桃子根據原文是「一千二百株，紫紋緗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與天地齊壽，日月同庚」），又喝了那麼多蟠桃會上的御酒，還一口氣吃了五壺丹，才有了金剛之軀。

六耳肯定沒這個條件來練這種軀體。所以被一棒打死。

另外要說明的是，金剛之軀與法力無關，孫悟空被天庭捉住後穿了琵琶骨，封住了法力（這種穿琵琶骨的器具應該只能穿琵琶骨封法力，不能傷人）但是還是「刀砍斧剁，雷打火燒，一毫不能傷損」。

「功完遂做佛和仙」，這裡所謂的仙佛只是一個通俗的講法。就象我們跟人介紹：來這位是王博士。那這位呢？這是我們後院賣切糕老徐。——從實力來說，且不說打架，論學問賣切糕老徐就一定會輸么？當年梁啟超向學校推舉陳寅恪，陳學歷不夠，學校面有難色。梁當場就怒了，說我梁某也是著作等身的人，若論學術高度，未必及得陳某短短一紙文章。陳這才得進。說這段話什麼意思？王博士就相當於仙佛，賣切糕老徐就相當於妖。他倆的「修鍊方式」未必有多少差異。華羅庚最初就全自學，然而走的卻是堂正標準的數學路子，並沒有想十句話證明歌德巴赫猜想了事。是身份為妖，所學為仙佛。所以照妖鏡下猴牛待遇不同，並非因為猴子是仙而牛是妖。從制度上看，兩個都是天庭不承認的勢力。從法力高度上看，兩人成就幾乎相當。不要以為老牛的來路就如何見不得人。能會七十二變化的有哪一個出身低了！那也是純道家的出身。所以說仙大夥都是仙，說妖大夥都是妖。其勢然耳。

但照妖鏡問題的確是西遊里的大問題。偶以前在靜言西遊里給出一個可能，這跟菩提的身份有關。因為猴子起初跟他學藝得傳大道，有可能從那時起已經被西方注意到並著手納入體系之中，算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所以照妖鏡捕捉不到。因為照妖鏡畢竟是天庭的東西，屬於局域有效。國家戶籍部門一般也有兩種人查不到：外國人和秘密工作人員。

在這個角度能給出的假想還可以有N多。比方偶可以列舉幾個最簡單的：

一、悟空強銷死籍而老牛未，假如照妖鏡和戶籍系統直接掛鉤，很可能就查不到悟空。又因為悟空把猴類典簿都刪了，所以六耳也查不到。

再簡單點說，猴子把戶口自己給銷了，擺明了不伏你們管，不行還能出國留學。老牛沒這個遠見，天庭把照妖鏡拿出來一照：啊哈哈哈！不是城裡戶口！有暫住證么？抓！

這哪吒也不怎麼樣。

二、悟空與六耳均屬四猴混世之列，天庭生物學家既然還沒能把這四種猴子具體歸類到某門綱目科屬種下，四猴的生物特徵必然有獨立或綜合於各生物系統之間的地方。照妖鏡只能簡單識別已被鑒定生物，對這種有待劃分的沒法處理。

三、神仙妖怪不一定只能由人來充當，非人而成形者皆有原形。照妖鏡的作用就是定住這個原形。比方老牛在照妖鏡里實在是頭牛，但悟空的原形是什麼呢？不是猴子嗎？我們看鏡子里，衣甲金箍分毫不差。這是照妖鏡嗎？這是穿衣鏡啊！沒聽說照妖鏡照妖怪還帶穿衣服的！這個照妖鏡照不出兩隻猴子的原形來。也就不能在最合適的時候制住猴子，只能拿來偷窺一下。

原形是所有非人類的神魔妖仙最諱莫若深的東西。蓋因原形對妖怪來說相當於程序的源代碼。無論你怎麼折騰，離不開這個。七十二變在修道時的作用就是在應劫時候轉換常型，讓天雷地火什麼的找不到原形打不下來。所以老牛發飈現出原形，是他自尋死路。這時候他的原始戰鬥力固然最強，對法術的抗性降到最弱。天庭因此對老牛發動的攻擊無疑可以認為偷襲。猴子被抓到天宮，首先穿掉琵琶骨。這個琵琶骨就是應在他猴子狀態下的，倘若悟空當時變成蚯蚓，找琵琶骨還麻煩了呢。

那麼為什麼照妖鏡能照出悟空是猴子卻奈何不了之，也有可能悟空的根本原形並不是猴子。他本來就是天生靈石化成的。在剎那風化之後定型成了猴子。在那之前是什麼，這才是悟空的第一原形。

四、六耳的高度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猴類的高度。他那幾隻耳朵，不說世間沒有任何秘密可言，起碼猴類里沒有任何秘密可言，悟空所知的他應該可以盡知。這個感應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