芻議「深入生活」(創作漫筆之十三)

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說，「深入生活」這個概念的提出是有著特殊的歷史原因的。遠的就不去說了，就說建國以後，因為強調文藝是為工農兵服務的，因此，很多原先生活在城市當中的知識分子型的文藝家就紛紛脫下西裝，換上布鞋，打起背包，去往那些工農兵生活著的地方，去接近他們，熟悉他們，了解她們的生活內容和情感方式，也熟悉他們的語言和觀念，同時還要將這些文藝家自己所熟悉甚至熱衷的表現形式收拾起來，改換成從那些工農兵那裡學來的新的生活內容，並將這些生活內容寫進自己的作品當中去，去激勵那些處於這樣生活階段當中的人們。這樣一種帶有模擬性質的創作方式後來就逐漸演變成為一種唯一可行的創作方式，這個創作方式的名稱就是「深入生活」。

從那樣一個尚不發達的社會階段來看，這樣一種方式也很難說就是絕對不合理的，因為很簡單的是，處於那樣生活當中的很多人不僅生活艱苦，而且連基本的文化都很不具備，如果文藝家們不去熟悉他們，而就待在城市裡寫那些城市人的情感糾葛，那麼文藝的單調和失去對社會的照應就是必然的結果。從這個意義上說，「深入生活」的確是一種可以解決問題的相對科學的創作方式。尤其是，這樣的創作方式也還帶有著較強的溫情主義的色彩，生活相對優越的人不要只關心自己的那點生活，而是要去熟悉很多人群的生活和情感，將他們的生活表現出來，這是非常具有溫情色彩的一種理論概念。

可是，把這樣一種方式當做是文藝創作的唯一合理甚至是合法的方式，那就過了。因為，這樣做必然導致文藝的狹隘性，必然導致文藝創作的非自願性。很多從小就在城市裡生活，「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五穀不分」的文藝家，硬要他們去工廠農村，去寫那些土的掉渣的生活，除了溝通理解上存在困難之外，也還有一個文藝理想與觀念差異問題。總之這樣的做法如果要作為長期的對策我看是有問題的。

我要說的是，這樣一種對策拿到今天這個時代來會怎麼樣呢？

我驚異地發現，中國有那麼多的文藝理論工作者，卻幾乎沒有哪位對這個問題說過什麼。因此，「深入生活」的概念幾乎就是完好無損地進入到了今天這個時代。可是，今天這個時代還允許這樣做嗎？

與以前時代的根本不同的是，我們現在認識到，生活是無處不在的，而且生活的主角也不都是工農兵了，現在的社會成分要比起解放初期複雜的多了，現在的人也都普遍有了文化，普遍有了審美的能力，自己表現自己的能力，即使自己就是工農兵，也不一定會非要要求文藝家們混進他們的隊伍當中去，熟悉他們寫他們。而且我還發現，說工農兵最喜歡看的就是工農兵自己的生活，這基本就是一個誤區。人們欣賞藝術並不都是圍繞著自己已經經歷過的那些生活的，有很多時候，甚至越是不熟悉的生活越是有看頭，否則我們怎麼解釋《阿凡達》在中國能贏得13億的票房？怎麼能理解麥克傑克遜在中國有那麼多的擁躉？

乾脆說吧，我覺得，今天我們已經到了徹底修改這個「深入生活」創作觀念的時候了。今天的時代，文藝家已經不需要像過去那樣脫去西裝，換上布鞋去走鄉串戶地「深入生活」了。相反的，在很多時候，還需要文藝家穿上西裝，換上皮鞋去熟悉那些城市白領甚至富豪的生活。簡單地說，文藝創作已經不是只專屬於那些文藝家的權利了，任何人都有參與文藝創作的權利。只要你覺得你嗓子不錯，內心中又有著豐富的藝術靈感，那麼你就可以去學習音樂，可以去唱歌或者作曲。只要你覺得你從小作文寫得有聲有色，那麼你就可以沿著這條路繼續前行。寫作方向也不一定非要是工農兵，你也可以去研究鬼怪，在作品裡說點玄乎事，只要你覺得你這樣做有人要看要買，那你就可以去做。

話也還要說回來，面對我們今天這樣一個包羅萬象，瞬息萬變的現實生活，我們還需要很好地提這個「深入生活」，這個「深入」不是要你去偽裝成一個便衣一般地去研究什麼特定的對象，而是要透過很多生活現象去研究促使現實發生這些深刻變化背後的成因。因為我們往往比較多地看到的是，我們很多文藝家的創作還是停留在生活的表面，寫出來的作品綿軟無力，讓人提不起精神來。有很多時候甚至還會有看過之後得到的不是啟示，而是誤導。這樣的創作必將被冷落甚至批判。今天的時代，是一個非常需要文藝家去深入地進行研究的時代，研究的方式和路子都不是哪個高明的理論家思想家可以說得清楚的，因為生活的確做到了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地步。我們必須是全身心地投入進去，在城市裡出生的作家不必一定要到農村去熟悉那裡的生活，坦率地說，就算你到農村去整天呆著，你還一樣是城市人的心態。那裡的生活自然會有人去表現。趙本山自編自導的《鄉村愛情故事》不就是這樣的成功作品嗎？而你只要把你身邊的那些生活，城市裡那燈火闌珊的生活熟悉透了，你也一樣可以寫出真正的好作品來。我要說的是，在今天我們還是需要重新再提「深入生活」這個概念，不過這已經是必須是經過全面刷新的一個嶄新的概念，只要你以你的智慧和勞動去真正地與生活保持著密切的聯繫，你就有可能會創作出讓人滿意的作品來，你就有受到人們尊敬甚至擁戴的可能。